「无瑕哥哥,我们不是回垣州吗?爲什麽要去冉州?」同车的楚彤眨著他灵气逼人的眼睛问。
云想容心知这个小鬼缓和气氛的手段,也不拆穿他,弹了弹他的小鼻子,问道:「彤儿想念邵叔了吗?」
楚彤一听,小脸立马苦了下来。
一物克一物,要知道,在顾家他谁都不怕、谁都敢整,唯独不敢惹邵叔。只要邵叔一冷下脸,他就会浑身不舒服起来,三天都不敢靠近。
「无瑕哥哥,我想冉州一定会很好玩的!」楚彤见风使舵的本领也不是盖的。
云想容听罢,不禁莞尔,就连一旁的邵青也忍不住脸上的些微笑意。
「好耶,雨过天晴咯!」
楚彤的欢呼,让邵青的心中一阵激荡,股股暖流温暖著他的身与心。
他并不是孤单的个体,他的身边有很多关心他的人,不再是十年前那个孤苦无依,蜷缩在阴影中的孩子。虽然他早早地失去了父母的亲情,但公平悲悯的上天先予了他邵叔视如己出的疼爱,後又给了爷与公子待他犹如幼弟的怜惜。而面前这个成天耍著他玩的小小孩童,即使他嘴上死硬不承认,也能明白孩子越是喜欢越想欺负的原则。
如今他动心伤情,公子和小鬼看在眼里,必定也疼在心里,才会这般逗自己开心。倘若自己再这麽消沈下去,岂不是太对不起他们了吗?再者说,不就是一段没有结果的自作多情麽?大丈夫说放下就要放下,又不是女子,何必扭捏做作,平白让别人看了笑话?
想到这里,邵青顿觉心神一片开阔,心中的郁结也解了不少。
一见邵青眉间纠结之气散去,云想容就知道这少年是看开了,也许近日对上卓千帆时不免会有尴尬,但想开与想不开的碰面差之一字,失之千里。
「青,到了冉州之後,你带彤儿先回垣州。」云想容道。
邵青早知会是如此结果,也没多反驳,倒是云想容怀里的楚彤不乐意了。
嘟囔著嘴,气鼓鼓地瞪著云想容,无声抗议。
後者视而不见,又道:「青,你是否也想询问我冉州之行一事?」
邵青点头,道:「顾家盐仓遭劫,公子回程途中取道冉州原也无可厚非,但公子似乎打算在冉州长住,这点,青不甚明白。」
见自己的反抗得不到预期的效果,楚彤有点丧气。
偷偷瞥了眼这个转著乌溜溜眼珠的孩子,云想容很快就明白了他的心思。箱子事件可一而不可二,还当他云想容会再上一次当麽?
对楚彤的僞装妥协置若罔闻,云想容掀起竹帘,将他交给马上的卓千帆,并吩咐道:「敛州城郊风景秀丽,我想在此逗留一会,欣赏秋色。」
卓千帆很快明白了云想容的意思,一个眼神撤走了随侍的下人和车夫,再带著楚彤停在离马车十步之外,掌握全局的地方,以防万一的发生。
车内,云想容向著邵青笑道:「罗网已张,某人也入甕而不自知,此等好戏,焉可错过?」
这个某人,不用明说也知道指的是云有财。原本邵青也弄不明白爲何公子会对云家如此憎恨,甚至不惜一切代价设了这麽个套将云有财置之死境。但在敛州待了这麽长的一段时间,听过的风言风语不少,虽然可信度不高,但未必全是空穴来风。靠著这些,邵青要是再瞧不出端倪,那就真该叫瞎子了。於是,在爲公子报不平的同时,更加深了对云有财的恨意。
「公子,青有一事相求。」邵青肃颜,跪拜於车厢之中,云想容面前,「请容许青将彤儿送回垣州後,折返冉州。」
云想容神情顿时凝重了起来:「青,你这是......」
「不瞒公子,青与云有财有血海深仇,若是不能亲见那恶贯满盈之人的下场,他日西归,有何顔面见我泉下长辈?」
「你还是忍不住了......」伸手将邵青扶起,云想容摇头苦笑道,「我本以爲你早就忘了这件事,没想到你仍记得真切,我们却都被你蒙在鼓里,还道你是那个容易害臊脸红的天真孩童。」
「父母之仇不共戴天,青乃忠孝之人,自然一刻也不敢忘记。」他的眼中燃起熊熊恨意之火,「只恨青当时年幼力弱,纵是恨意滔天,也无能爲家人复仇。落难之时,幸得义父收养,关怀倍至。青非是忘恩负义之人,原也打算安心奉养义父终老,我想若双亲泉下有知也不会希望我满心仇恨。十年岁月匆匆而过,报复之心虽不若往昔,仇人之名却仍深刻心间。此番公子南下,乃是青自愿请随,爲的便是亲眼见证仇人的报应。」
「当日在六海,我便疑心你的身份,传书回垣州後,得邵叔告之当年收养你的情形,让我肯定了心中疑惑。」云想容叹道,「带你南下,原有让你参与计划的心思,但在我确认了你的身份後,我反倒犹豫了起来,欲将你驱离了复仇的旋涡,只愿你保留下心中那份得之不易的纯真。」
「公子待青如弟,青如何不知?如今,只盼公子再纵容青一次,允了青的任性要求。」
说罢,邵青又要跪下,云想容连忙虚扶而起,
「罢了,罢了。」云想容无奈道,「我允了你便是。」
邵青闻言,高兴得哭了出来,不时以袖拭泪。
「还是个孩子,别哭了,怪丑的。」
云想容含著笑,宠溺地揉了揉他的头。
62
深夜的敛州城,寂静安谧祥和。
却有一人如何也无法在如此夜里安寝,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敛州城首富云有财云老爷。夜半十分,落座花厅的他手中紧攥著一封书信,其用劲之大,几乎可将那两张纸捏穿。他愈看脸愈铁青,愈看嘴角愈抽动得厉害,在闪烁的烛火映衬下越显狰狞可怖。最後,只听「啪」地一声,他恶狠狠地将手中的书信扣在桌上,大吼一声:「岂有此理!」
「爹,高肖毅的信里都说了什麽?」云荣升紧张兮兮地问道。
愤怒的眼神扫过次子,见他不自觉地一下退缩,云有财顿觉气苦,再次感叹爲什麽这等无胆之辈会是自己的儿子。
他道:「高肖毅说他已知晓我们这次的意外,也清楚我们损失了多少和劫持顾家盐仓的事,爲防我们翻脸不认人吞了那批货,他要追加定金。」
「多少?」云荣升吞了吞口水,问。
「那批货所得利润的四成。」云有财从牙齿缝里挤出几个字来。
「爹,他这是在落井下石!」云荣升一声惊呼。
「这还用你说?!」云有财冷哼一声,「原本我们就说好了四六开,如今他要先拿走了四成,那剩下七成里他只占了两成的风险,要是有个闪失,他也不赔不赚,乐得翘脚悠閒,我们就只能等著赔掉夫人又折兵!」
「而且爹啊,你别忘了。以私替官,虽正好补足了那十船盐,可我们从顾家那里弄到的盐根本不够那批私盐的分量,还差了一船啊!」云荣升著急道,「怎麽可能拿到爹和高肖毅预计的利润?算头算尾还是我们亏啊!」
「该死的风!」云有财不禁拍案咒駡道。
重重地坐回太师椅上,云有财顿感头痛。
一船之差,赚到手的钱绝对远不及预想,而高肖毅正是看透了这一点,才先开口跟他要那四成的利润。如此一来,即使私盐最後所得的利润不尽理想,高肖毅最坏也不过是亏掉两成,可他却要赔本赔到家。但是不给、少给又不行,在信中高肖毅出言威胁若是不先抽出四成给他,就要将顾家盐仓的事抖出去,再加上拖欠著海家的那笔尾款......
自从爬上南方商联顶端呼风唤雨後,再也没爲钱发过愁的云有财对这件事是怎麽想都一个头两个大!
突然,云荣升神神秘秘地凑到云有财耳边说:「爹,我有个好主意,你听听怎麽样?」
云有财不屑地心道,你这只懂得吃喝玩乐的东西能有什麽好主意?!
虽然他不想病急乱投医,但嘴上也不愿驳了儿子,敷衍道:「说来听听。」
「我听人说过,有些地方的海滩边,沙细如盐、绵如粉,人踩上就似踏在被褥之上柔软,而且顔色与海盐相近......」
後面的话还未出口,云有财听著已是两眼放光,脸上放彩,但随即又愁苦了起来,他说:「一船量的盐哪有那麽容易混的道理?即便让你混进去了,那种盐谁还要?我们还赚个屁啊?」
「爹,您老糊涂了吗?」云荣升大呼,「我的意思是分摊混在官盐里。」
「什麽?」云有财失声道。
「一船混九船,被发现的几率便小了许多。要是哪天真查出了不对劲,我们大可以说是这次遇了天灾,一时不察,才被风刮来的沙混了些许,这样他们又能说什麽呢?」云荣升越说越得意。
狐疑地瞅了瞅自己的次子,云有财皱著眉问道:「这主意是谁帮你想的?」
还是那句老话,自己的儿子自己知道。这种馊主意云荣升不是想不出来,但他绝对不会想到後面这麽多,连推脱责任的理由都面面俱到了,越发让云有财肯定这绝对不是出自云荣升那装满稻草的脑袋。
果然,云荣升脸上一红,说道:「是金世钱教我的。」
金世钱?
「是尚清的金世钱?」云有财追问。
云荣升点点头,随後反问:「难道他有问题?」
云有财摇头。
金世钱是云家商铺在尚清的管事,也是这次转运海盐的负责人,自然知道这次官私盐船的玄机。
会用他的原因有两个:一是,此人有个外号「鬼推磨」,顾名思义有钱就能使唤他,可见他把钱看得比什麽都重。私盐厚利,金世钱怎麽会不想大赚一笔?而且,云有财寻思著若是有日东窗事发,他完全可以把事情推到金世钱身上,反告他一状受人贿赂借云家货船走私。也正因爲这个考虑,他才没有让亲信随盐船同去尚清,爲的就是撇清一切,却没想到盐船会在半路上碰上狂风骤雨,搞得事情现在是乌七八糟,真是失算。二是,别看金世钱眼里只有钱财,他做起事来可是滴水不漏的厉害。这次偷运事大,若是交给外人,云有财是怎麽也不肯放心的。而金世钱与云滕达有层亲戚关系,算起来也是他的远房亲戚。若是朝廷追究起来,他就是跑不掉的那个,把他拖下水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因此,当他一听这个主意是金世钱想出来的,云有财反倒觉得安心不少,也只有他才能爲了敛财而无所不用其极。他们现在是一条船上的人,金世钱没理由把这条船给砸个大洞,大家抱著一起死吧?
云荣升看到自家老头子一听是金世钱的主意就乌云转晴,心里老大不是滋味。
「办这件事要越快越好。」云有财当机立断道。
「爹,让我去吧!」云荣升争功道,「保证圆满完成任务。」
「你?」
原本打算叫云滕达的云有财把次子从头打量到尾了一番,愣没想出这个不成材的家夥是哪根筋搭错了。平常遇到这事,他可跑得比谁都快来著。
「爹,孩子也长大了,是时候该爲您分担了。」
次子眼里莫名其妙的真诚闪到了云有财,让他昏头昏脑地就点头同意。回过神来时,已是追悔莫及了。回头想想,有些事也该让次子接触了,纵使再不成材也是自己的儿子,这麽大个家业总要找个人来接掌的。叹只叹,他最中意的容儿下落不明。
忽地又听次子说道:「爹,盐的问题是好解决。可高肖毅那里......我们手上没那麽多吧?他可等不及我们卖掉那批盐啊!」
话题又回到了原点,云有财一阵烦闷。
「那群王八羔子,平日里对我点头哈腰笑脸相迎,如今不过找他们借点资金周转,就个个避而不见。」他忿忿地说,「要是能找到那本帐簿,还怕他们不乖乖就范?只可惜三年了,也没能找个鸟儿影出来。」
「那贱人也真会藏东西。」云荣升骂道,「爹,难道他们都不怕那本帐簿了吗?」
听到次子如此称呼长子,云有财皱了皱眉,却也不想出言纠正,他道:「怕!他们怎麽会不怕?想必是我这三年来都未曾拿出帐簿,让他们起了疑心,才把他们个个养得有恃无恐,学会了趁火打劫。哎!如果不是担心大动干戈会让他们瞧出不对,我早就把容儿的那院子拆了。」突地一个激灵,他问道:「荣升,欧阳商知道那院子是容儿的故居吗?」
云荣升理所当然地回答:「知道啊!当初不是爹让我带他在宅子里逛逛的嘛!」
仿佛一桶冷水浇头,他怎麽就忘了欧阳商与顾之暄曾爲挚友。他是痴情种子,必定重情重意,怎会如此简单就投靠到自己这边出谋划策,还走得还那麽巧?若一切都是顾之暄的阴谋......
越想越心寒,云有财突然大叫:「滕达!滕达!」
话音还没落下,云滕达就已经出现在花厅口,速度快得让云有财置疑他是不是一早就在旁边偷听。
「老爷,大小姐回来了。」
多年服侍云有财的云滕达一接触到他的目光,马上明白他心存的怀疑。但如今的情况他也不便解释,只能以这样的一句话来说明自己的清白。
原来是来通报的!云有财暗下松了口气。
精神这麽一松,才想起刚才好像听到了最不可能听到的称呼。
「你刚才说谁回来了?」
「回禀老爷,是大小姐回来了。」
「露华?她怎麽能回得来?」
云有财父子俩面面相觑。
「大小姐的样子似乎不太好......」云滕达遮遮掩掩地说。
「爹!」
一个哭得满面梨花带雨的女子直冲冲地跑到花厅,身形移动划出一条弧线从门口到厅中,二话不说地扑进了云有财的怀抱,弄得云有财不知所措起来。本打算抱抱女儿的他,手才一碰到女儿的衣服就缩了回来。
直到这时,他才发现女儿的衣服到处有被划破的痕迹,割口有整齐,也有凌乱。原本的衣彩华裳也因爲沾满了灰尘及一些不知爲何的秽物而失去了色泽,比之寻常人家的衣服还不如。仔细瞧去,女儿当初那乌黑亮丽的头发此刻有点泛黄,末梢交杂,犹如簇簇杂草,还闪著油光,该是长久未曾清洗护理之故。而发上的钗饰也是东零西落,没一支是正经地插好的,一只金步摇更是倒勾在发间摇摇欲坠。又看女儿的脸蛋,依旧美丽,却是病美人的孱弱感觉。本来雪白的肌肤,现在可以改用苍白形容。再拉起女儿的小手,纤纤十指如今是骨感十足,不仅粗糙了许多,更起了不少茧子,显然受了很多委屈。
云有财有点心疼地将女儿拉到一旁坐下,对云荣升说,「那件事就交给你了,别交我失望。」接著又对云滕达吩咐道:「滕达,去查欧阳商现在的落脚地。」
两人应声答应後,便各自出了门。
转眼间,花厅里只剩下了一年不见的父女二人。
女子又哭了会儿,擡起头问道:「爹,欧阳商是谁?」
「一个外人。」云有财难得慈爱地抚著女子的头,道,「来,露华,告诉爹,你怎麽会回来?」
女子一听问话,止住了哭泣,美眸里顿露凶光,说:「都是那个贱人害我!」
63、64
煌,昌兴六年七月初十。
这日清早,迎著初秋的晨风,百来名女子踏入了煌国王都柏望的王宫宫门。她们是这次昌兴帝轩辕烨选妃诏令下,数万名参选女子中的佼佼者,各具风姿,争芳斗豔。
但正所谓一入侯门深似海,更何况是深宫之中?
由此刻起,她们将如履薄冰地生活,後宫中哪里都是危险也哪里都有机会,未来的日子里命运会眷顾哪位女子,谁也无法预料。她们就好似夜空中的星星,必定有些是明亮,有些却是暗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