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放弃,就算是无法说出口,就算是最终什么也得不到,可是一旦放弃了,心就成空城,只剩荒芜。
他能给阿城说关于自己和李沐雨的一切事,却无法让他了解到这种心情。
阿城常笑他纯得可爱,话语中有怜惜的味道,江节觉得他人还不坏。他在给李沐雨的信中提到了阿城
,当然没有说他是个同性恋,只说交到一个很好的朋友,很够哥们。
李沐雨不太回信,回了信也只是草单数语,不外乎关照他学习要认真,交朋友要看清,好好照顾自己
之类的琐事,书面口气和他打来的电话一样会让江节兴奋后又失望,对方连幻想的踪迹都不会给他留
一点。
不过江节还是很宝贝地把这些信藏起来,夹在那些无法寄出去的信中间,让它们合在一起。
阿城看不下去了,好气又好笑地觉得这小子离变神经病不远了,他觉得自己有责任帮帮他。
他编个理由把这傻小子骗了出去。
“我带你去见识见识,看人家怎么活的。”他对他诡异地说,整齐的牙齿闪着白光。
两人在大街小巷里穿梭了许久。阿城俨然一副热门熟路的样子,带着江节在陌生的街巷踩路线,最俊
停在一间灯光黯淡的酒吧前,深蓝色的霓虹上闪烁着“午夜天堂”的字样,下面挂个小牌:最低消费
RMB200。
江节不肯进去,他从来没有到过这种地方。
阿城笑得像头狼:“你怕什么,没人会吃了你,我买单还不行嘛。”就揽起他的腰硬是把人给拖了进
去。
江节想甩开阿城挂在自己腰间的手,结果没成功。他发现里面有些人就是这么敞的,而且他们都是男
人。“这是什么地方?”他紧张地问阿城。
阿城失笑,捏了一把僵硬的腰:“我们的乐园。”他给他找个座位,靠在里面的。
“你先坐着,没关系,放松点,我去打个招呼。”阿城看出江节脸上不自然的恐慌,对小弟弟似地亲
切安慰他。
“阿城。”有人在不远处叫。
阿城应着走了过去,没几步,突然身边窜过一个人直往门外冲,他愣了愣,猛然发觉这个人就是刚才
他安置好的江节。有很多人望了过来。
“怎么回事?”
阿城苦笑,街着四周摆手:“没事没事,对不起。”然后也跟着冲出了门,心中骂:这个小神经病!
在旁边黑暗的小巷子里,逃出来的人扶着墙在喘息,他看见追过来的阿城,结结巴巴地讲:“他们…
…他们在亲嘴……两个男的……”
阿城伸手就朝他头上弹了一个响崩:“废话!可关你鸟事,你逃个屁啊?!”
受了训的江节抱着头蹲在了地上,眼睛疑惑地瞪着生气的人。
阿城皱眉,一把拉起他指着不远处在黑暗中闪着光的地方,恶狠狠地命令:“进去!”
“不,”江节死命摇头,好像那边是十八层地狱,“我要回去……”
“你***给我进去!”阿城火了,口气森冷。
“不要!”江节也硬起来,使劲甩开阿城的手,人直往后缩,只差没有撒腿跑了。
“你在怕个什么东西?你和他们是一类人,老弟?!”阿城瞪他数秒后,软下口气。
“我……我……”江节抖着嘴唇,语不成句,他靠着墙大口地吸气,闭起眼,那黯淡的灯光下,两个
男人吻在一起的画面立即清楚地跃上眼膜,他们转动着亲吻的角度,看上去那么尽情,那么……自由
,可他就是害怕了,只想逃开这一切。
阿城冷眼瞧着他,突然欺身上去,两只强壮的手臂往墙上一撑,把只顾吸气的家伙围在自己的胸前,
话没说就一口吻住那半启的双唇。
“你……干……”江节吓懵,呆了好一会儿,才手脚并用地推搡死命压着自己的人,背抵上粗硬的墙
,很痛。
阿城没理他的挣扎,手臂一弯一折,把他的头颈固定在自己的制力范围内,让他的身体动弹不得,他
吮舔着像贝壳一样紧抿起来的嘴唇,很用心也很强硬,他要叩开它,就狠狠地咬了……
“痛……”突如其来的刺痛让江节想叫,嘴梢一张,被柔软潮湿的软体物侵掠后填满,它在口腔里翻
天覆地与自己的器官皮肤缠绵,脑子霎时变得白茫茫,思想在远离,只有急促的呼吸夸张地响彻在耳
边,自己的还有阿城的。
“怕不怕?”好一会儿,阿城终于放开了,他哑着声音问。
江节抿着湿润的嘴唇没有回答。
“怕不怕?厂阿城放大声音又问了一次,近在耳边,震得炽热的空气散了大半,留下一些些禁忌。
江节还是没有回答,突然握拳直朝阿城胸前挥去。阿城没躲开,痛得发闷,冷汗都下来了。
“进去。”他再一次要求他。
“不要,我不要……”江节还是摇头,靠着墙缓缓坐倒在地上,缩起身体,颤动着肩胛,无声地哭泣
。
阿城怔怔地看着他,有些无措了。“我只想帮你……”他喃喃地解释,陪着哭泣的人坐倒在地上,仰
头看着漆黑没有星光的夜空,轻轻地长叹。
“你干嘛一定要那个不会给你爱情的人呢,何苦啊?”他问他,疼惜地。
“你瞧,那里面的人不是过得挺开心吗?”
“你非得把自己整死了才高兴吗?”
“我真的想帮你,我不想看到你重走我经过的路……”
江节抬起头,睁着泪眼看向旁边观天的人。
阿城轻笑,像是自嘲,有点冷:“我跟你说个事,你不许笑话我哦。”
江节连忙点头,阿城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用事不关己的淡漠口气诉说起来。
“我十一岁进市少年武术队,一共待了五年。队里有个师兄,比我大一岁,人长得很帅,和我一样练
棍的,而且部练得不错,我们两人常常一起练,对打,单练,陪练,形影不离,他对我很好,好得以
致于我误会了。”
阿城苦笑了一下,冲着空茫的天空。
“因为对自己的倾向了解得早,我开始对他发起白日梦了,觉得只要自个儿对他好,整天想着他,终
有一天他会有所了解而接受我,就像你现在这副蠢样。”
江节低下了头,不敢接受对方投来的轻飘眼神。
“十六岁那年,我鼓足勇气对他表明了,他没说什么地认真听着,然后笑了笑,还亲了我一下,我当
时就乐傻,差点没有昏过去。”
阿城说着,嘴角又泛起一丝笑容,不知是讥刺自己还是想到当时幸福的心情,有点深沉,江节看不清
。
“他让我写封情书给他以示纪念,然后两人就正式交往,他这样对我说。浪漫吧?你知道后来怎么着?
”
江节摇头。
“一个月后,我被送去心理治疗,强迫退队,他被选去参加全国比赛。”简明扼要让人摸不着头脑。
“呃?”
“小笨蛋!”阿城无奈地笑了,“比赛资格只有一名,本来是我的。他把那封情书交上去了,就变成他
的了,懂了吗?”单草地解释了一下,他把眉头皱成一团,使劲忍受着某种痛苦。
江节沉默了。
“你知道我明白这件事之后是什么反应吗?”阿城还是笑着问他,他撩起自己的衬衫露出健壮的腹部。
“你看!”
江节瞪大了眼睛,天黑什么也看不见。
“凑近点,怕个什么啊?!”阿城瞧他的呆样就不耐烦了,伸手抓拎住他脑后的衣领往自己腹部按。江
节猝不及防,差点一头撞了上去。
阿城从口袋里掏出个打火机,敲出一簇火苗,贴近自己的腹部。火光照耀之处有一条伤疤,像娱蚣一
样丑陋地爬在光洁的皮肤上,映着火光也能看得出它可怕的肤色,狰狞地扭曲着。
“我给了自己一刀,可惜没死成。”
火灭了,江节凭空打了个寒颤。
“其实我不是很想死,只是想尝尝这刀痛,果然要比心痛畅快得多。”阿城似乎依旧在笑,他放开了
江节的衣领。
江节没有离开,他伸出手指划着那刀痕,轻微的,怕碰痛对方似地仔细抚摸着。
“别乱碰。”阿城抓住他的手拉开,把衣服放下。
“痛吗?”江节认真地问。
阿城没好气地拧上了眉头:“痛你个头啊,都几年前的事了。但不要朝人家身上乱摸,知道吗?”
“为什么?”
“为什么……我操!那你给我摸摸看?”
“我又没有疤,没什么可摸的。”
“摸别处也行……”
“什么?”
“没什么……”阿城无力地叹气,站起身来,“走啦走啦,你不去也行,寝室楼也许还没有关门,咱
俩回去吧。”
江节也站了起来,有些敬畏地瞄了一眼旁边的阿城,觉得他挺了不起的,敢拿刀子往身上扎,想起几
年前被李沐雨打几下屁股就痛得直哭的自己,还真有点不好意思。
“鬼看个什么啊?”阿城横了他一眼,独自走向前去。
“喂,你刚才干嘛亲我啊?”江节想起了什么似的,追上去就问。
“什么……”对方一副装糊涂的口气,头也不回地直向前冲。
“你才亲过我就忘啊,不会吧?”江节盯着不放。
“啊……那个……啊,不知道,什么原因啊……哈哈,忘了。”
了解一个人的痛苦其实是件残忍的事,因为会有比较。
江节知道自己在无意识地享受和阿城相比较下的优越感,他了解李沐雨绝对不是像阿城师兄那样的烂
人,但他们可能有一个共同点,不会对同性付出爱情。
他尝试着继续想像自己对李沐雨告白时会得到什么境遇,自然无法像几年前那么单纯地往好的一面去
想了,当然,他也知道不至于落得像阿城的下场那么惨。
李沐雨或许会对待孩子般地宽容自己,然后自以为是地引导,甚至会想到治疗一类的事来尽力帮助自
己。但就算这样,也让江节光用想就觉得受不了,有一种被忽略感情的巨大屈辱,自己和阿城比起来
的确很脆弱,简直不堪一击。有了比较的一个好处是,人会成熟得更快。
对于企图将江节带人同性恋吧的事,阿城终究落空了愿望,他只能承认江节是个异数,是个活在自己
梦幻里的呆子,对于不可能的感情尤其执着,他总结原因,这个小子是不到黄河不落泪,躺进棺材才
会死心的家伙。
江节不顾他的讥笑,继续写不寄出去的信或者能寄出去的信,也收到李沐雨为数不多的回信,内容枯
燥,一般没有什么看头,比陈艳写给他的还糟。
不过最近收到的信里夹着一张照片,终于能让阿城一窥他江老弟梦中情人的庐山面目。英俊而成熟的
男人,有着温和得让人安心的笑容,挽着身旁的妻子随意站立,一副从容不迫的样子。
寝室里其他男生都围上看,惊讶地叫:“江节,你爸长得也太养眼了吧,怪不得你小子这么水灵。”
江节腼腆地抿着嘴:“他不是我亲爸呐,才比我大上十几岁。”
“哦,这样啊,”大家恍然大悟状,一个个伸着脖子往照片上凑,“瞧着年轻得不像话嘛,和江节看
起来像哥们似的。”
一席话把江节给乐坏,傻傻地咧开了嘴。
阿城睨着他,又看了看照片上的人,不禁皱紧眉头。他翻过照片,背面有一排题字:“相隔遥远,一
照寄慰,李沐雨。”
李沐雨……怪不得江节这么迷恋他,果然非同——般……抚着照片上的男人,抬眼再次望向还在痴笑
的江节,阿城的心里有些失落,他走过去,把照片往那脸上一贴。
“流你的口水吧,傻瓜!”
就算常常被阿城骂,江节已经不再跟他生气,这世界上能够一起分享秘密的人太少,彼此的痛苦在各
自面前袒露,就算是得不到同情也会有存在的认同感,它没有因不理解而产生的伤害,而是另一种宁
静的抚慰。
阿城从来都不赞成他的单相思,这毫无意义。江节明白,却也因为明白是一回事,能够摆脱又是一回
事,所以他继续他的单相思。
带锁的笔记本里寄不出去的信越来越多,简直可以集成册子了。没有其他人的时候,他就趴在床上翻
弄它们,有时读有时不读,有时烦躁地直想把它们都撕毁,但总是下不了手。
阿城陪在他身边,偶尔翻看这些信,江节早已不再介意了,这些信也是寂寞的,它们总算多了一个读
者。
阿城也会看李沐雨给江节寥寥无几的信,他若有所思地读得仔细,这些信内容大同小异,只是些普通
的家信,李沐雨有力的笔迹像他的人一样具有安宁感,所有的问话都有些琐碎和唠叨,像极了一个父
亲的口吻,没有丝毫逾越之处。
可照片上的男人有那么感性的眼睛,温和的气质,他难道一点儿都没有发觉江节对自己不同寻常的感
情吗?
阿城突然觉得无法置信,他所认识到的江节单纯冲动,不算富有心机,懦弱也并不太擅长隐藏自己,
在字里行间里都能细致地照顾到江节一切的男人,怎么会一点感悟都没有?还是他根本……就不怕被发
现?
这个念头一天比一天强烈,但他无法跟江节说,因为没有证据,不想凭着猜测让江节空抱希望,或者
受到伤害。
被爱着的人忽略感情不是件好受的事,而他自己现在也开始体验这种痛苦了,如果要解脱,就得把江
节从对李沐雨的情结中带出来,但这到底有多难?他没有一点自信。
到现在为止,江节甚王连自己的身分都无法认同,他拒绝一切与同性恋搭上关系的事物,做了一个茧
子似地把自己包在对李沐雨的痴心妄想中,不想冲破束缚。
阿城很想去剥开这个茧,然后能大方地拥住从一开学就紧紧吸引住自己目光的江节,想吻他也不必再
找藉口。
第7章
时间匆忙而过,天冷起来,假期也就不远了。
江节很怕北方的乾冷天,常常大清早拉着阿城到操场上练球。
两人参加了学校足球队,以男生为主的工学院里的足球队向来藏龙卧虎,跟高中的时候不能相提并论
。江节虽然在中学里有优势,但在人才济济的大学里就无法崭露头角了,这让在中学里被荣誉惯坏的
他有点沮丧,无事就拿个球拼命地练。
阿城其实并不喜欢足球,只是看着江节加入足球队,他也跟着进去凑热闹,凭着从小练武的身体倒也
能唬烂一下,弄个候补混混。
他喜欢看场上的江节尽情奔驰的样子,南方人纤瘦而不失柔弱的身体,像只麋鹿一样在众雄中灵活穿
梭,迂回躲闪,有武家所称道的刚柔并济、进退同备的韵律。
他知道自己盯着江节的目光里,有着外人无法了解的欲望,而这种欲望只有同类能发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