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书的计划进行得很缓慢,但是开春後是一定要完成的。到时又可以看到许久没有见到的校园了吧。
“好像堵车了!”开车的庆叔皱著眉头说道。
“会堵很长时间吗?”不要迟到才好。
“难说啊!”
周围的车子已经不耐烦地响起了喇叭,和著一些司机粗鲁的漫骂,听著刺耳也浮躁。司恩琪看了看手表,离约定的时间只有十五分锺了,难得弈有兴致约他到外面吃晚饭,他不想让他多等。
“我还是下去走好了。”司恩琪欲开车门。
“不行啊!”庆叔赶忙回头阻止,“大少爷交代一定要将您送到饭店大门的。”
“没事的!”他露出浅浅的笑容,恬淡幽静的表情说服人心。“穿过前面的街道往左拐就到了是不是?圣诞节时去过,我不会迷路的!”
“可是还要走十多分锺呢,外面很冷的,大少爷说您的腿不方便……”
“走慢点就行了!”
“我陪您走吧!”
“不用了!劳烦您把车开回去吧!”他下了车,朝庆叔挥了挥手,穿过挤成一堆的车子走上街边的人行道。
外面真的很冷,呼出的气息都是白色的。搓了搓冰冷的双手,他不禁想著如果弈在身边的话是什麽样子。一定会用他的大手帮他取暖的,或者干脆把手放到他外套的口袋里吧。
低头走路的司恩琪偷偷地笑开,不由加快了脚步。
到了十字路口向左走去,抬头寻找标志性的建筑物以求证自己所选的方向没错,然而视线在扫到前方不远处的一架天桥时,他不由自主地停住了。
天桥上没有行人。或许这是危桥,更有可能为了协调两面矗立著的崭新大楼,已微显锈迹的高架钢筋物的楼梯口竖著“严禁上桥”的告示牌,预示著不久就会被拆除或重建的命运。
慢慢走近了它,想忽略掉它的存在直接穿过去,但到桥梯口时,他却像著了魔似的跨过了告示牌,一步一步地走了上去。每走一步左腿的疼痛都要加上一分,著地的脚与梯道撞击发出颤巍巍的金属声,震得心脏也跟著颤抖起来。极力想从这不可思议的魔咒中逃脱,双腿却依然缓缓往上迈动著。
冬季的太阳总是躲得很快,六点还不到,天色已经暗沈了下去。站在桥面的人被风吹乱了长发,也吹乱了平波无澜的心情。上次是弈开车带他来的,所以并没有注意到这座桥,这次却被他在一个人时撞见了,某种意愿吗?要他独自克服对天桥的恐惧的意愿吗?
桥下叫嚣著穿梭过一辆重型机车,引得桥身似乎摇晃起来发出凌厉的金属声。司恩琪揪住了胸口的衣襟,仿佛感到一股缠满心脏的慌乱与恐惧蔓延至全身每根神经。
他得离开这里!必须!马上!
“站住!”
眼前浮现出一袭白裙的少女握著黑亮的凶器喝止他的画面。他惊愕地瞪著前方,欲移动的脚步不得不僵直在了原地。
“真恶心!明明是男人却缠著弈哥哥不放。自以为长得漂亮就能迷惑住弈哥哥了吗?弈哥哥是我的!是我的……”
不是的!事情不是这个样子的!他没有自以为是,他没有迷惑他,他只是不巧地爱上了同性的他而已!他是真的爱他,爱他的心意一点不输给她啊!
捂住双耳阻止咒语般的漫骂,声音却依然透过手指震动著耳鼓。异常清晰的语调,仿佛说话者就站在自己耳边。
“……跳下去!你死了弈哥哥就会爱我了!弈哥哥只能属於我!跳下去……”
从这里跳下去吗?从比一层楼高的天桥上跳下去不会摔死的,最多断手断脚;但是桥下来往的车辆会来不及刹车从身上碾过去……
“跳啊……你不跳我就杀了他!最心爱的人死在面前很痛苦吧?以为我不敢吗?放心吧,弈哥哥死了我也会跟著他去的……”
真的要跳下去吗?他不跳下去她真的会伤害弈吗?要跟弈诀别了吗?望著桥下穿呼而过的一辆辆车子,握著栏杆的手都在颤抖著。
冰冷的晚风袭面而来,他激泠泠打个冷战,脑子霎时清醒了好多。这只是虚幻的影像吧?尹思思已经死了,死了六年了!不要听她像魔咒般的声音,她已经不存在了,不可以受她残音的控制!不可以!好不容易能够和弈再在一起,他不可以输给她!不可以输给自己的心智!
他必须做到!
“对不起思思,”绝色的脸孔浮现一抹从未有的坚定,“从某种意义上说你曾得到过他,但是现在,他是我的!”他笑了,“我不会再让你有机会的!”
“恩琪?”仿佛从遥远的空间传来的熟悉声音让司恩琪回首,他看到了唐弈。
“真的是你!我开车经过时还以为眼花了──手好凉,怎麽不戴手套?嘴唇都冻得青紫了,脸色好差……庆叔呢?我不是叫他送你过来的吗?”他揉搓著他快麻木的双手并呵著气,心疼的语调渐渐显出愠怒。
“见到你,好开心!”他浅浅地笑著,浑身像刚打完仗似的虚脱了下去。
唐弈适时搂住他下滑的身子,被他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搞得理不清思路。“怎麽了?出什麽事了吗?”
夜幕拉张开隐藏了这块被人废弃的地方,司恩琪摇头,趁势大胆地紧紧窝在了他怀里。
他不会告诉他的!他曾跟他说了很多他们的往事,快乐的痛苦的酸涩的他都没有隐瞒,但是这件事他一定不会说,那太恐怖太噬人!只有他了解其中的惧意就好,他不能让他也品尝感受到。
除非他忆起了从前。
“弈,我刚才做到了一件非常了不起的事。”贴著他胸口的嘴唇吐出的字含混不情。
“什麽?”
“我好饿!”他抬头笑说。
“走吧!”轻吻他的菱唇,他单臂扶搂著他下去。
他能感觉出他轻快的心情,像甩开多年的包袱整个人突然都清爽许多。个中原因不是很清楚,但来日方长,他有一辈子的时间去寻找答案!而现在要紧的是民生大计,他可不忍饿著他美丽的情人。
两人并肩走著,迎面而来一群光看著装就知道并非善类的小混混。唐弈无意惹麻烦,拉著司恩琪尽量走内侧而不招惹到他们。那帮子人似乎也没当他们存在,依旧插嗑打屁东摇西摆地照前走,五六个人簇拥著像是他们的头儿的凤梨头一一从他们身旁经过。
就在两人以为没事而毫无防备之时,唐弈忽然感到猛然一股力道将司恩琪拉离了自己。他本能地立即伸手,然而转身却看到恩琪已经被他们钳制住了。
该死的大意!以自己的身手对付五六个人虽有些吃力,但最多挂彩也可以保护恩琪的。没想到居然被他们钻了空子。
心急如焚,但他的表情是冷冽沈静的。
“放开他!”唐弈掏出衣袋的所有钞票扔在桥面上。
“啧啧,以为我们是叫花子啊。”领头的凤梨头冷笑。
“嫌少?”
“当然了,这麽点钱也是‘栖遑’董事长拿得出手的麽?不过呢,哥们儿几个找你麻烦不是为钱。”
“你们要什麽?”居然一下子说出自己的身份,可见他们是专冲著自己而来的。
“一份资料!”
各种可能在脑中瞬间闪烁,唐弈拧眉。“杨志峻?”
“聪明!收人钱财,替人消灾。乖乖交出那份关於他受贿的调查资料就放了这个小美人,很公平的交易吧?!”
“我没打算告发起诉他。”
“他可不这麽认为!不想美人受伤的话就快点去拿,我可不敢保证自己有多好的耐心!”冰凉的刀面拍打著司恩琪的脸部,“真是个美人呢!本来这只是男人间的事,很不巧被哥们儿撞见你们卿卿我我的样子,只好委屈你一下咯!”拿刀的手不规矩地揉刮著司恩琪细致的皮肤,“真他妈嫩乜!唐总挑的货色果然一流……”
“你敢碰他一下,我决不放过你!”唐弈愤恨地吐字。司恩琪咬牙强忍的模样看得他心痛焦急,他知道他不想露出惊恐让他担心。
“老大,‘她’好象是男人哎!”
“男人?”凤梨头捏起他下巴,“这麽漂亮的脸蛋会是男人?!”伸手往下摸向他跨间求证,司恩琪再也不堪其辱伸肘顶向他腹间,随即一个转身狠狠地踢他的弱处。但是没有逃开三步便又被人有匕首抵住了脖子。
“恩琪!不要乱来!”看得惊心动魄的唐弈差点停止心跳。
“他妈的真是个男人,力气这麽大!想害我後半生不举啊!”挥手一巴掌煽过去,手面贴到他脸颊时又突然停住了。男人爬虫类的眼里发出阴冷的寒光,司恩琪不禁打起寒战。“这麽美的脸蛋毁了就可惜了。兄弟我有个更好玩的主意。”
“放了他!你要的资料我给你便是!”唐弈欲冲上来,凤梨头却晃了晃手中明亮亮的刀子,“你走一步我就在他脸上划一刀,看看你的腿快还是我的刀子快!想试试吗?小情人变成五花脸是什麽样子──真他妈恶心,两个男人搞个屁啊!”
“老大真聪明!男人就是搞屁眼的啊!”
周围一阵低级的贱笑。
拿刀子的人阴狠地看著羞愤欲死的司恩琪。“资料我不要了,被一个长得像女人的男人踢中小弟,这事传出去还怎麽混哪!”瞄一眼桥下来往穿梭的车辆,他冷冷地笑起来,“从这里跳下去,怎麽样?”
“什麽?”瞪大了浅色的双眸,浑身泛起的寒意瞬间冻僵了他的思维能力!
“我要你,从这里跳下去!”阴狠得一字一字逼进他,司恩琪毫无血色的脸庞开始浮现崩溃前的恐惧。这种恐惧来自此时的逼迫,也来自记忆中最刻骨最悲惨的遭遇。
空洞的双眼没有焦距地凝视远处,虚幻和现实在脑中汇流。他机械地转向唐弈处,无助绝然般地呼喊著:“弈──”
很痛!脑袋欲被撕裂开般地疼痛!眼前的画面熟悉到仿佛亲身经历过:拿著凶器的逼迫者,心爱之人脆弱的眼神和诀别的呼喊,眼睁睁看著的无能为力的自己……飘著铁锈味的冰凉空气中的高架天桥灰暗天幕下不停歇的车流……
“快点!运气好的话跳下去刚好没车子……”
“跳下去!快点!……跳下去!你死了弈哥哥就会爱我了!弈哥哥只能属於我!跳下去……”
“听到没有!再磨磨蹭蹭小心我刀子不长眼……”
“跳啊……你不跳我就杀了他!最心爱的人死在面前很痛苦吧?以为我不敢吗?放心吧,弈哥哥死了我也会跟著他去的……”
为什麽会有思思的声音?为什麽会出现思思伤心又狰狞的面孔?为什麽现在突然跑进他的脑子……不能再想了!脑袋痛到快炸裂……不行!他一定要想出些什麽才行,否则他会後悔,否则会出现让他痛苦後悔一辈子的事情……
“死之前还想迷惑男人吗?看情人看得那麽露骨!真他妈恶心……”
“真恶心!明明是男人却缠著弈哥哥不放。自以为长得漂亮就能迷惑住弈哥哥了吗?弈哥哥是我的!是我的……”
“快跳下去!快点!”
“跳啊……”
“不要──恩琪,不能跳!”唐弈抓住栏杆支撑头痛到摇摇欲坠的身体,惨白的脸上布满细密的汗珠。“你不可以跳下去……”
“你说了算还是老子说了算!”觉得情况有异但依然咄咄逼人。 “快啊!跳啊……”
“快跳啊……”
“不要这样思思,冷静点!先把枪放下好吗?……”
“弈哥哥~~为什麽……为什麽你不爱思思?”
“我是爱你的啊!”
“不是,不是!你骗人!”猛力地摇头,摇落一脸泪珠。“真的爱我的话就跟我结婚哪!”
“思思……”
“我一定要你死……你死了弈哥哥就会娶我的!”
“不要思思……他死了我也不活不下去的啊……”
“去死吧……”
“不要!恩琪,你跳下去我怎麽办?你要我一个人吗?”
“快啊!我要开枪了……”
“恩琪──”纵身一跃伸手去拉,手里只却握住了空气!“恩琪──”看著迅速下降的人影他撕心般痛喊出声,不顾一切地越过栏杆欲随司恩琪一起,耳边却响起了绝望的低语,那仿佛从地狱深处发出的毫无生气的声音,霎时冻结了他的动作。
“思思……”
“你终究……还是不爱我!”凄凉的笑容,是对无法挽回的领悟!“我不会放弃的!”盈满泪水的眼眸,闪过下定决心的冷漠。转手将黑亮的洞口对准自己的胸口,“!”的一声,雪色的礼服,顿时绽开一朵鲜豔的血玫瑰!
……
他的记忆是这样沈重的吗?沈重到他根本不愿想起来!身子慢慢滑倒下去,他瘫蹲在栏杆边。由头部蔓延开的巨痛没有击垮他,但是消失了六年的记忆,他宁死都不愿那是真实的一幕却做到了!
“恩琪,你不可以跳!”不要昏迷,他还有话要说他还有心爱的人要救!他不能再让自己害他不能再让他重蹈六年前的覆辙啊!“不要再在我的面前消失……不要再让我无力救你……”
微弱得仿佛虚幻的话语,却再也不能更清晰地传入司恩琪耳中。氤氲的眸子溢出刺骨般疼痛的泪水,他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不要再想了!求你,弈……你会痛死的……”
“如果你……跳下去,我怎麽办?要我一个人吗……”
“别说了……”
“我欠你的……这生都还不了!可是这次……还是不行吗……”失去血色的嘴唇虚弱地颤抖,唐弈垂眼看著司恩琪焦急心疼的美丽脸庞,再也不支地陷入昏暗。
“弈……”凄清的哭喊尖刺地划破了夜空,推开惊呆在原地的凶手跌跌撞撞地跑过去抱起他上身,司恩琪抚摸著唐弈冰冷的脸孔痛哭。
“叫救护车──快叫救护车啊!他会死掉!他会死掉的啊……”心碎的哭喊持续著,直到淹没在印著红十字的白色车子发出的喧哗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