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吞噬了整个城市,没有星月的夜,冰冷而绝望……
无边的黑暗,永无止境地延伸著。只听得自己疲倦之极的喘息声的人,徘徊在没有方向没有希望的黑暗中,寻找著他失去已久的东西。快累倒的身体,快涣散的意志,都极其渴望著停驻和休歇,可是心中某角落的急切和忧虑却不可思议地支撑著他摇摇欲坠的身子,驱使他继续前进著。
一道强烈的阳光忽然照亮在仿若无止境的黑暗长廊,一幕幕黑白画面像大型电视屏幕在长廊的两边快速流动著。疲累的人努力睁开眼睛望著亮得刺目的屏幕,捕捉屏幕上惟一的主角──一个温柔纯净得仿佛堕入凡尘的天使。
羞赧的、生涩的、开怀的、惊讶的、生气的、兴奋的……每个画面都是天使丰富的表情。连续的闪动中,他本能地将这些画面补刻到自己的脑子里,填满了一段挖去的沟壑,於是记忆像被切断的水流在开闸後会聚一股,完美地衔接起来。
画面停留在最後一幕,天使凄情绝望的美丽面容忽然飞速远离了他,他条件反射地伸臂,揪住的却是一把空气;画面急速切换到另一幕,被四五个混混模样人的纠缠住并用刀子逼迫的天使,泪湿的双眼企求地看著他,咬到破皮的嘴唇不断呼喊著他的名字──
“弈……”
他得赶紧应他,否则他会继续伤心难过痛哭失涕。自己发过誓不再让他落泪的,他必须立即把他抱在怀里柔声安慰。
“恩琪……”虽然困难,可是他还是做到了开口出声。
“弈?”惊喜又慌乱的熟悉嗓音。“你在叫我是吗?你听到我的话吗?”
努力地睁眼,模糊的影像慢慢地转为清晰的焦急担忧的面孔。
“琪……”他笑了,然看到他深陷的眼窝和双颊後又皱起了眉, “又不好好照顾自己了吗?”
感受贴著自己脸颊的掌心的温暖,司恩琪强压下激动喜悦的泪水,“你终於醒了……”
“我又睡了好久吗?”头昏沈沈的。
“快一个星期。”
“又让你担心了──”忽然想到了什麽,他焦急起来,“那帮人伤你了吗?身体有没有怎样?你没有跳下去是吗?”
“没有!我没事──天,该担心的人是你啊!”
“你没事就好!” 他叹息,“我为什麽总保护不了你?从天桥跳下摔伤你左腿,落下的後遗症还没有消失啊……”
“你怎麽会……知道?” 司恩琪有点呆愣得看著他。
“那次是你运气好,摔下去没有丧命!可是我居然差点又让你……真的是差一点点!差一点点我又要失去你了!你怨我吗?都是我连累你……”
这怎麽可能?他为什麽会这麽说?
“头发,长了好多。”他掬起一簇浅色长发把玩著,“上次见你才齐耳。”
齐耳是他六年前的头发长度,为什麽他会知道?
“弈……你,你是不是想起了……”问得好艰难,仿佛获得提名的资格者在揭晓最终得奖者前的心情一样,满怀希望但又要做好失败的心理准备,欣喜又紧张。
“是的!”唐弈笑著强行坐起来,“我的天使!”执起他白皙的手亲吻著,就像膜拜自己崇敬景仰的女神。“不准掉眼泪哦──对你来说很难吧?你的神经比常人细一倍,感受度和敏感度都很敏锐,不管是开心还是伤心,动不动眼泪就激动地往下掉。”
确信无疑了!这件事除了六年前的唐弈绝不可能旁人知道的。
“真的是你!”他抚上他粗糙的脸,兴奋交杂意外让他一时都不知该怎麽办,但正如唐弈所说的,要他不落泪实在好难!“一个完整的你是吗?完整的……拥有我的记忆的你?”
“是的!”拥近他,用干涩的嘴唇吻去他止不住的泪珠。他把头埋在他发间和颈间深深吸嗅著,“很以前一样,还是有白菊的香味。”
“我……我以为你……”司恩琪的身子开始抖个不停。确认了他的没事甚至还忆起了从前,紧绷的弦在他怀里断裂。“我真的以为这次要失去你了,三次,足足有三次!我快被自己的内疚杀死了!再也不准在我面前昏倒……”
“不会了!一定不会了!”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唐弈几乎是要将他容纳在自己身体似的紧紧抱住他。现在他拥著的是他的宝贝他的生命,在风风雨雨的十年里他浪费了六年後,他绝对绝对不要再让他有一丝丝伤害和难受!“内疚吗?该内疚的是我啊!把你硬生生驱逐出我的生命,让你一个人痛苦伤心了六年,六年!我该怎麽弥补你六年的空白……”
埋在胸前的头颅摇动了几下,司恩琪猛烈地吸著鼻子不让自己再没用地掉泪。“用我们剩下的时间……我要缠著你一辈子!即使你再忘了我再不要我,我还是会缠著你,缠到你再次喜欢上我再次想起我……”
唐弈笑了,“那麽,我就求你不要放开我了!”
司恩琪破涕为笑,唐弈替他擦拭著泪痕,怜惜地抚摸他瘦削的脸部轮廓。“你比六年前,瘦了好多。”
“你要赔我──都是你……”心酸得再度落泪,司恩琪揪住他衣领靠上他肩头。
唐弈轻抚著他的长发,托起他後脑勺再次吻住他。交缠的唇舌在愈来愈浓烈的喘息声中变得贪婪无度,白色四周的空气似乎也随著体温窜烧起来,大有星火燎原的趋势。
“别……”当感觉到他略嫌粗糙的大手探入到他衣摆内撩起甘美麻痹的电流时,司恩琪在吻的间隙断断续续地出声阻止。“这里是……医院,你……身体还没……完全好……嗯……”
唐弈不依地继续他的爱抚。“不嫌我身上的味道难闻就好……”
“我一直帮你……擦身……”
“不是护士吗?”他似乎松了口气,“太好了!被别人看到我强壮健美的身子就亏大了!”
司恩琪“噗”地笑出声。
“太没情调了!很刹风景知道吗?”唐弈嘟嚷著撤回不安分的手。
“弈!”
“嗯?”
“欢迎你回来!”这麽厚脸皮又假装正经的模样绝对不是失去记忆的唐弈模仿得来的!如果说原先还有那麽一点点疑惑和不敢相信的话,现在则是确认百分百了!
“来来来,掏钱掏钱!”虚掩的门外忽然响起邵依楠心情极好的声音,“小旻旻,他们吻了足足三分锺哦~~~一分锺一百块!愿赌服输,拿钱来吧!”
“可恶!恩琪不是最讨厌医院的吗?!” 唐旻心不甘情不愿的嘀咕。“为什麽你不掏钱,你也输了啊!”似乎是对另一个人的话。
“我没参与你们的赌注!”犹如天籁般清悦的音色,却听得病房内的唐弈起了阵鸡皮疙瘩。
“耍赖?”
“我做证,贳痕没有。”不苟言笑的低沈嗓音传来,唐弈发觉皮肤上的疙瘩受不了地引力吸引直掉。
“洛影是律师,他不会撒谎的!”又是美妙的清悦声音。
“你们串通一气!”
“是又怎样?”两个声音的重叠。
“君扬和晔威不在就联合起来欺负我是不是?” 唐旻大呼小叫起来。
“他们在你只会被欺负得更惨!”这是三个人的声音。
“啊──为什麽会这样……”渐渐远去的声音消失在又归於平静的病房门口。
唐弈呼口气,好在人生以整人为第一目标的邺君扬和祁晔威两个“BT”没来,要不然他的状况不会只是“惨不忍睹”四个字可以形容的。
“依楠说,他们三个已经帮我们报仇了。”看著唐弈在听到他们声音後的一脸紧张和随著他们的离开松懈吐气的模样,司恩琪不禁微微笑起来。
“嗯?对付挟持你的那帮小混混吗?”
他点头。只是一帮色厉内荏的角色,强逼他跳天桥也只是想吓唬人以逞私欲,并不是真的要取人性命,所以在看到唐弈突然倒地他们马上作鸟兽散。慌作一团的自己在一个星期中只顾著情人的安危,一点都没想到要怎麽报复之类的事。其实依他善良的性子也想不到那些。可是刚赶回来的邵依楠听说此事後,立即义愤填膺热情高涨地要帮忙,随行的康洛影和欧贳痕也兴致浓厚地掺上了两脚。
“他们用了什麽……“法子”报仇?”虽然很痛恨那帮子人渣,可是唐弈还是情难禁地开始对他们心生怜悯。
“他们也没说……”只是三人诡异地交换了一下眼神。“後来我听到医院里护士勤工讨论起报纸上的一篇报道,说是五个变态流氓被剥光了衣服吊在天桥上,全身都青青紫紫的,而且嘴里还叫嚷著……”司恩琪脸红了,“就是……”
“唔──”唐弈了然地点头。一定是被邵依楠下了药吧,叫喊的内容无非是“请操我吧”“把我干到精竭人亡”等等──不要嫌粗俗,这绝对是他们做的出来的事!
“弈,”司恩琪犹豫了一下,“你打算怎麽处置杨志峻?”
“要我放过他吗?”唐弈的脸色暗沈下去。
“依楠他们玩得过火了点,可是却也恰好给了他警示。我相信他以後不会在为难你了……”
“你是不想忆闻难过吧?他来过医院?”
“嗯!”
“你们只有几面之缘,你倒挺在乎他的。”言语中不遮掩他的酸味。
“因为我很幸福啊!”司恩琪主动搂住了他颈子,“我希望我周围的人都能幸福没有烦扰!”
“我是商人!”唐弈笑得深沈。
“我知道!”
“所以我要索取该属於我的交换条件。”
“什麽条件……”背部的皮肤敏感地觉察出异物的侵入,司恩琪双颊立刻热烫。“你……会有人来……”
“我会速战速决。”
“你刚醒过来啊!”
“所以,要麻烦你在上咯!”
“弈……”
抱怨话音落在他强力的吮吸中,完全不像个病人的蛮横力道仿佛在提醒他要有这次不可能“半途而废”的觉悟。
不久後房内就只听见浓重的喘息声。
尾声
虽是春寒料峭,初春的阳光还是将暖意送达蓝色窗帘後的男性气息极重的房间里。
“这次总跑不掉了吧!”戏谑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司恩琪认命地放弃偷偷下床的打算。
“我要做早餐!”垂死挣扎一下吧。
“田嫂会准备好的!”一度成为他们为难焦点的田嫂并没有离开唐家,她对他们之间的关系抱持的宽容态度让人感动。
司恩琪忽然转首吻住了他,主动探入粉舌舔弄著,自认为差不多可以撤出逃离之时,却被唐弈一个翻身压在了身下。
“又用这招吗?笨蛋才会上当两次!”上次就是被他主动的吻弄的七晕八素,等他回过神他已经在赶往伊园的途中了。从以前的宽衣解袍到现在的投怀送抱,他的情人似乎不大喜欢清晨醒後的温存,不是趁他醒之前下床就是变著法子想糊弄过关。
“弈,”他投降了,“我今天要去学校!”
“什麽时候回来?”唐弈白露地皱眉。
“上次交的稿需要严格审查编校,虽然那是校编辑的事,可是我想看一下我的出错之处;这个星期要替陈教授代课两天,加上我自己的课共有八节;另外周二和周四的晚上会有讲座。我想这个星期就住在朋友家不回来……呃,周日的下午有空的话会回来的……要不周六我回来过夜……”司恩琪的声音随著唐弈越发铁青的脸色慢慢变小直至没声。
“我跟你一起去!”要他禁欲一周吗?开什麽玩笑!
就知道他会这样!恢复了记忆的他将曾经的任性和赖皮连本带利发挥出来,六年磨练出来的稳重成熟在他面前一夕消失殆尽。他重拾记忆到底是利是弊,这个问题在此时问他当真会问倒他的!司恩琪忍不住在心底叹气。
“你不用去公司吗?”
“老板亲自去视察菀苑的工程进度情况,”见他欲说些什麽,唐弈用嘴堵住了他的。不忍一直压著他,他反手圈住他腰身带领他趴睡在自己身体上,另一手抚摸他柔顺的浅色长发。“我承认这是个借口,但是,我真的也很想去看看菀苑现在的样子!”菀苑的建设依旧在继续进行之中,并非骑虎难下,更不是还困於思思的诅咒中想寻找解脱的出口,他只是在送出一份为了自己交付出生命的少女的礼物。就像他仍然经常去墓园看望她的心情一样,历经种种後的感慨和叹息,难以付诸於文字启口,他只好用目前他还有能力做到的事来诉说。
“我……也想去看看。”
“对不起!”
从聆听他稳健的心跳声中抬眼看他,不明白他突然的道歉所为何来。
“我毁了你的‘庄园’!”
他摇头,“有你的地方才会有‘天使’,没有‘天使’的地方不是‘庄园’。所以,‘天使’的‘庄园’只在这里!”手掌抚上他左胸跳动处,“从来都只在这里!”
天使是幸福地生活在天堂里的,可是他的天使为了他收起羽翼屈身於他,为他展露他最纯净最美丽的一面;他是他的归属他的栖息地,没有了他的天使是折翅堕入凡间的,可是为了追寻他栖身的幸福庄园,他甘愿背上了堕天使的罪名苦苦等待了六年……
他的天使啊,交付了身心後从血液里流淌的每个分子到体内的每个细胞,都是属於他的吧!
“不知道家政社的厨房还总备著菊花茶吗?生科院实验基地里的移植的樱树还活著吗?我们在上面刻下的印记消失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