飒顿了顿,抬眼偷看燕清粼脸色稍缓,方接着说道:“再说,这风雅馆的水公子又跑不了,爷是真的公务在身,待会儿属下去找霆时顺便去向他解释一番便是,他定会谅解的。”
燕清粼瞥了瞳一眼:“你们还真当我轻重不分?”
四人同时沉声:“属下不敢。”
冷哼一声,燕清粼走到内室里侧的琴案旁,那里放了一张琴,通体焦黑,一看就是把价值不菲的古琴。燕清粼扯下上面附着的一层白纱,用手指轻轻一勾,一缕清音从指间流泻而出。只听叮叮咚咚,寒意沁人。
手指一顿,弦音骤歇,只听燕清粼唤道:“剑。”
剑双手一打躬:“属下在。”
“你将这张琴带去给秋儿。”
原来是要送琴么……瞳干咳一声,继续低着头。
剑一愣:“爷不是最喜欢这张琴么……”
燕清粼忍不住一笑:“我现下哪还有时间抚琴?放在这儿也成了摆设,怕它也不愿如此罢,寻个知己总是好的,琴也一样。”
剑默然:“属下……明白了。”
燕清粼眼眸敛凝:“只说我这几日脱不开身,旁的,别多嘴。”
体谅燕清粼怕节外生枝,也是免得水灵秋担心,剑也不再插言,只低低应了。
燕清粼又对飒吩咐几句,便不再留他们,翩也要去宜红院里去打理些琐事,便跟飒和剑行礼离开,各行所事去了。
厅里一下安静了许多,燕清粼见瞳一番欲言又止的样子,有些焦躁:“爷……”
燕清粼倚靠在湘妃榻上,看他半天,末了叹口气冲他招招手:“过来。”
瞳单膝跪在榻前,盯着燕清粼左手臂上的绷带,仿若深吸了一口气:“属下……请爷降罪!”
燕清粼一拂下颚:“瞳,何罪之有?”
“属下……没护好主子,让主子……受这等之苦,瞳……心里有愧……”
燕清粼心中一软,柔声道:“瞳,你这是信不过我么?”
瞳抿抿嘴,撇过头去:“是爷信不过属下,每次危险时都不唤属下出来,那属下跟着爷还有什么用……”
燕清粼一哂,就知道这只闷葫芦在较劲。他伸手挑过瞳的下巴,转过头来:“我还以为你会一直憋下去呢……真是的,跟我这么久了,怎地还这么拘束?有什么话不能问呢?偏生你自己喜欢在那儿瞎琢磨,自找烦忧。”
瞳蓦地咬住嘴唇:“明明有属下在身边护着,可每次都只能眼睁睁看爷受伤,属下……属下心里……”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可是,”燕清粼放缓了声,“我只有你这一个还在暗处的影子,若非得以,我不能再让你步飒的后尘,惹上别的什么干系,你可明白?”
闻言瞳一怔,面上一阵别扭:“属下一心只为了爷,不会逆爷的意,更不会私下里做些见不得光的营生,瞳……瞳……”他一时情急,竟有些不达意,最后只默默捧了燕清粼的左手臂,不说话了。
知道他不再介怀,燕清粼呵呵一笑:“我自然知道,你莫急。你们四个里面就瞳最让我省心,这些年跟在我身边,倒委屈了你一身好本领,我心里才不安哪。”
瞳面上一急:“爷,你要折煞属下么?属下能跟在爷身边,才是万幸,何来委屈?”
燕清粼莞尔:“既如此,那就该了解我得用心才是。你看,我只不过是些小伤罢了,又无大事,把你招出来让他人看见,岂不是损失更大?瞳该理解才是。”
瞳低头轻吻在燕清粼的左腕处,然后抬起头来望着燕清粼,他嘴唇一动,仿佛想说甚麽,终又咽了回去。
“主子。”门外萧达轻敲几声,低低道:“沁妃娘娘传来懿旨,让主子进宫用晚膳。”
“嗯,知道了。”
瞳扶他起身,这时萧达已经取了衣服进来服侍,瞳刚要隐去,燕清粼抬手止了:“剑不在,你易容成他的样子跟着便成。”
瞳一愣,接着面上涌出喜色:“属下……遵命。”
燕清粼摇头一笑,自进宫不提。
刚进了精心阁的大门,便见一个小影子坐在长廊下,托着腮有一下没一下的往池子里扔石子,一身粉红的沁妃蹲在他身边,低低说着什么,可那个小鬼噘着嘴,似乎在闹别扭。
燕清粼但笑不语,阻了门口小太监的传唤,他只身走过去跪下行礼:“粼儿给母妃请安。”
沁妃显然被吓了一跳,忙回过身来,见燕清粼跪在当下,她上前拉起:“行了行了,在我这儿还行什么礼,这春寒料峭的,万一寒着怎么办?”
燕清粼有些哭笑不得:“母妃,我哪有那么娇贵!”
沁妃一瞪:“怎地没有?一天不看着你就乱来,若非问了风泽平,我还不知你竟自己……”
燕清粼笑着摇摇头,暗示沁妃别说出来,怕让翊儿听了去:“粼儿也是没有办法,母妃别气。”
他并未告诉沁妃自己取血救翊儿之事,自己本就没多大把握,又何必让沁妃也一起担心呢?后来,翊儿恢复得快,就更没有必要在告诉她了。
沁妃自然知道他的心思,便轻拉住燕清粼的胳膊:“我让琉璃给你熬得红枣莲子羹,补血的,你今晚必须多喝些,听到没?还有,待会儿给我看看那伤好的怎么样了?可是别留疤么,到时哥哥看了不心疼才怪……”说着沁妃一个指头戳到燕清粼脑门上。
燕清粼避不开,笑着应了。回首见那个小鬼躲在沁妃身后,不时探个脑袋出来偷看,一脸不欢,见燕清粼望过来,忙缩了回去。
沁妃一手将他提留到跟前来:“怎地跟个姑娘似的?刚刚不是还说想跟你哥哥一起吃晚膳的么?怎地人来了,你却不理了?”
燕清翊手背在身后,噘着嘴,闷闷不乐。
知道他在闹别扭,燕清粼蹲下身,将他环到身前,翊儿挣了挣,倒也没推开。
燕清粼笑笑,轻轻将他抱起来,捏捏他脸颊,话却说与沁妃:“母妃别怪他,都是粼儿的错,呵呵。”
沁妃有些不解,倒也没在问:“外面冷了,赶快进来罢,我着人传膳。”
“嗯。”燕清粼应了声,便低头凑到翊儿脸前,“过几天,哥带你去打猎将功补过,成么?”
燕清翊吸吸鼻子,眨着葡萄般又黑又大的眼睛:“真的?”
“当然了。”
燕清翊不放心,伸出小指:“打勾勾。”
燕清粼差点绊倒,还真不信哪?
得嘞,伸手指,打勾勾,盖章章,成交。
燕清翊这才笑了。
沁妃放下心来,只偷偷问了句:“去见五皇子了?”
燕清粼心里沉了沉,面上却看不出丝毫:“嗯。”
“为难你了?”
“没有,怎么会?”
沁妃叹口气,也不再多问:“你向来尺寸拿捏得准,我便不多说了。”
“嗯。”
晚膳上来,沁妃忙着张罗开来,一时温馨无边。
第八十三章:训诫
接下来的几天,正如预料中的忙碌。
圣君每日密令一封,飞到燕都皇城清漪殿御书房,燕清粼每日除了像往常一样听政、批奏章,还要时刻关注私下里的运作,一张厚约一寸的吴雄地图被他画的支离破碎。有时半夜惊醒,燕清粼披衣下榻找来纸笔一阵飞书,然后让瞳火速送往前线交给卫少天,那股紧迫感在清漪殿里格外明显。
大军还未动,朝廷的粮草备战已经开始。燕清粼私下密令李在元调动夕午粮庄的储粮,未惊动正在筹备给吴雄援粮的苏逸风。确切的说,除了左相纪无心、右相秦淮祀、右将军刘思成,以及粮草配度的相关官员,几乎没有多少人知道将在西南边境掀起的血雨腥风。
傍晚,清漪殿,御书房。
拿着户部开出的几张清单,苏逸风踏着月色急匆匆赶来,穿过正殿,刚到御书房门前,却见萧达正端着食盒立在门边,进退两难。
“萧公公。”
抬步走到近前,苏逸风拱手见礼,有些许疑惑的看着他。
萧达见是苏逸风,脸色变了变,垂首道:“苏大人安好。”
苏逸风并没在意,瞅着萧达手里的食盒,眉头微蹙:“粼……咳咳,殿下没用膳么?”一时不妨有些食言,苏逸风忙咳嗽掩饰尴尬。
“主子最近忙得紧,饮食有些不济,这晚膳都来来回回热了几个来回了,结果主子还不让传膳,奴才又不敢闯进去……”
“给我罢,”苏逸风自然的接过来,绽出一个笑容:“我去劝他吃些。”
“可主子说了不让人扰……”
苏逸风晃晃手里的简章:“我有正事。”说罢也不待萧达阻止,一闪身进了御书房。
萧达脸色沉了沉,却没跟进去。以前也有过这样的经历,燕清粼从小就格外纵容苏逸风,他们做奴才的早已见怪不怪,甚至庆幸苏逸风让燕清粼变得稍稍活泼一些,只是现在却不同了,尤其是苏逸风是敌是友还不甚清楚。
好歹瞳还跟着,苏逸风也掀不起什么浪来。
御书房内灯火通明,阅好的奏章成小山状堆在书案旁,一袭水色长衫的燕清粼站在案前,凝神默思,唯有手中飞速书法的毛笔,不时发出悦耳的摩擦声。
听到门开的响声,燕清粼有些不悦的抬起头,看清来人,他眉头一挑,没有说话,只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
将简单的晚膳放在一边的小几上,苏逸风绕到燕清粼身后,正见他收墨,拿起眷好的宣纸轻轻吹着未干的墨迹,一篇洋洋洒洒的《兰亭序》呈在眼前,沟壑万千。
“怎地炼字了?”
“有些无聊,随便耍几下。”
苏逸风上前接过来,用镇纸细细压好:“好多年都不见你写草书,更遒劲了。”
“是么。”燕清粼耸耸肩,未置可否,回身走到案前,坐了下来。
苏逸风抿抿嘴唇,有些尴尬,他取了几上的晚膳端到跟前:“你总该吃些东西才是,要不然身体怎承受的住?”
打开紫金色的檀木顶盖,只有一碗莲子粥,一碟青笋蘑菇,极其简单。
见燕清粼眉头微皱了起来,苏逸风忙端了粥凑到他嘴边:“莲子粥你不是最爱喝的?”
燕清粼见他眼中着急而忐忑,紧咬得下唇仿若艳梅,心里倒少了几分怨怼。他拍拍旁边的空儿:“过来,这些事儿你怎地也做?到时叫那些个嘴长的笑话了去。”
苏逸风脸一红,面色却缓了下来。
燕清粼慢条斯理的喝着温粥,偶尔夹几片蘑菇,他向来喜好清淡,却极为挑剔,若是不合口的他是坚决不碰。不过,萧达对燕清粼的口味熟知的很,所以每每只有他能让燕清粼心服口服的吃下去。
本来极好的一餐时间,只除了……
“你老是看着我做甚?”
燕清粼瞥了眼兀自不觉得苏逸风,却发现他窘迫的样子也蛮……有意思儿,忍不住勾唇一笑。
苏逸风一直垂着头没有看到,他手指绞着衣角,似乎有些纠结,末了才吞吞吐吐的说:“上次……是……是我……错了……”
“哦?”燕清粼眉头一挑,从塌上站起身来,语气也冷了下来:“你上次可了不得啊,出手打人!还真让我大开眼界!”
苏逸风猛地咬住下唇:“我……我……”
“你倒还委屈了?那灵秋平白无故的受了委屈去跟谁说?”
“你……你心疼他?”苏逸风脸色一白,几步走到他跟前,“他不过是个男娼……”
话未竟,燕清粼的脸色突然阴了下来,苏逸风下面的话被吞进了肚里,只低低的加了一句:“你……你也……打了我……”
看他委屈难过的样子,燕清粼虽郁结于心,也不愿在这个问题上再费脑筋,毕竟这些事儿只能快刀斩乱麻,否则只能成个大麻烦!
他伸手抚上苏逸风的脸颊:“还疼么?”
听他问询,苏逸风眼中闪过阵阵涟漪,轻别过头去:“不……疼了。”
叹口气,燕清粼将他环进怀里,轻声道:“打你是我不对,但你若不是话赶话得逼我,我能如此么?更何况,灵秋哪里惹到你了?你不仅话中恶意攻击,还让他险些毁了面容,你倒还理直气壮地有理了?你自己倒该反省反省,究竟我该不该打你。”
没有严厉的苛责,燕清粼却丝毫没留余地,低头看苏逸风只紧紧扣住他腰际,埋在他颈侧,没有说话。
燕清粼轻抚他后颈:“怎地不说话了,你不是很有理的,怎……”
“我嫉妒他。”苏逸风突然抬头打断燕清粼,看他微微迟疑的神色,苏逸风蓦地吻上燕清粼的唇瓣:“为何他就能无所顾忌的爱慕你,为何……我……不能……”
一滴涩涩的水珠沿着脸颊滚落到相接的唇里,泛起一股揪心的疼。
下一刻,苏逸风整个人都被拥进了怀里,燕清粼的吻落在他的唇上,疯狂的吻,窒息的拥抱,紧到苏逸风几乎无法呼吸!
“嗯……”
轻声呻吟从相接的唇间泄出,燕清粼微微离开,眼光在他遍布红丝的清亮眼眸上逡巡,那眼角眉梢总似有似无的疲惫,让燕清粼眉头一皱。
“我到底该拿你怎么办?”
低柔的声音,燕清粼将苏逸风搂得更紧,也清楚地感觉到怀中人微微发颤的脊背,他的手指一遍遍抚过苏逸风乌黑及腰的长发,无声的安慰,让人自愿沉落,任其沉溺。
“粼……”
苏逸风漆黑眸子里顿时生成了一片升腾的雾气,瞬间滚落,却是烫得燕清粼心头一紧。
“嗯?”
燕清粼低头吻上他湿湿的面颊,轻叹一口,有些自嘲:自己果然不是那心狠之人呐。
“我……让你失望了?”颤抖着的语音,含糊不清的哽咽着,如此脆弱无助的苏逸风他何时见到过?
“怎……么会?”果然,言不由衷。燕清粼不由低低苦笑。
“骗人。”一语中的,苏逸风也不糊涂。
“我……哪有么?”略显苍白的强辞,燕清粼深吸口气,转身走到案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