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贾信娓娓道来,一一列数:“若论资历当属大将军卫少天,右将军刘思成等,不过这几位估计要留守朝中,或者派往西南与哲赛对抗,不可;刘世勋将军,经历战役无数,又出自大将军门下,可独当一面;柯子卿将军,虽年轻但有为,曾战于西北、西南战场,去年更是勇夺苍山十二州,后生可畏;刘嘉卫将军,刘思成将军的长子,多年跟随右将军南征北战,经验丰富,骁勇善战;曾经的二皇子燕清流,在军中亦表现突出,不过因其身份,似乎不适合亲掌帅印;御林军统帅周青,虽未亲自练兵战场,但在除逆贼薛德时表现机警,圣君对其都赞不绝口,在御林军中威信甚高……另外还有些正待成长中的虎将也不少,但还不足以担当今此大任,所以……”
“贾大人,”燕清粼双手交叉支在颌下,“你似乎漏了一人。”
“哦,”贾信一愣,“不知微臣漏了谁?”
燕清粼眉头一挑:“飞骑军,邢璨。”
苏逸风猛地咬住嘴唇,默默低下头。
******
“这……这个……”贾信一愣,接着脸部通红,“殿下,邢将军似乎……似乎……”
“如何?”燕清粼端起茶碗,轻呷一口,漫不经心地问道。
“似乎……不太合适。”
“为何?”
贾信额头上滚过一颗汗珠:“他是带罪之身……”总不能说邢璨是圣君赐给太子的“内”人,所以不能涉险罢,不然燕清粼定会给他点颜色看看。
“所以才要戴罪立功嘛。”燕清粼眼角一挑,不动声色地将皮球踢回去。
贾信抬眼正好对上燕清粼颇为玩味的目光,顿时觉得背后闪过一丝凉意,忙轻咳一声掩饰尴尬:“那……殿下觉得该如何甄选呢?”
燕清粼勾唇一笑,从小到大最大的乐趣之一就是看贾信吃鳖,他那种表情就像开了染房一样,就是拿燕清粼没办法。
“不是快到春狩了么?”
“殿下的意思……”
“无甚意思,只是觉得增添点竞争的东西,似乎更有趣些。”
贾信略一沉思,随即拱手一礼:“微臣明白了。”
散了朝议,已经过了中午,于是燕清粼便留纪无心他们一起用膳。
萧达上了御膳,伺候着燕清粼在主座上坐了。群臣略一施礼,便依次坐在各自的位上,垂目敛神,不言不语。
燕清粼抖抖衣袖,瞥着四周。纪无心和秦淮祀自然坐在他左右身侧,接着是贾信和李在元,赵凌西和许然庭,最末位的是工部尚书北堂青和吏部尚书苏逸风。
看了苏逸风一眼,燕清粼叹口气:“都坐吧,不用拘束。”
“谢殿下!”
杯盘交集,觥筹交错,燕清粼听北堂青叙述了江南兴修水利之事,颇感兴趣,便多问了几句,顺便拟下几个相关的章程,特别是开春后鼓励江南耕种的问题,许然庭的几点看法让燕清粼频频点头。
苏逸风远远坐着,只安静的用面前碗中的白饭,很少动其他东西,更别说插言其他人的论题。
只那白饭,被他用了半天,也未见减少,仍然是满满一座小山。
燕清粼若有似无的瞥过几眼,没有说话。
未时三刻,燕清粼才求得一番安静,独自留在御书房内批改呈上的奏折,满当当的两摞,虽有些乏味,却还不至于是些没营养的东西。
萧达端着药碗走进来,先给燕清粼添了一杯热茶,然后软着声音劝道:“主子,趁热先把药喝了吧。”
燕清粼翻过一页奏章,拿朱笔写下几句意见,头也不抬的说了句:“放这儿。”
“主子……”萧达不死心的又唤一声,多了几分哀求,“这药温度正好呢……”
燕清粼“啪”一声合上折子,抬起头来,盯着药碗看了半天,眉头微蹙。
萧达见他没反对,忙拿了调羹轻轻搅着:“主子,这是风大人给的新药,两口就能喝完,不苦的,不苦的……”
燕清粼狐疑的瞪他一眼,伸手接过来,这味闻起来就来者不善,结果当看到那黑不见底的药汁时,他的嘴角猛地抽搐几下,一闭眼灌了进去。
谁知,还未咽下去,燕清粼的脸就青了大半,萧达忙将备好的蜜饯放进燕清粼的嘴里,上前揽他入怀,一手轻捶燕清粼的后背:“主子,这药是有点……您忍忍就没事了……”
燕清粼瞪他一眼,嘴里却恶狠狠的低喝一声:“风泽平,给我滚出来!”
萧达一愣:“主子……”在说什么?
结果却见一个黑影从眼前闪过,再看时便见风泽平紫衣轻裘单膝跪在当下,嘴角略含一丝笑意:“臣风泽平见过太子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燕清粼后倚在萧达怀里,发丝微乱,只一双眼斜睨着轻笑着的风泽平:“看够了?”
“够了。”风泽平咂咂嘴,兀自起身上前,搭住燕清粼的脉,又补上一句,“受益匪浅呐。”
燕清粼咬咬牙:“师傅这般偷偷摸摸,就不怕丢了面子?”
“不怕不怕,臣在殿下面前哪来的面子?”
“师傅不仅厉害,还谦虚呐。”燕清粼突地绽开一个甜美的笑容,让一旁的萧达看的心里一颤:主子每次这般笑时,都不会嘴下留情。
风泽平一听燕清粼认同,忙咧嘴笑开:“哪里哪里。都是殿下提携的好。”
“师傅过奖,”燕清粼笑意更深,“能遇到一个风大人如此清风高洁的人,清粼自当庆幸。”
“哦?”丰泽平有些飘飘然,“臣哪里当得起‘清风高洁’之说嘛……呵呵。”
“怎的不能?”燕清粼脸色一正,“像师傅这种不要脸、皮之人,岂非世间少有?”
“呃……”风泽平被口水噎到,猛咳几声,收了他那一副玩世不恭的表情,“殿下怎么知道臣已经到了?”他从来没想过燕清粼每次喝药都会是如此可爱的表情,简直就是在跟药汁纠结,有意思儿,结果自然是乐过头,忘了面前这位可是个噎死人不偿命的主儿,还是少惹为妙。
知道风泽平故意转换话题,燕清粼冷哼一声,也不点破:“你在药里开始放毒药了?”那么诡异的气味,燕清粼自然不会以为这就是普通的药汁,尤其是从小在毒害中长大的他,更是对毒药有着先天的敏感。
丰泽平眼中露出几丝赞赏:“殿下果然慧眼……哦,不,是惠‘鼻’,臣佩服佩服。”
“废话!”燕清粼冲他翻了个大白眼。
虽然心口处还有些火烧火燎,不过丹田处却源源不断的涌出暖流般的内力。燕清粼看到药汁时便觉得有文章,喝进嘴里一回味更是肯定,只那味道……不提也罢。
但凡毒物,对身体都是一种负荷,纵使燕清粼已经百毒不侵,也保不准会有些不适应的症状,保险起见,风泽平自然会亲临探察,不敢怠慢。不过燕清粼又考虑到这人的恶劣趣味,他定然会先躲起来看热闹才对。
风泽平道:“臣放了不多,只八种毒物而已。殿下体内的‘清阎滇’少不了这些药引,所以臣必须要适量的增加毒量,以便以毒攻毒。”
说罢,他不等燕清粼说话,便干脆疾点燕清粼几大要穴:“殿下每日都坚持打坐四个时辰么?”
燕清粼点点头,微闭着眼,随着风泽平内力的引导缓缓放松身体,导息吐纳。
“请殿下集中心神,随着臣的……”
结果话还没说完,便听御书房外一片喧嚣,接着房门被人推开,一人未经通报便扑上前来,跪在当下,泣不成声:“殿下……殿下……不好了!”
“御书房里大呼小叫成何体统?李总管,你都是宫中老人了,怎地这般没规矩?”风泽平冷脸斥责道,忙收势护住燕清粼。
李德富仿若没听见刚刚的训斥般,涕泪满面:“殿下,殿下……”
“怎么了?”燕清粼略支起身子,接过萧达递上来的茶碗,轻啜一口,却见李德富抖的更加厉害:“李公公,到底什么事儿让你如此慌张?”
“殿下,七皇子……七皇子他……”
“翊儿?”燕清粼心里一抖,“翊儿怎么了?”
“七皇子突然气虚昏迷,危……危在旦夕,请殿下移驾……”说到这儿,李德富早已是泣不成声。
燕清粼猛地站起来,脸色煞白,一双眼睛闪着凌厉的光。
只听“啪”一声,茶碗从他手中滑落,摔了个粉身碎骨。
第七十五章:鲜血
是夜,太子震怒,燕都皇城一片肃杀。
已被打入冷宫的安妃,因涉嫌毒害七皇子被太子下令打入死牢,一干有关联的太监婢女侍卫全部收监,刑部尚书赵凌西接掌此案,连夜审讯。
五皇子燕清悠长跪殿外为其母妃求情,燕清粼严厉斥责,逐之。
深夜,两仪殿。
光线通明的内殿里,数位太医侯在旁侧斟酌用药,纱帐里侧,风泽平正运着内力帮燕清翊逼毒。
那小鬼一脸苍白无色,眼睛闭着,没有生气,似乎坐不稳的身形更显单薄。他的功夫根底薄,风泽平不敢冒然加大内力,怕伤了燕清翊,只得慢慢打通,以求捷径逼出他体内的毒素。这东西在他体内多呆片刻,都是莫大危险。
一块大大的龙凤呈祥的屏风将内外殿相隔,一个黑衣人跪在当下,燕清粼没有理会,只是静默的站在屏风窗前,注视着内殿中燕清翊瘦弱的身影,忽然想起他今早时哭得梨花带雨的样子,当时只是气愤有人在燕清翊耳边乱嚼舌根,怎地没想到这个人会是安妃?
燕清粼一拳打在屏风上,青筋毕露。
“主子……”萧达忙的护过来,“七殿下不会有事的,主子别伤了自己!”
燕清粼望着自己被萧达仔细护着的手,有些怔忡:“悠儿还在外面跪着?”
萧达点点头:“主子,安妃平日里对五殿下非打即骂的,没成想五殿下竟这么……”
“毕竟是他母妃,”燕清粼略一游移,瞥了眼殿外,“虎毒还不食子,安妃纵使野心再大,也不过为了悠儿以后的光鲜,只可惜悠儿自小就安于平淡,性格又温吞了点,所以触了安妃的霉头,她当然对悠儿态度恶劣些。”
“想来五殿下从小就跟着主子,哥哥长哥哥短的叫个不停呢。”萧达斟酌着用词,偷眼打量燕清粼的表情,“刚才见主子发怒,他那眼里可滚着泪珠,硬生生没掉下来,也是疼七殿下,就说这些年他照顾七殿下无微不至,能没感情么?可又牵扯到他母妃,这手心手背的,不好割舍啊……”
燕清粼神色一缓,微微冷哼:“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这道理他不懂么?还是你不懂?”
萧达一慌:“主子息怒!奴才绝无为安妃求情之意!只是觉得主子体贴兄弟的紧,自然不想让五殿下受这份苦……”
“那翊儿这份苦谁来受?!”他一个无辜小孩就活该被害么?
萧达一时语塞,默默垂首。
燕清粼有些窒闷,他自然知道这火气发的好没由头,也知道萧达的一番苦心,但这次他铁定不会善罢甘休!
人都是有私心的,安妃能为了燕清悠的储位处心积虑的搞些花样,他凭什么广施善心、养虎为患?
燕清粼从不是良善之人,也不愿去做那伟岸风骚,他只愿做个有血有肉的兄长,便足够了。
旁的,都无关紧要。
良久才缓过神来:“你去告诉他,他愿意跪,就让他跪着,只别扰了殿里的会诊,不然……本宫不会轻饶他的。”
萧达眼皮一低:“奴才明白了。”
听着殿门“吱呀”的打开又合上,然后是隐隐约约的说话声,接着有几番争执,最后又恢复平静。燕清粼凭着敏锐的气息,察觉到殿外之人并未离去。
叹口气,这个悠儿……
燕清粼一瞥眼看见身后跪着的另一人:“你……是翊儿的暗卫?”
“回殿下,是。”
“你跟着翊儿几年了?”
“自打七殿下降生,属下便随身护卫。”
“翊儿知道你的存在么?”
“不……不知。”
“你知道你的职责么?”
“舍命保七殿下周全,主胜一切。”
“那这次是怎么回事?”
“……属下……失职……”
“失职?”
“属下未能护……”
只听“啪”一声,那暗卫不自然的歪着头,左脸颊顷刻肿了起来,嘴角处也多了一道血痕。
燕清粼隔空一掌,没留半分力道。
“失职?好个简单的解释!”燕清粼咬咬牙,“冷宫是个什么地方?你就任他随处乱去么?去了也便罢了,你是个哑巴?不知道及时汇报?真真个该死的东西!”
那暗卫依旧单膝跪在当下,只声音里多了道哽咽:“殿下息怒,七皇子不测,属下也……难过……终是属下过失之罪,请殿下重罚,属下毫无怨言!”
燕清粼深吸一口,知道现下有更重要的事情要问:“告诉本宫,翊儿怎么会去冷宫的?”
“回殿下,宫中任何地方,皇上都不限制七皇子的,所以七皇子玩耍起来从没有需要回避的地方。前年冬天,五皇子有次带七皇子去了后苑,不成想进了那附近的冷宫,七殿下在那里似乎玩得开心,便常常去。后来我便告诉皇上,皇上细问几句,也没说什么。于是这事儿就听之任之了。不过……”那人略顿了一下,抬眼望着燕清粼。
“怎么了?”燕清粼本来心里有些算计,听他停了下来,不由皱着好看的眉头问道。
“去年夏天,大概六月底的样子,七殿下从里面哭着跑出来以后就再也不去冷宫了。”
“哦?”燕清粼一愣,去年六月……去年……六月,那时候自己似乎正在返京的途中,安妃对他说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