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药后,燕清翊一直饮食不继,让身边的随侍伤透了脑筋,只是这位主儿向来脾气大,这一个多月体虚,更是变本加厉,有时连燕清粼也被他气得牙痒痒,却又无可奈何。
燕清翊瞥了粥碗一眼,继续低头玩燕清粼散在肩头的碎发,好像没听见般不置可否。
燕清粼舀了一勺,放在唇边吹了,移过去:“翊儿,来。”
燕清翊掉头看了一眼,抿抿嘴唇:“翊儿吃……一点点,行么?”
“好,一点点。”燕清粼笑着应允,将勺子凑到他嘴边。看他一点点吃了方放下心来。
碗中粥快见底时,萧达从外面走进来:“主子,左相求见。”
燕清粼眉头微皱,却眼也不抬:“让他稍等。”
接着低头对翊儿说着什么,那小鬼听后发出一阵“咯咯”清笑,燕清粼偷偷又塞进最后一勺粥去。
“主子……”萧达有些踌躇,“左相说……”
“等着。”
燕清粼冷冷摔下一句话,拿帕子给燕清翊擦擦嘴巴,回身将他抱起来:“哥给你沐浴完,你就乖乖去睡,好么?”
燕清翊吊着燕清粼的脖子,摇来摇去:“一起睡一起睡一起睡……”
燕清粼都快被他摇晕了,忙将这个小鬼固在身前:“好……”
燕清翊小小欢呼一声:“要是父皇回来就好了……”
燕清粼一愣:“为什么?”
“哥就有时间陪翊儿了呀,”接着他小脸一闷,没了方才的欢喜劲,贴着燕清粼的脖子蔫下来:“父皇和君父怎地都不回来呢?”
“翊儿想他们了?”
想想也对,自从燕清翊出生后,燕元烈和卫少天从来都没离开过他,这次当是第一次了。
燕清翊闷闷的点点头。
看他一脸落寞,燕清粼叹口气,摸摸他额发:“乖,好好睡一觉,等你又能活蹦乱跳了,父皇和君父就回来了。”
“真的?”
“嗯。”
沐浴完,燕清粼便陪翊儿躺在榻上,那小鬼八爪鱼般趴在燕清粼胸前,吵着要他讲故事,燕清粼苦着脸搜肠刮肚的从“很久很久很久很久以前”说起,结果没说一会儿,那小鬼就瞌睡过去了。
也不知是燕清粼的故事太有催眠效果,还是燕清翊初愈身体不支。反正燕清粼肯定不承认是前者就对了……
燕清粼吐吐舌头,轻轻将燕清翊平放在榻上,然后右手搭上他的脉,还算平稳,看来这次事件,终是有惊无险的过去了。
叹口气,燕清粼又轻拍了他一阵,见翊儿睡安稳了才帮他掩好被角,起身出了内殿。
“主子……”萧达捧上一杯碧螺春,见燕清粼有些疲态,“要不明儿个再让左相上呈……”
燕清粼捏捏酸痛的额角,伸手摊开面前未阅完的奏章:“请吧,我让他私下里调查了些事儿。”
萧达欲言又止,看燕清粼已经拿起朱笔写起来,他只得出殿宣人去了。
“臣纪无心见过太子殿下,殿下千岁千千岁!”
“师傅不必多礼,萧达,看座。”
“谢殿下。”
萧达奉上茶后,便站在燕清粼身后,垂首默然。
纪无心看了萧达一眼,没有说话。
“师傅不必忌言,都是自己人。”燕清粼嘴唇一弯,拿起茶碗轻啜一口。
纪无心偷瞄了燕清粼一眼,吞咽一口,开始斟酌着说辞:“臣已经查过当日有所牵连之人,按理说知道殿下将安妃关在死牢的人并不多,除了老臣、秦相和六部尚书,以及死牢中看守的典狱,几乎没有人知道的,就连御前侍卫周青也只是服从调配前去看守,但他并不知道看守的是谁……”
“纪大人!”燕清粼眼眸一敛,打断他的长篇。
“殿……殿下?”
“本宫不想听废话!”
“呃……臣糊涂了。”
“继续。”
纪无心擦擦额头上渗出的汗珠:“臣的意思……意思是说……既然知道的没几人,所……所以……只怕……只怕……”
“只怕有人做了那群贼人的内应?”燕清粼冷笑一声,“纪大人不会说话了么?”
“臣惶恐!”纪无心从椅子上滑下,跪在当下,“殿下明察,臣忠心可鉴。”
燕清粼抬脚走到他跟前,注视片晌,却不说话。纪无心摸不准燕清粼是什么心思,这事儿说大可大,说小可小,但若真是燕清粼身侧之人搞了阴谋,那这个问题……就严重了,毕竟牵扯的可都是当朝重臣呐。若是正好找到元凶倒也罢了,若是诬陷了无辜之人,那岂不是寒了天下士子之心?
看纪无心汗水横流,燕清粼依旧冷着脸,伸手一个虚扶:“师傅的顾虑,本宫都明白。”
纪无心忙站起身:“臣无能,让殿下遭遇刺杀,但此事当……从长计议,毕……毕竟安妃是北辽公主,北辽国主的问责书已经送抵礼部,凉庭那边也不得安宁,那个当权的润妃叫嚣着要为她姐妹讨个公道……”
燕清粼冷哼一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种把戏也敢拿出来,忒埋汰人了!”
纪无心一惊:“莫非殿下已知此事是谁所为?”已经……知道了么?
燕清粼撇他一眼:“纪大人不知道么?”
老狐狸,装糊涂!
“呃……”纪无心呼吸一滞,掩饰尴尬的笑笑,“老臣怎……怎么会知道?”
燕清粼冷睨着他,也不说话,只瞪得纪无心后背发凉:“殿……殿下?”
这种眼神,纪无心可是刻骨铭心,那不堪回首的日子,他可没少被燕清粼整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单说那次被他灌了春药扔到妓院里,差点让他家那母夜叉把自己给卸了!
不堪回首啊,不堪回首……
“师傅……”
纪无心浑身一抖,刚抬头便发现燕清粼近在咫尺的笑脸,让四周瞬间没了颜色:“殿……殿下?”
“师傅辛苦了,这些天发生如此多的事儿,师傅操心不少呐。”
纪无心忙躬身:“臣惶恐……”
燕清粼摆摆手:“师傅是两朝元老了,父皇平时也多有倚重,粼儿平日里有不到之处,还望师傅包涵呐。”
纪无心眼里闪过几丝湿润:“殿下是要折杀老臣么?单说前夜让殿下遇刺一事,老臣就自责万分,还望殿下以后莫要如此莽撞,若殿下有个差池,让老臣怎么像皇上交待?”
燕清粼眼眸一暗,闪过一道算计:“可我却颇有收获,所以也算不虚此行。”
“啊?”纪无心一愣,“殿下的意思是……”
“父皇告诉我此事定是吴雄所为,左相不知道么?”
纪无心脸上闪过丝讶然,然后略略沉思,竟走了神儿。
“师傅?师傅!”
“啊?”
燕清粼依旧笑的无害:“所以我才知道这事儿是吴雄做的么,它这只黄雀肯定是想等凉庭与北辽折腾折腾大燕,再出来获个渔翁之利罢?”
纪无心擦擦额头上的汗:“殿下所言……甚是。”
燕清粼嘴唇一勾:“所以,本宫需要亲自去趟吴雄,来个直捣黄龙!”
纪无心突地抬起头来:“殿下万万不可!”
燕清粼逼近一步:“为何?”
纪无心一急:“皇上吩咐说殿下不能轻易离京的……”
燕清粼脸上笑的有些僵硬:“怎么会?前几天父皇都没跟我说嘛。师傅唬我的罢?”
纪无心当真是怕燕清粼怀疑,忙上前道:“臣昨日接到皇上密函时还吩咐臣一定要护好两位殿下的……”
燕清粼当真笑不下去了:“师傅不拿出证据来,叫我如何信呢?”
纪无心还真怕燕清粼说走就走了,谁不知道这个主儿向来是不在乎周围多少眼睛看着的,所以一担心接着跪地发誓道:“密函看完是要烧毁的,但臣以自己的名节担保,此事绝无虚假!”
燕清粼要紧嘴唇,重重的点点头,说了三个字:“好!很好!”
没想到只不过唬他一下,竟……得到确认了!
纪无心望着瞬间冷下来的燕清粼,一时摸不着头脑,却隐隐有股不好的预感。
燕清粼回身走到龙凤呈祥的案边上,突地拿起桌上的砚台重重拍在桌子上。
“啪”,刺耳的声音,上好的青台砚断成两半。
“你纪无心好大的胆子!”
燕清粼回身指着纪无心:“你身为当朝左相,竟然放任自己的国君随意探入危险之地,说!你到底是何居心?”
一直都暗暗猜测圣君的去向,这个节骨眼上,四周都不太平,到底是何种事儿一定要让他和卫少天一起失踪,而且这么久都没有消息?直到安妃被杀,燕清粼才恍恍惚惚猜测圣君的离开一定与此事有关,因为以圣君的势力不可能不知道朝廷的六部重臣中竟有个奸细!既然知道了,却又不采取行动,反而让这个人自曝于燕清粼面前,这到底……到底是何居心?
纪无心被他一吼,顿时清醒过来,原来燕清粼根本不知道圣君去向,绕了这么大圈只不过是为了……套话么?
又……又被下套了!
“殿下息怒!臣……怎能阻止圣上的行迹,更何况有大将军随行左右,该是没有问题,而且臣……臣也担心呐……”
燕清粼冷哼一声,回身坐到椅上:“那你告诉我,父皇到底去哪儿了?”
第七十九章:隐怒
同样的夜,同样的萧瑟,数百只苍天古树耸天而立,四季常青,郁郁葱葱,暗夜里更平添惊悚,只是月光下少了几番雪色。
来人依旧蒙着一层乌纱,看到前方暗影中随风偶尔闪现的一丝鹅黄时,他嘴唇一勾,略显嘲讽的提步飞了过去。
“奴才见过王……”
声音戛然而止,来人头歪向一侧,他怔了一会儿,才抬手抚上既痛又麻的脸颊,缓缓跪倒:“纵使被王杀掉,奴才也不得不出此下策,请王息怒……”
黄衣公子咬牙切齿:“我说过要你别碰燕清粼的,你没长脑子么?!”
“若不是王这些日子都避着奴才,奴才能如此做么?”
“你……”那人气结,双手骤然握紧,“我有自己的考量。”
“我的王,你若是想给燕清粼暗示的话,只怕像那日的暗杀会经常出现呐。”
“你!你不要欺人太甚!”
“我的王,是谁先动了私心您心里应该清楚。”来人从地上起身,冷笑一声,不动声色地向那身鹅黄靠过去。
黄衣公子脸上一僵,丝毫没注意到那人的逼近:“我……我没有……”
“哦?是么。”斜睨的勾唇一笑,他突然伸出铁臂将黄衣公子圈到怀里。
他一惊,这个奴才竟开始在他身上肆意游走,黄衣公子猛地挣扎着,挥手就要甩出一掌:“你……你做什么?放……放开!”
来人身高体重,头一偏避过掌风,一只胳膊毫不费劲的夹住那个黄衣公子,粗暴的撕开那身鹅黄丝纱,冰冷的手指沿着腹股,移到身后,他面无表情地说:“奴才要替爻王惩罚惩罚不听话的主子!”
“你……啊,不要……呜……”
这时,苍天古木上瞬间阴风骤起,叶子簌簌飘落。
那人敏锐地展势,呼吸一滞,运动内力将四周逡巡一遍,正待考虑要不要去砍倒几棵树木来确定是否有人偷听时,忽然见数只乌鸦从几棵巨大的树冠上成群飞出,又带起一阵阴风。
原来是这些鸟!
低头看怀里之人已经弓成虾米状,呼吸急促,见他望过来,黄衣公子咬紧嘴唇低吼一声:“拿……拿出去!”
冷哼一声:“不过查查你的身子,自从服侍王开始,奴才不都是如此做的么?怎地还不习惯么?”说完抽出手指在他会阴处狠狠一拧。
“你……呜……”黄衣公子呼吸更促,那处皮肉本就细嫩,更何况又敏感,他一张脸顿时白红相见,只是死咬得嘴唇,顿时唇边就多了丝血迹。
“很好,”那人探查一番,似乎有所确定,便收回手臂,黄衣公子猛地推开他,重心不稳的后靠在墙壁上,一双若子夜般的眼睛防备的盯着他。
那人整整衣物,上前一把扼住他的下巴:“王最好不要忘了自己背负的责任,否则燕清粼能不能安全,就没人保证了,正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王如果在搞些小动作,就别怪我这支暗箭射穿燕清粼的心脏!”
黄衣公子明显一抖:“你别……别碰他,别的……我、我什么都给……”
那人冷冷一笑:“王言重了,只要王将未来的圣子带回吴雄,便能流芳千古了。
黄衣公子借着后面的墙壁撑起来:“为……为什么选、选我?父王早年将我扔在大燕,本来就不中意我,国内兄弟有不少,还有你……明明就是五哥的亲信,为何要让我……让我……我什么都没有,我只有……只有他,你们还要逼我……自己……放弃么……”
那人略微叹气:“因为你是森爻后人,因为你是吴雄皇子,因为你跟大燕不共戴天,因为……你特殊的体质。”
明显最后一点刺激到黄衣公子了,他有些歇斯底里:“我根本不知道!”
那人一把提起他的衣襟:“你必须知道!你若再不觉醒,吴雄就要灭国了!”
黄衣公子一怔:“你……你说什么?怎么会……”灭国?
“你一直效忠的燕王——他竟不动声色的毁了我森爻族的祀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