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安妃不知怎地派人告诉殿下说做了他最喜欢的千叶糕,殿下无聊便去了,谁知明明开心着去的,出来时却铁青着脸,回栖幽居后砸了些物什,也没说什么。”
“是……么。”燕清粼叹口气,又想起燕清翊今早对他说的话,有些明白安妃到底对翊儿说了些什么了。
这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女人,当真以为没人敢把他怎么着么?
刚想再问些细节,却见风泽平急急忙忙从内殿里走出来,跪在当下:“殿下!”
“怎么样了?”燕清粼一急,忙上前扶住。
“臣怕伤了七殿下,不敢太急,只这毒蔓延太快,臣怕压不住啊……”
燕清粼一抖:“什么毒?”
“是……噬心蛊。”
燕清粼的双眼瞬间睁大:“你说什么?”
风泽平忙拉住他一双手:“的确跟殿下幼时中的是一种毒,都是北辽的毒物,平时潜伏在体内,一旦发作必会噬咬人的心脉而导致……”
“我要杀了这个女人!”燕清粼眼中瞬间一片血红,他“唰”一声抽出苍雪剑,猛地转身便要飞身而去。
风泽平急忙拦腰将他抱住:“殿下冷静!”
“冷静?你叫我如何冷静?!”
“殿下要相信臣,臣有办法的!当年殿下不也是解毒了么?”
燕清粼一愣,半信半疑的抓住他的衣领:“你……说真的?”
风泽平轻舒一口气:“臣不敢欺瞒殿下。”
“要怎么做?”
“只要殿下给臣一种东西便可,这东西只有殿下才有。”
“什么?”燕清粼一脸急促,“快说!”
风泽平一脸肃穆:“殿下的……鲜血。因为……殿下!!”
本来想继续说的风泽平,见燕清粼听完这句话已经挥剑划破手腕,刺目的鲜血瞬间沿着燕清粼细瘦的手腕淌了下来,滴在白色的地毯上,竟有种凄凉之美。
这让风泽平看呆了:这还是那个宠辱不惊,泰山崩于前而神情不变的太子殿下么?
刚刚走进来的萧达,早已大惊失色的用手紧紧攥住燕清粼的伤口止血,嘴里心疼的念叨着:“殿下这是作甚……这是作甚啊……”
燕清粼只做不闻,一双眼睛望着风泽平:“要多少?”
风泽平叹口气,急忙上前取血医治。
燕清粼终究……不是燕元烈。
******
连着一个多月,燕清粼几乎没有踏出宫门,每日游走于御书房和两仪殿,后来干脆将奏折搬到两仪殿批改,顺便也能照顾那个虚弱的小鬼。
燕清翊昏了半个多月才幽幽转醒,他本来就小,这次身体受了损,自然粘人的紧,白天还能跟着沁妃凑合过过,一到晚上定要燕清粼哄着入睡,不然就大哭大闹,有次燕清粼与纪无心、刘思成商议国事,来晚了会儿,结果燕清翊的嗓子都哭哑了,满头大汗,脸憋得通红,睡着了还无意识的哽咽,让燕清粼心疼的不得了,所以从那以后,一到晚间他便自动将折子搬到榻前,不离燕清翊片刻。
燕清粼这般忙碌,倒让沁妃格外揪心,可是圣君却迟迟没有回京,只派人送了一份密折:相干人等,决不轻饶!
这八个字,燕清粼看了许久,不置可否,心里却有了另一番安排。
第七十六章:伤口(上)
虽已近阳春三月,夜晚的风还是有些刺骨。
从聚贤居里走出来,柯子卿被风吹得打个冷战,酒醒了一半。举首远望,月朗星稀,明日应该是个好天气罢。
立了片刻,发觉身后的店小二正奇怪的望着自己,柯子卿自嘲着摇摇头翻身上马,刚要离去,却见聚贤居里又跑出一人:“子卿!”
收了马鞭一看,来人正是刘墨然。
柯子卿莞尔:“刘大哥怎地不在里面多喝点,跑出来作甚?”
刘墨然一手扶着马鞍,喘口气道:“一眼看不着你就跑!不是说今天不醉不归的?”
“我还要去趟六部厅省察一番的,不能误事。”
“又不是多大的鸟事,用得着这么费心么?咱们好不容易凑一桌乐和乐和,你别这么扫兴么。”
柯子卿抿着嘴笑笑:“我可是舍命陪君子了,拼酒、划拳哪样没参与?只是那些个军尉酒量稍差而已,所以让子卿逃过此劫,不然,刘兄还真想把我灌醉么?到时右将军问罪下来,可叫子卿吃不了兜着走啊。”
“都是你有理!”刘墨然听他如此说,也就不再勉强,转言其他,“只是现在不少将领都跃跃欲试的争夺征北大军的将军一职,怎不见你有动静?我今晚拖你来就是要你跟这些个军尉熟稔熟稔,不然……”
柯子卿眼皮一垂,不置可否:“有劳刘兄,不过这事自有皇上和太子定夺,我又没有什么要求。”
“你……”刘墨然眉头一皱,“虽说决定权在皇上和太子手中,但你若不积极的表明态度,谁会理你?这可是立功扬名的好机会,哪个有实力的将领不心动?听说刘世勋将军和刘嘉卫将军已经分别向太子递折子请战了,就连那个近些年不成气候的飞骑军,现在都每日按时出操,还立了些军法三章之类,要求的可紧着,虽说他们那个将军名声不太好……”
柯子卿脸色一黯:“怎么……不太好?”
“你不知?飞骑军的首领是刑之将军的么子刑璨啊,他不是被皇上下令赐给太子了么?后来也不知为何就领了他父亲的军,这里面恐怕不简单呐,指不定他怎么狐媚太子了……”
柯子卿忽然感到口中干涩:“太子不会的……”
“或许吧,”刘墨然耸耸肩,“不过,你不去争这将军之位或许是明智的,弄不好他刑璨已经成竹在胸了,去了反而成了陪衬,何苦呢?”
“我不是因为刑璨才固守本分的,”柯子卿神情一凛,双腿夹紧马肚,“若真要争夺起来,不管什么,我柯子卿都不会认输!”
刘墨然听得有些茫然,闹不清柯子卿到底在跟自己说话,还是自言自语,待要细问时,他却已经打马而去。
望着尘土飞扬的背影,刘墨然无奈的叹口气,稍立片刻,又瞅瞅聚贤居,有些意兴阑珊,索性也及早打道回府了。
去六部总处留了印信,柯子卿带人查好各处防卫,又嘱托几句,方独自一部一部的四处巡查。最近宫中出了些大事,虽然消息封锁的严,但右将军点名要各个将领每夜轮流护卫,各部官员几乎每日通宵达旦的眷写文书之类,以及除了上朝已经一个多月未见着燕清粼来看,也想必不是小事,据说与七殿下有关,那……他该又要费心了罢。
叹口气,柯子卿转过几道较窄的管道,走至刑部处。一打眼却见衙外旁边暗色的角落里,一辆颇为熟悉的朴素马车停在外面,旁边似乎还隐隐立着个人,正向刑部里面张望着,柯子卿觉得他形迹可疑便走近一看,竟是萧达。
“你……怎么在这儿?”
萧达也是一楞,没有出声,只露了个苦笑。
柯子卿心里一转,声音里多了份喜悦:“他……他在里面?”
萧达点点头:“主子来办些事,你别声张。”
“哦……何事需他这么晚亲自跑一趟?”
“这个……柯将军还是莫知道的好……”看他一脸落寞,萧达叹口气。
柯子卿一怔,旋即垂下头:“我……晓得。”
“那就好。”
两人并排站在马车旁,一时无语,只闻风声萧索,撩起几片衣衫。
柯子卿踌躇一会儿,望着衙口,装作漫不经心的问道:“他这些天……”
“嗯?”
“他一直在宫里?”
“嗯,主子有好些事情要处理,所以脱不开身。”
低低应了声,柯子便卿将佩剑抱进怀里,后靠在马车辕上,不再说话。他微低着头,淡淡的月光从头顶散下,多了份朦胧,看不真切。今夜柯子卿穿了身白色紧身衣,那月华般清艳的身姿,衣抉飘飘隽雅醉人,那双明亮潋滟的眼眸不管其他,只脉脉的望着前方昏黄的灯光处。
萧达自然知道他在看些什么,心里却不由计较:难怪主子会一直对柯子卿这么上心,若是单从外貌来说,柯子卿长得确实漂亮,且儒雅入骨,气质出众;若论能力,除了经验稍逊色点,纵横捭阖、驰骋疆场自然不再话下。只是他三番四次的惹恼燕清粼,实在很不明智。
萧达跟着燕清粼这么多年,对他了解自然深刻,除了燕清翊,还真没见燕清粼对谁这么纵容宠溺过,尤其对身侧亲密之人,燕清粼的态度是越来越谨慎。想来也是前车之鉴太沉重之故,所以柯子卿也算是……特例罢。
主子毕竟需要个贴心人,有些事做奴才的……反而不该涉及。萧达眼神微潮,心里虽不乐意,却也不敢因一己私愿让燕清粼受委屈,反正又不是第一次提醒柯子卿,说来说去还是为了让燕清粼省心。
只要对燕清粼好,便足够了。
“主子他……”略微踌躇片刻,萧达游移着张开口。
见他说话,柯子卿一愣:“嗯?”
因为萧达的特殊身份,柯子卿每每想从他这儿问些燕清粼的近况,却渐渐发觉萧达的口风严的紧,而且在燕清粼的问题上格外回护,所以他便不再让萧达为难。再说,他心里清楚,自己与燕清粼走到今天,萧达的确帮了自己很多。
今儿个见他主动说起,柯子卿倒有些意外。
萧达略微斟酌着用词:“主子最近身体有些虚,面色……”
柯子卿一惊,伸手抓过萧达的胳膊:“他怎地了?”
萧达脸色顿时沉下来,他伸手钳住柯子卿抓在他胳膊上的手腕:“你若敢这样抓主子的左臂,我肯定饶不了你!”
柯子卿知道自己失态,忙抽回手:“我有些……紧张,萧兄别在意。”
“你每次见了主子都这么风火毛糙,也难怪主子不待见你!”
萧达说话倒没留半分情面,柯子卿脸色一红,撇头看向另一侧,忽然想起刚刚萧达说过的话,又猛地转过来问道:“他的左臂……受伤了?”不然萧达为何说不让他抓燕清粼的左臂?
轻咳一声,萧达自然不能说这是因为每日燕清粼都要取血给燕清翊清毒,想了想便接话道:“主子舞剑时不小心伤到的,又加之最近国事异常多,操心的事繁杂,所以主子身子欠安,你若有心,待会儿不要再让他心里添堵。”
舞剑伤着?怎么可能?!
柯子卿当然不信,莫说燕清粼周围能伤他的甚少,又有谁敢伤燕清粼?这个借口……实在不能让人信服。他正要细细问问,却听得衙口一阵小骚动,三俩个人护着一人走了出来,末了中间被一件黑色披风遮了头脸的人,正与旁侧的刑部尚书赵凌西关照着什么,似乎说的声音极小,因为赵凌西正将耳朵凑到那人的唇边,并连连点头。
能让赵凌西如此尊崇之人,只能是他了。
刚与赵凌西交代几句,燕清粼便发觉身后灼热的视线,转身眯眼不经意的一瞥,便见柯子卿已提步跃到阶下,先略微停顿,终是不敢在赵凌西等人的面前造次,于是他乖乖单膝跪下行礼:“末将见过太子殿下,殿下千岁千千岁!”
燕清粼眼皮一吊,没有说话,倒是赵凌西在一侧解释道:“月初时,刘思成将军向殿下请命加了禁令,着几名年轻将领每日轮流勤岗,以防不测。今夜当值的便是柯子卿柯将军,所以他才在此地,殿下您看……”
“免了。”没再多说,燕清粼回身冲着赵凌西道,“还是要劳烦赵尚书,在此案有进展之前,本宫不愿意看到她出意外,尤其是有心之人欲借刀杀人,希望赵大人加强戒备。”
“殿下放心,臣不敢懈怠!”
“嗯。”燕清粼点点头,“就这样罢,你且回去,我自己走便是,以免招人眼光。”
赵凌西有些不放心:“殿下,毕竟这么晚了,还是让臣调些人过来……”
“不用了,让柯子卿随驾就成。”
柯子卿一愣,忙抬首望去,却见燕清粼已经下了台阶。萧达忙伸手来扶,剑尾随其后帮燕清粼裹好披风。赵凌西跪地恭送不提。
柯子卿抿着嘴唇,却插不上手,只得有些失落的跟在后面。
上了马车,燕清粼吩咐剑四处探察一番,确保安全,直到见刑部衙门的大门关了,燕清粼才松了口气,没成想为了私下里见见这个带罪的安妃要费这么大周折,尤其是接到暗报说有人欲借机杀安妃嫁祸大燕,以逼北辽与大燕交战,毕竟安妃可是北辽的陪嫁公主。
虽说自己恨不得让这个女人死无葬身之地,燕清粼却也不是个糊涂虫,至少不能让某些人看着戏还占了便宜去。
所以今天亲自过来查看一下才放心,只是这连着一个多月,每日都要取血给燕清翊做药引,对燕清粼还未完全康复的身子来说,的确是个负担,不过跟安妃顶了一个多时辰,精神就有些不济。
轻轻勾唇一笑,只是没想到“清阎滇”还有这种功效,燕清粼本来极为厌弃的这副皮囊还是有些用处的。这番说来,又是自嘲了。
听到外面略微压抑的气息,燕清粼美目一睁,多了份说不清的神采:“子卿,你且进来。”
外面顿时安静了些,接着马车上厚实的门帘被萧达轻轻挑开一小缝,接着有个人影迅速钻了进来,接着门帘迅速关上,倒也没进来多少寒气。
柯子卿只半跪在马车口处,他在外面呆的久,身上凉气重些,怕让燕清粼受寒,另外也实在不知燕清粼此刻心绪如何,是否仍然在气头上。想来想去,柯子卿刚刚因燕清粼不冷不热的态度而混乱的思绪,更是乱的一团糟。
他的这番心思,燕清粼不猜也知道,却不点破,只招招手:“过来。”
柯子卿一楞,抬眼望来,却因为车中只有盏昏黄的蜡烛,看不真切。只发现燕清粼斜靠在软垫上,低头翻着一本书。
“怎么了?”燕清粼没听见声响,于是抬眼望来却见他未动,不由皱起眉头。
柯子卿忙脱了军靴,膝行到他跟前:“我怕身上寒,对你不好……”
燕清粼未置可否,扔了手里的书,抱过手炉,转身往柯子卿膝上一枕:“有些累,躺一会,你让萧达他们走罢。”
柯子卿低低应了声,放松了腿部让他躺的更舒服些,又挑开窗帘对萧达说了几句,便觉得马车轻微晃了一下,缓缓动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