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璃其实是早就应该知道的。早在他为臣,我仍在略洛领兵的时候;早在方宵第一次向傅璃投毒的时候。按照傅璃的心性,当他被方老太医治好之后,必定是左相府中大小上下清洗一遍。但他没有那样做,反而是这件事情最后不了了之了。当时想傅璃必定是因为承了方老太医的情,所以对方宵才不予追究;现在想来傅璃或许还为了报幼时厨娘对于他的袒护之恩,这才不露声色的。
不过此间,恩已报完。恩断情了,仇亦有余。厨娘的那一刀才插进傅璃的背心,傅璃就反手将她的头给砍了!
——这些是后来“春”陆陆续续报给我听的。不过厨娘死状之可怖,我犹可以想象。但是当时傅璃被伤的可是背心!被刀插中背心的人,他还能活么?!
“春”曾经疑惑地传给我一句话:“或许‘他’当真是有天命可以当皇帝的人。”是的,厨娘一刀刺中、人头落地,傅璃却最后非但没死,而且好像只不过是得小风寒一个喷嚏而已。自此,傅璃的天命说更是水涨船高,说傅璃是天神派下来做皇帝的;凡人与他对抗是会遭天谴的等等。更又有人说看现在的旧梁皇室,这就是与天命者相抗的结果……听到这些消息,我只是付之一笑。只有我明白,傅璃受重伤却没死,若不是他命大,那只可能是地府阎王卖了我一个人情而已。
但是,傅璃还是在床上足足躺了半年。在这短短的半年时间里,旧梁灭亡了,旧梁皇室不复存在。
而等我得到了这个消息,也是在两个月以后了。
那时候,我会坐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想,梁云央若是当皇帝,也是个有德有才的好皇帝。而梁朝的万里河山,怎么就偏偏毁在梁云央的手上了呢?
想来想去,无非是两点原因:一是因为太上皇晚期治国昏庸所致;二则是世族这颗毒瘤没有在最佳时期被梁朝皇帝给拔去。而世族里面一手遮天的最大一颗毒瘤无疑便是我们傅氏、傅家。傅氏三代为相,其实到了我们的父亲,傅臣这一代,已经是最为关键、亦最为薄弱的这一代……想到我五岁那年,官兵团团围住了傅府,想来也是皇上有了灭族的意思。若是有一步棋稍行不慎,便会是满盘皆输的结局吧。所以后来作为傅氏独苗的我才会被有意味地送到了太子的身边,谁又曾料到后来出现了一个傅璃?!傅臣的隐退、傅璃的入朝为相,再到后来傅氏势力在傅璃手中茁壮成长……傅璃是一个变数!——当初他埋首灶间的时候,谁又知道他会成为后来推翻整个梁朝的璃帝?!
梁朝皇子们在夺嫡的时候,不得不倚仗傅璃手中的势力。而等到梁云央登基想要打压傅氏的时候,已经为时晚矣。
更何况,傅璃从来不是一个甘心屈居人下的人。你能让他看着自己辛苦培养的势力被别人一点一点蚕食去以至于消磨殆尽么?…况且,梁云央早对傅璃下过杀手,两人之间又素有间隙!……
我苦笑着抹了一把脸——我在其中担当的,分明就是催化剂的角色。
翻身下床,喝杯茶压压惊:傅璃如今声名不正,至少梁云央现在还不会那么早死……
又细细想去,傅璃手中的这个新政权也是在风雨中飘摇呢……梁朝几百年的统治下来,它的帝制已经深入人心了。那些忠心于原梁朝的人,恐怕现在还认为傅璃谋逆窃国,是不忠不义之辈而恨之入骨吧。这些旧梁朝的百姓要重新统治起来,恐怕又有一番伤脑筋的。而之前傅璃的军队之所以能够行动自如、没有压力,是因为旧梁有相当一部分守军都分布在依苫关、略洛湖一带。他们完全被牵制住了,不能动。而旧梁朝覆灭后,这些军队又将何去何从?边关的压力恐怕就要直接落到傅璃的肩上了吧,何况他还要招安那些原梁朝的守军…… ……
仔细想来,新朝原也是脆弱之极,更罔论外面还有伺机而动的姚国、习风——但这些全部,也只是新朝百废待兴所需的冰山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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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子!主子。
看着风尘仆仆赶回来的七巧和机锋,我微笑道:在外头这么多日子,大家都辛苦了^^
主子,春、江、月三线已经全部稳妥了。主子,我们是要行动了么?!七巧略带兴奋地问我。
找到青衣了么?我反问她。
这…… ……
主子,梁仲我们已经有消息了,但是霍姑娘却一直下落不明……机锋回答我说。
我点点头,微笑地问他们:梁仲现在在谁的手里?
机锋与七巧互看一眼,回答我说:在璃主子的手上。……璃主子似乎有点想匡扶梁朝皇室正统的意思。现在不仅将梁仲奉若上宾,而且也将梁仲的身份昭告天下。
我摇摇头:他完全没有做这一点的必要。而今梁国已经全在他的掌控之下了,无论对他、还是对梁云央,梁仲死在兵荒马乱之中才是件最最好的事情。
也许……璃主子是想借旧梁皇室的名分,将些顽固的旧梁朝臣一网打尽呢?机锋问。
或许吧,我合上眼,但是梁云央都已经失败了,他们那一群老骨头还能翻起多高的浪?…不过,梁仲的显山露水对我们来说却是最大的契机。若所料不差,青衣也应该马上就会出现了吧……
主子。
嗯?
机锋有些为难的说:这次我们出去还查回来霍姑娘在八年前的一条消息。
八年前……那也是我们登上独格岛之后没多久喽。我自塌上坐起。
嗯…机锋点头,继续说道,那一次是因为霍姑娘怀孕,再者霍家将门世家,家大业大,霍姑娘的安全其实也不需要我们操心。所以我们没有带她走,“江”字一线也没有安排她离开京城。……
我皱起眉头,几乎预感到接下来的不是一条好消息:继续说。
我们探查到八年之前,霍姑娘几乎难产而亡。
几乎?…… ……我抓住关键,松了一口气。幸好是几乎!
……但问题不是这个,机锋接着说:我们探查到霍姑娘当日曾诞下一子,但这个婴儿却是个怪胎!
怪胎?!我愣住,看向一边的七巧,七巧咬住唇点了点头。
怪胎!我惊叫起来,是了!青衣曾经在九皇子府里中过别人下的毒!
外篇 之 青衣
青衣!你又要出走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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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姓霍名青衣,家中么子。嗜好…出走…… ……
第一次出走,还是在我六岁的时候。那天我走得不远,还没出京城,就给人逮回来了——因为我遇到了一个名叫“傅雅”的小魔头。
那一年,魔头才五岁。他蹦蹦跳跳地跑到在路边吃零嘴的我的面前,然后甜言蜜语骗我与他一起进了汇墨楼。汇墨楼诶!有名的汇墨楼呐!…… ……后来才知道他原来是要去找碴的,而实际上他相中的是我身上足够在汇墨楼里开销的荷包……- -
从此,我便上了傅雅的贼船。。。
大闹过汇墨楼之后,傅雅名声大噪,被人誉为神童。而我庆幸自己乔装打扮的成功,轻易瞒过众人的眼睛,从此,我更是热衷于改头换面、离家远游。
青衣!你又要出走了?
远游!我是要去远游!!我很认真地强调,先生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哦?老爹在我脑袋上敲了一记暴栗,下次要给你换个教书先生了。
老爹是沙场上有名的大将军,下手当然不会轻。我揉着肿起的脑门,问:换哪个?
左相府上的小神童你知道不?人家还比你小一岁,就已经学富五车了。我要去请他家府上的教书先生。
神童?……傅雅?…… ……他家的教书先生岂不就是那个白痴老头?!不要!我不要!我要离家出走!!…… ……
正要逃往左相府,想不到路上遇见个更冤家路窄的——梁仲!这辈子算是我欠了他!
我认得梁仲。梁仲的母妃算是与我们霍家有点关系的,所以小时候也与他一起玩过。他也是属于那种从小就十分优秀的人,被老爹一天到晚挂在嘴边教育我。后来他稍许长大了一点就外出学习武艺去了,我才算是过了一段时间安生日子。怎么?现在回来了?
梁仲冷冷地瞥了我一眼:人妖!
我跳了起来,手上挥舞着拳头:你骂谁是人妖?!信不信我一拳把你打趴下?!
哼…就凭你?……
就凭少爷我……诶?你在这里偷偷摸摸干什么?…皇宫不去来左相府征仆役?…… ……
梁仲青着脸:干你什么事?!
嘿……就干我的事了。我朝梁仲眨眨眼,本少爷也是来左相府征仆役来的~~
后来事情发展得异常顺利。傅雅不愧是好兄弟,我们两个人之间的戏码配合得天衣无缝。看着梁仲最后愤愤离开的背影我简直想朝天上大笑三声!小样~谁叫你骂我人妖!
过程我很爽,事后想起才觉出不妥来。梁仲毕竟是当朝的九皇子,改了姓要潜进傅府去不定是有什么事情。当时便想找傅雅商量,却又想他一向不愿与皇亲贵胄有什么干系,平白无故地岂非是惹麻烦上身?于是独自一人去找梁仲,我们两家还算有些渊源,想他也不至于将我怎么样。
过程我很爽,事后想起才觉出不妥来。梁仲毕竟是当朝的九皇子,改了姓要潜进傅府去不定是有什么事情。当时我便想找傅雅商量,却又想他是一向不愿意与皇亲贵胄有什么干系的,平白无故地这岂非是给他惹麻烦上身?于是独自一人去找梁仲,我们两家还算有些渊源的,想他也不至于将我怎样。
结果无端跑过去,正撞上他的好事——秽气!
你说谁秽气了?他将一张臭嘴凑近我。天啊!他还喝过酒了!
离我远点!酒鬼!我狠狠地推了他一下,他被我推得一屁股跌在地上。疼了片刻,眼神反倒清明起来。
你敢推我?!
怎么不敢了?不止推,我还敢打你呢!…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做那档子事,恶心!
你说我恶心?你竟然说我恶心!你知道什么?你懂什么?!梁仲皱起眉,他的眼神比骂我人妖时候还要令我羞耻。
我怎么不懂了?!我努力地反驳他,仿佛这能够证明点什么,我至少比你懂得多吧!你才几岁?毛还没长齐吧?
哦?……你竟然知道?…… ……他的眼睛若有所思,冷不防又欺近我,手摸索着我的下身:这里的味道,你也知道么?…… ……
啊!你干嘛!——我大声叫起来。
…… ……你……竟然不是男的——梁仲很呆滞地看着我。
不是、不是男的又怎么样?!!……
那一年,我十四岁。梁仲也不过十三岁。梁仲成了第一个发现我秘密的人。
笨蛋!
人妖。
笨蛋!!
人妖。
你、你再骂我人妖我就!……
…你敢说你不是人妖?…… ……
我…… ……
——基本上,我处于没事不去皇宫。去皇宫就一直在与梁仲拌嘴的状态。这期间,我认识了梁仲的王妃,一个娇美可人的女孩子。当然,这只是一开始冷霜双给我的印象。到后来,她投注到我身上视线越来越冷漠、也越来越凌厉。
我心里有一阵子的慌乱,难道她发现我原来是女儿身了?不!不可能!我装扮得这么好,连皇上都发现不了,她怎么就会看出来?!……再后来,我似乎能够了解她敌视我的原因了,我喜欢上了梁仲。……在我不知不觉的时候,我喜欢上梁仲了。
这是一件可耻的事不是么?我以一个男人的身份喜欢上了梁仲,而梁仲,则是另一个有皇妃的男人。
从小我一直以自己男孩子的身份而沾沾自喜,没有一个女孩子能够像我一样深刻地了解到男子身份的好处多多。但我现在,却是第一次痛恨自己的男子身份。为什么?我是一个男的?!
不,你是一个女的;你是一个女的;女的;女的…… ……梁仲在我耳边反复地呢喃、反复地说。我是一个女的!
你是一个女人,他很温柔地对我说,我可以证明。
对我,他就像一个恶魔,慢慢地、慢慢地……引诱我到不复的境地。
然后,我…迷惑了…… ……
我是一个女人,所以我可以去喜欢他?
我放纵了自己。家人不知道、傅雅不知道,所有人都不知道,我偷偷摸摸地释放了自己最邪恶的、最肮脏的一部分的灵魂。我不再是我,现在的霍青衣不再是霍青衣。
我开始过着随波逐流的日子,开始承受另一个女人和一个孩子的怨恨。是的,梁仲甚至是有孩子的人。梁煊语,已经快六岁了,足够懂事了。而他所懂得的最深刻的一件事是:他的父亲不爱他、也不爱他的母亲,他爱的是深宫里藏着的另一个不男不女的妖精!
他要他救回他的父亲,所以他要杀了那只可恶的妖精!他要杀了她!
他用了很多种方法,都没有成功。不过他相信这次他会成功的,他亲眼看着那个妖精把毒药喝下去的。他开始在殿外快乐地唱歌、玩……很快、他相信很快,他的父亲就会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