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鸟与鱼————悠雨

作者:悠雨  录入:03-30


「尚书大人,你见过这图案?在什麽地方见过?」金丝燕急忙问。

金鳞甲犹豫了一下,终於答道:「这图案微臣在二十多年前见过。这是炎国进贡给天佑圣朝的贡品,先皇曾御赐给三名嫔妃,家姊淑妃有幸成为其中之一。」

「听小鱼儿说,兰氏也有一块同样的佩巾?」

「这…」金鳞甲迟疑了,没有正面回答金丝燕的问题,而是反问道,「皇上,你为什麽会画出这图案?」

「不是朕画的,是小鱼儿画的。」金丝燕脸上阴森的笑容已经把金鳞甲当成了怀疑对象,「小鱼儿说十多年前,他亲眼见到兰氏的妆奁匣里,装著半张这样的佩巾。」


这下,金鳞甲无法抵赖,只好承认道:「是,皇上,内人的确珍藏著这样一张小佩巾。」

「那现在那佩巾哪儿去了?」

「为了怕遭窃盗,几年前就移到暗室藏起来了。」

「一张佩巾而已,为什麽这麽慎重?」

「因为…因为这是家姊的遗物…」

「同样的佩巾不是有三张吗?」

「但是被撕裂的,却只有家姊那一张而已。」金鳞甲神色哀伤,目光黯然,「微臣曾经暗中调查过另外两张佩巾的下落,证明那两张都是完整无缺的。只有家姊那块,在二十年前被撕裂了…」


「为什麽佩巾被撕裂以後,一张就到了兰氏手里?」

「这也是微臣想知道的问题。但是内人患有失语症,什麽也问不出来。」

「她真的失语了吗?」金丝燕依然怀疑兰氏装聋作哑。

「千真万确。」金鳞甲斩钉截铁道,「二十年前,请来京城名医诊治,都说她患了失语症。」

金丝燕想了想,又问:「听小鱼儿说,兰氏是中州人士?」

金鳞甲点头道:「是。但这也是大家从她的生活习性里看出来的,她自己并未承认过。」

「她不承认难道你们就不会问吗?」金丝燕激动起来就忘了自己现在贵为皇帝,拿出以前当山贼时的那种气魄,一把揪住金鳞甲的领口道,「难道你们就不能用刀威胁她,如果不讲实话就毁她容吗?妇道人家,用刀一吓什麽都招了。」


「皇…皇上…」金鳞甲惊讶得口齿不清,没想到以前温吞的皇上为什麽突然性情大变,变得这麽…强烈?

金丝燕姿势不改,依旧揪著金鳞甲的领口,问道:「那她究竟来自何方,做过什麽事,认识什麽人,你们到底知道多少?」

「这…」金鳞甲支吾道,「知道不多…」

「是『知道不多』,还是『完全不知』?」金丝燕的声音严厉不少。

「是…是…完全不知…」在金丝燕锐利目光的注视下,金鳞甲也只好承认。

金丝燕哭笑不得,放开金鳞甲,泄气道:「好一个金尚书,连对方是什麽人,来自何方都不知道,就敢把她娶过门。你真的就那麽爱她吗?…还是另有所图?」

「喂!」小鱼儿看不下去了,一声打断金丝燕,「什麽叫另有所图!你不要太过分!」

刚才看到金丝燕一把揪住他爹的领口,小鱼儿就已经大动肝火了,现在又听金丝燕用那种衙门审犯人的口气对他爹说话,在不生气就不是他小鱼儿了。哼,可恶的金丝燕,穿上龙袍就真把自己当皇帝呀?耍什麽威风!


「好。」金丝燕缓和了一下自己的语气,好声好气对金鳞甲道,「那朕想听听你和兰氏相遇的故事…如有半句隐瞒,修改朕不讲情面。」

言外之意就是要严刑拷问了。

小鱼儿气得差点扑上去,却被金鳞甲拦住。

「小鱼儿,皇上面前怎麽这麽放肆!」金鳞甲差点一个巴掌扇去。他一对小鱼儿说话,声音就立刻变得严厉起来,和刚才在金丝燕面前的软弱相比,简直判若两人。


「爹…他,他是…」那麽一瞬间,小鱼儿差点就泄露天机了。

「咳咳。」还好金丝燕及时用咳嗽提醒了他一下。

小鱼儿虽然愤愤,但一想到如果金丝燕的身份暴露,他父亲追问起皇帝的行踪,事态一定更加严重,只好忍下冲天怒火,怨恨地瞪著金丝燕,暂不做声。

「尚书大人,」见金鳞甲不开口,金丝燕循循善诱道,「听小鱼儿说,兰氏以前只是府中一名婢女?你看上了她,才迎娶她当了夫人。」

金鳞甲沈默了一会儿,终於点头。

那些陈年旧事,在他脑海次第浮现,他略带感慨地回忆道:「二十年前,家姊中毒身亡後的第三天,微臣和内人在街边偶然相遇。当时她饥寒交迫,蜷缩在路边,全身污秽不堪,和乞丐无异。但她身上的一样东西,却吸引了我的注意。」


「什麽东西?」金丝燕急忙追问,紧张得屏住呼吸。

金鳞甲略作停顿,平静地吸了一口气,缓缓道:「是一块紫花小佩巾。」

「小佩巾?!」金丝燕和小鱼儿同时怔住。

「对。」金鳞甲点头道,「其实准确来说,应该是半张,就是今天皇上要找的这半张。当时那半张紫花小佩巾,就包缠在内人的手上。微臣後来才知道,当时她手上受了伤,那佩巾是用来包扎伤口的。」


听到这里,金丝燕和小鱼儿都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如果小佩巾是在兰氏身上发现的,就证明她极有可能和淑妃接触过,并且和二十年前龙子降生案有著千丝万缕的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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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鳞甲缓缓道:「於是微臣把她带回府中,给她饭吃,想向她问话,但却发现她无法说话。请来大夫看诊,说是失语症。不仅是失语,就连神经也有些失常,常常乱叫乱跑,微臣看她可怜就收留了她。一开始,的确是为了调查家姊死因,但後来…却慢慢被她吸引,爱上了她…」


金鳞甲真情流露的目光,让人无法怀疑刚才他所说的话。

本来金丝燕是带著深度怀疑在听金鳞甲的叙述,但听到後来却情不自禁地相信了。

也许,正是因为兰氏对金鳞甲的吸引,二十年前才令金鳞甲不顾身份地位的悬殊,不顾家世门第,不顾对方来历不明,娶她过门吧?

「难道你就真的不怀疑她的身份吗?」金丝燕蹙眉问。

虽说爱情是盲目的,但也不至於盲目到和一个全身是谜的人成婚吧?

看金鳞甲现在这麽内敛含蓄,真想不到年轻时也是一个激情澎湃、为爱生为爱亡、为了心爱的女人即使丢了性命也不皱一下眉的痴男类型呀。金丝燕立刻对金鳞甲刮目相看。


「关於内人的来历,微臣的确通过各种手段打听过。」金鳞甲续道,「最有可能的一个答案就是…她是二十年前,太後宫中被遣送出宫的宫女之一。而那块佩巾为什麽会包扎在她手上…也许除了她自己和家姊以外,就没人知道了。但可惜内人失语,家姊又亡殁多年…每次向内人提起此事,她总是惊恐地望著微臣,身体瑟缩不已,微臣怕刺激她,後来就不再提及了…」


说著又叹了声气。说一点也不在乎兰氏的来历是假的,只不过无从查起而已。

「还有最後一个问题。」金丝燕压低声音。

气氛一下变得紧张起来,金鳞甲面部也不由紧绷起来。

「既然尚书大人调查过当年出宫的宫女,那麽是否听过暖儿这个名字?」金丝燕问。

「暖儿…」金鳞甲沈吟著,低下了头,低低重复著这个名字,「暖儿…」

金丝燕又提醒到:「我听小李子说,前不久太後上金顶寺拜祭,突然从庙里窜出来一个女疯子。太後向那女疯子问话,那女疯子回答说她叫暖儿。」

「是有此事。」金鳞甲答道,「而且微臣还查到,那女疯子已经失踪了。」

「什麽?」金丝燕和小鱼儿紧张地上前一步。

金鳞甲缓缓道:「如果再联系起前几日在府外发现的毁容女尸,那暖儿很有可能已经遇害。」

「你说暖儿就是那女尸?」金丝燕听出金鳞甲话里的意思。

金鳞甲不置可否地沈默著。

小鱼儿听了这麽久,终於忍不住插话道:「爹,原来娘以前是太後宫里的宫女呀…那太後当年为什麽要把淑妃、宫女赶出宫去?」

金鳞甲摇了摇头,低声道:「今天我入宫面见太後,就是因为怀疑那女尸就是金寺山上的暖儿…」

「那太後听後有什麽反应?」金丝燕急忙问。

「太後希望…」说到这里,金鳞甲也忍不住皱眉,因为太後的要求实在有些奇怪,「太後要求微臣带兰氏入宫面见。」

「什麽?!」小鱼儿害怕她娘被欺负似的嚷了起来。

但几乎同时,门外传来『啪』的一声。

「谁?」

金鳞甲、金丝燕、小鱼儿三人同时追出门去。

只见一个人影转过回廊,转眼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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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人?站住!」

小鱼儿高喝著追了过去。金丝燕和金鳞甲也紧随其後。三人几乎同时转过回廊,看到那人影钻进了兰氏的房间。只是短短一瞬间,就连跑在最前面的小鱼儿也只看到一个模糊的背影,但仅仅就是这一个模糊的背影,便足以令他判断出人影的身份。


「娘…」小鱼儿不敢置信地僵立了几秒。

难道刚才兰氏在偷听他们讲话?

回忆起刚才金鳞甲讲到太後要求兰氏入宫时,窗外就响起了『啪』的一声,想必是兰氏偷听到这句话後吓得站不稳,才撞到窗扇上发出声音。

「娘,娘!你快开门!」小鱼儿冲上前去,一边拍门,一边著急地大喊。

但房间里却只传来一阵低低的哭声。

根据声音的大小判断,兰氏就在门口,背依门扉痛哭著。

「娘,你怎麽了?你不要哭?」小鱼儿从来没见兰氏哭过,急得不知道该怎麽办。

这时候,金鳞甲和金丝燕也赶了过来。但无论他们三人怎麽叫门,兰氏就是不开门也不应答。嘤嘤不止的哭声断断续续从门内传来,听得门外的三个男人一阵揪心。兰氏的哭声渐渐大了起来,变成恐怖的尖叫,最後连尖叫声都变得嘶哑。


痛苦的喘息穿过门扉传入小鱼儿耳中,「娘,你不要哭了,你是不是不想入宫,不想见太後?…不想去就算了,你不要哭了…我们不会逼你去见太後的…」

但哭声依旧没有停止。

「你们怎麽了?」一个清脆的女声,突然在众人身後响起。

「君香公主?」

小鱼儿吃惊地转过头,只见君香就站在五六步远的地方,身後还跟著红玉。

比起君香满脸好奇的表情,红叶的神情显得哀伤很多,双目仿佛蒙著一层灰色的雾,掩去好多活气,不似以前那麽灵动。

「皇兄,你也在呀。」君香这时才看到金丝燕,「喂,你们到底怎麽了,一个个都哭丧著脸?」君香还不知道出了什麽事,又走近了几步,才听见兰氏的哭声,笑容渐渐退去,变成担心和奇怪,「怎麽了?怎麽哭了?」


金鳞甲咳嗽了几声,立刻收拾起脸上心疼又担忧的表情,换上一副尚书的脸孔问道:「公主大驾光临,不知所谓何事?」

今天早上在太後宫,君香才和金鳞甲闹了一点矛盾。

小鱼儿本来还担心君香会为难他爹,但谁知君香被金鳞甲一问,脸上突然出现讨好般的笑容,走到金鳞甲身边,装乖巧道:「尚书大人,君香这次前来…只为求大人帮一个小忙。」


「哦?公主有什麽用得上微臣的地方就尽管开口。」金鳞甲当然不会和一个小姑娘记仇,只是好奇有什麽事竟可以让那个平时盛气凌人的君香公主,也变得乖巧温顺了。


「尚书大人呀,其实…君香想看一看上次出现在府後的那具女尸。」

「那具女尸?」金鳞甲略吃一惊,答道,「公主,那女尸已经被人毁容,相貌恐怖,你还是不要看好。」

「不怕,本公主胆子大著呢。」君香向金鳞甲保证,「不信你问皇兄?」

金丝燕正好干笑。

小鱼儿劝道:「公主,那女尸连我这个见惯尸体的人看到都差点吐出来。你?还是算了吧。」

「哼,那是你自己没用。」君香瞪小鱼儿一眼。

「公主,不是微臣不帮忙,确实是为了公主著想呀。」金鳞甲诚恳道。

「你们不要小看本公主,只让本公主看一眼好不好?就一眼?」说著还竖起一根手指。

「公主…」金鳞甲和小鱼儿都不太同意。想这个公主从小在深宫长大,恐怕连死老鼠都没有见过,更别说是死人了。如果带她去看尸体,万一吓昏了怎麽办?

「尚书大人,你就同意了吧。」君香缠了起来。

「这…」

正在金鳞甲思索著怎麽拒绝时,一个轻弱的声音传了过来。

「尚书大人,」说话人是红玉,她嘴唇又薄又白,看上去很是憔悴,「是奴婢求公主带奴婢去看那具尸体的。如果你担心公主玉体受惊,就让奴婢一个人去看一眼吧?」


「红玉姐姐?」小鱼儿见红玉眼眶泛红,有些不忍。

「尚书大人,求你答应让奴婢去认尸吧?」红玉说著说著,竟哭了起来,像是忍了很久终於忍不住了,哭得一发而不可收拾。

小鱼儿向金鳞甲讲明情况,红玉母亲上京以後就没有消息,而且也是中州人士,所以红玉担心那女尸是不是她娘。

金鳞甲听後沈默了片刻,终於同意。

他让小鱼儿先照顾著红玉,自己去了衙门,大概过了大半个时辰,才有几个衙役来尚书府接红玉去认尸。

小鱼儿和金丝燕都跟去了,君香本来也赖著想去,但不仅是小鱼儿和金丝燕不同意,就连红玉也不同意。君香一个人拗不过三张嘴,最後只好一个人乖乖留在尚书府里,敲兰氏的门,安慰兰氏不要哭了,还向金丝燕他们保证说在他们回来之前,一定把兰氏劝开门。


金丝燕、小鱼儿、红玉三人这才放心离开。

一路上,红玉脚步匆忙,但神色却稍显呆滞,有些害怕又有些担心,不知道等待自己的,将是怎样的真相。娘亲真的被杀害了吗?什麽人要杀她呢?越想心中就越慌乱,越乱脚步就越快,最後连小鱼儿和金丝燕都快跟不上她了。


终於,他们被带进衙门专门存放尸体的敛尸间里。

靠近墙壁的地方放置著排排棺椁,房间正中央是几块膝盖高的实心木。就是这几块实心木做墩子,上面放著一口新棺。棺盖早已被人取走,取而代之盖了一张宽大的白布。负责带路的一名衙役告诉红玉说那尸体就放在那口棺中。


「红玉姐,你真的要认吗?」小鱼儿见红玉脸色惨白,非常担心。

红玉似乎没有听见小鱼儿的问话,双眼直直望著那口高出地面很多的棺材。吸了吸气,似乎鼓足了全身所有力气般,向那棺材走去。僵白的手指捏住白布的一角,颤抖清晰可见。


「红玉姐…」小鱼儿很想赶过去,但却被金丝燕伸臂拦住。

只见红玉轻轻揭开白布,白布下的尸体缓缓呈现在她眼前。被毒水腐蚀的面部经过这几日陈放,变得更加恐怖。只一眼,红玉就吓得後退,捂住嘴,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红玉姐,你不要紧吧。」小鱼儿不顾金丝燕的阻拦,冲过去扶住红玉快要倒下的身体。

红玉深吸了好几口气,才终於平顺下来。本就惨白的脸色,血色又退去一层,简直变得和尸体无异。眼泪再次滚落,但喉咙依旧发不出声音,扶著她的小鱼儿感到她身体抖得就像筛糠。


「红玉姐,认出来了吗?」

红玉摇摇头,「从脸已经无法辨识了…」

「那怎麽办?死者被发现时身上衣物都被剥光了,没有留下任何线索。」

「还有一个办法,」红玉气息微弱地说,「我娘右手和常人不一样,中指食指一样长。只要让我看看她的右手,就能认出来。」

「那我帮你看。」小鱼儿害怕红玉再受惊讶。

但红玉却摇了摇头,自己走向棺木。她静静来到棺木中央位置,揭开白布,摸索著找到尸体的右臂,再慢慢把那右臂抬起,观察著手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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