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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佑圣朝新帝继位改元十五年後,邦宁国泰,物阜民安。
然而值此繁华盛世,却出了一名旷古绝伦的大飞贼。
此贼名曰『金丝燕』,年龄不详、身世成迷,只知道他每年只犯五件大案,但大案之外,小案无数。最头疼的就是,案子无论大小,只要是他犯的,必定犯得惊天动地、鸡飞狗跳,把一堆官差吓得惊慌失措、累得筋疲力尽、气得心力交瘁、恨得心颤牙痒,搅得衙门一片乌烟瘴气。
上到钦差巡抚、下到捕快衙役,每每提到金丝燕这号人物,不是吓得面如土色、浑身战栗,就是气得咬牙切齿、恨不能杀之以泄心头之恨。
都说世间『官扰民』,而金丝燕偏偏喜欢『民扰官』。
天佑圣朝第十五年一月,他偷了朝廷一品钦差大督抚家养了整整五年、像亲儿子似的藏獒犬不说,还煮成狗肉汤和路边小乞丐们分著喝;
天佑圣朝第十五年三月,他偷了武英殿大学士告老还乡後带走的整整五箱金银珠宝不说,还站在城楼上把赃物往下撒;
天佑圣朝第十六年五月,他偷了巡城御史坐骑汗血宝马的马鞍不说,还换成刺毡扎破了御史大人的屁股,害御史大人整整三个月没能下床;
天佑圣朝第十六年十月,他偷了御前带刀一品侍卫长刚纳回家、还来不及洞房的小妾不说,还送这名小妾回乡陪父母种田;
…
诸如此类的光辉事迹,多得就像天上的星星一样,数不胜数。
最、最、最可怕的是,天佑圣朝第十七年二月,也就是五个月前,他居然偷了当朝驸马的老婆,也就是皇帝同父同母的亲妹妹、君香公主的初吻!
让身为新科状元的驸马爷还没完婚就戴了一顶举世瞩目的绿帽子,气得连脸都青了。
总而言之,这只金丝燕出道不过短短三年,行迹遍布大江南北。
每年大案五件,小案不断,著实令一堆官差头疼不已。
君香公主的初吻被夺走以後,在皇帝哥哥面前大哭了三天三夜,最後由皇帝亲自出面,召集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司会审,派出六扇门精英五百人,调动全国上下十三省三府十八州五十六道衙门,全体捕快悉数出动,对金丝燕出没过的地方展开有史以来规模最宏大的一次地毯式大搜索,终於找到了金丝燕的老窝──扬州城秀水山!
官兵捕快在这里围追堵截长达三个月,吓得连山上的兔子蚂蚁都搬家了,秀水山差点被夷为平地,也没能逮住金丝燕这只大飞贼。
都说狡兔三窟,不知道他这只金丝燕究竟长了几只翅膀,在这种高密度的堵截、追捕、搜查之下,居然也能金蝉脱壳、逃脱升天!?
因为老窝被捣毁,金丝燕的行踪更为诡秘,飘忽不定。
今天有人说在扬州看到他喝茶,明天就有人说在兰州看到他放羊。
今天有人说在云南看到他泛舟,明天就有人说在金陵看到他嫖妓。
今天有人说在长白山看到他挖人参,明天就有人说在天池看到他采雪莲。
总而言之,金丝燕的行踪众说纷纭,疑云重重。
原因有二:第一,金丝燕深得民心,各地百姓都帮他谎报行踪,搅乱官府视线;第二,通缉令上白纸黑字写明道,凡准确通报金丝燕行踪者,受赏白银五十万两、田地百亩、绢帛锦缎两百匹。因此,在各种各样理由的驱使下,金丝燕行踪真假消息遍地都是,捕快们个个雾里看花、水中望月,云里雾里被耍得团团转,搞不清方向。
而金丝燕呢,正不知道躲在什麽地方偷笑著,计划下一次的行动呢。
天佑圣朝第十七年七月──
也就是金丝燕出道的第三年夏季、君香公主初吻被夺走後五个月、金丝燕老窝秀水山被围剿後三个月。
在扬州城县衙捕快总署休息室内,一名个子小小、模样可爱的小捕快一脚踩在凳子上,气魄雄浑地指天发誓道:
「我!金小鱼!十六岁!扬州县衙捕快总署第一分队小队长的队长助理、六扇门中举世瞩目的明日之星、未来的正一品钦差御捕大人,以我爹的名义起誓──不雪前耻,誓不为人!势必将大恶贼金丝燕缉拿归案,绳之以法!」
语毕,四周爆发出一片掌声和喝彩声。
「小鱼儿加油干!」
「得了奖金回来请客!」
「抓到金丝燕帮我好好抽他几鞭子!」
各种各样的叫好声此起彼伏。
倒不是小金鱼真有这个本事,是举世瞩目的捕快之星,而是在这个每个捕快都被金丝燕搞得焦头烂额、头晕目眩的时候,他依然有如此干劲、不怕挫折、不畏艰险,实在不得不令人佩服他天生过人精力和百折不挠的可贵精神。
於是,在诸位捕快大哥的祝福下,小金鱼背起行囊捏紧双拳,勇敢踏上捉拿金丝燕之路!
故事也就这样开始了。
2
金小鱼上路以後,见人就问,听到一点关於金丝燕的消息就赶赴现场。
辛辛苦苦找了一个月,从扬州一直找到京城天子脚下,别说是逮捕金丝燕,就连一根燕子毛都没有发现。
正在金小鱼深受打击之时,突然听到有人说金丝燕在皇宫附近出没,於是立刻在宫墙附近找了家客栈住下。
这客栈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上下两层,每层两两相对共十个房间。
金小鱼挑了二楼偏西的一个房间住,从窗口正好可以看见皇宫华荣门。
华荣门直通君香公主住的香熏殿。
金丝燕出道三年,什麽都偷,唯独没听说过他偷女人。但就在大半年前,他竟然偷当朝公主君香公主的初吻──实在非同小可!
於是金小鱼推测,金丝燕一定觊觎公主美貌,偷了一个初吻还嫌不够,想把公主整个人都拐跑,所以才会在皇宫附近出没!
所以,只要守住华荣门,量他金丝燕有通天本领,也不可能从他眼皮底下把公主偷跑。
金小鱼下定决心,守株待兔,盯著不远处的华荣门,一盯就盯了五个时辰。
从日光明媚盯到明月高悬,也没看见一个可疑人物进出。而他的肚子,早就饿得咕咕叫了。
叫小二送来一碗阳春面,坐在窗边端著吃。
吃到一半,听到楼下有人哀戚吟诗:「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金小鱼循声向下望去,只见院子里坐著一名白衣公子,正在对月独酌。发现金小鱼後抬头一笑,举杯邀请道:「小兄弟,陪在下喝一杯可好?」
眼神相交,金小鱼心口『扑通』一跳。
什麽形容词都想不出来了,脑海中就只有一个字在回旋:美呀…实在是美…
金小鱼盯著白衣人,双眼眨也不眨。
如此绝色发出邀请,无论男女都难以抵挡他的魅力。
金小鱼张了张嘴,一个『好呀』已到嘴边,但突然想起自己还有缉拿金丝燕的要务在身,於是硬生生把话咽了回去,摇头道:「不好不好,我有任务在身。」
「哦,任务?」白衣人听後嫣然一笑,更加动人,「什麽任务呀?」
「这任务不能说。」还好金小鱼定力够,不然早就招架不住,一五一十全招了。
「哦。那就算了。」白衣人也不深究,沈默了一会儿又问,「小兄弟,你闻这酒香不香?」
「这麽远,我怎麽可能闻得到?」
「你再仔细闻闻?」白衣人双眼眯成弯弯的弧线,眼神勾魂摄魄。
金小鱼伸长脖子,仔细闻了闻──果然闻到一丝若有若无的酒香。
「小兄弟,我这酒可是很醉人的,即使只闻酒香,就会头晕眼花。」
「对…对,我…我…好像已经头晕眼花了…」
「小兄弟,你是不是已经醉了?」
「好…好像有点…醉…」不知怎麽搞的,头越来越昏,眼皮也越来越沈。
「小兄弟,现在已经三更,你就好好休息吧。」
「你…你怎麽知道现在三更了?…」
「小兄弟,你听,打更的声音。」
话音刚落,果然听见竹梆子敲锣的声音。
敲了三声,是三更。
糟糕,头好沈…金小鱼支持不住,摇摇晃晃摸回床去,倒头就睡。
再睁眼时,已是翌日清晨。
头有些痛,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宿醉?
想起昨晚的白衣人和酒香,还觉得那是一场梦。
金小鱼捂著阵阵发胀的头,摇摇晃晃站起来,听见什麽地方传来阵阵喧哗。凝神细听,发现喧哗声是从楼下传来的。於是整理好衣服,推门跑下楼去,这才发现客栈已被官差团团包围。
客栈正中摆著一张方几,坐著一名神态威严的中年人。
投宿的客人包括老板和堂倌在内大概十五人,排成三列,一个一个接受审讯。
但为什麽唯独金小鱼一人没被叫醒押到此处受审呢?答案就是──他的身份比较特殊。
只见金小鱼站在楼梯上,盯著那位神态威严的中年人良久良久,终於爆发出一声:「爹!」
众人侧目。
没错,金小鱼的父亲,正是楼下这位当朝刑部尚书一品朝贵──金鳞甲金大人。(听名字就知道是父子==+)
3
「说!昨夜三更,你在什麽地方?做什麽?」
金鳞甲凶神恶煞一拍惊堂木,从客栈老板开始审。金小鱼走到他爹身後,一边走一边想:连刑部尚书都亲自出面了,看来这次的案子非同小可。
只见老板哆哆嗦嗦地回答道:「小人…小人在房里睡觉…」
金鳞甲双眉一沈,「也就是说没有人证了?」
「没…没有…」
「押入大牢,稍後再审!」惊堂木一拍,又转向另一人,喝道,「说!昨夜三更,你在什麽地方?做什麽?」
「草…草民也在房里睡觉,没有人证…」
「押入大牢,稍後再审!」
「押入大牢,稍後再审!」
「押入大牢,稍後再审!」
…
就这样,不到一盏茶工夫,前面十四个人无一例外被押入大牢,等待第二次审讯。
终於该轮到审最後一个人了,只见一个人影款款移步上前。
「啊?!」
金小鱼惊叫出声,认出这人就是昨晚邀他喝酒的白衣美人!
白衣美人对金小鱼点头一笑,随後又对金鳞甲躬身一礼道:「大人,草民漂泊异乡,昨夜正值家祭,无法归乡之苦令草民长夜无眠,於是独步院中,对月独酌。说来凑巧,三更时分,正好与令公子小谈了几句。」
「咦?」金小鱼大吃一惊,没想到话题一下扯到自己身上。
「哦?」金鳞甲转头望著金小鱼,摆著那张关公脸问道,「小鱼儿,此话当真?」
「当真当真。」金小鱼想也不想,急忙点头。
「确定是三更吗?」金鳞甲又确认了一遍。
「没错,因为孩儿听到了打更的声音,确实是三更没错。」
「既然如此,」金鳞甲略略思索,大手一挥,对白衣人道,「你就无罪释放吧。」
「谢大人,草民告退。」白衣人拜谢後离开。
等白衣人走远後,金小鱼凑过去问他爹道:「爹呀,发生什麽大案了?竟然劳烦你亲自出面审讯嫌犯?莫不是和金丝燕有关?」
「唉…」重重叹了声气,只要一提到金丝燕,就连金鳞甲也头疼不已,「昨天夜里三更时分,金丝燕把君香公主偷出了宫,御林军一路追到这间客栈,但君香公主和金丝燕都消失了。」
「哦?竟然有这种事?」两个大活人居然凭空消失?
「对了,小鱼儿,」不想多谈案情,金鳞甲转移话题道,「你什麽时候回京的?怎麽都不回家一趟?你娘想你都快想出病了。」
「嘻嘻,公事繁忙嘛。」
「一名小助有什麽公事繁忙?」金鳞甲露出慈父无奈的笑容,「如果当初不是你吵著一定要当捕快,爹才舍不得让你进六扇门呢。好不容易找到扬州这块风水宝地,民风淳朴、风景秀美,想让你在那边修身养性,改改你这毛毛躁躁的性格──谁知道你却到处惹事!」
「爹,孩儿这叫热心公务嘛。」
「你还是先关心关心你的娘亲吧。」
「好好,等孩儿抓到金丝燕後,立刻回府看望娘亲。」
「等你抓到金丝燕,你娘早就作古了。」
「爹,你怎麽能这麽看不起你的儿子?」金小鱼不高兴了,赌气道,「孩儿这就去搜查客栈,势必将那金丝燕和君香公主找出来!」
说完大步流星爬上楼,一间客房、一间客房地搜查起来。
一边搜查一边想,昨夜丝燕把君香公主偷到这间客栈,这麽大的动静,自己怎麽可能睡得像头死猪似的,一点也没查觉?就算酒醉…也不会醉到这种程度吧?
金小鱼觉得不对劲,於是把昨夜和白衣人谈话的细节回忆了一遍,越想越觉得可疑。
那白衣人三更半夜喝酒本就可疑,而且那酒闻闻香味就能把人醉得不醒人世。那根本不是酒,分明就是迷药!整间客栈所有人都成了嫌犯,唯独那白衣人有自己这个人证证明他的清白,仿佛早就设计好了似的?太不自然了!还有那更锣的声音,偏偏在那个时候响起…未免太凑巧了吧?
这世上不会有那麽多巧合的事情,巧合太多──就是阴谋!
金小鱼灵光一闪,一个念头冒了出来。
难道…难道…
难道那个白衣人就是飞贼金丝燕?!
茅塞顿开的金小鱼转身冲下楼去,『啪啪啪』的脚步声踩得楼梯直发颤,穿过中堂时,朝正在查看登记册的金鳞甲喊了声:「爹,孩儿知道谁是金丝燕了,这就去把他抓回来!」
谁知金鳞甲根本不把金小鱼的发现当一回事,依旧低头查看登记册,漫不经心地回了句:「别跑太快,小心摔了,记得回家吃晚饭。」
金小鱼脚下一滑,差点摔一跤。
心想:我这是执行公务,又不是玩游戏!还回家吃饭呢…爹也真是,总把我当小孩子…这次抓到金丝燕,一定让他对我刮目相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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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上人群熙熙攘攘,金小鱼左看右看,就是没看见金丝燕的影子,正在一筹莫展之时,突然听到旁边店铺传来一阵议论:「哎呀老板,你看这纱料,是经线用生丝、纬线用熟丝织成的上等品,又轻又薄,价值不菲。」
「经线生丝、纬线熟丝…这不是官纱贡品麽?」
金小鱼抬头一看,发现那竟是一家当铺。冲进去,抓起那件纱衣仔细检查了一番,确定果然是贡品没错,顿时警觉起来,一把抓过当铺老板的领子问道:「老实交待,这纱衣是哪儿来的?」
「是…是…是别人拿来当的。」
「是谁拿来当的?长什麽样?多高多瘦?穿什麽衣服?有什麽特征?」
「哎哟客官,你一口气问这麽多,我怎麽答得过来。」老板满头冒汗。
金小鱼掏出捕快的雕木腰牌一亮,压低声音道:「实话告诉你,这些纱衣都是贡品,是从宫里偷出来的,本捕快奉命追查此案,只要你老实交待,我就放你一马,不然封了你的店!」
老板一听吓坏了,直呼:「官爷饶命,官爷饶命。」哪敢有所隐瞒,把知道的全部说了出来, 「刚刚一名白衣公子带著一名婢女来这里当了这件衣服,草民真不知道这些纱衣是贡品…官爷千万不要封草民的铺子呀。」
「白衣公子,带著一名婢女…」金小鱼脑筋高速运转起来,嘟哝道,「白衣美公子一定就是金丝燕,至於那名婢女嘛…难道就是君香公主?」思及此,拧紧老板的领子,逼问道,「说,那两人到什麽地方去了?」
「他…他们从这条路走了…」
「哼,可恶的金丝燕,我就不信抓不住你!」
金小鱼推开老板,顺著老板指给他的方向,以最快的速度冲了过去。
边追边想:刚才那件纱衣,绝对是君香公主的没错。但金丝燕为什麽会这麽疏忽…把君香公主的衣服拿出来当?他就不怕暴露自己的行踪吗?或者说…他已经穷得揭不开锅了,才铤而走险、出此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