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鸟与鱼————悠雨

这时，兰氏的贴身丫头香儿多嘴问了一句：「红玉姐姐是哪里的人呀？」

红玉道：「是中州人士。」

香儿低语：「中州呀？真远…」

红玉道：「正是因为太远，所以娘难得上京看我一次。她每次上京都住在金寺山上的寺庙里。」

「金寺山？」香儿笑了起来，「真巧，夫人也常到那里去祈福呢。」

但就在她这句话出口之後，兰氏突然咳嗽起来。

「夫人，你不要紧吧？」香儿急忙给兰氏顺气。

兰氏摇了摇头，表情显得有些痛苦。

香儿对众人道：「夫人可能是昨夜吹风受冻了，我扶夫人回房间休息。」

「娘，你不要紧吧？」小鱼儿也露出担心的神色。

兰氏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摇了摇头，好像在说『不用担心，我没事。』但不知为何，小鱼儿望著她的笑容，总觉得有些奇怪…有些僵硬？而且她的脸色…好白？

难道真的是吹风受冻了麽？

望著兰氏被香儿扶著离去的背影，小鱼儿担心地皱起了眉。

「你娘真是哑巴吗？」金丝燕突然问。

「当然，我从小到大一次也没有听见她讲话！」

「但是刚才听她咳嗽的声音，和正常人无异呀。」金丝燕不知在琢磨著些什麽，表情严肃。

「呵呵。」小鱼儿一笑置之，「我娘只是不能说话，谁说她连咳嗽都不会？」

「…」金丝燕陷入沈思。

「你怎麽不说话了？」小鱼儿拍拍金丝燕的胳膊。

「我只是在想…」金丝燕的目光一直追随著兰氏离开的背影，一直到看不见为止，才回过头，对小鱼儿说，「如果她刚才没有突然咳嗽，那个丫鬟，接下来会说什麽话呢？」

回忆起昨天兰氏盯著自己胸口三颗痣看的表情，金丝燕越来越觉得：

这个兰氏，并不简单。

君香公主造访尚书府的那天，金鳞甲去了顺天府询问案情就一直没有回来。

看来这件案子的确麻烦，并且疑点众多。到现在为止，连死者的身份都查不清楚，更别说什麽杀人动机了。

金鳞甲很有可能已和官差出外探查取证，搞不好又要在府衙里留宿几天办案也说不定。

小鱼儿本来想等到爹回来，和他告别以後再入宫的，谁知道等到夕阳低垂，金鳞甲还是没有现身。君香等得不耐烦了，一遍又一遍地催促。小鱼儿被她催得心烦，只好答应立即动身。

轿子只有一顶，就是给君香公主准备的。

红玉、小鱼儿和金丝燕都跟在轿子後面，一路步行到了皇宫。从华荣门入，走过一条长长的青砖路，远远就看见香熏殿的屋顶，好不豪华。明亮光滑的琉璃瓦，在夕阳淡淡的余辉下，闪烁著灿烂的光芒。橘色的夕阳低垂在屋檐上，把屋顶镀上了一层红色的暖光，美得就像一幅图画。

小鱼儿长大嘴巴，一路走，一路发出『哇啊～』的惊叹。

虽然父亲是刑部尚书，但是小鱼儿长这麽大，还是第一次进皇宫。还记得小时候吵著让爹带自己进皇宫长长见识，但每次金鳞甲都说他手脚毛躁，怕入宫以後到处惹事，才不敢带他。为此，小鱼儿没少和他爹怄过气，但後来慢慢长大了，对皇宫也没有小时候那麽向往了。

因为比起被高大红墙围起来的庄严宫城，他更喜欢蓝天下更广阔的天地。

自从三年前，在扬州当了捕快以後，就更没时间憧憬皇宫了。每天跟著前辈们跑案子，日子过得风风火火，如果不是这次为了逮捕金丝燕而上京，恐怕他连回家都忘了。

君香掀开轿帘，见小鱼儿一脸惊叹地东张西望，笑道：「小鱼儿，我听红玉说，她在你府上住得就像家里一样，你待她就像待亲姐姐一样。我代红玉感激你，今晚请你吃顿大餐好不好？」

一听有大餐，而且还是公主请客，小鱼儿当然迫不及待点头，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君香笑著吩咐红玉道：「红玉，你这就去通知膳房一声。说今晚本公主的香熏殿有贵客要招待，让他们找最好的师傅，做最好的菜。」说著一双媚眼又望向了金丝燕，问道，「喂，金燕子，你喜欢吃什麽？本公主吩咐膳房准备。」

金丝燕早就和公主讲好，入宫以後他改名叫『金燕』而不是『金丝燕』。所以君香也亲切地称呼他为『金燕子』，而不是『金丝燕』。

一听还可以点菜，小鱼儿急忙抢话道：「我要吃宫保鸡丁和樟茶鸭子。」

「闭嘴，又没问你，闹腾什麽！」君香显然不高兴小鱼儿打断她对金丝燕献殷情，不高兴地白了小鱼儿一眼，随後又对金丝燕绽放出最温柔的笑脸，「喂，金燕子，问你呢，怎麽不答话？」

小鱼儿被公主丢了白眼，不高兴地撅嘴，心想：哼，这君香公主的差别待遇还真是严重。对金丝燕这个飞贼青眼相加，但对我这堂堂捕快却白眼相待。

被君香点名问到之後，金丝燕只是笑眯眯的，不答话。

红玉催促了一遍：「金大人，你有什麽想吃的就尽管说，我好通知膳房准备。」

「呵呵。」金丝燕笑了笑，终於开口道，「本燕子想吃干蒸小金鱼。」

「干蒸小金鱼？」

小鱼儿一愣，心想莫非这只臭燕子又在寻自己开心，正想反驳，却听见君香甜美的笑声，「金燕子还真会挑，一挑就挑了皇兄最喜欢吃的一道菜。金鱼是金鲫鱼的变种，一般人不会拿来吃，不过御膳房中，的确有为师傅，专门为皇兄做干蒸小金鱼。红玉，今晚就把这位师傅请到我香熏殿来。」

「奴婢遵命。」红玉应了一声，向御膳房走去。

「金燕子，没想到你入宫第一天，本公主就要为了你和皇兄抢厨师了。」君香的笑容突然变得深沈了几分，「不知道你是有意，还是无心呢？」

「草民愚钝，不懂公主话里的意思。」金丝燕看来不想解释。

「唉，算了。」君香叹了声气，「反正本公主喜欢你，就算皇兄因为御厨被抢而好奇来我熏香殿，看本公主招待的是什麽客人，本公主也认了，大不了把你们介绍给皇兄嘛，你就是这样希望的，对不对？」

「公主真是聪明过人，草民佩服。」金丝燕躬身一揖，也算承认了。

「哦，原来如此。」小鱼儿慢半拍後，总算也反应过来。

原来金丝燕点菜大有学问，点的不仅仅是一道干蒸小金鱼，还能把皇帝也点来。

傍晚凉风习习，香熏殿中荷花池边，清香怡人。

「公主，我们到底什麽时候开饭呀？」小鱼儿已经饿得前胸贴後背，趴在桌子上直不起腰了。可是红玉去了膳房就一直没有回来，开饭遥遥无期呀。

「急什麽？」君香瞪了小鱼儿一眼，招呼来伺候在旁边的小太监道，「小顺子，你带这只小鱼儿去找点吃的，填填他的肚子。」

一听到有吃的，小鱼儿精神立刻来了，『噌』一下坐起来，直嚷道：「好呀好呀。」

见他容光焕发的样子，君香忍俊不禁，吩咐小顺子道：「本公主记得昨天华怡姐姐送来了几盒芝麻酥和南瓜饼，你找出来拿给这只饿扁的小鱼儿吃吧。」

小顺子回了声『奴才遵命』，就把小鱼儿领下去了。

支开小鱼儿後，君香终於有时间和金丝燕独处，脸上笑容变得妩媚几分，对金丝燕道：「金燕子，如果皇兄真的来这香熏殿了，我要怎麽把你介绍给他？说你是侍卫好呢，还是说你是本公主看上的驸马好？」

君香毫不掩饰她对金丝燕的企图，常常令金丝燕感到有些招架不住。

「公主厚爱，草民受宠若惊。说到驸马，不知道金科状元沈大人近日可好？」金丝燕故意把皇上为公主选的驸马提出来当挡箭牌。

君香果然不高兴了，撇嘴道：「别提他，本公主才不嫁呢。」

「对了，公主，你还是不愿意将最後一块燕子令的去向告诉草民麽？」金丝燕千方百计混进皇宫，就是冲著这最後一块燕子令来的。虽然现在已经成功入宫，但是三宫六院也不是男人随便能进的地方，如果君香不肯帮忙，金丝燕找起来也颇费工夫。

「告诉你不就不好玩了麽？」君香故意刁难金丝燕似的说，「如果你想本公主帮你也可以，不过至少答应当本公主一个条件，就是当本公主的驸马。」

「呵呵，那还是算了吧。」金丝燕只好干笑，他还没有悲惨到为了一块燕子令把自己卖了。

与此同时，小顺子带著小鱼儿到了一间放满各种礼物的收藏室。

「南瓜饼…南瓜饼…究竟放到哪儿了呢？」小顺子一边翻箱倒柜一边嘟哝。

小鱼儿站在他身後，望著他忙忙碌碌的样子，肚皮又不争气地『咕咕』叫了两声。唉，都怪今天早上看到那具恶心的女尸，害得他连饭都没吃好，现在已经饿得两眼发黑了。

正在这时，突然听见身後传来一阵轻轻的脚步声。

小鱼儿好奇地回头一看，只见一个人影缓缓向他移近。由於小鱼儿已经饿得眼冒金星了，盯著来人看了好半天，也没看清来人的长相，只看见几个影子不停晃来晃去。但不知为什麽，隐隐约约总觉得这个人长得有些眼熟。

小鱼儿揉揉眼睛再看，来人已经来到他的面前。穿著一件金色的长袍，面目俊朗，身体颀长，笑容可掬，张嘴正要说话，却被小鱼儿抢先一步。

「你…」小鱼儿愣住了，指著来人大叫道，「你怎麽会在这里？」

这不就是金丝燕的第三张脸──采花贼吗？

那天晚上，金丝燕就是顶著这张脸，对自己又亲又咬，还脱了自己的裤子，把自己吃得干干净净。直到现在，小鱼儿看到这张脸，还会不由自主地心跳加快、血流加速。那天晚上的画面次第浮现，令小鱼儿面红耳赤。

但来人却只是莫名其妙地偏头望著小鱼儿。

「你、你…你不是陪在君香公主身边吗？」小鱼儿好像看到鬼似的，把来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惊诧道，「我知道你变脸变得快，没想到你换衣服也换得够快。这才一眨眼，就脱了侍卫服，打扮成名门贵胄了呀？」

来人还是莫名其妙地望著小鱼儿。

「哼，你不要用这麽清纯的眼神望著我，真是恶心！」小鱼儿习惯了金丝燕色迷迷的眼神，这会儿看到他用这种人畜无伤、清纯无比的目光望著自己，反倒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闻言，来人终於说话了，态度谦和地问了一句：「小兄弟，你认识朕？」

「朕？！」小鱼儿先是一愣，随後爆发出一阵大笑，「别以为你穿上金袍子就是皇帝了，哼哼，臭燕子，你…」

谁知话未说完，就听见身後小顺子叩头的声音，「奴才叩见皇上。」

「皇上？！」小鱼儿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这、这、这、这个人不是金丝燕吗？怎麽可能是皇上？

「咦？咦！」小鱼儿回头盯著跪倒在地的小顺子，不敢置信地问，「小顺子，你是不是眼花了？你刚才叫他什麽？」

谁知道小顺子却反过来凶了小鱼儿一句：「大胆，还不快给皇上跪下。」

「啊？什麽？什麽？」

小鱼儿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小顺子拽了几下，身不由己地跪了下来。

「皇上恕罪，他是刚入宫的侍卫，还不懂规矩。」小顺子替小鱼儿解释。

「不要紧，小顺子，你们都平身吧。难道他就是君香今晚招待的贵客？」

这皇帝倒是好脾气，刚才小鱼儿那麽放肆，他都没有生气。

小鱼儿偷偷抬头，仔细观察著这位皇帝，怎麽看都觉得他和金丝燕的第三张脸如出一辙。如果现在这人真是皇帝的话，那天晚上调戏他的人又是谁呢？难道是金丝燕故意易容成皇帝的样子调戏他？但是有这个必要吗？他干嘛易容成皇帝的样子调戏自己呢？

越想越想不通，正在小鱼儿脑中千头万绪之时，突然听见一阵脚步声。

「皇兄！你怎麽来了？」

原来是君香公主听到动静赶来了，金丝燕就跟在她身後。

「皇兄，怎麽不通传一声，偷偷摸摸就来了？」君香拉著皇帝的手，笑脸盈盈。

皇帝溺爱地刮了一下君香的鼻子，看来他们兄妹感情的确不错，毕竟是一个妈生的嘛。

君香和皇帝长得也有几分相似，但皇帝看上去更加软脾气一点，也就是比较好说话一点，长了一张老好人、好欺负的脸。但碍於他是皇帝，身份特殊，小鱼儿也不敢太小瞧他，只当他这副老好人的样子是在韬光养晦。

小鱼儿偷瞄了君香身後的金丝燕一眼，只见他的目光一直盯在皇帝身上。那目光有些紧张，有些诧异，有些疑惑，有些不敢置信，小鱼儿也说不上来那目光究竟是什麽，只潜意识觉得这是金丝燕第一次见到皇帝，第一次知道皇帝的长相。但是…

如果这真是他第一次见到皇帝，那天晚上他以酷似皇帝的脸出现在自己面前又意味著什麽呢？难道他不是刻意扮成皇帝，而是无意中易容成了和皇帝相同的脸？

但是这麽巧合的事情，真的有可能发生麽？

还是说…金丝燕本来就长了张和皇帝相同的脸？第三张脸才是他的本来面目？

短短时间里，小鱼儿脑筋就转了好几转，但非但没有想明白其中的玄机，反而越想越晕。

这时，只听皇帝对君香道：「朕亲自前来，是好奇君香到底有什麽贵客要招待，竟敢抢了朕的厨子。」

君香拉著皇帝的手，把他牵到金丝燕身边，介绍道：「皇兄，这位就是名扬天下的扬州第一神捕──金燕，金大人。别看他年纪轻轻，但身如飞燕，破案无数，声名赫赫，令无数捕界前辈自叹弗如…」

君香对皇帝吹得天花乱坠，但小鱼儿却在一旁嘀咕道：「是身如飞燕，『犯』案无数吧？其臭名昭著，令无数捕界前辈恨之入骨…」

皇帝见君香吹得煞有介事，信以为真，对金丝燕点头道：「果然英雄出少年，百闻不如一见，不知朕今晚是否有荣幸能一睹爱卿的身手？」

言外之意就是让金丝燕随便比划一下，以满足皇帝的观赏欲。

君香倒是很想通过这个机会大力推荐金丝燕，向金丝燕投去期待的目光。但谁知金丝燕却盯著皇帝的脸，双眼一眨不眨，其专注程度之高，都不知道皇帝刚才的那一番话，他听进去没有。

「燕子？金燕子？」君香见金丝燕一点反应都没有，就推了他几下。

「怎麽？朕的脸上有什麽吗？」皇帝一头雾水，尴尬地笑著，摸了摸自己的脸。

金丝燕这才回过神来，答道：「不，只是皇上长得很像…很像一个在下熟识的人。」

「哦？那倒真是巧了，有机会一定要引荐给朕。」

皇帝爽朗一笑，但金丝燕却垂下了头，神情极不自然，就连以前一直挂在他脸上的那副悠然自得的笑容，也都隐去不见。

──果然有古怪！

小鱼儿不由皱起了眉，心跳如打鼓。

酒宴结束以後，已是半夜三更。

小顺子送皇帝回寝宫，红玉则伺候君香入眠，留下金丝燕和小鱼儿两个人巡视宫殿，执行守备的任务，顺便熟悉一下周围环境。不过，君香交待下来，只准他们在香熏殿附近转转，不能到处乱跑。因为他们毕竟只是公主的贴身侍卫，到处转悠难免落人话柄。

不过谁又能够想到，那个先偷了公主初吻，又把公主偷出宫去一次的金丝燕，现在居然成了公主的护卫，保护公主不被他自己偷跑。想来真是好笑。

「喂，臭燕子，我问你，半年前你为什麽要偷公主的初吻呀？」

小鱼儿和金丝燕一边熟悉周边环境，一边聊天。

金丝燕本来一脸沈思，不知道是不是在想皇帝的事情，但被小鱼儿这麽一问後，立刻来了兴致，奸笑道：「怎麽，小鱼儿吃醋呀？」

「去，谁吃你的醋！我不过只是好奇而已。」小鱼儿立刻摆明立场道，「既然你不喜欢公主，为什麽偷吻她？惹她迷恋上你。」

「这个说来话长。」金丝燕回忆道，「半个月前，我打听到有两块燕子令落入皇宫，於是趁著夜深人静偷偷潜入宫中，谁知道正好碰见君香公主。本想威胁她告诉我燕子令的下落，谁知道反倒被她威胁了，说如果我吻她一下，她就告诉我燕子令的下落。我当时想，与其乱找，不如让她指点一下迷津，再加上公主本来也是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