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听者虽然不言不语,但轻轻的点头,眼眸中的求索,就能起到很好的鼓励作用。
两人将“厅里”墙上的画作赏析完毕,何晓童就自然的被杜誉引着,挪步“内室”。
转过大屏风,一张“国王尺寸”的铺着暗黄色缎面锦被的大床,富丽堂皇的占据着北墙主位。
床头木板上是工艺复杂的镂空雕刻,仔细细看才可辨认出是“行乐图”。
床头上方是一大副的极为抽象的绘画作品,名为“妖精转世图”,被房梁上的射灯照耀着,华华丽丽的色块,貌似惊世骇俗。
床尾无榇,却横着一张随手可搭放衣物的,绘制着莲花的藏箱,也是黄缎色的垫子。
何晓童的心里评价是,虽然这厮排场做的有点过份,鉴赏力还是相当不错的。
西首空间是一只很大的古董木柜,上面是几件从未见过的小型雕像作品。
木柜上方的墙面依然是同一手笔的画家作品,风格很为统一,此作为“降妖图”。
画面其实极为血腥,然是变形的抽象处理,便可以忽略此节。
何晓童觉得这位画家的作品还是很激情的,至少眼前的这两幅相当耀眼。
稍一转身的东手,是原东厢房的后部,被开凿出一间两面书柜墙的“秘密”书斋。
墙根一张经过精确设计的,类似金属材料和有机玻璃结合构造的“工作台”。
工作台的台面上摆放着一台纯白色的,设计者们喜爱的台式电脑,还有一部超薄型笔记本电脑,显示着主人的“专业生活”。
何晓童略瞟了眼整个书房和工作台的台面,就习惯性的将注意力移至上方的绘画,然后一下子石化一般的呆住了。
这次他没有走上前察看作者名字,而是一直傻愣愣的站在原地,也就是书房的界外远远的看着。
此画幅并不大,不出一米的长方型油画板,嵌在不算很协调的过为繁复的西式画框里。
好在富于冲击力的“情节”并没因此而被夺取关注,依然抢尽眼球的“触目惊心”。
内容是一粒被卡在尖利石缝中的,正自破茧欲出的蝴蝶。
然而它只支出半扇妖冶的翅膀在巢茧外,而另一扇的大半截显然是卡在被挤压变形的残茧里。
画风既非写实也非抽象,画面被油彩颜料混乱的堆砌着,构勒着虚实不定的幻变描摹,意镜却又及其的明确。
用色并不招摇却含蓄着一股震撼的力量,情节产生的疑问扩大着想象的空间。
那粒茧为何不挂在树枝上?怎么就落入到石缝之中的呢?蝴蝶要强行拉出翅膀的话就必须断翅吗?
断翅是必然的,因为已看到残破的一截翼……
而那小半截翼是画作全部的张力。
“很感动吧?这处境!”杜誉看着何晓童惊异的表情,再也掩不住自得的说,“它可是我去年购得的最爱啊,花了老子的一万美刀呢。画家叫栾诚智,圈里的名儿还挺大的。一般我不看名儿大的人的画,朋友介绍的,住的也近,就去了他的画室。虽然技艺不错,创意欠缺。我只看中他这一幅‘破茧’,据知此幅作品三年前获过一次什么特别奖。他说原版比这幅大两倍,被美术馆收藏了,这幅是自留的小样不会再有。老家伙开始还不肯买,我加到一万时说,再不卖就算了,又不是美术馆收藏的原版,结果他就同意了。”
杜誉只管自顾的说着,没注意到何晓童从感动转为悲愤的瞬间变化,最后留在脸上的是蔑视和冷漠。
“我一般对获奖作品没什么兴趣,那都是老学究的摆设。这是破例选购的唯一一幅,因为特别的喜欢,被宰一刀也干挨了。其他的画作均出自无名之辈,便宜的很,我喜欢投新人的潜力股。”杜誉继续炫耀。
“我要是告诉你,你买的是一幅偷梁换柱的原创,还会觉得没白挨一刀吗?”何晓童傲慢的扬着他标致的小下巴说。
杜誉一下愣住了,他总是被何晓童的声音弄的一愣一愣的发呆,然后才能反应他的句意。
“剽-窃-?谁-的-?你-的-?”他一顿一顿的每个字问,歪着嘴角讥笑着,却歪曲了意思。
何晓童又不说话了,他只是将眼瞳斜到眼角,冷眼看着杜誉,却意义分明:剽窃?呸,是盗窃!
杜誉又读懂了他小叔叔的腹语,被这一冷消息惊的胸闷了好一会儿。
“你,你,你丫的故意气我的吧?有种你……你拿出原版来!”杜誉又失了冷静。
“这就是原版,我说过了。”何晓童坚决的肯定道,然后是一脸信不信由你。
“你的意思是说,你的作品他的名字?”杜誉确认而疑惑的问。
左右手抬起相互活动着手指,行为语言很明显,就是何晓童如果说谎的话,他将以暴力制裁。
何晓童不答,依旧不知危险的鄙睨着杜誉。
他细长的眉毛高高的上挑着,粉嫩的朱唇不屑的轻慢着。
一张女孩子的漂亮脸蛋长在脸上,再配上那副轻蔑态度,真的是很欠扁。
出气真相
“既然这就是原版,也就说你拿不出证据证明你所说的。试问一句,你的画作怎么会在人家那里?”见何晓童一副不搭理也懒得辩解的模样,杜誉的怒火就往万丈里的窜腾,“我还没听说过,小叔叔也是位画家哦!”
其实他从何晓童刚才的举止中已经觉察到他是位“行家”,然而要说这幅画是何晓童的作品,怕是连他也不会相信。
依据时间推断,三年前他还是个十四五岁的弱冠少年,而这样感性成熟的作品怎会出自一个半大的孩子?除非他是超天才。
“这么说来,你是故意的,只是想激怒我?哈,还真是皮痒了啊你!”杜誉说着靠前迈近了一步。
其实他就是承认何晓童是超级天才儿童又怎样?只是他不能承认自己被愚弄的结果。
如果真是那样,他得到的既非剽窃作品也非膺品,他花的钱财也是物有所值,那又何来的愤怒?
道理很简单,他付了不该付给的钱。而那个叫栾诚智的人不费吹灰之力就赚取了他的钱,关键是“他的钱”,还是被骗取的!
杜誉最容不得骗,尤其被骗的脚色。而这亏又是哑巴吃黄连,无处伸冤。
他必须马上要泻出这弥漫大火,杜三少爷从来没窝过火,更没有憋屈的经历。
他闪着火焰山似的眼睛盯住何晓童,这个“罪魁祸首”是眼下唯一的灭火器了。
杜誉又跨前一步,猛的一个左手窝心拳,何晓童就象虾米似的躬下腰来。
杜誉保持着蓄势的姿势不变,等何晓童差点憋过气去的红丹丹的脸瞬间又转白,并且毫无防备机心的慢慢的挺起腰身,又给了一个右出拳。
这一拳正打在何晓童的下嘴唇和下巴的交接处,他随着拳势后仰着翻倒在地。
柔软的内唇被牙床和手骨双面夹击,即刻破损开来,血在齿床和唇边蔓延。
何晓童将呻吟声抑制的滴水不漏,熟悉的体味到嘴里的温甜液体在源源溢出,他努力的尽快的将它们吸咽回去。
杜誉呼出一口恶气似的消减掉一些火气,慢慢放松了紧绷的进入诫斗中的身体,斜眼看到撑在地上半躺着的何晓童,望着他的眼神竟没有一丝恼怒。
“你他妈的故意的!”寻找失控的因由及借口。
“这词说好几遍了。”针锋相对无一丝畏惧。
“我不会整死你的,可保不住打你个半残。”不能让对手得逞“夙愿”。
“跆拳道几段?”何晓童一副承认对方身手还行的样子问。
“instructor,因该是没过六段。”杜誉照实回答,这是他中学时随兴学的,“看出来啦?你他妈真不禁打,才使了两招就趴下了,‘连环踢’的绝活还没使出来呢。”
“行,我起来让你补一脚。”他说着就试着想起身,手捂着刚才受击的部位僵持住不得动弹。
“哎,你丫的受虐狂啊?神经病!”他口气埋怨的说。
我就是啊,烂香蕉!何晓童脸上堂而皇之的挂着这句话。
杜誉憋的一时无语,两人间谁也没挪窝的一阵缄默。
“‘断翼’。”何晓童突然打断寂静张口说,他已经把唇里唇外的血迹连手带舌头的处理的差不多,不过遗留的内红仍象点了胭脂,呈娇艳欲滴状。
“呃?”杜誉没来得及反应,这是他最近出现的常规现象。
“原名。”何晓童进一步解释,下巴和半片唇已开始红肿。
“恩,这名子才对题。奶奶的真是你的?那好,明天和我去讨公道!”杜誉断然道。
“没戏。”更断然的回答。
“也是,要讨三年前就该讨到了。那就去对质,讨我的钱!”杜誉不肯罢休的说。
“杜少家缠万贯还缺那一万俩银子吗?”何晓童冷嘲热讽。
“啊呸,那是我做无数个设计熬出来的,凭什么被那老东西骗走?你以为我用的是杜家的钱?告诉你,除了大学学费和基本用度,我老爸不会多给一分。”杜誉坚决证明着自己的“清白”,“好在小爷我有颗会赚钱的脑袋,算是老天给的活路。到是你小子,要是老太爷去了,那一把的财产,得来全不费功夫啊!”说着杜誉轻踢了一脚脚下的人,“不劳而获的人,到那时你比我要富百倍呢!”
见何晓童低头不说话,杜誉就又踢了踢他。
“这就是你的‘连环脚’?”何晓童岔开话讥笑道。
“行!哪天就让你尝尝本少爷真正的‘连环脚’,保你吃不了兜着走。”杜誉突然走到一旁,关掉一盏小小的打着闪的壁灯。
何晓童注意到小壁灯嵌在很不起眼的地方,如果不闪亮是不会被注意到的。
“走吧,去前厅吃饭。”杜誉走过去,一把就拉起何晓童。
何晓童立即明白,那是厨房给的信息,晚餐就绪。
厅房用餐
何晓童跟着杜誉这次是沿着西厢廊檐穿过后院,直接从西手厨房外厅入正房大厅的。
这里被改造成正式的西式餐厅,中间是一张能坐十二人的长桌,条案似的。
不过漂亮的仿旧红漆桌椅,均是混入中式风格的设计,自是出自杜誉之手。
房梁上安装着黑色的不起眼的小射灯,它们打在各个需要的地方。
而中间房顶却悬挂一只设计窈窕的蓝水晶串的华丽丽的大吊灯,令这里即有蓬荜增辉的映像又有时空错乱的影像。
墙根有一只西式的白漆大木柜,透明的玻璃门柜内是西式餐具,另一端墙根处放置着中式木柜,里面自然摆放着中式餐饮茶具。
原本正厅的东西两室被打通取消,代之的是两处休息耳室。一边是皮质沙发的休息室,配杉木茶几。
另一边是红木中式老桌椅,近“古董”级了。
正北墙壁上是一副两米长的用油彩绘制的“笔墨山水”,画面简练仅黑白两色,中式画的意境西式画的凝聚,奇奇怪怪拉扯在一起,让人有身不由己的撼动。
四周的墙面上均有画作,怕何晓童又走过去一一察看,便拉了他一下说饭后再观赏。
杜誉秉承了杜氏家族的遗传“体系”,只不过他的领域却是擅长收藏绘画。
每次回国杜誉都会注意搜集自己看好的画家作品,也逐渐拥有着自己的收购渠道。
尤其这几年,他买下众多“有前途”的新人新作,存放在这所老宅子里,为他日后的“经济基础”打底。今年他已在筹备运过洋去一批,先为自家的公司暂用。
餐桌上已经布好了盘叉,在桌头的主副位置。
杜誉走过去坐到主位椅上,回头向何晓童示意右下手的位置。
待何晓童走过去刚一落坐,一位三十多岁左右的壮实妇人,端着主菜的托盘便进得厅来。
她一面利索的忙活着手中的事,一面与杜誉对答。
“凤姨,这就是我那小叔叔,你可以叫他晓童。”他不想说出姓氏多做解释,然后假惺惺的尊称介绍对方,“童叔,这是凤姨,我的橱娘,门卫余叔的内人。”
“这位就是说您要来接的亲戚啊!还是叔叔,这辈儿真大。”凤姨笑嘻嘻转头特意看看何晓童,然后就不自觉的一愣,“城里人就是不一样啊,瞧这模样生的,男孩子也这么细皮嫩肉的水灵。不过就是太瘦,要多吃饭喔。你看杜誉,多壮实好看,女孩子喜欢哟。”
“凤姨和余叔在这里四五年了。余叔以前做过武警,你要想尝尝他的连环脚我也不反对,绝对比我的地道。”杜誉另转介绍话题,也不忘了挖苦。
“要说你余叔的武艺还是村里的一位武师傅正经教过的呢。那武师傅家祖辈是耍把势卖艺的,虽然回乡种地了,可还是喜欢舞枪弄棒的。村里的男孩子都喜欢,你余叔后来当兵就因会耍棍子被选去当武警的呢。”凤姨听杜誉提到自己丈夫,自是高兴的多一番说道。
两人又言语了几句,何晓童大体知道余叔和凤姨主要是看管房子,家中有人回来才会备饭。
“武鸣快来了吧?”杜誉想起什么来似的问凤姨。
“说就这两天到。”凤姨眼睛里立时现出光彩,嘴上是合不拢的笑。
“武鸣是余叔和凤姨的儿子。”杜誉对何晓童说,又转脸问,“今年上高中了吧,凤姨?”
“可是。都十六了!”凤姨一脸欣慰。
“哟,只比我叔小一岁啊!”杜誉看着一直默声的何晓童说。
“那感情好,一块玩几天,武鸣也习武。”她刚才听杜誉说要何晓童尝余叔的连环脚,以为何晓童也喜欢武术,“今晚先试试你凤姨的手艺,下次想吃什么只管告诉我。”
凤姨的样貌极为普通,可胜在朴实亲切,何晓童顿时生了好感,他点头道谢。
待凤姨退出,叔侄两开始用饭。
因为嘴唇受伤,何晓童吃的很艰难。
杜誉看着终是心内有些歉疚,一时半会的也不再拿话去刺他。
“你几岁习画?”饭吃的差不多时,杜誉开问。
“正式从师是初中二年级,十三岁吧。”何晓童知道他还有疑虑,就开口回话。
“谁给的启蒙?”杜誉不相信栾诚智是他第一个老师。
“没谁。”还是那样简单的回答。
“自己随手涂鸦?”杜誉也是从小就喜欢涂涂画画的。
“恩。”这位也是一样。
“三年前你还是个孩子吧?”杜誉渐入主题。
“你也差不多吧?”何晓童从外貌臆测杜誉应该不出二十。
“是啊,所以我就想,那‘断翼’怎么可能出自一个‘孩子’手笔?何况据你刚才所说,那时候也就从
艺两年吧?”很有逻辑的推断。
“没错。”完全赞同。
“那你岂不是天才少年儿童?”带着嘲讽的笑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