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商者,有口皆碑既是再好不过的宣传,这对流月庄此後一统南北商贸大为有益。此举可算是林涛送给柳冥的回礼,但相对的流月庄也成为朝廷掌控南北经济的一颗重要棋子。
由此可见他的谋算之深,连亲如一家人的师兄都不曾放过。
“这样,你可能宽心了?”林涛见齐笙如释重负的长吁一口气,露出憨实的笑意,心下不禁慨然,这一母所生的兄弟差别可真大。
“多谢老爷解惑。”齐笙诚挚的拜过,感激涕零。
他本是因与之有血脉之连的涟云侯做恶太多而於心难安,才有此一问。现在既已从林涛处得到了满意的答案,心头的大石也能落地了。
“话都说完了,你现在总可以进去休息了吧。”冷焰泉也不管齐笙是否还有话要说,拉著林涛就进房,关门,落锁,一气呵成。只是那摔门的力道之大,好似那门跟他有多年积怨似的。
其实从林涛这次病倒起,他的脸色就没好看过。他气林涛总是不顾惜自己的身体,不好生的照顾好自己。但他更恨自己,明明一直都在林涛的身边,却没能及早发现林涛的身体已负荷到了极限。
是要怪这人太擅於隐藏呢,还是要怪自己不够细心呢。
从林涛犯病那日起冷焰泉的心里就一团燥乱,偏一对上眼前这人就连句斥责的重话都说不出。现下想来林涛的一贯任性,便是被他这般惯出来的。
“又不是什麽大病,都习惯了。”林涛慵懒的依在床边,不知神游太虚何处,好似这生病的人不是他自己一般,完全漠不关心。
“习惯了?!生病也能习惯,你是存心气朕麽。”冷焰泉眼中露出危险的光芒,当真在考虑是否要将这连自己性命都敢拿来玩笑的人好生的惩戒一番,让他知道自己有多恐惧会失去他。
林涛撇过头去,暗自发笑。他偏就是爱看冷焰泉为他急得团团转得模样,还在宫中时便时常要来上一回,但每次的分寸都拿捏的刚好,当然这次也不例外。
“皇上把所有的事都丢给四王爷处理,他该是向皇上抱怨了吧。”
“那就让他抱怨去,朕已经放过他大半年的假,现在也是该收收心,替朕分忧了。”
“那些大臣们也该来信催皇上尽早回宫了吧。涟云侯叛乱一事已了,皇上是打算何日启程呢?”
“你不回,朕也不回。朕早说过,朕是不会放你离开的。”
“这样啊,那皇上就再陪臣一个月好了,臣还有个人想去见。”
冷焰泉微怔,他极少听林涛对他提何要求,不免有些生奇。但见林涛那一瞬遣眷怀念的笑容,又止不住醋意横生,想不出除了他之外还有谁能让林涛挂怀至此。
林涛则犹自沈浸在自己的盘算中。“大哥、二哥和二姐都已谅解了皇上,想来三哥也不会再有意见。师父近年来不问世事,但只要拿吴道子的《天王送子图》来做饵,他老人家想必也会愿意收大皇子为徒。”
“你这几日就是在琢磨这些事麽?”冷焰泉先前就几次听他提及《天王送子图》,还当是他突然喜欢上吴道子的画,现下才知他是另有所图。
“别想了。有你在朕身边,朕已别无所求。”一思及林涛的身子便是因此而日渐消瘦,他就心口发堵。
“那可不成。”林涛断然拒绝,“若不早日教养出一位优秀的皇子,皇上要到何日才能退位呢。”这种大逆不道的话怕也只有他一人敢说,而且还是理直气壮的当面说给皇帝本人听。
更为可怕的是皇帝本人还颇为赞同。“这到是,云雁虽心慈又早慧,但离独当一面仍为之过早。朕这就命人去收集吴道子的真迹,也好能早日拜谒天机老人。”
於是乎,大皇子冷云雁的命运就此被定下,且成为继其父泉帝冷焰泉之後,又一位在及冠之年便登基称帝的一代明君。
28.
因冷焰泉的坚持,舍弃了马车的林涛是与他共骑一匹良驹。待四王爷冷焰枭在房中发现那张要求他代为处理後事的御批字条时,这两人一骑已走的远远的,在去芦州的路上了。
若说江南是一副绘之不尽的泼墨山水画,那芦州便是这画中挥之浓墨的一笔。
这里的山是乌青欲滴,水是透亮晶莹,空气是潮湿清新。整座城镇都氤氲於朦胧的薄雾後,明明呼之欲出,却是越往里走,越有种山重复水重的神秘,叫人不得不叹为观止,流连不已。
黑瓦,白墙,青石路,乌篷船,灰喜鹊……
在芦州,是看不到浓郁鲜亮的色泽的,举目所及的只有黑灰青白,交替重复。似洗的褪色发白的青布衫,老旧而晦涩。却又自有一股安宁人心的静谧,随著年岁的增长而一丝一缕的蔓延,最终编织成网,笼罩著这片古旧悠远的土地。
这里的人也不似北方人的豪爽好客。若非十分相熟,哪怕是迎面撞来,也是漫不经心的避开,再各归各的路,各过各的桥,不会乱掉自己的步伐半分。
漠然与傲物,是根植在芦州人血脉中的东西,它兴许会被隐藏的很好,但绝不会消失掉。
冷焰泉此趟芦州之行,就格外的深有体会。
冷焰泉不曾到过芦州,故而到了这里作主的自然是生於斯又长於斯的林涛。但林涛自母亲过逝後,已有二十年未曾来过,此番归来,竟也觉得陌生了。
其实这城中的一景一物乃至一草一木都无过多的改变,一切恍如昨昔,仿佛这二十年的韶华岁月从未流逝过。只是他的心境变了,添了几分历劫的世故与沧桑。
不过伤怀归伤怀,仍不影响林涛总体而言还算愉悦的心情。
已近晌午,两人用早膳时还未进城,只吃了几个干饼果腹,此时早已饥肠滚滚,腹中咕噜。林涛是不会亏待自己的人,这会儿他已扯了冷焰泉进了临街的一家酒楼,楼外杏黄的酒旗迎风招摇,分外惹眼。
他们进的是城里最大的酒楼来兮楼。来兮楼号虽称百年老字号,但却并非一家祖传至今,到如今这掌柜的已不知是换了几人几家姓了,不过生意倒是一样的红火。
现在的来兮楼掌柜是个青皮後生,生的白白净净,一脸精明样。他见楼里的夥计各个都忙的分身乏术,就放下了手中的算盘,涎著笑脸迎了过来。
“二位客倌请上座。我这楼里多是熟客,看两位面生的很,想必是外地客吧。既是初来芦州,我这来兮楼里的八绝可不能不一尝……”
“不必了,来几个家常小菜就好。”林涛报上了一长串芦州人耳熟能详的菜名,看那掌柜的愕然的模样,微微一笑。“再来一壶碧华青,要十年酿的。”
他起初还因这久违的乡音而细细听之,但实在是忍受不了那横飞的唾沫星子,才不得不出言打断了掌柜的兴头。
年青的掌柜愕然之後倒不肯走了,也不管两人是愿是不愿,扯过话头就攀谈起来。
“原来二位是芦州人啊,倒是我眼拙了,没看出来。”
“我是在芦州生养长大的不错,但已有好些年没回来过了,此番归来,是想探访下故人,顺带看看故园有何改变不?”
“哪有什麽改变哦,还不是老样子。不过前些日子倒真发生了一件大事,听说那个涟云侯啊,就是先帝爷把咱们芦州赐封给的那个涟云侯,不久前死在外面了。”
“哦,这可真是一件大事。不过我看城里一切如故,倒像是没受什麽影响嘛。”
“呵,我就看二位客官一脸贵气不像是平常人,这就不懂了吧。对咱平头小老百姓而言,吃的饱喝的足穿的暖睡的香,男能娶女能嫁家里的娃子生一堆,平平安安顺顺当当的过日子就成了,管他上头怎麽闹腾,只要不碍到咱们,就是捅破了天都没人理会。”
那掌柜的看来是个话匣子,打开了就收不住。直到饭菜都送上桌了,他才又忙著去招呼别的客人。
“这人倒有点意思,他刚才所言的虽句句平实,但也句句在理。”冷焰泉给自己和林涛给斟了一杯酒,递於他道,“你常道芦州人生性漠然,不愿於生客打交道,其实也不竟然嘛。至少方才的这一位,就热情的很。”
“他是开酒楼做生意的,待人处事自是会有所不同。”林涛接过酒,不就著先饮,只放在手边,拈了一筷子新笋细细品之,才又笑道,“如若不是看出你我身上的‘贵气’,是难得的金主,他也不会这般亲热待之。”9C3F76F4琶:)授权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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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富贵,嫌贫病,这是人之常情。倘若来得是街边的乞丐,怕是连这门槛都跨不进来就要被呵斥出去了。
世态炎凉,最是如此。早二十年前,他就已深有体悟了。
芦州的菜系口味偏酸甜,所谓的家常小菜更是完全已芦州人的喜好来烹制,是地地道道的芦州风味小吃。
冷焰泉吃一盘是如此,吃两盘三盘及至把桌上所有的菜都尝过一遍还是如此,都是酸中带甜,甜中又带回点酸。
他心中苦笑,这些菜味道确实不错,初尝更有开味之效。但多吃上几口,他只觉腹中纠成一团,酸水直往上涌。再来见这满桌芳香扑鼻的菜肴,著实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再也提不起干劲下筷。
冷焰泉本是想向林涛提议再加几个别的菜色,可一见林涛那眉梢眼稍都藏不住的欢欣喜悦,话到了嘴边便又吞了回去,不忍扫他的兴。无奈之下,也只有抱著那壶酒独斟独饮,以慰藉空空的肠腹。
结帐时也是掌柜的亲自来结的,他瞟了眼桌面,一边啪啪拨著算盘一边朝冷焰泉问道,“这位客倌看起来是没怎麽动筷子嘛,是菜不合口味麽?”
冷焰泉本想说不是,但瞥见林涛唇边隐隐的笑意,心下又犯了嘀咕。他可是为了能让林涛吃的尽兴,自己捧著酒空腹灌了一肚,这麽伤身的事,但林涛至始至终连句关切的话都没有,真叫他心酸,比这一桌子的菜掺和起来还要酸。
他这一思量,出口的话就变了,成了“当然不合口味。从头酸到尾,哪入得了口,又不是做给妒妇吃的。”
这话本是他说给林涛听的,也好借机抱怨下自己的委屈。哪知林涛面色不改,反倒是那掌柜的立时就拍了算盘翻了脸。
“这位客倌话怎麽能这麽说。咱这的菜就这个味,老少爷们没一个说不爱吃的。客倌自个儿吃不惯也就算了,怎麽能说咱这菜是专给妒妇吃的,难不成咱们芦州就只有妒妇不成。”这掌柜的本就是个嘴角利索的人,倒豆子似的劈劈砰砰一通,说的又急又快,双眼还很有气势的瞪著冷焰泉,大有对方不赔礼道歉解释个清楚就关门放狗的架式。
冷焰泉一时愕然,又见酒楼里所有人的目光都已集中到自己这边,心下大觉不妙,眼角不住的往林涛身上滑,只盼著林涛能赶紧给他解围才好。
林涛含笑欣赏了一阵冷焰泉狼狈的模样,这才道,“掌柜的莫气,我这朋友并非芦州人氏,只因吃不惯这儿的菜才一时口出妄言,多有不是之处,我在这替他赔不是了。”说完又摸出两锭银子放到桌上,“还要劳驾掌柜的再替我准备一份与这桌同样的饭菜,用干荷叶包好,我要带给故人。酒就不用了,若有上好的毛盖儿茶,就来上一壶。”
那掌柜的这才脸色稍齐,把银子捏在手里掂了掂,又换上副先前的笑脸,说道,“客倌这是哪儿的话,您肯来本酒楼赏光,那就是我这儿的福份。日後愿再来捧个场,我还给您侯著,仍您使唤。”
说罢拎著算盘喜滋滋的下去了,不一会儿楼里又响起了清脆的拨珠声,鼎沸的人声也随之恢复。
冷焰泉长吁一口气,心有余悸的道,“就这麽一顿饭的功夫,算是大开见识了。”
林涛眉梢一挑,不以为然。“芦州人最傲气,犯什麽都别犯这个。若非方才的犯上的是个开酒楼的掌柜,光几锭银子和一声赔不是可是解决不了的。”
冷焰泉似颇为受教的点点头,附和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早该意识到了。”
是了,林涛温良谦和外衣下的傲骨,便是任何人都冒犯不得的。哪怕是他,也从不敢以身试险,免得追悔莫及。
但这会儿冷焰泉很聪明的,没有将心里所想的说出口。
29.【完结】
芦州是老城,两面环山,一面绕水。城中修有水渠,蜿蜒回环,穿城而过,将这座老城依渠划为两半。临渠而望,两边是相似的房、相似的树、相似的人、相似的路,隔著一层水雾,隐隐绰绰,水墨画似的好看。
城中是安静的,除却酒楼茶坊客栈集市商铺这些人群聚集的地方,街上并无什麽人。即便是有,也是各自安静的走上一段,然後一个拐弯,便不见了身影。
偶有卖糕果散糖或是珠花弹弓之类小玩意的小贩吆喝上几嗓子,见无人响应,也就慢慢离去了。但指不定走到哪个地方,又能听见同样的一嗓子。悠长的尾音打著圈儿的回荡,这是芦州所特有的南腔。
再有几个垂髻小童一路追打嬉闹,惹得一阵喧哗後,也会被随行的大人厉声喝止。可小孩儿是闲不住的,安分不了多时,又是一阵喧闹。此时大人们也只得无奈的摇著头呵斥上两声,任他们去了。
渠边的两条大道,是厚实的青石板路,马踏在上面有清亮的哒哒声,而人走在上面,只有沙沙的衣袂声。若走的再慢些,便是只见人影来,不闻踏路声。
冷焰泉跟著林涛在城中走了一段,从青石板的大道走进深幽的小巷,穿出了巷子口又进了另一条小径。柳暗复花明,花明又一村,这样穿进穿出的不知不觉间已穿过了小半个城。若非看著林涛笃定的一直向前走,他还真有些怀疑他们是不是已经迷路了。
小径不如大道宽敞,有的甚至只能容一人侧身而行。冷焰泉既不能与林涛并肩相携而走,又不识路,唯一的选择只能是落在林涛身後,隔了一步半的距离。
只是看背影,林涛的瘦削清减就看得愈发分明。那柔韧的腰肢,竟比寻常女子还要不堪嬴握。纤长的手足,让人不禁联想到细柳垂绦的枝条,随风摇曳,惹人垂怜。绾起的青丝只用了一根毫无雕饰的翠钗固定,似乎随时都有可能一泻而下。冷焰泉知道,那翠钗是林涛从不离身的东西,也是他母亲的遗物。
未明的叹息从口中溢出,冷焰泉心中豁然,已隐隐猜测的到林涛口中再三言及的故人是谁了。再思及自己先前一直泛滥的醋意,不禁好笑。这次的醋倒是实实在在的吃错了人,在林涛的心底,他是无乱如何都比不过这位故人的,也不应与之相较。
听见背後有声响,林涛偏过头来,瞥见冷焰泉脸上不大相称的落寞之色,打趣道,“皇上怎麽踟躇不前了,莫不是怕臣会把你卖在这麽?”
冷焰泉一怔,微微一笑,倒是不反驳。只多迈出一步,握住了林涛的手。不能并肩走,牵手总可以吧。
他稍显孩子气的举动逗乐了林涛,下意识的用力回握,眼中顾盼生辉,自有光华倾泻而出,再度看怔了他。正所谓色不迷人人自迷,冷焰泉倒是被迷的甘之如饴,蜜由心生。
一步半变成了半步不到,如此狭窄的距离,彼此的气息又相互萦绕,一时间两人都有些情难自禁,倾斜的身体也越靠越近,最终是交颈相叠,难舍难分。
好一会儿林涛才喘息著离开,薄薄的红晕爬满了双颊,唇边的笑意倒是柔柔的绽放。
冷焰泉可就得意多了。在情欲上林涛一向较为自制,因而能撩拨的林涛失控,就成了他的一大嗜好。只可惜时辰地点都不对,不然他是怎麽也不会放过这麽一个绝佳的机会。
林涛不愿再多理会冷焰泉的那些小心思,他心里已重新装回另一事,只颔首示意道,“走吧,已经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