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翻了个身,这床可真够硬的。这一天奔波可真够折腾的,我趴在床上胡思乱想。不知道胡子现在是不是被抓了个人赃俱获。我其实是很希望他被抓到的。因为卖毒的,没有一个是好东西。就在我这么想着的时候,房门又一次被拉开,这次是个警察,他点了灯,大声喊道,“209号,出来一下。”
我想起自己刚刚拿到手的号码牌,连忙从床上爬了起来。手心里溢出了几滴汗水。不是胡子那家伙,对这警察说了什么吧?人总是这样,自己临死前,总是想抓一个来垫背。万一胡子也有了这个盘算,怎么办?
我是有‘后台’的MB,警察他们虽然不能把我怎么样,但心里还是厌恶我的。把我当成胡子的犯罪同伙,和他一起枪毙了,对他们来说,也不是件大不了的事儿。我越想越怕,脸色越来越苍白。走在我前面的年轻警察穿着黑色的皮靴,每每落到走廊时,都发出很有频率的‘哒哒哒’声。我咬着嘴唇,这次是真的害怕了,身子都抖了起来。谁不怕死?
我长长地吸了一口气,镇定了一下心神,问道,“请问,我们这是要去哪?”
那警察回头看了看我,露齿一笑,“你被陈少爷释出来了。嘿嘿,也真是的,你怎么不早说你是陈少爷的朋友呢?”
我云里雾里,“陈少爷?”我从来就不记得自己认识过什么陈少爷。
“是啊。”那警察推开了铁门,示意我先出去。我推脱了一下,他坚持,于是我一脚就踏了出去。派出所外星空灿烂,空气好得不可思议。我虽然只是在派出所里待了几个小时不到,却觉得像是过了整整一年了似的。除了派出所后,我的第一个反应是拔腿就跑,跑到这年轻警官抓不到我的地方。万一等下他发现自己释放错了人,又把我送回去,那乌龙可真是闹大了。可我又不敢这么明目张胆地跑人,因为我怕他怀疑,怀疑我做了什么亏心事……
于是我双腿发抖,皮笑肉不笑地和他道别,“那我就先走了,谢谢你。”
“哪里哪里。”
一辆跑车忽然从路边驶来,那坐在驾驶座里的人似乎还戴着一副大大的墨镜。我多看了那车几眼,有些想不通为什么在大半夜还有人开着跑车在警察局附近兜风,谁想我身边的警察却满脸欣喜地说道,“看,陈少爷来接你了。”
我嘴角微抽,心想这可是倒了大霉了。我开始慢慢地和警官拉开距离,准备随时开势头不对就脚下抹油溜之大吉。谁想到那陈少爷在车停稳时就已经跳了下来,一把拽过我的手,使劲地把我拉到车里,在我没缓过神之前,他就关上了门,一脚踩上了油门,一踩踩到底,简直比亡命之徒的动作还要俐落。
我被车速吓得差点尖叫起来。这人好像不知道车闸的用处,只是一个劲地加快车速。他大半张脸都被墨镜隐藏,面孔下落下大片的阴影,随着路灯的交替给改变着。但仅靠那半张脸我也看出来这陈少爷是谁了,不就是那长相比女生还要好看的,一口气买了我一年屁股的文修。
我连忙系上了安全带,大声地喊着,“喂!你开慢点!你想死不要带着我一起死!”
他半天都没有反映,但车速却渐渐的慢了下来,因为是跑车,风很大,车里开着暖气,冷暖交接,这感觉一点都不舒服,车又是一个急转弯,我只觉得之前和胡子上床时的反胃感觉再次席卷而来,我想吐,却没有什么东西可吐出来,只能单手虚弱地把着窗沿。
就在我心里大骂着‘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句话的不真实性时,文修忽然一字一句地说道,“……和我死在一起,不好吗?”
和你死在一起……当然不好。我有些怔怔地侧过脸看他,在黑色墨镜遮盖下,文修的嘴唇紧紧地抿着,我虽然看不到他的表情,却只觉得他说那句话时,是真的在难过。难过什么?我不清楚,也不太感兴趣。我只是知道,自己一定要好好的活着。
于是我干脆地说,“不好!”说完之后我又觉得太打击人,毕竟他是出了高价买了我一年的人,我这么频频地给他脸子看,也实在有失职业道德。我想了想,只好干干地补充道,“是这样的,你只出钱买了我一年,我怎么能把一生赔进去给你呢?我死了,就赚不了钱了。”
“哈哈。”文修忽然大笑了出来,之前车里伤感的气氛也消失得干干净净。我莫名的感到轻松了许多,反胃感也不像刚刚那样明显。这样荒诞的夜晚,跑车在一马平川的马路上飞驰而过。我不知道是不是已经过了十二点,天空黑压压的,压得很低。
我身上还穿着监狱服,之前那一身孔雀装早就被人搜走了,我也懒得再去领回。别说,这纯绵又宽松的衣服,质感还真不错。车速越来越慢,我的眼皮再也撑不开来,身子也东倒西歪,那车子似乎是绕了城市一圈又一圈,怎么都开不到家。在彻底陷入昏睡前,我似乎是把头靠到了文修的肩上。
· · ·
第二日醒来时,我正平躺在一张床上。请允许我再更详细的形容一下这张床。我身上盖着一床触感和天鹅绒柔软的被子,人深深地陷在里面,即使你醒来了也不会想从中爬起。床上甚至洒满了玫瑰花瓣,床头柜上的花瓶里也插着怒放的玫瑰,那股浓浓的花香气我说不上来喜欢,也说不上来讨厌,不痛不痒。
我本来想眯眼再睡会,后来忽然间想到了什么,快速地爬起身。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换成了丝绸般滑顺的睡衣,太奢侈,我反而觉得心神不宁,好像被毛刺扎着一样,喉咙发干,眼睛发涩。
我赤着脚,走出了房间,脚下是一条七拐八绕的长廊,我不记得上次来文修家时有来过这个房间。事实上他家太大了,我上次看到的,估计不过才是整个私宅面积的四分之一不到。
我在走廊上迟疑了很久,不确定自己应该乖乖的待在房间里,还是去主动找文修。其实我这时有点着急。我想快点回到单元房,看林冬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他昨晚没接我电话,可我分明记得,他那时明明是应该没有‘工作’的。
正当我踌躇的时候,文修却忽然从我身后出现,他穿着与我身上同一色系的睡衣,眼睛半眯着,他似乎也是刚睡醒,声音哑哑的,“你醒啦?”
我镇定了一下,然后一板一眼地回答,“嗯……昨晚多谢你。”
“昨晚?小事一桩。”文修轻轻一笑,他笑起来时右唇总是比左唇要微微高出来一些,也不知道是刻意的还是习惯使然。他的笑容总是暧昧不清,所以我就自动忽略了他藏匿在眼中的复杂思绪。
我不禁好奇地问道,“你怎么知道我被送进派出所了?”
文修眨了眨眼,又是暧昧不清地说道,“因为我担心你。”
明知故问
这是狗屁回答。我觉得自己和这人交流有极大的阻碍,干脆闭嘴不说话。文修像是没有骨头一样凑到了我身边,他的头搭在我的肩膀上,双手环在我的腰际,吐出来的气温温湿湿的,若有若无地擦过我的耳畔。我脸微红,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你,你想在这里吗?”
“这种话以后还是由我问吧。”文修似乎有些挫败,他用那双微微上挑的眼睛斜着我,口气忽然恶劣了起来,“小九,昨晚我给你打电话时,你在干嘛?”
我垂下眼,没回答,心里却有些失望。原来那电话是他打的,难怪会响那么久……如果是林冬打给我的话,一定是响三下不接就挂断了吧。
“你倒是说啊,昨天晚上你和那个胡涛在做什么?”文修的手捏上了我的肩,力气越来越大,我一开始还能忍着,后来疼得实在受不了,只好开口回答。我的回答也很简单,只有四个字,“明知故问。”
文修显然是被我这副出去和别人厮混还能理直气壮回答的样子惊到了,他在几秒中之内都很安静,只是眼角小小的抽搐了一下,抓着我肩膀的手也松了力。我指了指自己身上的丝绸睡衣,“这衣服不是你帮我换的?”
文修脸上忽然露出了尴尬的表情,他干干地笑了一声,“小九……你总是这么直接吗?难道你都不会说点好听的谎话来哄哄我吗?”
我‘哦’了一声,“那我以后一定注意。”
文修还是微笑着,但口气却变得阴险,“小九,我希望这种事情不会再发生。先不说和胡涛这种人在一起安不安全,难道你不觉得在被我包养的期间,你有责任为我‘守身如玉’吗?”
我自知理亏,连忙点头答应下来,“我知道了,我找胡涛其实是为了我朋友。”
文修单指摩擦着我的嘴唇,若有所思,“我能容忍你犯几次小错误,但你不要误以为我是个不会记恨的人哦。”他半开玩笑半认真的口气,却一点都让我轻松不下来。
我知道文修他的背景一定很厉害,但也没想过他能把我从警察局里接出来。这种人我惹不起,不小心把他惹生气了,他说不定就会找人把我处理了。趁着他还没有厌烦我时,我应当奋力的讨好他才是。可是我太累,已经没有那个力气。只靠语言,让一个人幸福的能力我没有。我可以用这张嘴让他们兴奋,但太过单纯的感情,我却做不到。
文修沉默了一会,笑容又欢快了起来,他真的好厉害,变脸的功夫也只有妈妈桑能和他媲美,他问道,“对了,你刚刚说你找胡涛是为了你朋友的事?你朋友也吸毒?……或许你也吸毒?”
我犹豫了一会儿,最后把林冬想戒毒的事儿给简单的讲了一遍。我轻描淡写地带过林冬为我打下那一针时,对我心灵产生的震撼。就好像一粒小石子,在水面上,砸起圈圈涟漪,久而不散。
文修就坐在沙发上静静地听着,他是个好的聆听者,让我有种把自己的所有经历都倾诉给他听的想法。但好在这想法被我压了下去。故事讲到最后我的嗓子都有些哑,于是我不客气地提出,“我现在可以回家看看我朋友吗?”
“嗯,先吃饭,吃完饭我送你回去。”文修从沙发上坐起身,牵着我的手走向厨房。
他们家仆人多得数不胜数,女的清一色穿着女仆装,男的则穿着燕尾服,地毯则大多是淡灰色的基调。我觉得他们家可以直接用来拍台湾偶像剧,奢侈程度令人发指。那顿饭吃得我食不知味。
我和文修都坐在一张三米长的桌子上,他坐在桌子的另一头,睡衣领口半敞着,漫步尽心地运用着刀叉。我喝了一瓶牛奶,右手拿着银色叉子,叉起一片蒜蓉面包,半天才吃到嘴里。隐约间听到女仆们的低笑,我却不以为然。我不属于这个美好而奢华的世界里,我也永远不会属于这里。
吃完了饭,文修把我送上了车,这次车速开得还算是慢的,主要是白日繁忙的交通也由不得他100公里一小时的车速在柏油大路上横冲直撞。拉风的轿车停到了那栋丑陋的单元房前,引来不少小姑娘侧目。
我拉开车门,习惯性地向四楼看去,林冬居然真的在窗台!他正漫不经心地晾着衣服,晾衣线上有我的睡衣,他的袜子……我们内裤则晾在室内,实在是晾出来有碍风化。我跳下了车,仰着脖子望了一会儿,林冬没注意到楼下的我,晾完了衣服就关上了窗。文修则不知什么时候绕到我的身后,在我耳边吹了吹,轻轻地说了一句,“我会想办法帮你朋友戒毒。你就别难过了。”
我垂了垂眼。贩毒的胡子,那是老江湖了吧,卖毒卖了半辈子,他对我说,“这毒品啊,一万个人里都不一定有一个能戒掉。毒品这东西,你碰了,一辈子就完了。”我不信他。
现在这个手不碰阳春水,常识异于常人的陈大少爷却一边吃着我豆腐,一边轻描淡写地说,“我会帮你想办法……你就别难过了。”我……自然也不信。
只是心里还是激起了一丝丝的小感动,就好像一朵玫瑰花苞,慢慢地展开第一片花瓣,静候着随之而来的盛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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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推开他,连连退后了两步,然后用极为冰冷的语调问道,“谁难过了?谁?站出来,给我看看啊。”
“YOUR EYES ARE CRYING OUT ALOUD.”文修忽然半唱半哼了一句。在我看神经病一般的眼神下,文修终于解释道,“最近很流行的歌,难道你没听吗?”
“没听。”我偏过头,努力地使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没有感情。但这话说完后,我心里却酸酸的,“我听不懂。哪有你们有文化。”我顿了顿,像是着了魔一样,居然脱口问出,“你是不是特别看不起我?”
问完我就后悔了。一个MB去问自己的雇主这个问题,简直是傻B之最。
“怎么会。”文修轻轻地拍了拍我的肩膀,戴上了头上的那副大墨镜,像是在哄不听话的孩子,声音轻柔至极,“你快上去吧。”
我觉得眼角酸酸的。跑进楼栋里的时候,居然有咸咸的液体落了下来。我使劲地擦拭着眼睛,最后把眼睛弄得红红的,和兔子一样。我以为这种温热的液体早就消逝在那些最苦的日子里,那些债主追上门威胁着我再不还债就把我的器脏卖掉的日子里,那些被变态客人折磨的差一点点就要自杀的日子里……
兜兜转转,我总是找不到,完全属于自己的,那个窝头。
请微笑
我没用钥匙开门,而是单手握拳,狠狠地扣了扣门。我听到房间里响起一阵阵的脚步声,林冬从猫眼里打量了我一下,才放心的打开门。我眼睛红红的,嘴角干裂,之前有好多话埋在心里,可见了他之后却一句都说不出来了,只能眨着一双眼睛看他。我又任性了一把,明明有钥匙却非要林冬跑过来给我开门。我不常任性,只是此刻,忽然的,非常的想要任性一把。
倒是林冬一把将我拽回了房间,反锁上门,然后着急地说道,“小九,你怎么出来了?你……难道越狱了?”
我迷糊了一阵,只能重复他的话,“越……越狱?”
林冬英俊的面容上写满了焦急,他情绪起伏从来不那么大,除非是圆圆出了什么事情之外,我倒真没见过他这么急过的时候。只听他继续说道,“我在早间新闻上看见你了,虽然影像很模糊,但你身上穿的那衣服我一眼就认了出来。我看警察把你当贩毒嫌疑人之一给抓了起来……”
“那都是误会。警察给我做了点笔录,就把我放了。”我干干地笑了笑,“我怎么会贩毒呢?我恨不得全世界贩毒的人都死光光。”
“嗯,我想你也不会和那些人有关系。不管怎样,你没事我就放心了。”林冬对我浅笑了一下,然后又拿起那破抹布,擦拭起橱柜。橱柜在我眼中已经一尘不染,但在林冬眼中却永远脏兮兮的。他垂着头,那么认真地擦拭着橱柜,他不知道我被他无心的话感动得稀里哗啦。
我控制不住地从身后抱上林冬的腰,他身子瞬间僵硬,肌肉绷紧。我感觉到了他的不自在,但是又忍不住任性了起来,今天我的情绪一而再再而三的失控。贴着他微红的耳垂,我轻轻地问道,“如果我死了,你会很难过吗……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