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布,你爱我吗?”陆安抬起头来看着他,“我只是想知道你爱过我吗?”
季布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我说爱你,你会相信吗?一个同性恋说爱着一个女人,你能相信吗?”他在陆安身边坐下来,“我曾经希望矫正这一切,在我看起来,你是所有女人中最值得我去爱的,所以如果我能够做到爱上女人,那么我一定会爱上你,陆安。卫未一他什么都比不上你,他不如你漂亮,不如你优雅,不如你有才华,不如你有完成一件事的能力……他根本没法跟你比,可是他恰好是我的那一个,你能了解那种感觉吗?”
陆安的眼泪淌下来了,“你欣赏我吗?你不觉得我龌龊?”
“你不觉得我龌龊吗?一个同性恋,竟然求得了你的欢心,我不配被任何人爱上。”
陆安抹掉眼泪一低头看到了季布身上的血迹,“你怎么……”
“不是我的血,袭击我的那个人被我侥幸刺伤了。陆安,程剑也想抓我,我现在来找你,你要是恨我,想把我怎么样都行。”
“季布,我没让他去找你。”陆安呆看着季布,“我是恨你,可我也没想怎么样,我只是害怕卫未一会报复我,把我的那种事弄到网上去。我怎么会让他去袭击你呢?我根本不希望你看到那个东西,又怎么会……”
“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季布等不下去了,他急躁地站了起来,“如果不是你的意思,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陆安痛苦地蒙住了自己的头,“起先有一天,一个私家侦探忽然来敲诈我,要我给他钱,他要的太多了,我根本给不起,只好告诉了程剑。他答应给那个人钱,其实就是在骗他,拖了两天功夫他就把那个人给查了出来,”陆安一阵哆嗦,紧紧捂住自己的耳朵,“中间我不知道,只听说那个人最后被他折磨得发疯了,在发疯之前咬出了卫未一,说是他雇他干的,还给程剑看了他们的电子邮件。季布,我……我从没想过要把人弄到那种地步,我劝他算了,不要再继续下去,只给卫未一点警告就算了。可是……可他,程剑,他跟我说做事要狠一点,狠的人才能活的好,要是那东西留在别人手里,保不准哪天是祸害,要……要永绝后患。而且他说,从没人敢这样挑衅他,他绝不能善罢甘休。今天我知道他要抓卫未一,我给你打了电话,我想如果你……你说爱我的话,我就告诉你卫未一有危险的事,我……对不起,对不起季布,我觉得我自己被拖进了水里,要溺死了,我没有什么办法,不知道该做什么……”
季布没有回答,有一会他看起来就像再也说不出来话了,“你知道他们把卫未一带到哪里去了吗?陆安,卫未一他才十八岁,谁十八岁的时候没干过点过分的事啊,他才十八岁啊,我求求你,带我去找他,程剑的行事我也有耳闻,他是狠出了名的,要是晚了,卫未一这辈子肯定就被他毁了。”
“剑哥,这小子吓昏过去了。”
“真他妈废物,刚才说的还挺仗义,把他给我弄醒了,昏过去了就不知道疼了,那不是白教育了吗?”程剑在椅子上坐下来,回回虐待人的时候他都亢奋的全身通泰。
卫未一醒过来,全身缩成一团颤抖着,程剑问他什么他都听不太清楚了,他没哭出来,只是瞪大眼睛,反反复复一直都在哆嗦着说,“季布不知道这事,不要碰他。”
“剑哥,这小子不会已经吓疯了吧?他年纪太小,可能没经过什么事。”
“哼,装的吧,这小子滑的很,”程剑笑呵呵地说,“把他的左手也放进去烤烤,看他有没有反应。”
卫未一听见了这话,突然动了起来,拼命向后缩,程剑笑着,“你看,这不是还能听懂人话吗?”他的人都迟疑了一会,没人想先上前。
他还没开口催促,一个男人从外边进来,低声在程剑身边说了句什么,他的脸沉了下来,“让他们进来吧,卫未一,你那小白脸还挺够意思。”
季布在车间门口他还想不到发生了什么事,或者说他根本就想不出来,也不愿意想。走进去的时候,季布没看程剑,他的目光有些疯狂地到处搜索着卫未一,开始他没看到,后来才在一台机器的角落里看见坐在地上神志不清的卫未一,还有卫未一面前带着火星的炭火盆。他走过去,在看清楚的第一眼后季布几乎昏了过去,这辈子季布第一次有一种古怪的想法——他真希望自己已经死了。死了,就什么都不用看,也就不知道了。
他机械地蹲下身,搂住卫未一,“未一,能听见我说话吗?跟我说句话。”明明是自己说出的话,却像隔了很远才飘回来。
卫未一呆滞的眼神有了变化,还完好的左手颤抖着抬起来抓住季布的手,他抬起头好半天才看清季布,突然开始抽噎,“你……不……不,”他的嗓子发出沙哑的声音,他的精神开始变得绝望癫狂,“不要季布,这跟季布没关系,不要季布——”完了,季布被他们抓住了,他把季布牵连进来了,季布也会被他们变成这个样子,他们会毁了季布,他最爱的季布,未来不知道有多好的季布,完了,都是他卫未一干的……他瞪着季布,心脏绞痛,肺里干热,喘息得似乎快要断气了,然后他的眼前黑了,痛苦也跟着抽离。
开始季布还拍他的背拼命安抚他,后来就是不停地叫他,他都没有反应。最后季布小心地把他抱起来向外走,一屋的打手都有了动作。
“你就这么把人带走?”程剑温和说,眼里的火气却不小。
季布伸出一只手,手里握着的手机正在通话中,“视频在我的手里,要是我现在不能出门,我的朋友就会立刻把那段视频上传到网络上,既然你是为了陆安好,我看这事就这么算了,我们也得到教训,以后也不可能跟你再有瓜葛。”
“程剑,算了,我受不了了,你快点让季布跟卫未一走吧。”陆安几乎不敢去看卫未一的手,“求你了,让他们走吧,我不想再把人害到那种程度。”
“不行!”程剑断喝一声,“这事没那么容易完了。”
“程剑,我求你了。”陆安哭了出来,“我不想以后一辈子都睡不好觉,要是你爱我,就放了他们吧。”
程剑没有立刻回答,他看着季布,季布跟他对视着,怀里紧紧地抱着卫未一。程剑有点慌,明知道眼前只不过是个毛孩子,可是一个毛孩子遇到这么大的事竟然仍旧举止自若。
季布等待着,突然程剑的手机响了,他接了电话,越发狐疑地看着季布。
讲电话的时间不长,程剑很快就挂了电话,模样古怪地一笑,“好吧,既然惊动了这个人,我自然得给他个面子。只不过,季布,你小小年纪,就这么大的神通,以后可不要……跟我为难啊。”
季布抱紧了卫未一,呆呆地看着卫未一那只可怖的右手,“程先生,我没什么神通,肯给我季布帮忙的人,只是季家的旧友而已,我也仅是借了外祖父的光。以后,我们季家跟卫家都不会来给程先生找麻烦,我还是知道我季布有几斤几两的,程先生肯给我这个面子,是我季布的荣幸。程先生,我弟弟不小心跌倒,手按在烧过的炭上,我得马上带他去医院,你看我可以走了吗?”
程剑打量着季布,老半天才说一句话,“好!季布,好!我原来真是小看了你,你快带着卫未一去医院吧。”
陆安惊愕地回头看着季布,这个季布,她越发不认得,看他的模样,冷情寡意,真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要做什么。
季布把卫未一抱上车,进城之后换上医院的救护车,艾米已经等在医院里,她接了季布的电话以后就心急火燎地跑到一个已经下班的老专家的家里,心急如焚说自己的亲弟弟被烧伤硬要拉他回医院,这个业务最强的老头一时也想不起来次丹到底有几个孩子,也不休息了又跑回医院里。
艾米料理完一切手续在医院走廊里找到季布的时候,季布正在从口袋里向外掏烟,她本来想提醒他医院里不能吸烟,但是没说出口。她看着季布打开铁质烟盒,烟立刻撒了一地,季布弯腰去捡,手指抖得厉害,香烟不断地从他的指缝里掉下去,他弯着腰着了魔似的重复着这个动作,只是一根烟也捡不起来。
她受不了了,蹲下身,把季布的烟全都捡起来,丢进垃圾桶,把季布的烟盒揣进他的口袋里。季布也就直起腰,呆呆地坐在长椅上。
艾米担忧地看着他,“季布,你还好吗?喝点水?”
“未一才十八岁……那只手一定是废了……那个畜生他怎么能……”季布的嘴唇在哆嗦,他死死地盯着对面的钟,艾米不知道他到底是神情恍惚还是极度渴望时间能够转回去。
“季布,还不一定呢,李大夫是这方面最好的大夫,他还没说情况有那么糟呢,你怎么就知道?”艾米从来也没有见过季布这个样子。
现在他在医院白色的灯下面色苍白,嘴唇也没有血色,在艾米看起来他更像是已经死了一周了,“未一为什么会遇到这种事……他恨不得每一天都跟我说他爱我,我却……我……杀了他不可……”
“季布,你说什么呢?”艾米摇晃着季布的胳膊,硬把季布的手冰冷的手拽起来,“我跟你说,虽然你们的情况有点复杂,但是也无非就是病人跟家属的关系。家属要是比病人更崩溃更软弱,病人就会很害怕也很痛苦。等会卫未一醒来,不管你要面对什么结果,你都要在他面前装作他没有什么大问题的样子,你还要拿出这件事本身也不是什么可怕的大事的样子,我不管你多难受,卫未一他都比你更难受,而且他一定更害怕。”
季布呆呆地看着她,却止不住手上的颤抖。
42
季布躺在一片黑暗里,耳边一片寂静,他不知道过了多久了,悲伤、愤怒、懊悔,一阵又一阵地交替折磨着他,让他开始眩晕,就像漂浮起来,他不知道自己要在这片漫无边际的黑暗里飘到哪里去,耳边忽然真切地传来卫未一的尖叫声,“季布”
他猛地清醒过来,一把抓住卫未一被吊起固定住的右胳膊,不让他继续乱动。卫未一反抗的力量很大,季布只能用尽全力地紧紧抱着他,卫未一不断地叫嚷着季布的名字,莽撞地在季布怀里踢打着,一直到筋疲力尽。他安静了下来,渐渐意识到自己被人抱着,下巴触在那人的肩头,所以看不见他的脸,卫未一轻声叫了一声,“季布?”
“啊,是我。”季布哽咽了一声,放开卫未一,在他潮湿的额头上亲吻,“是我,未一,我们在医院里。”
卫未一呆呆地看着季布,忽然像是又受惊了一样,左手抽搐着去拉季布的胳膊,季布顺从地伸过手来让他摸到,卫未一抽噎起来,“另一只手呢?季布,我是不是害死你了?”
季布连忙松开他,把搂在他腰间的另一手也拿过来给他看,卫未一没有得到安慰,含糊惊恐地问季布,“其他的手呢?”
季布握住他的左手,心惊胆战地看着卫未一,“未一,我一共有几只手啊?”
卫未一呆了一阵,似乎在思考, 渐渐松懈下来,躺回病床上,就像是突然断电的机器,彻底安静了下去。
“未一,那些事都过去了,你也终于醒了。”季布笑了一下,不过没绷住,两行眼泪掉了下去,“你现在很安全,在医院里,你的手也没事,过几天就好了。”
卫未一惶恐地看着季布哭,模模糊糊地更加害怕,他环视四周,的确是医院的病房里,他的耳朵似乎比以前还要灵,他能听见走廊里的走路声,他甚至听见了路过的护士压低声音的快速交谈,听见女孩子的说话声,他安心了不少,有女孩的地方,至少意味着很安全。
季布慢慢抚摸着他的脸,让他转过头来,“疼吗?”
疼,卫未一从没这么疼过,只不过他没说出来,他想跟季布说“我爱你”,只不过他觉得他再也说不出口了。季布说他的手过几天就会好,可能又在骗人,他想钻进被子里哭喊一会,但是季布刚好压住了他的被角,紧张地看着他。
医生进来又给卫未一检查了一下,给他吃了止痛药,季布紧张地站在旁边,听医生嘱咐他注意事项,卫未一的目光跟着季布转来转去,他第一次看见季布紧张得像个小学生的样子。他感觉得到季布投给他的目光都有些害怕,季布在害怕他,他的胸口沉闷地压着石头,不是这样的,他不是想要这样的,怎么会这样。
季布看着卫未一瞧着他却不肯说话,过了一会眼睛忽然又转开了,再不看过来。季布有些慌了,他不再管医生还在场,“我会陪着你的,未一,再也不会离开你,你想要怎么样都行,好不好?”季布唯恐卫未一精神上承受不了这一天的事,所以满口的许诺想让他心里舒服点,这会儿不怕有做不到的,就怕有眼下想不起来不及说的。
卫未一抬起眼睛,呆呆地看着他,撒谎,又撒谎,说得就像真的似的,就算眼下急着哄我,也犯不上这么说,我要是当真了,你可怎么办啊?卫未一恼火地扭开头,一眼看见了自己的右手,手腕被吊了起来,可能再也不会好了,右手会变成一只难看的爪子,恶心。可是好在季布没事,卫未一心里面的嫌憎感顿时被宽慰的感觉压下去了,至少季布平安无事,自己从前还想过,虽然自己是这样吊儿郎当的样,可是还是愿意拿生命来爱季布的。可是今天终于明白,他的生命也不值几个钱,说被毁了可能也就毁了,反而还要牵连季布。
他躺在床上,止痛药开始起了作用,他的思维越来越清晰,他想起以前他做错事,季布不是骂他就是打他。现在他惹了这么大的事,还差点赔上季布,可季布不但不怪他,还可怜他,甚至同情他到掉泪的程度,说他最爱听的话,可见季布就算不爱他,对他也算够好的了,他还想要什么呢?还有哪点不知足。季布的手伸过来,紧紧攥着他的左手,贴在他的胸口,卫未一感觉到季布快速的心跳,他的心里什么地方又一次融化了,他自己的脉搏似乎也跟着季布的心跳快速抖动起来,他不敢抬头,不敢去看季布。
季布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卫未一好像什么都不想听,他的眼神太过凄廖,那跟季布之前担心会出现的过分恐惧不太一样,现在的卫未一就好像彻底不对任何东西报以希望。季布只能看着卫未一,他强迫自己一直看着卫未一的脸,因为只要视线移开,就又会去看着他的右手,然后那种愤怒和痛惜就快要逼疯了他。
43
换药和绷带的时候艾米正好赶上,她没进门,站在病房外的走廊里,一叠漫画书放在走廊的地上,她捂住自己的耳朵,留季布在里面陪卫未一。艾米觉得自己太不适合做医生,尤其看到季布红着眼睛送医生出去的时候。
艾米走进病房的时候卫未一也扭过头来,看见是她的时候眼神明显得灰暗了下去。艾米深吸一口气,把病房里的那股沉郁感尽量从头脑中赶开,她把手里的漫画书放在卫未一的床头桌上,“医生今天已经可以确定烧伤的程度了,按他的说法,你的手还不算太坏。”
卫未一那张没有表情的脸终于回过来一点颜色,他抬起头看她,“真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