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濂之却是毫不在乎,他噙着淡笑看着顾长名说道,"你若现在出手照样有人会阻止......不信的话......你可以试试看......"他的气息不稳,却一脸的漫不经心。
"武当要报仇也要等九爷说出了一切之后,不然我们这些日子不是都在白费心机?况且你们掌门当初也是同意这点的,适才是他擅自出手,怪不得沈岛主。"一旁的秦剑凝视朱濂之沉声说道。
"秦庄主说得不错。"一个阴瑟瑟的声音也道,"顾道长,我敬轩堂跟九爷也有深仇,可也不在乎这一时半刻,况且要报仇不一定要那个人死,让他痛不欲生岂不是更好?道长你说是么?"他说着看向朱濂之,嘴角尽是狞笑,他当然也是对朱濂之下过重手的人之一,而且几人之中就属他的手段最狠,此时见朱濂之忍受痛苦的样子他心里却是说不出的愉悦。
"不错,顾道长,崇掌门也是因为一心想要知道乾坤令的秘密才会在这里,先不说乾坤令是否他所盗,可若你现在动手我们岂不是前功尽弃了?"
众人一时间言语纷纷,顾长名只能恨恨盯着朱濂之看,在见他一脸了若指掌的神情之后心里更是恨极,直想把那一脸的平静狠狠撕碎,可此时却也是毫无办法。
无悔禅师等大厅安静下来之后才开口,他注视朱濂之说道,"现在崇道长已死,施主的第二个条件看来没有办法实现了。"
"我只预料到会有人阻止,却并未想到......"朱濂之稍稍侧首看了身旁的大汉一眼,随即便道,"若你们答应我不伤他,我即刻便带你们去归藏冢。"
"归藏冢?"
"你们不是想知道乾坤令的秘密么......"朱濂之淡淡一笑,扫视了众人一眼方道,"那里就有你们想知道的所有事情。"他说着目光注视青城派的教主俞连白。
俞连白这时开口道,"王风适才的行为实属叛教,九爷只能保他暂时不死,至于日后的事......"他顿了顿又道,"恐怕就很难说了。"
"这个我自然知道......"朱濂之轻轻一笑说道,"只要我不死......也不会让他有事......"他说着垂首又低咳了起来。
王风不由看向朱濂之低垂的侧脸,心底不由一阵复杂。
弥山归藏,原为佛教密宗佛祖之一,死后留冢,可归藏之冢无人知道在哪里,如今既是九爷说出来的话,无论是否相信,众人必定还是要去一探究竟的。
一行人并不大势行动,而是易容分批出动,以免引人注意。
马车一路颠簸,王风一脸担忧凝视着身旁的九爷。
朱濂之这时正侧首倚着车窗闭眼憩息,虽然看上去是一脸的平静,可额上冷汗并未减少半分,反而顺着脸颊直流,濡湿的发丝蜿蜒垂落,而他垂于身侧的手不时抓紧了褶在一边的衣襟,手背泛起了青筋,指节也是一片苍白。
这样的颠簸对他来说必定是不好受的。
他正看着,朱濂之忽然缓缓睁开了眼。
那双黑眸在他几近透明的苍白肌肤下显得更加幽深,黑瞳中的光就如同暗夜里的星光般慑人魂魄,却又被倦意缭绕,疲累到了极处。被那样的双眼注视王风忽觉一阵心慌意乱,他蓦地垂下了眼。
"是我将你连累了......"耳畔只听他低低的声音说道。
王风听他这么说不由抬起了眼看着他道,"刚才的事完全是我自己的主张,跟九爷无关。"
朱濂之缓缓摇了摇头,淡淡笑着,"无论如何......我该谢谢你......"
王风却垂下了眼,低语道,"是我搞糟了九爷的计划,可是--"他又抬眼急切地说道,"我看不得别人伤害九爷。"
朱濂之似是有些诧异的,他眼底隐含无奈缓缓说道,"我们相识还不到一日......本来你可以好好留在青城派,可现在为了我这样一个陌生人......"
"九爷。"王风却出语打断了朱濂之的话,他摇着头,眼里尽是坚定说道,"我王风虽是一介草莽,可从来就佩服那些有胆识有大智慧的人物,今日得见九爷自是我王风的荣幸,若有什么可以效劳之处,请九爷尽管吩咐就是。"
朱濂之看着他端正刚直的脸庞半响,低语道,"我会落到这个地步皆是我自愿......但我绝不想连累到其它人......若你性命有忧......我如何说的过去?"
"这也是我自己的决定......"王风别开了眼,淡语,"我无论如何也要助九爷脱困。"
"若你真这么想......"朱濂之注视王风,忽然因为纠结的疼痛闭上了眼睛,良久才复又睁眼继续说道,"归藏冢之行绝非是福......若有机会......我希望你能离开......"
王风不由一怔,听着朱濂之隐约有着深意的话,一时无语。
枉生楼。
楼中烟雾消弭,白骨连城,一眼望去只是废墟。
黄泉负手立于不死泉畔,静静望着泉中泛着黑烟的泉水,脸上依旧带着面具,无人能看见他的表情。
恍惚间一个身影隐隐现于浓雾之中,微一垂首低唤,"楼主。"
"嗯。"黄泉淡淡应声。
"属下亲见那些人分批离开了青城派的分舵,往西面行去。"
"他呢?"
"九爷也在其中,是一日之前出发的。"
"西面?"黄泉低喃,京城往西是张家口,他去那里想作什么?
"属下虽然不是很清楚,但是曾听闻有人提到‘归藏'二字。"
"归藏......"弥山归藏......么?
"......果然不愧是九王爷......"黄泉的声音里妄佞之意仍在,可却纠结着一种无法察觉的莫名情绪。
只是--
黄泉垂首。
这置死地而后生之计以他此时的身体状况能实行到什么地步呢?莫非--
他蓦地一震。
莫非......
他早有了玉石俱焚的打算!?
惊魇惊情之卷完
錚、錚、錚......
黃泉坐在一架古箏面前,有一撥沒一撥地撥弄著琴弦。
不成調的聲音惹得枉凝眉漸漸有些心煩起來。
"你啊......夠了沒有?"她轉身看著涼亭裏面托著腮望向遠方的孩子。
今日的他似乎特別心不在焉。
"聽見我說話沒?"枉凝眉湊近他大聲道。
"聽見了。"黃泉涼涼的聲音說著,手指上的動作依然沒有停,臉也沒有轉向她,依然不知看著何處。
"黃泉!"枉凝眉一把將他的手按在了弦上,發出一陣琴弦振動的響聲,之後便是餘音嫋嫋,半響未歇。
黃泉這時忽然回頭注視著枉凝眉的雙眼,淡淡說出了一句話來,"凝眉,你要小心那個男人。"
枉凝眉看著黃泉,眼前的孩子一雙空明的眼,淨到了極至,她從沒有見過像他這樣的孩子,簡直像個轉世的佛。
"喂,我說,如果我死了你會傷心嗎?"枉凝眉笑著問,她一笑起來腮幫子就多出了兩個酒窩,異常好看。
"不會。"黃泉沒心沒肺地說。
"就知道你會這麼說。"枉凝眉在他身邊坐了下來,也托起了腮。
黃泉卻沒有出聲。
良久,枉凝眉忽然出聲問,"你昨天跟蹤他了?"
"嗯。"
"沒被他發現吧?"
"沒有。"
枉凝眉沒有問黃泉發現了什麼,她不問,黃泉也不會提。只是,昨夜一行卻見到了一雙無比幽深的眸,就像此時天空中的星,在暗夜裏閃著莫名的光亮,對視的那一刹那間,似乎撥動了他心底那根空空的琴弦。
黑暗的事物一直對黃泉有著莫名的誘惑力,那種黑色的漩渦仿佛要將人給吸進去似的,總是會將他的目光吸引住。
於是在那個黑黑的地牢門口,黃泉的腳步不自覺地往裏面走去。
地牢很深,長長的甬道裏全是污穢的犯人,最裏面的一間是刑房,一個面目狠毒的男人正在對另一個人用刑。
那個人卻是一個孩子。
他的年紀跟黃泉相仿,可此時竟被懸吊在了高高的半空之中,男人抽打他的鞭子一刻也沒有停下來過。
黃泉站住了,眼睛一時無法從他的身上移開。
因為這個男孩一臉無聲,每一鞭似乎都要將他的身體撕裂,可他卻依然靜默。
沒有淚,也沒有叫喊,只一雙手拳頭捏得死緊,牙齒死死咬住下唇,溢出了血。
直到男孩被丟回牢房,黃泉也沒有離開。
那男孩似乎發現了他,睜開雙眼的時候跟黃泉面具下的視線相對了。
那雙眼,就如同黑夜一樣深,一樣靜。
"真不知道你會因為誰才有心呢......"枉凝眉的聲音這時融入了風中,漸漸散開。
黃泉忽然沒由來的又想起了那雙眼,手指繼續撥動琴弦。
真相大白的那日,枉凝眉率領了枉生樓裏所有的人去了京城,他也去了。
他去,是想看看那個男孩。
地牢不如地面上的嘈雜,依然安靜,可牢門卻已大敞。黃泉來到地牢盡頭,那裏血腥氣很重,有些沖鼻。
而他,卻不在。
只有到處斑斑的血跡。
他......死了吧......
黃泉想。
--那雙眼,自己還想再見一次。
骷髏依舊,被鎖鏈鎖住的人亦在。
一盞燈恍若幽冥之燈,閃動著青光。
黃泉找到了朱紅禦。
"那個孩子......"黃泉問出了聲,"當年那個孩子......"
朱紅禦緩緩抬眸看他。
"......是誰?"黃泉的聲音裏有一種莫名的沙啞。
朱紅禦凝視黃泉臉上的面具半響,緩緩吐出幾個字來,"......是當年的太子,也就是如今的九王爺......朱、濂、之。"
黃泉不由捏緊了雙拳。
他從沒有想過皇子也會被囚禁起來用刑。
原來......
原來--
竟是他!
黃泉閉上了眼。
難怪他說當日的小王爺早已死去,難怪他說他很適合黑暗的地方,難怪當自己每次注視他的雙眼會覺得熟悉,難怪......那日朱濂之一身染血的樣子會糾纏在他的腦海裏一直沒有消去。
他本無心,就連凝眉死的那刻他的心也沒有一絲浮動,可,曾經的那雙眼睛,他卻一直記得,儘管--只是一見。
"我不會拿你怎麼樣的......因為我從來就沒有這麼想過......"
他的話縈繞在耳畔,他從不說他們曾見過面,那時的面具並未改變,他是早知黃泉的身份的,所以......
所以--
他才會說的那麼甘願?
黃泉面具下的雙眼第一次流露出一種情緒,一種說不出來的異常複雜而被悔意糾結的情緒。
短短五日,江湖中相繼傳來各大門派掌門人失蹤的消息。
據說那些失蹤的人都是當時聯合起來想要找出九爺的人,其中自然也包括了少林的無悔禪師,"魚劍山莊"莊主,沉雁島主等一干武林中極厲害的角色。
整個江湖,卻沒有一個知內情的人。
另外一件並不算轟動的事,是河北張家口北面荒山裏的一個墓地塌陷,當地的村民只依稀記得前些日子有好些人分別進入了那個墓地的範圍之內,但是並不清楚他們有沒有從別處離開。
黃泉此時已經來到了那個墓地。
沒有人。
整個山地已經凹陷,方圓一百里之內看不見一個人的影子。
是不是全部都被活埋在了墓穴裏?
黃泉面具後面的雙眼空寂,望著一片空曠的廢墟怔怔出神。
"樓主,那邊好像有人。"黑影在黃泉身後突兀的出現,聲音幽如鬼魅。
黃泉順著他的手指看去,人影浮動,轉眼之際,黃泉已經飄忽移動到了那個人的身邊。
"黃泉!"
是卓紅衣。
她一臉髒亂,手上全是泥濘,一見黃泉便瞪大了雙目抽出腰際的劍刺了過去。
黃泉沒有要和紅衣動手的意思,他只是輕移輕一動腳步人便向後滑了出去。
"紅衣。"卻有一個白衣人出現握住了紅衣的手腕。
"無傷......"紅衣回過頭,她的臉轉而變為哀戚,美目裏儘是空洞茫亂。
"找王爺要緊。"端無傷的臉色也不甚好,仿佛很久沒有休息過的樣子。
"可我找不到......已經兩天過去了......我仍然找不到他......"她啟唇喃喃低語,忽地大聲哭喊了出來,"我找不到他了!我們再也見不到他了!無傷......"她淚流滿面,投入了端無傷的懷裏。
端無傷也是蒼白著一張臉,他知道紅衣已經壓抑了很久,從她醒來的那一天起她一刻都沒有停止過尋找,終於得到了消息趕來竟是如此。
他不由抬起手輕拍卓紅衣的脊背低聲道,"會找到的,我們一定會將他找出來的......"他口裏雖這麼說,可面對這一片蒼茫廢墟卻也沒有半點的把握。
"找到了!"小丘後面忽聞人聲,紅衣頓時止住了哭聲,她與端無傷對視一眼隨即便飛快奔向了聲音的來源之處。
黃泉比他們更快。c
他人影一閃就來到了小丘之後。
只見一個滿身汙跡的青衣大漢正從巨大的石塊空隙之中拖出來一個人。
那人全身被泥土覆蓋,一身衣物根本無法看清原來是什麼顏色,黃泉雙眼一刻不移地緊盯那人逐漸露出來的臉。
一點一點。
黑色的頭髮散亂,漸漸看見了下巴的輪廓。
然後是嘴巴。
再然後--
趕到的紅衣跟無傷一瞬間窒住了呼吸。
那個人......
已面目全非,慘不忍睹。
眾人皆愣。
良久,黃泉輕吐一口氣,低語,"不是他--"他盯著那人的臉又說了一遍,"這個人......不是他。"
人的臉已經扭曲到變形,可瞠大的雙目裏面儘是驚惶,仿佛死前經歷過巨大的恐懼。
卓紅衣仔細盯著那人的臉,忽然"咦"了一聲指著一處問道,"他臉上......怎麼有那麼多細小的血孔?"
"是吸血蝙蝠。"黃泉漠然說道。
端無傷皺起眉,他聽聞吸血蝙蝠只有在閩南一帶陰暗潮濕的洞穴中才有,怎麼會出現在這裏?
歸藏之塚,地獄九重。古往神跡,皆藏於中。
歸藏塚,既為佛教密宗,絕不會輕易在人前露面。
因此,九重洞穴之下才有彌山歸藏。
可這九重深穴,八十一道險,任你武功再高也難一一過險。
朱濂之雖沒有武功,卻研究遍了天地五行八卦之術,他本也心高膽大,曾相邀葉卿尋塚探險,卻從未提過是探歸藏。
當時兩人只過了第一重便沒有辦法再繼續下去,葉卿出了塚才被告知是歸藏塚,當即就愣在了原地,後來想到仍然心有餘悸。
"他說過他不會有事的,他絕不會騙我......"青衣大漢這時喃喃開口,這個大漢自然就是王風。
王風曾經跟朱濂之入了歸藏塚,卻在中途被朱濂之一把推入一個地道又出了墓,於是他只好按照朱濂之的囑咐去聯絡卓紅衣跟端無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