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回头一看,不知道什么时候赶到的玲,正依靠在敞开的房门上。
“玲?”
“一通电话30万劳务费的名演技。委托人是海棠贵之。主题是让凛担心,煽动他对于贵之的思念。‘否则也许来不及了’是我的即兴发挥。”
“你说电话……”
凛终于注意到了。
在接到医院打来的电话之前的那份工作委托,那个原来是贵之打来的。
(就我个人的意见来说,我不赞成你这么做。他非常讨厌这种事情。)
当时玲曾经不太愉快地如此说。
那个原来就是她对于贵之的忠告。
尽管如此,明明如此清楚凛的性格,玲还是接受了贵之的委托。
“你说,一通电话——30万?”
啊,确实是非常出色的演技。
完全被骗过去了。
能够有意识地制造出那种让人感觉到贵之仿佛有生命危险一样,压抑着紧张感的表情,你的才能确实是货真价实啊。
一边在心里如此嘀咕着,他一边迷迷糊糊走向玲,无意识地抬起了手。
啪!
回荡在病房里面的那个声音,是至今为止从来设有动用过暴力的凛,郁积己久的感情爆发的声音。
在那个瞬间,对于玲挨打的事实最吃惊的,也计就是恢复了清醒的凛自己吧?
(……骗人吧?)
虽然在心里这么大叫,但是手掌上的麻痹感,却告诉了他这就是事实。
忍耐早就已经超越了界限。
自从和贵之认识以来,凛就一直被惊愕、不安、期待和失望左右得团团转,所以只是些微的冲击,一切就到了喷涌而出的关口。
但是…凛万万没有想到,导火线居然会是玲。
不管玲对他做了什么,不管他们是不是同一个母亲,玲都是自己如假包换的妹妹。
而且,玲—这个在舞台上可以表现出不输男性的动作场面,拥有出色反射神经的妹妹,就只是眼睁睁看着他扬起手,根本没有躲避的意思。
“……我……”
凛打到玲的的那只手颤抖了起来。
对于自己所做过的事情所产生的恐怖,让他的全身都为之冻结。
“凛!”
从背后传来贵之的呼声。
“请你一定要听我说!”
就算是充满了拼命感的声音,也无法让凛回头了。
“已经……够了。”
看着玲微微泛红的面颊,凛茫然地嘀咕着。
这个样子的人不是自己。
因为嫉妒而疯狂,因为愤怒而忘我……甚至于动手打了自己的妹妹。
“这个样子,这个样子,我已经受够了!”
凛大叫着冲出病房,头也不回,忘我地在医院的走廊上奔跑。
什么也不想听
什么也不想看
他不想再进一步认识到自己身体中的丑陋的部分。
如果自己就是这个样子的话,他甚至不想再要自己!
“凛,等等!”
贵之不顾自己湿漉漉的样子就试图追出去。
但是,他的去路被站在那里的玲所挡住了。
“你弄错了方法哦。贵族先生。”
“你……”
“在有栖川家不管做什么都是自由的。但是唯独有一个母亲的绝对命令无论如何也不可违背。”
玲好像利剑一样的眼神,闪烁着毫不动摇的意志。
“凛是她最重要的人委托她照顾的,所以不能让他受到任何伤害。也绝对不能让配不上他的人接近他。”
“啊?”
“我应该有忠告过你。他讨厌这种事情。但是,你却无视这一点而强行实行了计划。在这个阶段,你就已经失主了价值。”
贵之倒吸了一口冷气。
他没有问是什么价值。因为对方的意思已经很清楚了,他失去了呆在凛的身边的价值。
惊愕和绝望的色彩在紫色的眼睛中扩展开来。
但是,玲的脸孔中甚至没有同情的色彩。
反正男人就是这种程度的生物。
只不过被那些女人们起哄,就止凛成为了无聊游戏的对象。
就算他是海棠家的公子,就算他是英国贵族的孙子,这些又能怎么?
这个男人配不上有栖川家的人。
仅此而已。
所以,她毫不客气地丢下了这么一句。
“愚蠢的男人。你不会得到原谅了。”
第七章
窗外已经染上了夕阳的色彩。
凛窝在床上,茫然地注视着天空从橙色逐渐转变为蕴含着黑色的紫色。
(是贵之眼睛的颜色……)
隔代遗传所形成的那种脱离日本人的色彩,从某种角度来说会让看到的人产生不安。
虽然想要相信,却无法彻底相信。
由于过度美丽,所以感觉上就好依恶作剧的魔物一样……
如果当时听从了这个直觉的忠告就好了。
是自己太愚蠢,因为对方的几句诱惑就神魂颠倒。
“凛,贵之在等你哦。”
从仔细地由内部锁好的房门的另一面,传来了母亲重复呼叫的声音。
“我身体不舒服。请他回去吧。”
凛只说了这么一句,接下来不管母亲再怎么招呼,也没有回答了。
贵之来了。
那个男人就在这个家里面。
在那之后,他一定是慌忙地打发走了那些女人们,连身体检查也中途放弃,立刻追了过来吧。
——可是,这些又又能怎么样呢?
他不想听什么借口。
就算是玲火上浇油,就算是周边的那些女人们起哄,就算贵之本人只是想试探一下凛的心意,自己无疑还是被骗了。
仅仅因为一个电话。
因为那种显而易见的表演。
在他担心到要死地赶到医院,看到在女人们的包围下微笑的贵之的瞬间……
他觉得,他们已经完了。
对于贵之来说。恋爱只是游戏。
施展求爱的手段,享受追逐的过程,因为也许弄错一步就会失去对方的惊险发展而心跳加速。
就是这种东西。
但是,凛不懂得游戏的恋爱。
他想要的,是唯一的真实。
不是那些墙头草一样倒向玲的女人们,也不是那些害怕什么守护灵而不敢对他出手的男人们。
而是笔直地面对自己,坦诚地展现自己心灵的存在!
谎言,演技,含糊其词之类的东西,他早就已经受够了。
他只希望看到真正的部分。
他明明不止一次说过,讨厌被人耍,讨厌被人欺骗。
可是,在明知道这些的基础上。贵之把凛好不容易才开始成型的心意,转化成了最差劲的游戏。
咚咚咚。
不是母亲,而是其他什么人的强有力的敲门声打断了凛的思考。
“喂,凛,你在吧?贵之先生好像不见到你就不肯走。他在这里很碍事的说。你快点让他回去吧!”
外面传来的是玲的声音。
“关我什么事!反正他会哄母亲开心,然后想办法把事情糊弄过去吧。”
“你看看窗外!”
“啊?”
听到玲的话后,他终于磨磨蹭蹭从被褥里探出了脑袋。
(窗外?)
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完全被黑暗所笼罩的房间中,凛摸索着走到窗边,向下画看去。
常夜灯淡淡的光芒照射出了披着外衣伫立在那里的男人的身影。
是贵之。
他端正的面孔因为苦涩而扭曲,专心致志地仰望着凛的房间。
在发觉凛的身影的瞬间,他的脸上仿佛已经扩展开了安心的微笑。
但是,毕竟只是仿佛而已。
在这么暗的天色下,根本无法确认什么。
所谓的人生就是这样的东西。
就好像在黑暗中摸索着前进。
在没有光线,好像迷宫一样的森林中,如果能够偶然地碰到其他人,就已经是一种幸运。
而如果对方还是语言相通的对象的话,就更加超级幸运。
只要想成这个样子就好了。
期望得越多,失望也就越大。
只要让自己认识到,能够相遇已经是一种幸运就足够了。
贵之已经足够充分地珍惜了自己。
送花给他。
陪他跳华尔兹。
还对他说,自己喜欢他热衷于舞台的面孔。
而且,贵之用仿佛可以让人融化的爱抚,教绐了他官能的意义。
虽然这次他不小心使用了欺骗的手段,但即使是这个,也只是为了确认凛的心意。
应该不是不可原谅的事情。
应该只要稍微忍耐一下就可以的。
装出忘记了的样子。
那样的话,至少暂时还能留在他的身边。
没错,暂时……
凛想要松开锁,打开窗子…但最后还是停了下来。
他的额头轻轻地碰触在窗玻璃上,用好像蚊子一样的声音自言自语。
“可是……已经不行了。”
他打了玲。
被愤怒所左右,有生以来第一次对妹妹动了手。
明明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
被打趣,被欺骗,明明已经是家常便饭。
在这个家庭里面,每天都在演戏,已经不清楚什么是真实什么是谎言。
所以,他原本应该已经认命了…可是,超出必要的忍耐,还是在什么地方造成了裂痕。
而不知不觉中积累再积累的不满,就用这种形式爆发了出来。
如果……
如果,和贵之交往下去的话,一定还会发生同样的事情吧。
并无恶意的恶作剧。
轻浮的赌注。
好像游戏的恋爱。
对于在充满惊奇和刺激的豪宴中,享受自由奔放的贵之,他十分羡慕。
只是在旁边看着,就觉得自己仿佛也能成为特别。
好像生长出翅膀一样,连心灵也变得轻松。
就好像在夜空盛开的烟火。
就好像虚无飘渺的一夜的梦境。
对于凛来说,和贵之的交往就是这种东西。
正是因为有结束,才可以放下包袱去尽情享受。
正是因为会有说再见的时候,才会觉得能在一起的时间如此珍贵。
尽管如此,贵之却每天,每人都在追求这一点。
更加陕乐的事情
更加刺激的事情
更加,更加……
“…我已经太累了。”
凛嘀咕着坐在窗边,从玻璃窗的这一侧,空虚地俯视着即使到了现在这个地步,还是会动摇他的心灵的男人的身影。
贵之没有弄了架梯子爬上来,也没有使用扩声器请求自己的原谅,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仰望着凛的样子。
不管是哪边都没有行动。
因为凛已经无法相信贵之。
因为贵之不打算对于自己的行为进行辩解。
因为他知道,只有嘴上说说的借口,是无法说服已经缩到了自己的壳里面的凛的。
既然已经到了11月的下半月,晚上自然已经是相当的寒冷了。
可是,对于锻炼出强壮身体的男人而言,这种程度的晚风,也许反而正适合冷却一下他日我陶醉的头脑吧。
隔着窗子,沉默着,但是并没有回避开彼此的视线。
禀和贵之一直,一直,彼此凝视着对方。
如果心情拥有形状的话,他宁可剖开自己的胸膛给对方看。
可是如此复杂的心情无法用语言表示出来,现在他们能做的,只是彼此凝视着对方面已…
“啊…啊嚏。”
因为自己的喷嚏,他睁开了眼睛。
早晨柔和的光线,沐浴在了他的头上。
原本应该坐在窗边上的,好像不知不觉中却哧溜溜地滑到地板上睡着了。
在他为了寻求温暖而把身体蜷成—团的瞬间,毯子从肩头滑落了下来。
“奇怪?”
他不记得自己曾经拿出过毯子。
“是谁?”
门明明从里面上了锁。
揉着睡眼惺忪的眼睛站起来、他打量着昨天贵之站立的地方。
没有贵之的影子。
就在他觉得哎呀呀而打开窗子,探出身体向下窥探的时候。
“小心掉下来。”
近距离传来的声音,让凛慌张转头看向那边。
贵之正悠然地坐在窗边的巨大榆树的树枝上。
两个人近到了伸手就可以碰到的距离,棕色的头发在朝日的照射下,闪动着金色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