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雄 下————肖红袖

　　这时王大鸿来了。

　　他和小豹子打了声招呼之后直接上了楼，蒋德馨刚和蓝华说完话，蓝华出去了，王大鸿才压低声音告诉蒋德馨：“干爹，杜老板回来了。”

　　“哦？”蒋德馨立即问：“有什么动向没有？”

　　王大鸿说：“他和曹督军一起回来的，很低调，也没见他带回什么东西和人来……估计是没有得手。”

　　蒋德馨说：“你是说他们空手而归？那么说，传说中的宝藏是假的了？”

　　王大鸿说：“可能宝藏并不存在，也可能是藏宝图没拿到，也可能是根本没有藏宝图……”

　　蒋德馨笑着说了句：“你这都是废话。”

　　王大鸿说：“反正他回来以后对任何人也没提这次去西安的事情，还吩咐手下的也不要提。我套过瘌痢朱的话，什么也没问出来。”

　　蒋德馨说：“恩。那你继续密切监视着，有什么情况及时告诉我，打个电话也行。”

　　王大鸿说：“恐怕很难了……杜老板回来后立即抓荣昌纱厂的事情，好象是有了眉目，就要拿到手了。然后他会派我去纱厂做事，离他就远了，有些消息很可能没那么及时。”

　　蒋德馨沉思了一下，说：“你不是跟他那个姘头走得很近吗？”

　　王大鸿脸庞一热，立即掩饰着，说：“就是普通关系。我过两天就要离开银华，跟她见面也少了。”

　　蒋德馨说：“恩，那你一切小心点儿，你办事我放心，辛苦了，大鸿。”

　　离开茶庄之后，王大鸿又信步来到了银华大都会。此际华灯初上，客人们正陆续登场， 韩莉莉的开场曲还没有唱。他到了后台，看见韩莉莉坐在化妆镜前涂胭脂，旁边没有什么闲杂人，他悄悄走了过去，暗暗地在她丰满的屁股上掐了一下。

　　韩莉莉连点儿反应都没有，眼皮都没抬，仍旧拿小刷子刷脸上的粉。

　　王大鸿看着镜子中的她，被灯光映得光彩照人，低胸纱裙摇曳生姿，如果再年轻十岁真称得上是倾国倾城的美人儿了。不过现在也不错，徐娘半老，风韵犹存，更别有一番风味儿。

　　“你好象胖了。”他言语中满是疼爱。

　　韩莉莉懒洋洋地答了句：“每天除了吃就是睡，猪一样的能不胖吗？你快出去吧，我要上台了。”

　　大幕开启，霓虹灯闪亮，西洋乐队鼓乐齐鸣，萨克斯风呜咽一般拖着震颤的长音，韩莉莉满面春风地在追光灯下迈着款款碎步走到麦克风前，嗲声嗲气说了几句开场白，底下客人仍旧是礼貌的掌声。

　　自从王大鸿过来看场子之后，银华的生意明显差了很多。王大鸿把那些爱吃韩莉莉豆腐的，在下面吹口哨的喝倒彩的酗酒闹事的全都清了出去，秩序好了，热闹却没了，很多时候他根本就是在做一个独自占有的梦，可惜这个梦因为杜老板的回归而即将破碎，今天的他心里多少有些忧伤。

　　想得我肠儿寸断

　　望得我眼儿欲穿

　　好容易望到了你回来

　　算算已三年

　　想不到才相见

　　别离又在明天

　　这一回你去了几时来

　　难道又三年

　　左三年右三年

　　这一生见面有几天

　　横三年竖三年

　　还不如不见面

　　明明不能留恋

　　偏要苦苦缠绵

　　为什么放不下这条心

　　情愿受煎熬

　　……

　　一曲《三年》让韩莉莉唱的如泣如诉，王大鸿沉醉在歌声里，仿佛完全忘记了这个世界。一曲过后，韩莉莉翩然走下舞台。今天她没有跳舞，坐在王大鸿对面的空座位上，点燃了烟，又端起了酒杯。昏暗的灯光，婆娑的人影，王大鸿看不清楚掩藏在浓重红粉下的韩莉莉的表情，但明显感觉到她心事重重。

　　王大鸿问：“怎么了莉莉，你今天好象不开心？”

　　韩莉莉反问：“杜老板回来了。你很开心？”

　　王大鸿说：“无所谓，反正他的心思不在你身上，他不是看上那个唱戏的颜素容了吗？

　　韩莉莉冷冷地笑了一下。然后俯下身体，凑近王大鸿耳边，轻轻地说：“我怀孕了。”

　　“什么？”王大鸿惊住了，望着她。

　　韩莉莉说：“我以为我不会有，没想到，这么快。”

　　双雄048

　　看韩莉莉的表情不象是在开玩笑，王大鸿有些不知所措，拉住韩莉莉的手，韩莉莉立即把手抽了回来“你疯了，这是什么地方？”王大鸿兴奋不已又压抑着声音说：“你是我的女人，你即将有我们的孩子了，莉莉，我，真不知道自己还能做爸爸，真是……”

　　这对王大鸿来说，根本就是始料不及的事情，也或者说他跟韩莉莉在一起从一开始就没想过会有孩子的问题，他只是沉醉于这个女人肉体的芳香之中，疯狂迷恋和依赖着来自于异性的抚慰与温柔，还有母性的一切。而突然地，他们的关系产生了结果，这结果简直就象是天赐的礼物，王大鸿压根忽略了自己除了上床做爱还有创造人类的功能，他得意忘形了，高兴得小三角眼都绽出了光芒。

　　“怪不得我感觉你胖了，原来……”身边人多，他无法亲昵，就晃着手指头对她调皮地笑。

　　韩莉莉冷冷地回了一句：“我说过孩子是你的吗？”

　　王大鸿一愣：“你？”

　　韩莉莉说：“唉，算了。是你的。大鸿，我现在心里很乱。本来今天在电话里就想告诉你。”

　　王大鸿说：“这里太吵了，我们出去说。”

　　韩莉莉和王大鸿一前一后出了银华的大门走到街上，在偏僻清净的巷子里，韩莉莉靠着路灯杆子站下，点燃了一根烟。王大鸿把她的烟从嘴边拿了下来，丢在地上踩了一脚。

　　王大鸿说：“少抽点儿烟吧……莉莉我们结婚吧，真的。”

　　“结婚？”韩莉莉叹息着说：“跟你？……别开玩笑了，我比你大多少岁？”

　　王大鸿说：“莉莉，你知道我从小就是个孤儿，在孤儿院里长大。后来干爹收养了我，我在他的调教下过了一年又一年，说实在的，很多时候我都不知道自己是为了什么活着。在我的眼里，干爹给了我父爱，但他那种爱又很复杂，我分不清那到底是爱还是一种利用。我经常去想，如果我有个儿子的话，我会怎样教他，会教他做什么不做什么，告诉他去做一个什么样的人。真的，这个想法是不是有些可笑？”

　　他不让韩莉莉打断自己，一口气儿地说着：“自从遇到了你，我就被你吸引住了，从我们在码头上碰到的第一天起，我就在做梦，一直梦想能跟你在一起，然后，你给我生个儿子。没想到竟然都成真的了，妈的老天爷真是太照顾我了，我王大鸿终于可以当爸爸了，哈哈，哈哈哈哈……”

　　韩莉莉忍不住还是打断他：“大鸿、大鸿你听说我，你……”

　　王大鸿兴奋地说：“你要说什么？什么也别说了，快准备当我的新娘吧。”

　　韩莉莉望着他那兴奋又认真的表情，迟疑地问：“你真的要娶我？”

　　王大鸿水：“是啊，怎么了？”

　　韩莉莉问：“你不后悔？”

　　王大鸿伸出手来，握起拳头做发誓状：“我王大鸿绝不后悔。”

　　“唉。”韩莉莉忧忧地说：“你可能不后悔，但是……嫁给你我会后悔的……”

　　王大鸿根本没能体会到韩莉莉的心情，问了句：“什么？”

　　韩莉莉又叼起了烟：“我真的会后悔，我知道我肯定会后悔。你不是我想嫁的人，你给不了我想要的生活。大鸿，你还太年轻，虽然你对我是真心真意的，但是，真心能让我过上好日子吗？你告诉我，能吗？”

　　王大鸿笑了，说：“能，一定能的，你相信我，我是年轻，正因为年轻所以才有无数机会，我一定会出人头地，让你过上象神仙一样的日子。”

　　韩莉莉苦笑着：“那时候我就老了啊。”

　　“不会的，”王大鸿说：“我们很快就可以发财的。莉莉你嫁给我，然后我们生个儿子。我知道你害怕什么，怕杜义峰对吗？我们可以走啊，我们离开上海，去哪里都可以，然后我在外面赚钱，你在家里享受，我们会过得很幸福很快乐！”

　　“够了！”韩莉莉打断了他的话：“你不要再说了，你说的幸福就是这样的吗？天哪，太可怕了。洗衣做饭带孩子……到时候我就会变成黄脸婆。是的，我比你大那么多，肯定老得很快，然后，你就变心了，那些年轻漂亮的女人……算了，不用说了，我觉得我错了，不该告诉你我怀孕了，省得你在这里做梦。”

　　王大鸿说：“……这不是做梦。”

　　韩莉莉无奈地笑笑说：“你不是做梦是什么？你发财？你发得了吗？你不过就是杜义峰手下的一条狗，他一根小手指头就把你给压扁了。这个孩子我不能要，绝对不能要，他会葬送我的一切，我还要去演电影呢！不行，我不能要。”

　　王大鸿发狠地叫了句：“你敢？！”

　　韩莉莉冷冷地说：“我没什么不敢的。王大鸿，我实话跟你说了吧，我最开始在青岛的时候不是唱歌的，我是……我是窑子里的。”

　　王大鸿愣了，看着她，她的脸在路灯下很是惨白，她纤纤的手指上涂着鲜红的蔻丹，缕缕烟丝飘上来，遮盖了她的脸，她的唇粘着血一般鲜红，深陷的眼窝里漾着一股子冰冷。

　　她带着些讥诮又带着些不屑地说：“那些男人啊，我真的见得太多了，假惺惺，就是那首歌里唱的一样，假惺惺……我早就看透了，从我爸爸把我和我妈甩了之后我就看透了。我们那时候过得是什么日子？我妈妈成天在家里接客，我……我十三岁就被人给……这个世界要么你就有钱，要么你就有势，你要是什么都没有，就是一条狗，不，是连狗都不如。好了不说了，我要回去了。我根本没资格做妈妈，也不配生孩子，我以为我早就没生育能力了，没想到还会发生这样的意外。王大鸿你记着，就当这个事情没发生，也不许再来找我，我们之间要彻底断绝，要不然，我们两个都不会有好下场。”

　　韩莉莉转身走去。

　　王大鸿伸出了手，不知道是想抓她，还是想抓别的什么，最后却连一缕空气也没抓到。

　　韩莉莉不回头地走向灯红酒绿的世界，那背影有些象被掰直了的问号，

　　王大鸿彻底懵了，巨大的喜悦和巨大的创痛象两把锉，一下子把他锉得没有了知觉，韩莉莉身上的粉红色纱裙象一汪摊开的血水，淹没了他，她身上那条珠网披肩象一张捕鱼的网，兜住了他的心，他在上海浓得象墨汁一样的夜色里跌跌撞撞，根本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这个时候在闸北区，青瓦乌墙的小院子里，推开黑漆铜环的两扇木门，李云碧把江白帆他们四人迎进了云坤武馆。

　　顾清涟也从房间里走了出来迎过来，看到他，江白帆笑了一下，别有用心地说：“哈，真是相请不如偶遇啊顾兄，不过在李姑娘的地方碰到你，应该不是偶遇吧？走，我们喝一杯去？”

　　顾清涟脸泛红意，说：“你活着回来就好，不要贫嘴了。我是来帮李姑娘忙的，有个孩子脚扭伤了，涂点儿药。”

　　江白帆想，这真是欲盖弥彰，学徒舞刀弄棒扭伤是自然，有坤叔配点儿草药就可以了，何必去找西医？分明是他对李云碧有意又羞于出口……可是，顾清涟是自己多年的好友，为人真可谓谦谦君子，又有副菩萨心肠，从事济世救人正经行当，真希望他能够娶个好嫂子回来，一辈子幸福，李云碧好虽好，但并不了解……胡乱地想着，也进了门，在客厅里坐下了。

　　坤叔泡了茶，大家围坐着喝了两杯。但话语甚少，李云飞也根本不提此番从天津走再回天津的经历，江白帆也自是心里感慨，短短数日，天壤之别，去时乘马车吃包子，回时衣服破满脸伤……突然，胸口一热，拼命抵住，有股热流冲了上来。

　　甄十三把李云飞拉到了一边，压低声音说：“画儿呢？”

　　李云飞说：“少不了你，明天一早交给你，不过你得履行你的诺言，别耍什么花样儿！”

　　甄十三说：“现在是到了你小子家里，我只担心耍花样儿的是你。”

　　李云飞不屑地笑了笑，不理他，仍旧回来喝茶。

　　小荷则好奇地瞪大了双眼，看看李云碧，又看看李云飞，惊得嘴巴闭不上，忙说：“李大哥，你们……”

　　李云飞说：“没什么，双胞胎而已，她是女的我是男的，你别搞反了就行。”

　　众人哈哈大笑。

　　顾清涟则在江白帆耳边轻轻说道：“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李姑娘的弟弟，要不是事先听说过，还真被吓了一跳，竟然有长得这么象的人。可惜是个男的，如果是个女孩儿……”

　　“哈，”江白帆笑道：“我知道你打什么鬼主意，我们就做连襟是吧？清涟，你现在可有点儿春、心、萌……”

　　话还未说完，突然喉咙一痒，腥热的味道直冲鼻腔，他“哇”地一下控制不住，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李云飞手里的茶碗叮当一下掉到地上摔了粉碎，一步窜过去扶住了江白帆，紧张地叫：“帆哥，你怎么了？！”

　　江白帆说不出话来，忍不住又吐了一口血，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原来在京郊客栈之夜，山鹰引爆手榴弹炸起的横木砸过来，江白帆推开李云飞自己用背扛住了木头，当时就觉得胸口刺痛，一直忍着没有表现出来，挺着回到上海，刚才一放松，胸腔内的淤血喷了出来，想是震伤了肺。好在伤势并不严重，钟叔替他把了脉，开了一幅中药。顾清涟则建议静养，同时打些消炎药之类，又坚持着把江白帆扶回自己的诊所去休息。

　　李云飞不放心，跟着一起离开了武馆到诊所里，夜太深竟然没有车可坐，只好打着灯笼步行。

　　甄十三自然也要跟着，李云飞回头骂道：“跟你说过无数次了该给你的一定会给你，跟着我又有什么用？你现在说出齐慕天在哪里我现在就让姐姐把画给你，以后咱们井水不犯河水，这总可以了吧？！”

　　甄十三讪讪地说：“我也是等着去就家人才这么急的。那就明天早晨好了，你们照顾好江白帆，我还是回武馆休息去了。”

　　小荷也想跟来，李云飞仍是把她劝了回去，叫她盯紧甄十三，因为目前只有他是找到她爹的唯一线索，小荷想想也是，便叮嘱李云飞好好照顾江大哥。

　　走到中途，顾清涟架着江白帆已汗流浃背，李云飞接过来说：“顾先生你先休息下，先回去准备好东西，我扶着帆哥马上就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