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失憶情人————莲见瞳子

      晓良晃晃手中的照片问道，铃子乖顺地点点头。

      他从平常带在身边的小包包里掏出记事本，翻到档案那一页。

      在把照片放进去之前，晓良用笔在照片背面写上「樱井铃子。绘画课的学生，朋友，爱哭鬼。」写好之后盖上笔盖，把照片塞进记事本里面。

      一旁的铃子露出满脸光辉。

      「怎么了?」

      「我跟老师是朋友吗?」

      「唔……如果不是朋友的话，就不会请你喝巧克力了啊!」

      晓良的回答让铃子露出高兴的笑容。葵绕过桌子，走到晓良身边坐下来。

      「那老师会用什么词来形容我？」

      「个性粗暴吧……」

      「超准!」

      铃子在沙发上笑到肚子痛，葵恨恨地咬着牙叫她闭嘴，室内又恢复了原来的热闹气氛。晓良一边听姊弟俩斗嘴，一边觉得这两个孩子真像爆米花，有着轻快、跃动的感觉，同时又如此香甜。

      他们或许不知道他们两人对小泽晓良而言是多么大的救赎，那跟自己对尚弘的依赖不太一样，自己也在其他方面依赖这两个孩子。

      他们是非常重要的人。

      看记事本中的铃子以鲜明的表情笑着，晓良想，下一页要来放葵的照片。想着想着，表情不禁柔和起来。他不想忘记他们，这样比较保险。

      「老师!」

      铃子扯扯晓良的衣袖，把他从沉思的状态当中叫起来，她充满期待地睁大眼睛看着晓良说：「老师也有把尚弘的照片放在里面吗?」

      「啊！恩，有啊！」

      「我想看!」

      两个声音同时从左右传来，晓良把记事本翻到最前面，确认自己有放尚弘的照片。照片里的尚弘穿着西装，打上领带，虽然一头咖啡色头发和稀疏的胡子跟平常差下多，不过散发出来的感觉和平时在家的感觉完全不同。

      给他们看这个好吗？会不会让他们姊弟俩遭受重大打击?晓良一边想，一边看着照片背面的说明文字，接着忍俊不住地笑了出来。

      「怎么了?他的照片有这么好笑吗?」

      铃子挨近晓良身边，晓良摇摇头，把记事本阖上。

      「我无问一下尚，他答应的话就给你们看。如果偷偷让你们看他的照片，他可能会很生气。」<吸引力录入>

      「什么跟什么啊?」

      葵皱起眉头，晓良轻轻敲了敲他一头乱翘的金发，把记事本收起来。

      「本尚弘。同居人，好朋友，脾气阴晴不定——不准随便让葵跟铃子看到这个。」

      最后一行字的笔迹比晓良的字还要潦草。尚弘到底是什么时候写下这句话的?晓良一点都不记得，不过这种警告真令人吃惊。

      （好像早就料到我会做什么似的，有点讨厌……）

      讨厌……晓良在心底悄悄念着，脸上却露出微笑的表情。

      葵和铃子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应该打电话还是传简讯给尚弘，晓良抱着膝盖坐在他们中间，周遭舒服的气氛让他闭上了眼睛。

      真的好舒服，让人好想就这样躺下来。

      尚弘觉得一个人在外面吃饭很浪费时间。

      在荞麦面店草草花了几分钟把午餐解决掉之后，就回到店里直接钻进职员休息室。他用纸杯装了一杯即溶咖啡，把刚刚洗过的烟灰缸勾到面前，在最里面的沙发上坐下来。

      「啊~冷死了。」

      只不过出去一下下而已，指尖就已经冰得要命，尚弘一边用热咖啡暖手，一边点燃香菸，慢慢吐出深紫色烟圈的时候，衬衫胸口的口袋传来一阵振动。

      他把正在振动的手机掏出来，顺便脱下外套挂在沙发上。打开手机一看，出现收到简讯的讯息，原本叼着烟的嘴发出「咦」的声音。

      「为什么这些家伙会传这种简讯给我啊……」

      尚弘搔着头发，整个人靠到沙发椅背上。唯一可能的理由，就是晓良发现那张照片的文字之后，跟那两个小鬼说：「只要得到尚弘本人的许可就可以看」。

      「那家伙干嘛对小孩那么好啊?」

      叹息当中带着宠溺。尚弘一边抽烟，一边想着该怎么回覆才好，正在烦恼的时候，休息室的门打开了。

      「为什么用一副很伤脑筋的样子在传简讯呢?又跟小泽吵架了吗?」

      「没有啊……」

      笑着使用「又」这个副词的妙龄女性（其实尚弘并不知道她的实际年龄），是店长黑崎香苗。

      「因为我们家来了两只很吵的小狗。」

      「……公的?」

      「有一只是母的。」

      擦着成熟深红色口红的唇微微露出笑容，香苗优雅地拿着注满咖啡的纸杯说了声：「那就没关系了吧。」 一头艳泽的长发轻轻摇动。

      「已经两年了吧?」

      「咦?」

      对尚弘来说，「两年」这个数字所代表的是「晓良发生意外之后的这段期间」，香苗应该不知道那个意外，因此从她口中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尚弘惊讶地抬起头来。

      穿着深蓝色套装的香苗在他面前的沙发上坐了下来。「已经有两年了吧，你都不再带小泽过来店里，你把他藏起来了吗?还是上次发生的那件事情把他吓到了?」

      想到「上次发生的那件事情」，尚弘不禁噗哧一笑。

      晓良第一次来店里的时候，店里刚好没什么客人，当时，香苗正打算引进一系列男女都可以穿的服饰，所以硬把晓良拉过来当试验品，一边帮他量尺寸，一边拼命地说：「天啊!你好瘦!这腰怎么这么细啊？」

      「他是有被你吓到，不过并没有因此而讨厌你，只是因为他最近没有外出而已。」

      正确说来，应该是「还不能外出」。

      对他伸出了援手，让他对自己产生信赖与感谢，明明知道维持目前的状况只会让晓良陷入痛苦与不安，却满脑子希望能一直维持现况。意外发生之前的六年与这两年来，自己跟晓良的关系并没有什么改变。如果能继续维持这样的生活，就可以把晓良的人际关系维持在最简单的状态。

      好卑鄙的感情。

      充满丑恶的独占欲。

      「怎么一副快要喘不过气来的样子？」

      突如其来的话语让尚弘连掩饰的时间都没有，或许是因为两人刚才一直陷入沉默，尚弘一时忘了香苗正坐在面前与自己交谈。他把燃尽的烟往烟灰缸里一按，像是想要把渗入全身的腐败感情一同按熄，然后用左手掩住半张脸。

      「看得出来吗?」

      「你连自己是什么表情都不敢确定吗？」

      「好严厉的口气啊!最近的确是这样没错。」尚弘苦笑。

      「是吗？」香苗简短地应了一声。

      喝完咖啡之后，她把空纸杯折好丢进垃圾桶，走到门口时，她的脚步停了下来。

      「如果把自己逼得太紧的话，很容易伤到周围的人。」

      「……这是忠告吗？」

      「是经验，我自己的。」

      香苗露出艳丽的微笑，随即转身离去。

      尚弘重重叹了一口气，反覆思索她的话。他扯住自己的头发，懒散地倒在沙发上。

      「怎么可能喘得过气来啊……」

      八年来一直都像站在悬崖边缘，这两年尤其如此，像是用手指攀住崖边，用力得连指甲都掐进岩石缝隙当中。

      心里有一股冲动，像是一找到机会就要咆哮着扑向晓良。一股想要背叛他、伤害他的念头，在尚弘心里兀自发酵。

      「欲求不满。」他用嘴唇无声地念着这几个字，掐住头发的手指更加用力。脑海里的各种影像再度变得鲜明，那是每天夜里所想像的晓良淫荡的姿态。

      对不起!尚弘想，不得不道歉的人应该是自己。

      像是要把胸口的不安和脑海中的影像赶走似地，尚弘用力搔着头发，然后就这样靠在沙发上。

      「竟然认真起来……这下真的惨了。」

      这份无法向任何人吐露的感情，只能在自己心里悄悄处理掉。然而，即使能把欲望转化为罪恶感从心底衍生的，焦躁情绪却只是有增无减。

      尚弘把手放下，重新点燃一根烟。他深深吸人一口苦涩的烟，然后缓缓吐出。这几年来烟越抽越凶，口中吐出的紫色烟圈，总是带着些许忧郁。

      手机又开始振动。

      又是葵跟铃子传来的简讯吗?尚弘一边想，一边慢吞吞地打开手机。看到显示在画面上的名字时，他惊讶地跳了起来，结果被原本应该吐出去的一口烟呛到，他慌乱地边咳边按下通话按钮。

      「喂?」

      「啊!是尚吗?你不要紧吧?」

      小心翼翼的声音传入耳中，是晓良的声音。尚弘紧紧咬住嘴唇：心里突然有一股想哭的冲动，看来自己真的是无可救药了。他苦笑着，像是要让自己平静下来似地把烟灰弹到烟灰缸里，停了好一会儿才开口。

      「你还在工作吗?对不起，那我等一下再打好了……」

      「没关系，现在是休息时间，怎么了？找我什么事?」

      尚弘可以感觉到，电话另一端的晓良似乎松了口气。

      「是那张照片，你上面写着不可以给他们看，可是他们趁我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拿去看了，对不起。」晓良嗫嚅着。

      「对不起，尚。」这两年来，晓良最常对自己说的，恐怕就是这句话了。这句话出现的频率越高，尚弘心中的罪恶感就越重。

      「……那两个小鬼呢？」

      「他们有写纸条给我……好像是去买东西了。」

      「买什么？画具吗?」

      「不是，他们去买晚餐的材料，」

      「晚餐？！」尚弘大叫了一声。

      晓良笑着看纸条上的留言，一项一项地念给尚弘听。

      葵和铃子在厨房发现晓良吃剩的半盘奶汁烤菜之后，开始对晓良晓以大义，告诉他一个人吃饭很容易食欲不振。经过一番讨论之后，他们决定把尚弘叫回家一起吃火锅。

      尚弘担心晓良吃得太少，对那两个把自己当外人的小鬼也有所抱怨，而且更担心今天的晚饭会毒死人。

      一堆烦恼涌上心头，他后来挑了一件让白己最烦恼的事说道：「你要多吃一点。」

      「我知道。」

      「你到底有没有在照镜子?你最近瘦很多耶!」

      「是喔……」晓良的语气有点不满。

      尚弘差点脱口对他说：「因为我一直在身边看着你，所以最清楚!」不过，这种话听来总觉得带有其他意思，於是他硬生生地把已经到嘴边的话和着烟雾一起吞了下去。

      「休息时间快结束了，我得挂电话。照片的事不要放在心上，啊!对了，叫那两个小鬼做点能吃的东西。」

      「现在赶快写下来。」尚弘又补了一句。

      在一阵沉默之后，晓良讷讷地开口：「可是他们在纸条上写着：「叫尚弘回来煮火锅」……」

      尚弘一时气到说不出话来，晓良则显得有些不知所措，两人之间出现了几秒钟的沉默。尚弘真想大骂：「臭小鬼，你们给我差不多一点!」不过就算对晓良说这种话也无济於事，再说，休息时间真的快要结束了。

      「那两个家伙完~全~不把我放在眼里。」

      听尚弘叹了口气，电话另一端的晓良笑了出来。

      「我想他们应该很喜欢你吧!」

      「并不需要好吗?算了，我不是在对你发脾气，下班以后我会直接回家。」

      「喔……」

      「不希望我回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