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过几天便是端午节。”
“那么照此说来,我们可以在端午节之前离开此地了。”
“你躲什么?来也来了,也不愁在这儿多呆几天。反正我们要凭塔上的记号找到巨宅废墟,给巨宅来个定位。有这座木
塔在,有了对木塔雕刻的详尽了解,我想我们也不用对寻找村庄旧址存有什么担忧,寻找一事在室内一张桌子上便能被
解决掉了。”
医生见皇甫甫在自己座位上自说自话,忍不住对他投以鄙夷的眼光,“反正我们可以在端午节前结束这儿的事,不能有
两个不吉利的日子让我们遇上。”“这短命鬼。”医生丢下拐杖骂道。
我把医生的拐杖从客厅地上捡起来,乖乖递给医生,我说:“我只记得我们进村至今,仍未超过十三天,这倒是确确实
实的,这跟我和你住院治腰的时间不相上下,没过期限,”“我是说,在这十三天中,不能同时楔入两个十三号。”“
您说您浑不浑?十三天加起来未满一个月,未满一个月,哪来的两个十三号?”“我不跟你说。”医生狠狠回绝皇甫甫
。他手里拿了方塔他手里拿了方塔……会不会对他有负面影响会不会对他有负面影响?我再次将地上的拐杖捡起来,递
到他手上,换了个角度说:“昨天我们都在地道中跟工人们一起掘冰块,您别嚷,在地道里那会儿,您与我两人,头顶
矿灯,帮着工人们照亮过道,我和你的头皮被灯烤得很热。当时我问你塔上记号的事,我说记号记得不对,照着记号找
,我们可亏大了,我们得钻进地道,为工人们掌灯,雇用大批工人,费了许多钱且不说,我和你还双双跌进道口凹槽里
,弄了一身不干净。”“头顶被灯火烫焦了,”
“一群人跟着记号干,就是这样的下场,在塔上,那些东西被人画来画去,……本来信它们就没有什么充分的理由,”
“这次请人下去开凿,一共花了多少钱?”
“你问医生去,”
“我看他心中也不一定全清楚,”
“请人是必要的,至于花费多少,这在城里已经定了。至于用钱的问题,我看最终还得大家……还得由大家来定个具体
的数。”
“主要由我们三人来出这笔资金。”
101
医生不冷不热表达完了自己对钱的看法,而我和皇甫甫却开始忧虑起来。我站在上面听工人们在各个冰层作业面上开响
机器,在更下面一层冰窟窿中,昨天开始的开凿工作已接近尾声,这一层的事儿倒真是由医生一人指挥进行的。我在城
里银行为这儿的工程存了一笔钱,刚才医生说最终要由我、皇甫甫和医生本人来付请人帮工的钱,这实在有点出乎我预
料,要起来反对医生,要充分利用银行里的存款,得同皇甫甫一起想个法子,两人想好办法,再向医生发难。我甚至准
备从存款中提出一小部份钱,把这笔钱送给皇甫甫个人,同皇瘸子订个协议,凡以后在钱的问题上向医生发难,都由他
来搞,由皇甫甫全盘搞定,而我则躲在后面操纵。最好的设想是,让皇甫甫把医生弄得焦头烂额,使医生支持不住,医
生若再也不能支撑了,他必定会向我求援,到时,皇甫甫在前,我在后,我们两下里夹攻医生,“等事情停当了,”医
生说,“会有钱多余的,到那时,我们不妨来个坐地分赃。可现在你们得同我一样,拿部份钱出来,先快点把挖地道的
工钱付清了。”我没吱声,在前面我已经同皇瘸子说好了,我只管在医生最危急的时候接受他向我发出的求救,“没钱
。”皇甫甫出气很粗。医生从墙沿下拾起拐杖,等着皇甫甫再往下说点什么。皇甫甫看医生举起拐杖,也照着医生的举
动,抬了抬自己那根拐杖,说:“我没什么可说的,就是没钱了。要问,你们俩问去得了。”医生火了,“我是在同你
们两人商量呢,挖地道的工钱已经大大超支,不临时再凑点工钱出来,怎么向工匠们交待?”这下我可不高兴了:“你
不是每天都在给他们发工钱吗?他们的钱一天也没拉下过。”“对,这说明我们并没超支,你每天都发工资,还不停换
工人,向下压低每日的工资单价,这些我都还没向您讨教呢。”皇甫甫跟在后面质问医生。
“每人出五千够了。”医生以试探的口吻说。
“那你出多少?”我问医生。
“你出多少?”皇甫甫不等医生回答,便主动问我。
“我说了,每人出五千。”医生重复道。
“噢,”我点点头,“说到每人么,医生也在内。”
“应该被包括在内的。等他的五千元拿出来以后,我再出钱。”
“我不是已经出了吗?”“前几天付的工钱……”
“那么总帐呢?在总帐内你不会预先支付一点,再说了……”我说到这儿,突然打住,我怕我后面的话会刺痛医生要害
。
“总帐里的支付情况,你应该对我们简要说明一下,扼要说一下。不然谁也弄不清弄不懂我们的五千元是怎么出去的,
为什么要再增加这些开销?”总帐问题常常可以使医生哑口无言。以前也是这样,只要有人向医生提及总帐,医生立即
就会在其它问题上做出一些妥协。“总帐么,现在总帐的帐面情况同以往相比略有出入,现在是几方面的进出收支都在
总帐里扯平,只有付工钱一项除外,因为这项开支是额外添加的,它本不包括在以往我们都认可的总帐内。这点必须在
这儿向你们讲明,不然,以后的事情就不好办了。”医生算是做了交待。
“白垩纪。”
“你说什么?”医生低声问我。
“我说你能否把遥远年代的事为我们再想一点出来?”
“想一点出来?光想怎么行?不行的噢。”皇甫甫怪怪地说,“想又有什么用?”“原来如此,光想有什么用?”医生
端起帐簿,想朝我这边走来,但马上又丢下帐簿,朝远处的皇甫甫翻了个大白眼。我翻开帐簿,随手翻至一页,看了看
,觉得其中某些记录不太清楚,又往下翻,情况还是如此。“这儿就有,你来瞧瞧。”我拉皇甫甫的拐杖,把皇甫甫拉
到丢放帐簿的砖堆旁。皇甫甫刚想说些什么,我抢在前面对他说:“下面的话要由你来说了。”我说得很轻。“谁?你
说谁?谁像粗岩石?”“你先去看看那本东西,看了就心知肚明了。”我话说到这儿,医生飞快伸手把帐簿夺了过去。
“不清楚,不清楚,显得浑浑噩噩的。”
“这种东西属于水成岩,”
“像油页岩,”
我仰天叹气:“浑浑噩噩,不清楚,”
“连翻都很难将它翻开,更不要说是仔细阅读仔细查看了,”
医生拚命拖着拐杖在后面追我。我回头看看,见快被追上了,便紧走几步,远远抛离医生。一直跑到地道口,我和医生
才决定讲和。医生情绪冲动,将帐簿全部收进抽屉,从附近抽了张椅子,一屁股重重坐下,我有点搞不懂,像医生这种
管理办法,这种记帐方法,这种对现金的利用程度……如果连我都不再理解医生不再同情医生了,那么这趟村庄巨宅废
墟的勘查挖掘工作,其最终结果,除了让大家为几个小钱吵来吵去,还会剩下什么好东西?“油页岩,里面全是油页岩
。”我高高地站在与客厅相连的一道沙质土墙上,不胜感慨,“一开始我就成功地……我就曾提醒过你们,来我祖上这
儿探幽访古,应该在各方面控制住自己,不光光是在经济帐目方面。这儿以前的一二百年时间,是我历代祖先——常年
保持的人数有好几千吧——经历过的一段恍恍惚惚的时光,你们来此地,和在百年间他们陆续来此地,在本质上虽说不
同,但两者之间在认识观念上(我是说在没来到此地之前)多少有点联系(多多少少有些相同的地方)。每次进入村子
,他们都以为早就在村里住着的那些居民总能接纳自己,就同我们此次来之前所认为的一样,感到自己总能被村民接纳
,这就促使某些人在未到这儿以前,已全身心投入到村庄的怀抱中去了,这又同我们的情况差不多。我们来这儿还没超
过二十天,已经替村子做了许许多多的事,我们帮着请人挖地道,雕凿冰壁,在堤坝上替宅子拦截来往船只,逼迫外地
船民向宅里缴纳税金,从船舱内搬运货物上岸,将搬上岸的货物贮存在院内库房中,还在饥荒时期替宅子向村民放粮赈
灾,”
“我们心甘情愿,”
“是这样,心甘情愿,”
“我今天只是在提醒你们。”我说。
“我们还要在村子里呆下去,我们又不马上离开这儿,”
“不,我只是跟大家提个醒,要防着我祖上一点。”
医生听了这话,点点头,琢磨了一会儿,
“他说得似乎有理。”
“有理就有理。”
我用力摇晃脑袋,对医生说:“提个醒,别尽为宅里使劲,花那些无谓的钱。我们出去以后,不管怎样,都可以向外人
说,我们去过啦,我们跑过啦,那儿没什么,除了界石和地下几层冰窟窿,真是没一点东西。”我说。“还可以四处乱
嚷,那鬼地方真真切切是一座废墟,门前只有塌陷的路基,门后有一条臭水浜,远近十几里连一条像样的公路都没有,
”
“还要说我们在冰窟窿中整整呆了有十三天之久。”
“十三天,十三天哪。”
“你老不放手干吗?这上面全是灰尘,”营业员使劲把医生握电线的手从柜台上推开,医生顺势将电线朝空中抖动,“
对,就这么说。不然我们这次前去村子勘查要被人在背后说笑话的,没成绩?要有成绩,要有成绩。”医生在展销大厅
里大声说。“如今办事一定要有成绩,起码在表面上不能一团糟。”“我们还没去那儿呢,你怎么知道去那儿就只能取
得表面成绩?”我说,“这次去我祖上故居探访,究竟能不能成行,还是个问题呢。但我要提醒大家,我仍要提醒大家
,在那儿过半个月,可比不得在这儿城里。这儿多自在,像现在,几个人聚拢来,一起喝咖啡,谈谈天。在那儿哪有这
种日子给你过,是不是?”
“我们到底几时去?”服务员对具体的启程日期最为关心。“反正今天喝咖啡我都请了,到动身那天,你们不能丢下我
。”“若是那样,她会伤心死的。”营业员从柜台内走出来,来到我面前,围着我的高脚皮转椅转来转去,学着服务员
刚才说话的娇柔样,说:
“反正今天你们喝的咖啡都是我请的。”
“不带服务员去,她会伤心死的。”
“到底能不能成行,还是个未知数呢。”
“成行,成行,一定要成行。”医生劲头十足抽着电线,他边抽电线边说。到这时,一个上午已经过去了,在展览厅陈
列柜里干活的电工已把成堆的电线聚拢来整理好,看样子他们马上就要收工去吃午饭了。
102
早上我来展览厅的时候,外面街上雨雪如注,在雨雪中,汽车只能慢慢行驶,而且当时在街上除了公交车和菜市场里拉
菜的汽车外,恐怕再也找不到别的车辆了。人们在半开半停的汽车周围毫无目的毫无目标地起哄兜圈子,他们恐怕是想
为被困的车辆在泥泞打滑的雪地上增加一些美丽、但也是极为可怜的物体移动感,他们要靠自己移动的众多脚步,靠热
乎乎从胸腔中呼出的团团气雾,把这些长时间滞留在街心的笨重家伙往没雪或少雪的街区推移,在汽车边围聚了这么多
人,起码可以把汽车轮子不停打滑空转的狼狈相给遮掩过去。我早上来到展览厅,到现在已快是中午时分,我一直没下
楼去看看街上冰雪融化了多少,反正我今天将牢牢把握住一点,只要外面公交车还不能冲破冰雪阻碍,我就不会带着医
生和皇甫甫这两个瘸子离开展览厅。至于营业员和服务员,在以前我为展览厅首饰柜当警卫值夜班那段时间里,在她们
开启或放下铁制卷帘门的事情上,我已对她们施尽了各种报复打击手段,她们当时对我的依赖,真叫我烦透了,特别是
遇上像今天这种风雪之日,(或是一早起来就遇商店没电),这两个臭婊子臭娘们会双双学着南极企鹅的样子,在展览
厅楼下门外一声不响缩着脖子挺直腰站立,干等着我从值班室暖和的被窝里爬出来,去为她们拉开卷帘门,到门外阶沿
把厚实的冰雪铲除。今天这两个婊子正好遇到两个狗日的瘸子,他们成双成对在展览厅酒吧间里鬼混,根本就无视我的
存在,(我说,你他妈狗日的天气,怎么就让这酒吧间里保存了春天的激情和夏天的火热了呢?怎么没在里面下点雪结
点冰,没让门外面寒气吹进来,再说你们要鬼混,多多少少也应该带上我一起鬼混呵),
“这儿已是一对一了,除非你自己去找一个女的来,”服务员冲着我笑笑,说,“我跟医生,她跟皇甫甫,”
“去请一个女的来,反正今天你不用掏钱,”
“外面下着雪,我到哪儿去找女的?”我手中酒杯刚脱手,四只手指便恢复了暖意,“到哪儿去找?”
“下雪天闲着的女人多着呢。女人一看见这漫天大雪,心里就会来劲,浑身上下起了鸡皮疙瘩,这种时候她们容易想到
男人,”
“大男人是女人的一条命根子,”
“在雪堆上躺一会儿,你也会起一身鸡皮疙瘩的,”
“去下面门口街上找找吧,我们在酒吧等你。”服务员挣脱医生怀抱,过来跟我耳语。“不走的,等你。”
“瞧他们的腿瘸,连自己都顾不上,”我捏了一把服务员的软腹,说,“哪会照顾你?”
“一对一是最好的配额,你跟她耳语也没用。来一杯吧,来,就一杯,不能兑水,不兑水。他兑水了没有?”
“我要等那些电工回来以后,再下去找女人,下去找女人,就在楼下雪地里找,”
“在雪堆旁找女人,”医生气咻咻地说,“找女人本身就是一对一的事,你叫我们怎么帮你的忙?服务员反正知道得最
清楚,她知道你是什么人。”
我呷了一口不知是谁递过来的酒,脱下眼镜,抹掉镜片上的水汽,电工们吃完午饭,三三两两走上楼梯,回到装修柜台
里面,我戴好眼镜,摇摇头,让目光从近视中校正过来,电工们好像有约在先,他们一起先是下楼找饭吃,饭后顺街找
一个烟铺,买几包香烟,接下来每个人都把买来的烟打开,在嘴里抽上一枝,朝街道僻阴处吐着浓痰,狠骂脏话,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