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眼。
可不知为何,他被勒的紧紧的心终于得以喘息,从浴盆中翩然而起,随手披了单薄的衣衫坐于圆桌前,从一个大口花瓶
里拿出笔墨纸砚,草草写上数字,立于窗口,由信鸽传了出去。
第十六章:狐假虎威
德妃怀孕了。
炎曦帝自登基以来,册立妃子不少,怀孕的有过,也不少,但不知是何原因,那些没有名分的,不是失踪就是死了,有
名分的贵人或是妃子,要不就是流产要不就是死胎。
今次德妃孕有龙子,是她册立为妃的三年后,德妃的父亲,也是当朝丞相的门生,刘太尉,立刻从京师的府中赶到皇宫
探望爱女。
刘太尉先前曾不止一次在早朝时上奏皇上尽快册立皇后,不二人选当然是他的女儿,德才兼备又在宫中立足颇稳的德妃
,但都被皇上以江山社稷为重,儿女私情为后搪塞了过去,这次德妃的怀孕,无疑成了他们手中最大的棋子,册立皇后
一事,宫中人人皆知,那是迟早的事了。
母凭子贵,如若德妃这次顺利诞下皇子,不出意外,那必定是太子的不二人选,这几日,德妃的德兰宫访客络绎不绝,
而梨昭宫却是门口罗雀。
凌冉颐等了几日都未曾等到牡丹坊的下一步指示,心头暗自奇怪,莫不是坊主有了别的打算?
御花园里,德妃坐在凉亭中赏花,轻摇罗扇,身后是为其捶肩的婢女。
她微微一抬眼,望见远处有一轻盈的身姿走过,嘴角扬起笑意,“明月,替本宫把梨妃叫来,本宫有话要说。”
叫明月的婢女停下捶肩的动作,微微欠身走了出去,一路走到不远处梨妃面前趾高气昂道:“梨妃娘娘,德妃有请您过
去一趟。”
凌冉颐把目光往不远处的凉亭里掠去,德妃正悠然的坐于里面。
一路过去,德妃一见到梨妃,立刻挂上慈眉善目般的笑容道:“妹妹来坐下。”
凌冉颐也不惧,自然而然的坐在了德妃对面。
“妹妹,听闻前些日子妹妹正在伺候皇上时,被硬生生的打扰了,姐姐在这里赔不是了,替本宫肚里的孩子给你赔不是
,希望妹妹不要介怀啊。”
想不到这德妃虚伪作态的本事也不输任何一个妃子,不,或许该说是后宫中的宗师了吧。
只是凌冉颐至今未能搞懂的是,那日半晚,她究竟为何出手相救。
“德妃娘娘,本宫怎么会介怀,本宫不是那种不识大体,心眼极小的女子。”
“那样说来就太好不过了,本宫向来对歌舞都没什么造诣,也不知为何,这几日偏是想看的紧,心念着,或许是肚里的
孩子对歌舞有着天生的兴趣罢。”
凌冉颐在心里冷哼一声,这德妃,明明就是想给他一个下马威,狐假虎威,借着肚里的孩子说事呢,果然德妃清了清嗓
子继续道:“不知梨妃可否来前德兰宫为小皇子舞上一曲?”
凌冉颐固然不愿,妃子为妃子跳舞?他已不再是东梨园的舞姬,而是邯雅的王妃,如若传了出去,梨妃可真是成为后宫
中的笑话了。
而德妃想做的,就是不要凌冉颐忘了,他只是一介舞姬罢了。
凌冉颐就算万般不愿,但她肚里的孩子可是尚方宝剑,刺着谁谁都得死,他远远看见雪蓉朝这边走来,方才他命雪蓉去
御膳房做了些补血的汤送去梨昭宫,雪蓉这才赶了过来。
德妃和她身旁的人皆背对着雪蓉自然看不见她,但凌冉颐看得清,他暗暗朝雪蓉使了颜色,聪明如雪蓉立刻停下了脚步
,躲到一边的树丛里去了。
凌冉颐这才挂上笑,“既然小皇子想赏舞,本宫又怎会不从,我跟德妃娘娘去罢。”
说着,几人先后起身,梨妃跟着德妃朝她的德兰宫走去,雪蓉虽然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但她却有眼睛,可以看到梨妃
跟着德妃往她的地盘走去,她们两人素未交情,今日这是怎么了?想来就奇怪,方才梨妃对她的眼神必定说明其中藏着
阴谋,雪蓉这样一想,立刻往回跑去。
德兰宫里,德妃始终带着观音似的慈笑,摆了手坐在一边,凌冉颐也不怒,她笑他也笑,一副无所谓的态度。
“妹妹需要伴奏吗?本宫这殿里可也有几位乐器好手。”
让梨妃与那些下人齐名,摆明了越来越不把他放在眼里。
“德妃娘娘,不必了,外行人又怎懂,本宫的舞无须那些旁门左料参杂,才更显傲然,芳华无人能及!”
两人眼光交错,夹杂战火,话里句句带刺。
“听闻宫里的太监说,那日梨妃似在房内为皇上跳舞呢,远远的就能听见那悠扬的歌声,不知本宫的小皇子是否也有那
番荣幸得见梨妃为皇上跳的舞?”德妃道。
谁料凌冉颐高傲的抬起下巴道:“德妃娘娘,陛下那日说过,那支舞,天下就只有一人能看,那就是当朝圣上,陛下一
人!小皇子若真要看,不如请奏陛下吧,陛下若同意,本宫自当为小皇子起舞。”
德妃闷哼一声,脸上却从未失笑,“本宫怎敢夺皇上心头所爱,梨妃随意跳罢。”
凌冉颐退了几步,站在偌大的德兰宫中央,身姿一动不动。
殿内是死寂般的安静,凌冉颐从小习武,双耳自然也比一般人灵敏,他远远听见有一群人正匆匆往这赶来。
雪蓉,是从未让他失望过的。
就在德妃等的不耐烦,要开口时,凌冉颐扬起手来,跳起第一个舞步,而仅仅是在这一个舞步后,门外就有人不喊自来
了。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当朝圣上,而他身后,跟着雪蓉。
朱胤烯一进德兰宫就看见凌冉颐正在为德妃起舞,当下怒从中来,拉过凌冉颐的手到他身边朝德妃怒目而对。
“梨妃已经不是东梨园的舞姬了,他是朕的爱妃,朕的女人!德妃,你觉得朕是否要再搬一条圣旨,命天下人都不许再
让梨妃为其跳舞?”
德妃立刻惶恐的跪了下来,一旁的明月见了立刻似是故意的道:“德妃娘娘小心肚里的胎儿啊。”
皇上眉头一皱,“今次这件事朕就当从未发生,德妃你安心养胎,不要再生事端!”
凌冉颐被皇上带去了他的乾坤殿,一入殿内,桌上醒目的黑白棋子硬生生扎进凌冉颐眼里,想必方才雪蓉来请奏陛下时
,他正待于乾坤殿内对弈吧。
朱胤烯走到桌旁,握了把黑白分明的棋子,抬头望向凌冉颐,眼里是他读不懂的深意,“爱妃,听说你想学围棋?”
凌冉颐摇了摇头,“臣妾对围棋并无多大兴趣。”
“哦?”朱胤烯挑眉。
凌冉颐面上丝毫看不出表情,“棋子,要握在懂他,爱他的人手里方才能真正体会对弈的乐趣,臣妾不过是想利用它罢
了,不过现在臣妾懂了,黑就是黑,白就是白,永远无法颠倒和跨越。”
“爱妃……真的懂了?”
原来陛下和他之间的那个疙瘩还是解不开,人走错一步,就步步皆错,心里的感情亦是如此,如今他说再多又有何用?
凌冉颐抬起头,无奈的望着朱胤烯,“陛下……臣妾究竟该如何才能让您相信……臣妾早已忘却了这盘棋?”
凌冉颐始终没有得到朱胤烯的答案,他心中的那颗莫名的种子慢慢萌芽,只是谁都不知,那颗种子究竟会开出怎样的花
朵,发芽,盛放,凋零,往往只是一瞬。
待梨妃走后,朱胤烯握着满手的棋子微微颤抖,稍一使力,尘埃般的粉末从指尖吹散,他深邃的眼里是森森凛厉。
第十七章:誓死护君
牡丹坊的密信终还是来了,逃也逃不掉,这是他的宿命。
那寥寥几字,刺进凌冉颐心里,烛台的灯火染的一室光亮,随着被烧尽的黄纸冒出一缕黑烟,呼的一声,烛火熄灭了,
屋内是黑暗一片。
“娘娘?娘娘您在哪啊?”雪蓉从屋外急忙跑进来,她以为是风吹灭了烛火。
“雪蓉……”黑暗中有个声音寂静的响起,“明日我想去道观祈福,为德妃肚子里的孩子,你下去替我准备一下。”
雪蓉虽然不明白梨妃为何这么做,但还是乖巧的点头下去了,离去之前她回头道:“娘娘,要奴婢过来重新点上烛火吗
?”
“不用了,下去吧。”
雪蓉退到门口时,又不放心的回头看了眼,眼睛渐渐习惯了黑暗,她能看到梨妃的身影从座椅上起身走向床榻,可那转
身时,脸上一闪而逝晶莹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呢?
第二日一大早,凌冉颐就带着雪蓉前去千都寺的道观祈福,两人行至道观,凌冉颐从雪蓉手中拿过竹篮,脚还没站稳就
从后面来了一群人,凌冉颐像是早知如此,头也没回道:“刘太尉,什么风把您吹上了千都寺?莫不是也为德妃娘娘祈
福吧。”
雪蓉和刘太尉眼里皆是惊讶,刘太尉一路尾随梨妃上了千都寺,凌冉颐心中又怎会不知。
刘太尉哼笑一声,“本官不是来为女儿祈福的,而是阻止你来害德妃娘娘的!”
凌冉颐转过身去脸上是满不在乎的笑意,他伸手递过篮子道:“是不是要检查篮子?”
刘太尉一下心虚不少,莫不是他派人动的手脚被这女人发现了?他挥手命身后的官兵检查篮子,官兵掀开篮子上的纱布
,赫然出现在眼里的,是一个人型布偶,布偶上写着的人名,恰是德妃娘娘!
刘太尉压下心中的激动,故意厉声喊道:“你这个不知廉耻的女人,竟然以祈福为名,上道观企图用针刺布偶之术谋害
德妃娘娘和其肚子里的龙子!真是斗胆包天!来人,把他拿下!”
“娘娘!”雪蓉拉住被官兵钳制住的凌冉颐,眼里流下泪水,她突然想到今早她们出门时,路过走道有个从未谋面过的
婢女不小心撞了她一下,那时篮子里用来祈福的东西散了一地,还是那女子帮忙一起捡起的,莫不是那时……!
雪蓉望着凌冉颐,他脸上始终带着笑扯开她拉着他的双手,那一刻,突然有一种奇怪的想法从雪蓉脑海萌生,梨妃娘娘
,好似早就知晓了这一切的阴谋……
梨妃因企图谋害龙子之罪被打入天牢,择日斩首于午门。
朱胤烯这几日都愁眉不展,他怎会不知这一切是刘太尉给梨妃设下的圈套,可刘太尉手握兵权,加上他还是丞相的门生
,虽然将军府的大将景盛可以与其抗衡,但如若打破了这一平衡,无论对朝廷还是对邯雅都是极度不利的。
朱胤烯又怎会不知,刘太尉想要的无非是自己的女儿登上皇后之位,如若单单是一个皇后的空名给她又如何,可刘太尉
此人野心极大,只怕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但另一个更为不解的问题始终在朱胤烯脑海萦绕。
再过一日就是午门斩首之日,凌冉颐,为何到现在都不用他曾赐他的免死金牌?
朱胤烯一整日都待在御书房里苦思冥想对策,但都毫无头绪,唯一最最简单的办法就是让凌冉颐拿出免死金牌。
充满湿气与腐败是每个天牢必不可缺的组成部分,可凌冉颐待的天牢却通风良好,环境整洁,一点也不像一个可怕的地
狱。
那当然是朱胤烯特意安排的。
士卒打开锁门,朱胤烯屏退了所有人,出生到现在,第一次站在天牢里。
谁能想象当今天子竟为了一介女流置身于昏暗不见天日的牢狱里?
凌冉颐毫无生气的脸微微抬起,有丝丝惊异,“陛下?”
“你可知明日午时你将身首异处?”
“臣妾知道。”
“那你为何……”
凌冉颐苦笑起来,“陛下,是臣妾的错,臣妾妄想害死德妃和龙子,臣妾有罪,所以甘愿受罚。”
朱胤烯怒目而视,“一派胡言!朕又怎会不知是刘太尉设的局?”
“可是陛下,即使您知道这一切是个局又能如何,我不还是待在这牢狱之中吗?陛下记得么,您曾答应过我永世不会以
任何名义判我入狱,可如今呢,您是当朝天子,有许多事不是你想做就能做的,您不是在替自己的意愿做事,是在替天
做事。”
直到此刻,朱胤烯才真真切切感受到了对面人儿的意愿,“你想死?”
凌冉颐抬起头来,笑中带泪,“臣妾不想成为您的累赘,明日午时的时候,您是否可以相信,臣妾的心里已无他人?”
用他的死来换回爱人的信任,太过值得了,他马上可以走过奈何桥,忘却今生的一切,忘却他是个杀手,忘却手里沾满
的血腥,忘却那个沉痛的眼神……
牡丹坊密信的灰烬在梨昭宫挥之不去,他若不死,死的就会是陛下……即使如何的痛也无法向他人倾吐半句,他知道,
就算他死了,牡丹坊也不会放弃计划,可他那双手已经做不到了……他的心,已经做不到了……
他现在唯一想做的就是……用他的命来保护他的陛下……保护他灿烂的笑容……
“朕会救你,一定会救出你!”
“陛下……”
朱胤烯抬起下巴凝视着冉颐,与生俱来的王者风范让他看上去傲不可世,他淡淡道:“你的命是朕的,朕让你死你才可
以死,你不让你死,你就不能死!”
你的命是朕的……冉颐……你的命是朕的……
晕染薰香的屋内,渺渺迷雾,堂内站着一人,背着手不知在思考什么,门外进来一人,脚步轻的听不真切。
来人垂首跪下,恭敬的轻道:“陛下。”
背着手的人转过身来,脸上是看不出的神色,“你在朕身边许久了吧。”
“回陛下话,从十五岁,陛下还未登基起。”
“你是朕身边最出色的眼线之一,这么多年,你总能知道朕要什么,不要什么,那么这次,你知道朕心里在想什么吗?
”
跪在地上的人颤了身,头垂的低低,所以皇上不知她眼里早已盈满泪水,“知道……”
“很好!去做吧!”
来人缓缓起身,始终看不清面容……却能看见那已然干涸的泪痕,沙哑的声音从喉咙口发出,“雪蓉告退……”
第十八章:誓心无泪
第二日晌午时分,梨妃被带出天牢,本以为等待他的会是死期,却不想被一路带回了梨昭宫,梨昭宫内是死寂般的空气
,所有宫人默默无语,像往常般各做各的事,却令凌冉颐觉得,好似缺少了些什么。
凌冉颐不明为何放他出狱,拉住正要走的官差,问道:“你们为什么放了我?”
“企图谋害德妃娘娘的事情已经查明了,与娘娘您并无关系。”
“怎么可能……”
“本王已经命人彻查了,这都是爱妃你的贴身丫鬟雪蓉的个人行为,与你毫无关系,她也认罪了。”门外进来一人,明
亮的声音回荡在整个梨昭宫内,凌冉颐望过去,皇上从宫门口走了进来。
雪蓉……雪蓉……雪蓉!!!?
凌冉颐疯也般的跑向梨昭宫外,偌大的皇宫,离午门遥遥相望,看不到尽头,正午的太阳高高照耀在邯雅每一寸土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