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霖皱起眉头,凝视着自己在洞壁上的投影,又看看曾一杭。曾一杭头发全披下来,因为打湿,所以全贴在光滑的脊背
上,显得十分的诱人。
其实过去,随着年龄渐长,亲近曾一杭反而变得不那么容易,见他肌肤也越来越难。二人虽有些旧情不假,但却没曾一
杭想的那般堂而皇之,如胶似漆,相反,亲近的机会并不多。故季霖现在看了曾一杭这样,还是忍不住心动。可现下身
体虽有所好转,却要顾忌到明日行程,故他仍站在原地,不肯上前用强,只坐到曾一杭面前,曾一杭虽没有动,可也不
看他,一脸抗拒的模样。
“我和师兄,三世未见了。也记不分明。未认出你之前,也觉出似曾相识的地方,只是未曾深想。”季霖难得愿意软了
口气,用聊天的语气道,“你和师兄一样,都喜欢赶我走。”
曾一杭忍不住招眼看他,眼里满是惊异:“可据我所见,我当时……”
“那是小时候。后来便不同了。”季霖摆摆手笑道,“要说和你有什么不一样,”他伸手拿树枝拨了拨火堆,道:“师
兄不会在我面前露出要哭的样子,更别提哭给我看了。”
“啊……”曾一杭发出一声呻吟,很快看向别处,说不上是为现在的自己羞赧还是为过去的自己难受,只不由自主道:
“我……我还没想起有这种事……”
第二十三章
两人沉默一阵,外面雨声大作,由于洞口高于地面,所以雨水并没有倒灌进来。
终于,季霖先开口道:“把裤子也脱下来罢。不难受么?”
曾一杭一怔,季霖已站起身走到外面去了。曾一杭走到洞口,看到不远高处,季霖衣衫像一处白光在风雨中飘摇,叫他
看了无限惆怅。
回来后,曾一杭就把下身裤子也脱了,赤裸地烤火。除了火堆时而发出的噼啪声,便是风声雨声,他生性开朗奔放,从
未尝到这般说不出、道不明的凄凉孤寂,此时不知所措,又无朋友在身边,只能独自忍受。
这时,他忽觉得,风声雨声中,还夹杂着古琴之声,时而悠扬,时而铿锵。他隐约记起,在风雨之夜,华清山上总有人
鼓琴而和风雨之声,纵使不知道是何人,过去听了觉得亲切,今时今日,也备感安慰。
平复了心境,他拾起一边的长袍裹在身上,刻意不想季霖,倒头便睡。
梦境袭来,仍是中秋月圆之夜,道观厢房中,幼年季霖正等着自己回答。
“我明日就和师父告假,同你下山。”曾一杭干脆地说。
季霖听了,似乎有所满足,放了曾一杭的手,转头却看起窗外月色中来。
曾一杭也无话,转身便要掌灯,季霖道:“不必了!”
曾一杭看他个子虽小,与自己却有莫逆之感,想了想,就把他抱至窗前案上,把那盘糕点推于他吃。盈盈月光投于季霖
脸上,乌黑的眸子里似乎也有光亮晃动,他低头吃糕点,垂下长睫,漂亮极了。
曾一杭看外面松涛起伏,问道:“你多大了?”
季霖抬头一笑,嘴里还咬着糕点,含糊不清地说:“快三百岁了。你呢?”
曾一杭道:“至我识得要数日子起,也有近二百年了罢。加起来是多少,我也不大清楚。”
“修仙之人,不用记得太清。等你修得正果,阎王老子也不管你的。”季霖笑道。
“若是修不成呢?”
“那死后便去问阎王好了!”季霖大笑,却很快拉着曾一杭的手道,“师兄,你有仙骨,死不了的。”
“你才修行多久,就看得出我有仙骨?”曾一杭当他说笑,便逗他。
“我一百岁开始跟着五哥修行,虽不得法,也没出过什么大错。只是父亲觉得我们要有师父提点才好,所以上山拜师。
”季霖说着,自己又觉得好笑,“华清老头一下子给了我个下马威,那门槛爬得我好苦!”
曾一杭想到那天他爬门槛,吃奶的劲都使出来了,不禁也失笑,季霖看他笑,把碟子推到一边,双手撑在身前,像小猫
一般爬了过来,曾一杭正坐在桌沿,不及防被他滚到怀中,便故意不动道:“你不是三百岁了,怎么还好意思同我撒娇
!”
季霖在他怀里,抓着他的衣襟道:“别人抱我我还不让哩!”一会儿,他才又说:“我母亲来自西海,西海龙族生性清
冷,不大抱我的。我父亲有六个儿子,天廷事务繁忙,也……”他突然一把扯住曾一杭的袖子,正色道:“你也知说我
三百岁了。若到了榆塘,可不许与人说起你抱我!”
他时而像大人,时而像幼童,曾一杭仍觉得他可爱不已,只得点头应承。
季霖这才放心躺在曾一杭臂弯之中赏月,静了一会儿,他又开口道:“师兄,你用的什么香料,有香味哩。”
“哪有什么香料?”曾一杭道,此时月已中天,悬在当空,温柔可亲,“若说盥洗,那是山间的皂角罢了。还有什么香
料,我可不识。”
季霖睁大眼睛,道:“龙宫的香料,便有百二十种……”他打住道:“等你去了就知道了。”
曾一杭问:“那你身上,是什么香?”
季霖举起衣袖,闻了闻,笑道:“我也没用什么香料。大概生而有之,也可能是在龙宫久,得其熏染……你喜欢么?”
曾一杭点点头,没说什么。山下凡间,于他的印象,止限于季霖,包括他身上的淡淡清香。他未曾想到,多年之后,他
已长大成人,上天入地千万次,对于凡间,最挥之不去,欲罢不能的,还是季霖……
第二日,曙光初现,季霖就催着曾一杭去告假,曾一杭在师父房前,把请求说了一遍,本来还准备了一肚子话,要和师
父费唇舌,可师父很爽快便答应了:“去罢!”
连句叮嘱也没有。竹帘后,也看不分明师父的面容。
就这样,曾一杭随季霖驾着清风,来到了江南榆塘。
在云头之上,他光看下面鳞次栉比的屋顶,就掩不住讶异之色,待靠近了,人声鼎沸,更是让他大开眼界。那时龙王三
个儿子在天庭还未担当重任,故当日曾一杭见到的龙宫规制,不如今日,可也足以让他惊叹——龙宫构建精致巧妙,于
古朴的道观自是别一番风格,自然令曾一杭耳目一新。光是水中花园的各色奇花异草,也足以让曾一杭玩味许久。
那时龙宫中秋前后,宴会极多。季霖就带曾一杭潜到屏风后,看神怪汇聚一堂,纵情声乐,那霓裳眩目,丝竹贯耳,不
一而足。
夜里,从水中望月,十分奇妙。宾客游乐,总是玩到很晚。两人躺在季霖房中,还能听到乐声,若此时起身到园中看看
,廊下一连串灯笼与天上明月共映,园里花卉伴着水波与乐声摇摆,好看得很。
“真不知岸上什么样子。”曾一杭双手枕在脑后,自言自语道。
“父亲说我不在华清好好修行一段时日,便不让我单独上去。”季霖与他并排躺着,道,“我进步神速,快得很。到时
,我年年带你游榆塘,不,到哪里都行!”
曾一杭也觉得自己下山是迟早的事,并非遥不可期,所以也点头赞同,笑道:“今天已经算是大饱眼福,就算不上岸,
我也高兴得很。”
“那是自然。龙宫日日不同,月月不同,四时也不同,你看不够的。今年上元节,我再和你来。”季霖打了个呵欠,手
向房门一指,屋内光线暗淡褪去,外面的乐声也渐渐听不见了,曾一杭再听,只听到孩子在自己胸前睡着均匀的呼吸声
……
第二十四章
曾一杭再次醒来,又是躺在洞中,他摸摸一边的衣物,又捡了件干了的长衫穿上,仍是觉得很冷。华清山比榆塘靠北,
何况湿气又重,刚才是太累才睡得着,现在就过于清醒了。他觉得外面有动静,转头去看,却见洞口有白光,原来是季
霖正要进来。
季霖看他转过头来,反而不再靠近,只就着洞口坐下。洞虽不深,却也算广大,有二人多高,曾一杭的火堆,只不过是
黑暗中一点亮光。曾一杭的神色,也是靠神龙之眼才分辨得出。
他本就嗜睡,虽说料想华清山上不会遭遇什么变故,但小心起见,终不愿露宿在外头。先前就是尴尬才出去,现在算得
曾一杭应该睡了,没想到还醒着,叫他有些进退两难。现在坐在洞口,与在洞外无甚区别,仍是无法安心睡眠,干脆又
往里走了些,最后觉得还是呆在前世的师兄身边最为保险,走到火堆旁,曾一杭对面,面向石壁躺下。
“雨不下了?”曾一杭看他背影,问。
“刚停下。”季霖似乎在硬地上也睡得不是很安稳,动了动。
曾一杭坐起来,又拿树枝去撩拨火堆,静了一会儿,看季霖还是不大安分,又问:“你不是好些了么?”
“先前是魂魄时,也没少在洞里睡觉。现在换了躯壳,倒讲究起来。”季霖不想再躺,坐起来,盘腿靠在壁上,闭目养
神。火光一跃一跃,映在他五官精致的脸上。那长长睫毛,立刻让曾一杭想起梦中那在月光下吃糕点的孩子。
曾一杭看洞外伸手不见五指,也不敢贸然出去走,只起身在洞内溜达,不由自主又溜到那锁链边,越看越觉得是有年头
的东西,不禁蹲下去,抚摸起来。
“那链子不知锁过多少妖怪怨魂,你也摸得高兴!”曾一杭听这话一惊,却不见季霖睁眼看自己。
虽是锁过胡沐的东西,但想想说不定之后又锁过其他什么,又说不准有哪些怪东西附在上面,曾一杭还是不敢再碰,又
老老实实走了回来。可是地上冰冷湿硬,再躺下去,怎么也睡不着了,只好也坐起身,变着法儿和季霖搭话:“你上华
清山做什么?”
季霖睁了眼,也不讳言,直说道:“向师傅认个错,求他想法定了我身子。若是他肯,便再借了华清池给我,让我再在
里面沉个两三百年,以固修行。”
“两三百年”说得曾一杭又一阵怅然,恐怕自己又不知是哪一世了。却听季霖又道:“我东西南北都跑遍了,再好再深
的池子也见过。可最信得过,用得最顺当的,还是师傅的华清池。”
“你怎知师傅就一定有办法,就一定救得了你?”曾一杭见他说得坦率,也就把自己的担心问了出来。
“那就请他指点一条明路。”季霖看着火光答道:“我修行千年,可比得上别人几千上万年,被赵毓打得差点元神尽毁
,可就是没了原身,剩了魂魄,也是功力了得,不然怎么使得了这千年巨龙?所以,这命,在什么上都能活,就看我怎
样活。要别的活物,我还不希罕在它们身上苟且。我一心要这条龙身,它也认我,我肯定命不该绝。”
曾一杭见他大言不惭,却波澜不惊,有些将信将疑,用树枝在地上写写划划,终究只成了个“季”字,干脆又写了个“
霖”字。抬头道:“黄昏时,不就差点死了?”
季霖正百无聊赖,也看出他写了自己名字,不作声了一阵,看着曾一杭的眼睛,道:“我死过多少回,若做到这份上死
了,也没什么好再强求。只不过我若不放手,你倒是真死了。”
曾一杭突然发觉,一直视季霖的双眼,自己便觉得他眼波之中情意若有似无,不论是错觉与否,都叫自己心酸,只得错
开目光,又问:“我背你上山,就好了么?”
“你渐渐想起前世因果,必有缘故。”季霖答道,“看师傅如何交代你了。”
“不消说,缘故便是你!”曾一杭把树枝一放,心平静气地说,“等背你上山,我就回榆塘。”
“照这个样子,到山上时,你大概全想了起来,那时再说罢。”
“想不想起,我终究是要回家的。”
“若是法力也回复了呢?”季霖盯着他问。
“……”若是那时,有了法力,或许心境也为之变化也未可说。曾一杭答不上来了,只道,“眼下来看,我还是喜欢榆
塘。华清毕竟寂寞。”
“是了,人仙殊途,没什么好说的。”季霖再不追问。
“你先前一句正经话不同我讲,现在也是看我法力可能回来,才侃侃而谈?”曾一杭忍不住还是问了出来。
“我看你待我不错,才同你说的。”季霖笑笑。
“你看我待你像你师兄,才同我讲的。”曾一杭有些愤愤。
“我同师兄没什么话说。”季霖脸上笑容仍未消失,但眼神却流露出要转换话题的意思。
“那你先前还骂我,说我死也不同你一起!你怎么会没有话同他讲!”曾一杭急急脱口而出。
季霖表情一滞,似乎对自己说过这话也觉得诧异,好久才说:“还有两个时辰天就亮了,你真不睡么?”
“我……”曾一杭还没答话,季霖就起身踏过火堆,把他强行按倒在地,两人双双躺倒在地。曾一杭本要挣开他,却觉
得身后季霖身上又隐隐传来温暖……
“睡罢。日时出分,我晚上聚起来法力又会退个干净,不如用在这里。”季霖说着,打了个哈欠。
曾一杭想想有理,再不执着,身后脖颈旁,季霖的鼻息愈来愈重。他不愿多想,很快便再次进入了梦乡。梦中,他为一
条巨大的银龙所缠绕而眠,银光闪闪,灿烂夺目……
第二十五章
白天醒来,曾一杭发现自己和季霖面对面抱在一起,虽是鼻息相闻,季霖肌肤也十分有弹性,可是他全身已没有昨晚的
温度,面色也又苍白起来,像是死了一般。想到昨天入洞时,前路全是乱石嶙峋,现在加上一场大雨,肯定更湿滑难走
。他抬头往洞外看了一眼,白茫茫的一片。
这下好了,连落脚的地方也摸不准,可不是找死么?
他觉得头疼,又躺下了。往身上一摸,平时除了钱,没带东西傍身的习惯,本来在西域随身还有把匕首,来了榆塘,风
气清明,更是有恃无恐,连武器也不带了。现在钱袋被守城捞走,身上除了几枚铜钱和脖子上不怎么值钱的虎形小玉坠
,再没有他物了。
目光回落在季霖身上,季霖的双手还紧紧搂着自己,可曾一杭不知为何,还是怕他死了,从他身后加大了手的力道,使
他更贴近自己。季霖轻轻“哼”了一声,呼吸便到了曾一杭脸侧,倒是有些湿润。曾一杭松下心来,把头埋到季霖颈窝
里,淡淡香气依旧。
在榆塘时,总是忙不迭就开始行欢,这般躺着,没想到也很不错。季霖白瓷一样的脖颈虽凉了些,却光滑柔软,加上现
在两人紧贴,感到他的心跳,就更有生命的气息。曾一杭贪恋地伏在那里,十分满足,又觉得难以作罢……
这时,季霖也醒了,一晚上没有变换姿势,似乎想调整一下。曾一杭刚要抬头,却感到季霖修长的手指探进自己的发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