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懂。
易和点头,神色颇有些怯懦,想是回想起了那雪地。
沈段见状咬着牙笑:“好,易神棍真是好交流,等你身子好了,我们再好好切磋。”说罢也不管他有没有听懂,径自起
身留给易和一个潇洒有余的背影拂袖而去。
易和,神棍,长得不错也好相与,话说他沈段这辈子最烦的就是招惹那些铁骨铮铮的主儿。至刚者易折,流水方能穿石
,易神棍这个人,真是越发掘越有趣。沈段走着,到了回廊角就发现眼前站了一人。
沈泊换了一身玄色衣袍,衬得脸越发的白,身后落雪,翻飞进来的雪花已经在肩上散下了星星点点。
“大哥好兴致,赏雪呢?小弟院中梅花正开,大哥要不要赏光一去?”沈段语气热情神态却疏离。
“不用,我也是刚从你院里回来。”沈泊用冻得发白的手指顺了顺未束起的长发,那指尖透出点点殷红整个人却没一丝
血色。沈段不动声色的看看来时的路,蜿蜿蜒蜒只有自己的脚印,沈泊若说的是真,显然已经在这里等了许久。
“你房里的是那个……”沈泊明显不知道怎么称呼,话也说到一半停下来思索。
“神棍。”沈段帮他补充。
“问出来结果了吗?”
“什么?”沈段一时没反应过来。
“看来你根本就忘了留他是干什么的了。”沈泊气急反笑,双手抱臂正色道:“你还没跟我说呢,事情的来龙去脉。沈
大人随性,我可没这份好兴致。”
易和再见到沈段已是深夜时分。这易和白日里睡得多了,此时正出了奇的精神,但因为入夜之后阴气太重,可能会看到
什么不洁之物,于是闭了目养神。
忽然感觉身边的床铺一震,睁眼一看是沈段穿着睡袍上床,面色在摇曳的烛光下阴晴不定。
“沈大人,草民不敢占大人的寝房,还请大人……”话说到一半被沈段不耐烦的打断,沈段皱眉神色厌恶,“听说聋了
的人会渐渐变成哑巴,易神棍你有没有觉得你的声调有些奇怪?”
这话很长可易和偏偏就看懂了,顿时大惊失色,人从床上挣扎着坐起扯着大嗓门失声道:“我……说话声音……现在…
…”
沈段两手按自己的太阳穴:“你再这么大声叫我现在就让你变成哑巴。”
易和马上乖乖噤声,清了清嗓子凑近了说:“沈大人,我现在说话到底有没有奇怪?”
语气轻轻,好似情人间的低语。
那双眼睛在烛火下泛着水光,正急切的等待着自己的回答。
这一刻,两目相对,生生就滑出了那么一丝儿暧昧。
沈段心头一动,欺身上去,用他的唇封了自己的口。
没有预想中的牙关紧闭奋力挣扎,这一个吻竟是长驱直入似无阻碍,易和不阻拦也没配合,就任由沈段细细扫过自己上
颚,麻痒的感觉在嘴里泛滥开来。
沈段手扣上他的后脑,明显摸到一个凸起,易和的身体也骤然一颤。
是当时那一棍子敲出的肿包,沈段心念兜转,索性扒开那松松垮垮的睡袍。只见淤青遍布全身,关节处明显有肿起显然
是冻伤;明面上的显伤也有几处,都集中在前胸和腰部,因为在雪里冻过愈合的不好,有的已经开始发炎。
易和似乎对自己在别人面前春光四泄毫不在意,目光漂移显然在神游。
“易神棍在想什么呢?”沈段挥手引起他的注意。
“想我耳不能听,以后要怎样招摇撞骗。”易和也学他,自己调侃自己。
“易神棍‘看’话的本事见长,今后一定是吃喝不愁。”沈段帮他拉上袍子,压了他一起倒回床上,吹了灯一把扯上被
子,“就是没了夜谈的乐趣,真是遗憾。”
易和也不语,就这样睁着眼等他呼吸平稳。
半睡半醒间,沈泊白天的话还依稀就在耳边:
——你留了情。
语气不容置疑仿佛他沈段赤裸裸站在他沈泊的面前,一概通通透透;那一双和他相似的眼睛,似乎从那个多病的身躯里
独立出来一样犀利非常。智慧、谋略、乃至无心无情,那一样都比他沈段要强得多,若不是那一副多病的皮囊,今日站
在这儿接任父亲太傅之位叱咤风云的绝对不会是他。
一切皆为造化弄人,推了他沈段到了今天这个位置。沈段翻身,更死地压住易和沉沉睡去。
外戚沈家,只手遮天已经不是一天两天。
先帝年间,沈永年时任太子太傅之位,不料太子年幼先帝即仙逝,沈家作为小皇帝的辅佐之臣一朝坐大,其中诸多曲折
自不用多说。如今沈永年早就留在家中养得脑满肠肥不问朝政,膝下两子沈泊沈段,本应由长子接任的沈家多年来经营
的势力,此时由于长子病弱而全数由沈段接管。现如今的沈段早就不当那什么师出无名的太傅,而是自然而然的坐上了
监国的位子;只是因为他素有喜好男风之名,年近而立尚未有一妻半子,沈家无后,倒也免去了许多闲言碎语。
如今只手遮天的断袖沈监国正在朝堂议事,今儿个要上奏弹劾的对象是兵部尚书石扬。
朝堂上没人说话,沈监国不打没把握的仗,他要扳倒的人向来没有失手过。更何况随先帝而去的吴皇后一脉若干近臣,
兵部尚书是最后一个而且早就被沈段架空,如今一无靠山二无兵权,沈监国势头正盛可谓老虎尾巴摸不得,没人愿意再
去趟这一趟浑水。
“那皇上,兵部尚书石扬未得朝廷命令私自受降,处腰斩之刑,臣以为合适不过。”殿下他锦衣玉冠,这几个词吐得优
雅。
“沈监国,石扬两朝忠臣,如今虽然未领命即受降,也是当时情况所逼迫不得已啊。”龙坐上年轻的天子急急为其分辩
。
沈段微微低头笑得恭敬:“皇上此言差矣,当时石将军坚持亲自带其麾下不足一万士兵上前线杀敌,臣早已提点过兵将
不够;后来战事吃紧,臣也及时派遣后援部队赶到,是石大将军过于自信坚持不要援兵,最终和蛮夷订立城下之盟。皇
上您认为,这是不是逼不得已?”
一席话句句在堵皇帝的嘴,年轻的皇帝暗暗咬唇,最终无话可说。
沈段早在暗中拔除他母后留下来的势力,步步为营环环相扣。石扬早被架空麾下只剩兵士不足一万他如何不知。石扬一
介武将,性情暴烈那受得起这份窝囊气,论深藏不露的功夫那里比得上沈段的十分之一,沈段就是拿捏准了这点让他自
掘坟墓。到了如斯田地纵使是天子刘泽显也无可奈何,只有咬咬牙开口:“准——”
沈段脸上浅浅的泛出笑意。
“奏”字还没出口,突然被一个声音打断:“皇上,臣以为不妥。”
循声望去靠后的位置出列一人,看冠带衣着应该是大理寺少卿一类的级别。
一看就是新人,长得一看就是标准的正直之士。官拜四品,也就刚刚够上上朝议政的级别,沈段面上保持着洗耳恭听的
姿态,心里开始盘算到底是让他没资格再出现在这个朝堂上呢还是干脆让他没资格出现在这个世界上。
“皇上,刑不上大夫。”
好,果然不愧是大理寺的,沈段心里冷笑一声:“陈少卿?”
“是,下官大理寺少卿陈之仪。”
果然是新近科举任上的毛头小子,还完全不知道自己摸了老虎屁股,沈段满意的听见群臣浅浅的抽气声。
“皇上,杀一个石扬事小。可是自古将兵一家,石将军常年军中威信尚存,又是为了保住手下性命而受降,于法不容于
情可悯,就这样处以腰斩酷刑,此后这一万兵士可能会人心不齐。”
“少卿乃大理寺中人,这私自受降可免死罪?”沈段和颜悦色开口。
“不能免。”语气没有迟疑,“臣以为应当把腰斩降为斩首,并剥夺二品以上大员不公开行刑的待遇,于菜市口问斩,
以示惩戒!”
“沈监国以为如何?”皇帝没有当时表态,转而征询沈段的意见。
“好一个刑不上大夫,句句有理,是臣疏忽了,就按照陈少卿说得来吧。”沈段笑笑,笑里意味不明勾人心魄。
两人各退一步,君臣达成合意再和谐不过。
陈之仪,四品大理寺少卿,此人倒不像是一腔热血的无脑小子,有点意思。
“陈少卿真是年少英才,要知道大理寺少卿上面还有两级,这都要靠日积月累的经验。”沈段说。
“下官谨遵沈监国教导。”
“那为了给陈少卿一个开眼的机会,七日后石扬一案的监斩官一职,就给了你吧。”沈段心情大好,这一个决定做得相
当大方。
第三章:来日方长
易神棍果然是受神庇佑,不出七天便已经可以上下奔走。
心情大好的沈段回来时,正好看见易和正扯了他的被褥铺在地上,卧房端的是一片狼藉。
好心情总是这样被破坏的,沈段揉揉眉心绕到他前面让他能看见自己的脸,“易神棍这是在干什么,可是我卧室风水太
差要你亲自动手来改?”
易和非常自觉的直直站好:“我只是想给自己找个地方睡,可是……”
“你喊了半天也没半个下人来应是吧?”沈段猜出他所想,“你是不是在想,偌大的华昌王府,怎么就没个应声的下人
?”
易和点头。
“这你应该出了我这个院子去找,不过谅他们也不敢随便翻我的卧房。”沈段一步步向他靠近,“你在找什么,我倒是
很好奇。”
“易和没找什么,只是觉得多日叨扰大人又和大人同床多有不便,想在大人屋里随便找个地方罢了。”易和急急解释,
眼中一片坦坦荡荡。
“哦?还想呆在这儿?我以为你一旦可以爬了就要心急火燎的回去呢。”沈段嘴上不饶人。
“回大人,草民因为冻伤落下腿疼的毛病,要是回去寒窑怕是就要废了,所以恳请大人让草民在这里暂居过了冬天可好
?”
沈段听闻此言时已经走到他面前,听闻此言戏弄之心顿起,一手绕过去环了他的腰:“那好,你拿什么付房租?”
“我别无所长,就帮整个华昌王府看看风水,驱驱鬼如何?”
这倒是个好买卖,还真是有诚意。“可是本王这辈子从来不信什么鬼神之说。”
“或许,沈大人只是想眼不见为净罢了。”易和颔首,表情甚是臭屁,“我在这里住了几天,王府里不洁之物甚多,大
人阳气颇重似是无忧,对府上其他人却并非如此。”
“说来说去你就是想呆在这里罢了。”沈段也不妨挑开天窗明说,“还想白住。易神棍,你知不知道我留你到现在是为
了什么?”
“大人好龙阳色,想必是看上了易和的皮相。”
“那你也应该知道一下,我从来没有陪人玩这么长时间过。”沈段收回了手眼中兴致不减,“行啊你就接着抓鬼。不过
你这七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却收获良多,想必这华昌王府的小鬼都集中在我这房里了。为了方便易大师工作,就请屈就
在我这床前打一个地铺。”
欲擒故纵,这拙劣的手段却偏偏激起了他沈段的兴趣,这易和明白通透却也吃定了他的性子,料定了他不喜欢用强,没
吃到的也不会这么轻易放手。
好,易神棍,你要玩,我们来日方长。
“那个陈之仪,和石扬确定没有什么关系?”
“陈之仪今年新举榜眼,老家河南,石扬风光那会儿他还是个七岁稚子;就从他从师的记录看,也是平庸无奇,就是从
乡下一举成名的穷小子一个。”
“钱大辉,你这个吏部侍郎干得不错,果然是火眼金睛。这些年只管从礼部接人了,连这人都是怎么上来的,可都不管
了。”
“虽说科举是皇上亲阅,可这其中又有多少猫腻你莫不是不知?乡下穷小子一举得中榜眼,这后面怎么会没人举荐?”
沈段眼波流转轻轻瞟过钱大辉,语调已经是明明白白的不满。
那钱大辉混迹官场已久,立时三刻改口:“沈监国说得对……只是……若是他实在文采出众,也不是不可能……”
“他若是当真只是有才,那这样的人还真是可用。”沈段颔首,“钱大人辛苦。”
这陈之仪牙尖嘴利,懂得进退,若不是天生聪颖,就是早有人暗中教导。
“那个大理寺的,你是不是想用他?”
书房后面的暗门推开,沈泊走出来,带出一股清淡的药味。
“多半不可用,要知道像我这样的外戚,在朝中民间可都是传说中的大奸臣。陈之仪那样的人,估计也不会给我好脸色
看。”
“自古成王败寇,那些美名什么的不过是人们习惯了就有了。”沈泊面色比几日前红润了不少,说话也有了劲头,“那
陈之仪若是不能用,迟早留着是个祸害,不如早点除掉。”
沈段见他雪肤红衣端的是弱柳扶风,开口却生死只在谈笑间,不禁暗叹易和驱鬼,还真是初见成效。
“我按大哥所说,几天前才刚拔掉了石扬,如今人还没问斩;这陈之仪几天前才在朝堂上和我交过手,现在杀他,未免
招人话柄。”
“只手遮天的沈监国,你就是给了别人话柄,别人也不敢接。”沈泊找到沈段的椅子坐下,搓着细长的手指,“如今好
不容易坐拥江山了,你现在怕了?”
“先是教唆杀人后是激将法,我怎么觉得大哥这是在催促我赶快去找死。”沈段随意的靠在自己的书桌前面,拉过沈泊
的手替他搓着,“我能做到今天这个地步并非一己之能,大哥什么时候想正名,跟小弟说一声便是。”
手指冰冰凉凉,发掘不出一丝儿暖意。
这血浓于水的兄弟之情,如今抑或剩下几分?
“陈之仪你不想动他就算了,那个叶锦帛,你打算怎么办?”
外戚的位子怎么坐稳?当然是能够当上太子的舅舅或是外公。这皇帝偏爱男宠叶锦帛冷落皇后沉静安,多年来后宫也无
所出;那个叶锦帛也狡猾,任是毒药下套什么的都搞不倒他,只会让他身边的戒备更加森严。
“这几年一直在注意石扬,没顾得上此等人物,想来也不是什么大角色。”沈段放下沈泊的手,揉自己太阳穴。
没完没了,头疼。
“而且我是个断袖,也没立场出来说皇帝的不是。”
“别给我推脱,你的爪牙到处都是,不见得都是断袖。”沈泊脸上笑容盈盈,“而且这分明就是那个皇帝在跟我们对着
干,男人又生不出孩子,最最安全。”
半晌无语,两人看暖炉里青烟上升。
“那个方士,你还留在房里?”沈泊开口,闲话家常。
“我在书房给大哥留暗室,已经少了一个野合的场所,好像没在卧房里也留。”
“当然不止是你的卧房,父亲这会儿恐怕正在跟他喝茶呢。”沈泊说,“谁知道当年的沈太傅,如今脑子不好使了,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