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是撕碎着木门。沉重的门似乎要被撞开了,沈方夏吓得往后倒退了几步。
这时,他看见了一个与小阳台上一样的突起,显然是同时设计的。他深吸了一口气,按了下去。
门打开了,沈方夏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里面的黑暗让他一时无法适应,几乎什么都看不见。他试探地小声喊着:“马
丁?是你吗?”
什么东西扑了过来,力量大得几乎要把他撕碎!沈方夏本能地叫了出来,踉跄着往后退去,他听见了锁链的声音,似乎
禁锢住了那个怪物,不让他往前一步。饶是这样,沈方夏的脸还是被抓破了,浮现出一道清晰的血痕。
适应了黑暗了眼睛看清楚了门后的场景。这是一间并不小的屋子,可是除了锁链锁着的那个人之外几乎什么也没有。本
该有窗的地方遮着厚厚的窗帘,让屋里的光线分外昏暗。那个人——不,与其说那是个人,不如说那是一个东西,沈方
夏几乎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他——那个东西披散着蓬松的长发,像动物一样用半爬行的姿势移动着,咆哮着,嘶吼着
,发出半人半兽的声音,而这个声音,正是沈方夏在城堡中的第一夜就听过的声音。
沈方夏的心痛盖过了恐惧,他尝试着伸出手去,去撩起面前这个东西的长发,想看看那张他曾经爱恋过的脸,是否还与
从前一样。
那个东西停了下来,也许很久没有有人这样对待过他,反而使暂时性地安静了下来,缓缓地在沈方夏面前抬起了头。
映入沈方夏眼帘的不是马丁,也不是画像上的那个从未见过的表亲,而是——安德拉斯的脸。
是的,那张脸皮肤粗糙,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嘴唇皲裂,眼神茫然而凶恶,但是从五官到脸型,都与安德拉斯一模一样
。
——第一部完——
第二部
第二十八章:让一切都回到过去
秋尽了。园子里的灌木丛上还剩几个红色的小浆果,被薄雪覆盖着,无人动过,显出些许的寂寥。毛边的玻璃窗上,一
个小小的人儿趴在窗边,呵一口气,想把窗子上的霜花抹掉,努力地想看清楚外面的情景。他圆圆的脸蛋几乎贴在了玻
璃上,被玻璃的低温冻得红红的。一头卷卷的金发蓬松及肩,玻璃上倒映出他蓝色的瞳孔。
“亚历山大!”外面传来了保姆的声音。小人儿像是没有听见一样,继续把脸蛋贴在冰凉的玻璃上,看着外面的红色浆
果,用短短的手指和刚学会的算术数着还有多少个果实。他数得如此认真,彷佛外面的世界发生什么事情,都跟他完全
没有关系一样。
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直到他看见两个人影从远处朦朦胧胧地走过来。一个女人穿着皮大衣,带着貂皮帽子,高跟的
靴子在雪地里踩出小小的黑印。她的手里牵着一个男孩,黑色头发,从这个屋子里看出去,看不到他的相貌,只能看见
头顶上不断落下的雪花,把他的头发染成一缕一缕的银色。
小人儿专注地看着,眼光落在由远及近的两个人身上。他看见两个人走到屋子门口,正要进去,黑发的男孩抬起头,正
对上窗子里面人的眼睛。现在可以看得清楚了:那是张和北欧人不太一样的脸;脸的轮廓在他这个年纪算瘦得出奇,乌
色的瞳仁淡淡地闪着光泽。那个人看见了他,这让窗子旁边的人吃了一惊。
他们进去了;只能听见楼下悉悉索索的响动,和一个中年男人低沉的声音。过不了多久,保姆的声音又响起了:“亚历
山大!亚历山大!”有脚步声由远而近地从外面传来。
叫做亚历山大的小男孩躲到了窗帘后面,扯着深红色天鹅绒的落地帘子不肯出来。保姆驾轻就熟地走到帘子旁,一把掀
开帘子,把小男孩抱出来:“老爷说来客人了,要你去见一见。”
小男孩无动于衷地被抱在怀里,扭头看着窗外,显出和他这个年纪不想匹配的冷漠。
一楼的大客厅里生着正旺的炉火,一个仪态万千的贵妇与一个中年男子并肩坐在一起,对面是刚才从院子里走进来的那
个妇人和孩子。亚历山大这才发现,这孩子很瘦,几乎是营养不良的代名词。对面的妇人抬起了脸,啊,苍白纤细的轮
廓,好一张美丽的东方面孔。
那妇人努力对他微笑,用不纯熟的、带着某种东方口音的瑞典语问他:“你就是……”
中年男子开口了:“我的儿子,亚历山大•腓特烈。”
那妇人连忙把黑发的男孩子推到他身边,口中说道:“快去打招呼啊,这是你的弟弟……”
贵妇皱起了眉头,没有说话,而中年男子制止了她:“没必要,这孩子有自闭症。他不与任何人说话。”停了一下,他
又缓缓开口,“如果不是这样,也不会让你们进这个门……”
东方面孔的妇人垂下了头,不发一言。
亚历山大却从保姆的怀抱中挣扎着要下来,一步一蹒跚地走到黑发男孩的前面,一字一句地说:“你叫什么?”
黑发男孩直愣愣地望向他的眼睛,张了张嘴,却冒出一大段难懂的东方语言。
亚历山大歪着头,听了一会儿,指着自己的胸口说:“我叫亚历山大。”
坐在沙发上的那一对夫妻——亚历山大的父母这会儿已经是惊诧得说不出来话了:他们这个自闭症的独子几乎不与任何
人交流,如今却对着一个素未谋面的朋友自我介绍!亚历山大根本没注意到他父母的眼光,又说了一遍:“亚历山大。
”
黑发的男孩笑了;他似乎听懂了面前这个金发的、天使一样的小男孩的话。他也指指自己,努力做出一副大人的神情说
:“安德拉斯。”
“安德拉斯。”亚历山大一字一顿地念。
“哥哥。”黑发男孩又指指自己。
“哥哥。”亚历山大跟着念。
两个第一次见面的孩子,竟然面对面地笑起来,露出孩童天真无邪的笑容。安德拉斯指指外面,说了些亚历山大听不懂
的话,但是他觉得,应该是拉他出去玩。
“好。”他点点头,打算和安德拉斯去采果子。
“这孩子几岁了?”中年男人问对面的妇人。
“啊,刚满五岁。”
“以后他就在这里吧,我们会看好他的。至于你——我们已经给你买好了回香港的机票。”
美丽的妇人眼眶里顿时充满了泪水,她知道自己的孩子有了一个好前途,同时又被即将永别的情绪冲击得不能自已。她
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容颜一下子憔悴了很多。
叫安德拉斯的黑发男孩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紧紧地扑过去抱着他母亲的大腿,发出小兽般的嘶叫。亚历山大被这副情景
吓得倒退了几步,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然而没有人来管他——所有人的都冲上去扯开他们俩,那孩子的力量大的惊人
,妇人的大衣差点被没撕破。他刚才的天真无邪突然不见了,仿佛突然变成了一个与年龄不相称的、卑微之下充满了骄
傲和绝望的成年人。
那一天就在自闭症的亚历山大悄悄的改变、和突如其来爆发的战争中过去了;亚历山大很多年后还记得那样的声音,那
东方发音的字句深深地烙在了他的脑海中。他后来才明白,安德拉斯说的是:我恨你们,我恨你们全家。
而那个时候,他已经深深地爱上了安德拉斯。
第二十九章:马尔默的开始
扑面而来的北海海风带着寒带特有的清冷味道,溢满在了悬崖上流动的风中。从马尔默安静的城镇看上去,腓特烈城堡
就像背景幕布中的一个暗点,永远纹丝不动地矗立在层层的森林当中。而从腓特烈城堡看上去,悬崖上那块在高处的草
地就像连接海与天的一块青色宝石,那是年轻人唯一拥有的,让他们感觉温暖的地方。
马尔默的人们都在传说,腓特烈公爵家里来了新的继承人,毫不犹豫地占据了原有的小主人亚历山大的位置。几乎没有
人真正见过那个不和任何人说话的亚历山大,只是在传闻中,他的相貌仿佛是上天对他自闭症的补偿一般,俊美得如同
斯堪的纳维亚神话中的天神下凡一般,而且这俊美随着年岁的增长与日俱增。据说他紧闭的嘴唇如绽放的玫瑰花般鲜美
,眼睛中透出冰冷的蓝灰色,和北海的颜色一样。
但几乎没有人真正见过他。相反,那个年轻的、有着东方血统的继承人倒是常常到镇上来。他的名字叫安德拉斯,据说
是这个家族的外系,在势力斗争中失败而被发配到遥远的东方海港,但由于他的存在,改变了这一支的命运。每个人都
敬畏他,但每个人都讨好他,因为他慷慨大方,风流倜傥,恣意挥霍,即使是对不认识的人也毫不吝啬,总是人群聚焦
的亮点。没有人能否认从他黑暗的眼神中透出来的魅力,即使他还只能算是一个刚刚成年的年轻人。
于是传闻变得更多起来,有人说安德拉斯和亚历山大势不两立,安德拉斯彻底剥夺了亚历山大的自由,让柔弱的少年成
为了城堡中的金丝雀,还有人说亚历山大早就被安德拉斯监禁起来,要不然为什么人们从来都看不到他的身影出现在人
群中和宴会上?
这会儿,传说中的美少年正坐在高高悬崖的那块绿地上一块巨大的岩石上,微微扬起下巴,眼睛看向远方某个不可知的
深处。
“听说了吗?”身后黑发少年的声音由远而近,“人们都在传说,我把你变成了我的禁脔。”
亚历山大没有回头,不出声地扬起嘴角:“安卓,你的瑞典语说得越来越好了,都会用这个词了。”
“整个城堡里只有你一个人对我说话,我不跟你学瑞典语还能学什么。再说了,你的中文不是说得一样好?”
“我不如你,你都会念诗了。”亚历山大扬了扬手里的诗集。
“啊,那个。”安德拉斯在他的身旁坐了下来,“北海和远东的海水颜色是不一样的,你知道吗?北海的颜色——更像
你的眼睛,美是美,却冰冰冷的。”他随口念出了那本诗集里的诗句:“大海溶化了人体的浮木。又用秘密酸来处理他
们。”
“让信天翁吃掉他们的眼睛。淡盐水带着他们,慢慢地回到大海——通向创造性的最初的水,通向新的试探。”亚历山
大的声音加了进来,悦耳的语调给诗句添上了海水般腥咸的回音。
亚历山大翻开诗集,扉页上写着A。L。两个字母,就像安德拉斯的人一样,龙飞凤舞,张狂自信。他不经意地说:“你
又在哪里散发你的魅力了,整个马尔默的人都把你当成神一般崇拜?”
“站在悬崖上俯瞰山下的芸芸众生,就会觉得人生也没什么了不起。至于那些人嘛——该给他们人情的,我给他们钱,
该给他们钱的,我给他们人情,于是马尔默自然就都认识我了。至于那些什么都不要的,很简单——”安德拉斯抬起手
,在脖子上优雅地一划,做了个“咔嚓”的手势,“那些不会听命于我的,不属于我的人,他们也不属于这个世界了。
”
亚历山大有些吃惊,他从来没听安德拉斯说过这些。
“在某些人的眼中,我是不是也不属于这个世界了?”
安德拉斯笑了。“不,不会的,至少我不会。我不会放你走,你是跟我在一起的。”
“恐怕没有人想到,我们会是这么亲密的关系吧。”
“恐怕也没有人想到,原本是腓特烈家族第一继承人的亚历山大阁下,从小就患有自闭症,只有我一个人能对他说话吧
。”
金发的少年回过头来,眼睛里亮闪闪的。
“是我只能对你一个人说话。你是我唯一的朋友。安卓,你知道我不在乎继承权,不在乎这里。那座城堡”——他指着
视线下的庞然大物——“那座城堡对我来说就像一座监狱。我只在乎跟我说话的人。唯一的,能跟我说话的人。”
“亚历山大,你有没有想过,其实你的自闭症早就好了,你根本可以对其他人毫无障碍地说话,只是由于习惯,你才没
有这样做?”
“是吗?不,不是这样。”亚历山大自嘲似的笑容浮上了他的面容,“我不想这样做,安卓。我的世界中只有你一个人
,我不想面对人群,不想对他们说话,不想跟他们在一起。”他转过脸来,纤细修长的手指攀上安德拉斯的脸庞,热切
地注视着他的眼睛,“你是我的兄弟,我的朋友,我的……”
他说不下去了。安德拉斯抬起双手,轻轻揉搓着亚历山大的一头金发。他凝视着海水一样的眼睛,仿佛自言自语似的说
:“没有人可以拒绝这样的眼神,亚历山大。是你逼我的。”
他的视线渐渐往下挪,低下头,吻住了金发少年的嘴角。被吻住的人浑身一震,下意识地往回收下巴,妄图逃避这个吻
。安德拉斯用手卡住了他的肩膀,不让他往回缩,同时更用力地吻下去。他吻得如此深入,几乎要把亚历山大逼得往后
倾倒在了草地上才收手,而那个人已经是气喘吁吁了。
“是你逼我的,亚历山大。”安德拉斯睁开眼睛,目光灼灼地盯着被吻得鲜红欲滴的嘴唇,“你是我的了。从今以后,
你只能是我一个人的。只能是我一个人的。没有任何人可以抢走你,除非我死了!”
亚历山大还没有从刚才那个吻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就被他的语气吓了一跳。安德拉斯平时是自信的,洒脱的,甚至是有
一点自负的;可是今天他是……亚历山大不知道该融合形容。疯狂的?他自己被这个词吓了一跳。他的声音嘶哑而低沉
,欲望似乎助长了他体内某种疯狂的苗头,并在他们的初吻和之后的话语中显现出来。
他觉得这个吻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
他有些不敢接话,良久才说:“我们刚才……你怎么……怎么办,父亲会知道的,他会打死我们的,妈妈去世后,他每
天都在喝酒,变得更狂躁……我们没办法逃开其他人,我们要怎么……”
安德拉斯的眼中闪着光,亚历山大觉得那是某种火苗的形状,燃烧着,仿佛要把一切烧成灰烬。他的肩膀被扳住,巨大
的力量让他觉得疼痛,可是安德拉斯丝毫没有放手的意思。他焦灼的目光盯着亚历山大:“听我说。我不许你管其他人
。从今以后,世界上只有我们两个。我们到巴黎去。”
“巴黎?”亚历山大茫然地注视着他。
“是的,巴黎!我们去旧大陆,没有人可以阻止我们!”
“我们……可以去吗?我,我不能就这么离开……”
“是吗?那你还记得我刚才说的话吗?”安德拉斯悄悄地把手放在了脖子上。亚历山大被吓坏了,直愣愣地看着他。今
天他这是怎么了?平日那个风度翩翩的安德拉斯到哪里去了?这个人正在用一种近乎威胁的姿势说服他。亚历山大觉得
自己无法动弹,无法说话。安德拉斯按住他的肩膀,半胁迫半引诱地说:“亚历山大,跟我说,我们去巴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