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她互通名姓,她的名字叫白亚。”
“我的心情从来没有这样坦然过。似乎她是我一生追寻的终点,在我不经意间,已经来到了面前。”
“我们三个人同行,怀歌似乎也发觉了什么,不再如从前一样与我形影不离。”
“他笑容渐渐少了,常常一个人坐在寂静的地方发呆。我对这感到既迷惘,又欣慰。成长不是一件快乐的事情,他懂的
事情越来越多,那么快乐就会越来越少。”
“今天我们穿过地底洞窟,这里黑暗狭窄,有地下暗河流过。我们乘坐着小船划进去,洞越来越窗,我们先是站着,然
后坐在船里。最后几乎变成了侧身平躺才可以经过。”
“在这种地方如果遇到袭击,那是必死的。”
“我感觉到了水的动静,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怪物。这样阴寒的水里总不会是人的。”
“有些绝望,我握紧了白亚的手。然后另一只手想去握怀歌的时候,却握了一个空。”
“我惊骇非常,不知道他何时竟然失去了踪影。船行忽然快了,顺顺利利的一直向前。我呼唤怀歌的名字,心急如焚。
”
“船尾水响,怀歌湿淋淋的攀上船来。他脸色惨白,一直在发抖。我扶着他,替他灌烧酒,揉搓手脚。他笑容很勉强:
‘水里有些东西,我下去看了看,还好,对方也不想招惹我们……没事了。’我觉得心里有些酸楚,更多的……我自己
也不明了。怀歌已经长大了,他可以独当一面,他有挑战黑暗的勇气了,他……已经完全不是一个弱者,需要我保护。
”
“不知道老鹰看到雏鹰长成,飞离旧巢去觅新天地的时候,是不是也象我这样一副心情。”
“这样的比方并不恰当,因为怀歌并没有离开我身边。我们三个人查到了皮克娄宝盒的线索。关于这盒子邪恶的传说历
久不衰,想必不会是子虚乌有的编撰,这盒子必是确有其事的。”
……
我疲倦的合上了册子。
一切事情都是有起有落的,有开始,所以,也一定会有结束。
我们追寻皮克娄的宝盒,那么投入,那么拼命。或许,我是想借此忘却一些,逃避一些……那让自己心痛的事情。
培西拉和白亚……
我记得在火光中,他们站在城墙上的模样。衣发飞舞,容光焕发。仿佛逼近的不是死神的脚步,而是……有一片天堂在
他们的面前展开。
那是一个结束,我与自己最初的梦告别。
梦醒后,我孑然一身,无依无靠,四处流浪如浮萍。
然后,第一次褪皮,九死一生,险些死掉。
只是不甘心,虽然不知道存活的意义,可是,仍然拼命的求生。我在阴暗的地穴里休养了许久,有同类陪伴着我,叼来
食物给我,整天整夜的陪伴在我身旁。
但是我的身体渐渐康复,却悲哀的发现,我已经回不到过去。
我吃不惯血淋淋的生食,我受不了地穴里那样长久的黑暗,我已经知道阳光下的自由,知道风吹在脸上的感觉,知道熟
透的食物会有的肥美……
我已经有了复杂的人的思想。我不再是一条单纯的蛇,我的身上被培西拉刻下了人的烙印,永不磨灭。
我的来处,已经回不去了。
我的前路,又在什么地方呢?
没有人能给我答案,我必须靠自己去寻找。
人的成长,与蛇的褪皮一样艰难痛苦。
就象培西拉说的,知道的越多,越不易快乐。
我渴望着脱离寂寞,渴望着获得拯救。
我遇到了汝默,但是我们不是彼此的救赎。
象东方人说的,这是个劫数。
我轻轻的叹息,手蒙在眼睛上,雨声淅淅沥沥的,滴落了这一个世界的清冷。
我原以为我在陌生的地方不易入睡,但也许是白天花费了太多精神,我很快陷入梦乡。
我梦到了汝默。
他一袭黑衣,沉静如故。
他在作画。
我仿佛离他很远,脚下是长长的滔滔河流。我隔着河,看到他在作画。
看不清他画的什么,但是心里却不知道为什么,明白他在画我。
那张我曾经见过的画,画中是我站在库拉斯特港口,细雨无边如愁思。
是汝默画的吗?
他是永恒不朽的魔神。我记得有人告诉过我,魔神不会被消灭,因为他们的力量来源就在人间。汝默是憎恶魔王,只要
人心中存在憎恶仇恨嫉妒痛苦……他就永不会消逝。
我的眼慢慢睁开,我醒了过来。头顶上是黑暗的夜空,大雨打在屋顶上哗哗的响。
汝默一定还存在,在这世间。
只是,一百年,足够沧海桑田的时间。
现在的憎恶之王是个什么样子呢?
我闭上眼睛,但是却想象不出来。
一夜之中惊醒过数次,雨一直没停,直下到天亮。我起来梳洗,发现昨天穿的那件衣服仍然没有送回来,放在前室椅子
上的是一套斯坎奇诺的贵族们常穿的袍子,领口袖口都紧,腰间收着的,有精美的手工刺绣在上面。
我把衣服穿好,打开门就有个半大少年站在走廓里面,正垂着头不知道等什么。
然后我马上就知道,他是在等着我开门。
“您醒了?”他迎上来跟我说:“大人让我过来服侍您的。”
我有点楞神,忽然有点时空倒错的感觉。
仿佛回到了一百年之前似的,和汝默在一起的时候,那种锦衣玉食,呼奴唤婢的生活,那么陈旧,那么不真实。
提斯公爵究竟想干嘛?
第二十三章
“我想你一定是个游历过许多的人。”提斯在吃早餐的时候面带微笑的说,风度绝对无可挑剔:“和你多说说话,也可
以增长我的见识。”
我真的有点错觉,时空被打乱的错觉。我面前的好象不是陌生的提斯公爵,而是那个金发少年劳伦斯。
这个家族的人,难道喜好性格也都差不多吗?
培西拉这样,劳伦斯这样,现在的提斯也是这样。
早餐极其丰富,腊肠在小碳炉上滋滋作响,细柳条的篓子里搁着煮鸡蛋,奶油糕,白吐司,火腿片,热茶,牛奶,咖啡
……摆了满满的一桌。
我吃一点火腿,喝了半杯茶。近来对口腹之欲都没有什么强烈的渴望,似乎吃也就是这样,不吃也没有什么。
或许再过段时间,我就可以餐风饮露,一如东方的神异人物。
“胃口不好吗?”
我淡淡的说:“不,我一惯这样。”
他微笑:“今天还是下雨,所以恐怕你是走不成的。吃完饭我们一起去吟游长廊转转好吗?下雨的时候那里回音更深,
不看的话会后悔很久的。”
我不置可否。他就算有什么企图,难道我会怕了他吗?
雨还在下,斯坎奇诺的雨季已经到来。
那道有名的长廊,我分别听培西拉和劳伦斯说起过。这道长廊起码有五百多年的历史,许多曾经在斯坎奇诺停留过的诗
人和画师,都在这里留下笔墨画作,有些刻在地下和穹顶上,有的绘制张挂在墙上。建造长廊用的石材非常特殊,步音
在里面犹如音符,是个奇妙神秘的,充满古典浪漫气息的地方。
“穿雨衣吧,”他递给我一件看起来应该是油布做的衣服:“撑伞的话,对前人有些不敬。”
我没有出声,跟着他从侧门出了大厅。
我们从大宅的一侧离开,冒雨穿过草坪,种满玫瑰的庭院在雨中静默着,深红的花朵在雨中绽放。
“你喜欢玫瑰吗?”
“不。”
“讨厌。”
这个人总这样追根究底的吗?
我摇头:“没有喜好,也谈不上厌烦。”
“大多数人喜欢玫瑰,它芳香且美艳,点缀我们荒凉的生活,又有什么不好呢?画师们喜欢它的色泽,诗人们赞美它的
芳香,哲人可以从它坚硬的棘刺和柔软的花瓣的关系写出洋洋万字的文章来。它很美丽,也很有用处。”
“那你呢,你喜欢它的什么?”
提斯回头一笑:“很多,往高处说的话,我们斯坎奇诺骑士团的象征就是玫瑰权杖。呵,每天我们使用的香脂皂块儿也
是玫瑰油做的。说实话,我很喜欢玫瑰。”
这个回答……
我微笑着,在雨中和他一同前进。
我们穿过雨中的玫瑰园,花朵的香气在雨中更加浓郁。
“前面就是了。”
我抬起头来。
梦想庄园依山而建,雨幕中可以看到一条灰白的带子似的长廊在山坡上蜿蜒盘旋。那就是吟游长廊。
“去年春天的时候修葺过,因为有的地方有些漏雨。有一段时间没开放过了。”我们走近前去,有个看门人模样的人从
间小屋里出来,向他鞠了一躬,却不说话。
“打开门。”
那人无言的摸出钥匙,把一道镂花铁门打开。
铁门里面是一间小小的方亭,方亭后便是长廊。
第二十四章
下雨,亭子里和廊道里都显得特别阴暗,提斯吩咐让那看守人拿一盏灯来,我说不必了,就这样。
在我的一生中,还从来没有遇到过看不清楚东西的烦恼。
回廊里边也有天窗,同样镶着巨大的琉璃水晶,大雨哗哗的落下来,冲刷过头顶的水晶,一次又一次。
“我有没有这个荣幸权充导游呢?”他笑着说。
“不必麻烦了,我可以自己闲逛。”我淡然的说:“你请自便。”
他一笑,并没有坚持,彬彬有礼的一颔首,便转身离去了。
我进了方亭,方亭后就是一道长长的走廊,每隔差不多十步便有天窗透下亮光。我沿着长廊缓缓向里面走,这里有一种
别处没有的气息,墨和颜料的味道……还有,香气。
仔细看墙角放置着大罐子,罐子顶上蒙着一层绸布,从味道可以判断出里面装了许多草药和香料,以保持这长廊里的干
燥,也可以驱虫。我左右顾盼,时时驻足观赏。里面的名字不泛名家,更多的是默默无闻的人,诗歌写的也好,只是不
传世,不为人知。墙上的字迹应该是写诗的人留下的,然后由庄园的工匠镌刻。有的并没有镌刻,就用墨色写在墙上,
字迹各不相同,有的挺拔,有的清秀,有的龙飞凤舞根本无法辨认,历久而弥新,再看下面的日期,已经有五百多年。
真是漫长的时光啊。这些刻字写字的人早已经被时间长河带走,只余这些痕迹依然留在原地。
再向里面走就看到了画,风貌各不相同,有的是油画,有的用特别的颜料画在木板上,有只有黑白颜色的,还有的就直
接画在了墙上。我看到一副淡淡的彩色的画,画中就是庄园后山那片美丽的山谷,满山开满鲜花,一道飞瀑挂下半崖。
我着迷的看了一会儿,现在花仍是一年年的绽放,但那道飞瀑却已经不见踪影了。
提斯没有说错,这里的确值得一观。错过了,会后悔很久。
我流连忘返,有时候匆匆而过,有时候会在一副画前站住,还会边走边回味壁上的诗歌,越走越深,越走越高。转过几
个弯,面前有道长长的石阶,坡长而缓,一直向上延伸。我踏上台阶,这两边墙上全是壁画,画的是烧死女巫的情形,
画面栩栩如生,将那种野蛮的残酷和蒙昧的无知表现的很彻底,让人觉得不太舒服。
看守人进来过一次,问我是不是要用餐,我摇头婉拒。雨一直下着,我在寥落又丰盈的雨声中前行,有种在时光中穿梭
的错觉。
有些唏嘘,有些感慨。
在又一个转角,我看到迎面墙上圆熟而又个性十足的几行字,顿时愣在那里。
诗的内容是我熟悉的,昨天晚上还在培西拉的册子上重温过,我的名字就从这首诗歌里来,任何时候我也不会忘记。
只是,让我讶异的是另外一件事。
那写着诗歌的笔迹,不是培西拉的,而是……属于汝默的。
我象中了化石的诅咒,站在原处动弹不得。
那是他的,我绝不会认错。
培西拉曾经说他很喜欢这首诗歌,但是……竟然是汝默留在这所庄园的吗?
我低头去看下面的日期。
那是……很久之前,署名是:寂。他曾经用的化名。
的确是很久之前了,那时候世上恐怕还没有培西拉,也还没有我。
汝默的生命更加漫长……我知道他游历过多地方,这件事情说起来也并不奇怪。
这首诗他写在了长廊里,培西拉在这里出生长大,肯定是没少看到。然后,这首诗又造就了我的名字。
想不到我的名字是自他而来。
这……是命运的捉弄?还是冥冥中的一段偶然呢?汝默写这字的时候,有没有想到很久之后,会有一条蛇,用这首诗取
了名字,和他相遇,相爱……
我有些迷惘,有些怅然,低下头再向里走。
相爱,我们真的相爱过吧?
里面的年份离现在比较接近了,许多人名我都听说过,有名的吟游诗人,有名的画者。
头顶的天光渐渐暗了,不知道是雨更大了,还是天变黑了。隐隐听到闷雷的声音,越来越近。
一行文字竖着刻在墙角,字迹有一种别样的清秀劲拔,看起来不象是凿子刻的,倒象是……剑尖刀尖划的。
语言也不是斯坎奇诺的语言,而是库拉斯特的文字。
“或许很久以后,我的朋友,你会经过我的坟墓。请你暂时停步,听我对你的祝福。如风呢啁私语,如叶随风飘舞,如
我生时的欢笑,如你思停念我时落下的泪滴。”
后面是刻诗人的名字。
头顶忽然豁然一亮,似乎听到电光割开劈裂的声音,明亮的电光映的那名字在强光下似乎闪了一下光。
许多库拉斯特人喜欢在写名字的时候用古笔字,名在前姓在后。
那人先刻了时间,签名是:海.四。
我站在原处,或许是电光所慑,竟然痴了。
……请你暂时停步,听我对你的祝福。
如风呢啁私语,如叶随风飘舞,
如我生时的欢笑……
如你思停念我时落下的泪滴
雨声潺潺,闷雷终于来到了头顶,化做了惊雷,隆隆的巨响连成一片,淹没了寂静的,漫长的时光。
四海。
那个总是安静的女子,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亮,那些让人黯然神伤的往事滚滚如潮水涌来。
如你思念我时落下的泪滴。
四海,你在死前一年就已经写下了这样的名字,难道你已经预见了死亡脚步渐渐逼近了吗?
更亮的一道闪电来了,廊道里被映的如同白昼般明亮。我闭了一下眼又睁开,眼前有些恍惚,或许是被强光照耀的关系
。
长廊的那端,有隐约闪动的人影,缓缓向我走来。
“怎么会下这么大的雨呢?”一个模糊的女声说:“还好找到这里能避一下雨。”
是我的幻觉吗?因为雷雨而产生的幻觉吗?
第二十五章
我怔忡的站在原地,看着远远的,从长廊的拐角处,有三个女郎走了过来。
穿绿衣的,瘦仃仃的东方女郎。金发红衣,背着弓的美少女。走在最后的人一袭黑衣,沉默不语,脚步轻的象一朵飞絮
。
我有足够的信心,相信她们不是鬼魂。她们只有形影声音,却没有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