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面舞会华尔兹 上——苏深

“那天，夏夏的保姆之一冯妈鬼鬼祟祟地去了一趟专门给外婆做菜的小厨房，却被路过的大管家看到了。大管家觉得很奇怪，因为冯妈是新来的，而且是专门照顾夏夏的，和小厨房根本沾不上边，就上前盘问了几句。冯妈素日里也很惧怕大管家，更怕易家的势力，她只是被鼓动着一时起了坏心，被大管家盘问了一会，她就做贼心虚，以为自己已经暴露了，匆匆忙忙抱着夏夏骗过保安跑出了易家老宅的大门。

“她刚一出门，大管家就发现了异常，只是此时已经晚了，冯妈已经把夏夏交给了外面接应她的戴维森。戴维森带着夏夏藏了起来，丧心病狂地打电话要求外婆和两个舅舅要么自杀，要么解散易家的大部分势力，否则就杀了夏夏。”

楚颐叹了一口气，接着说：“这种事情外婆怎么可能答应？二舅舅含着眼泪，但是极其干脆地跟戴维森说：‘你若是敢伤了他一分一毫，我一定会屠尽你们整个家族！’然后易氏就开始在整个美国疯狂地寻找戴维森。但是夏夏在他手里生死不知，投鼠忌器，易氏又不敢下追杀令。二舅舅失去妻子，又失去了夏夏，再加上曾经受过重伤，身体和精神都慢慢地垮了下来，恰恰是在夏夏失踪满五年的那天离开了人世。大舅舅管理易氏太忙，我们几个孩子小时候最喜欢的就是和二舅舅在一起，尤其是静天，因此他最大的愿望就是抓住戴维森，找回夏夏。”

说到这里，楚颐停了下来，轻轻叹了一口气，说：“其实夏夏活下来的可能性基本为零，这个大家都心知肚明，因为在开始追踪戴维森的两天以后，就有人在加州的野外发现了夏夏生下来就不离身的玉牌。只是大家都还不愿意放弃，没有看到尸体，哪怕只怀有一丝希望也要坚持下去而已。”

楚颐淡淡的哀伤语气，让幼霖听得也有些惆怅，没有了继续说话的兴致。小人物有小人物的喜怒哀乐，大家族也有大家族的烦恼，像他和父亲就不需要考虑这么多生生死死打打杀杀的事情，虽然曾经的生活也很艰难，但是在这世界上谁又是不曾艰难过呢？

楚颐也不大想继续说下去，又问了问幼霖怎么会不小心感冒，接下来的几天有什么计划之类。幼霖数了数日子，日本站不参加，包括中国站的比赛在内，他在国内能停留整整两个星期。但是父亲已经签约的代言活动有四场，再加上现在需要大量的休息抵御流感病毒，时间实际上也很紧。

宋幼霖的气质里有一种很单纯很干净的东西，这种单纯和干净能够让楚颐暂时放下劳累和心里的阴暗面，因此他很喜欢和宋幼霖通电话，也很喜欢撩拨这个漂亮少年——只可惜猎艳计划一直进展缓慢。

事实上楚颐对自己的心意有时候也很不明白。三番两次因为宋幼霖放下工作从别的地方赶来，还要为了能陪他多待一阵子而挪了不少工作，这是楚颐之前和其他任何人在一起的时候都从来没有过的事。就像今天，从日本赶回来的路上他偶尔还会有点暗恼，不大喜欢这种被牵着的感觉，但是一看到宋幼霖，心里的波动又总会在最短的时间平复，只尽情享受那种让人非常舒服的宁静和自在。

转头看了一眼旁边的漂亮少年，楚颐有些不确定自己到底是喜欢有宋幼霖在身边的这种感觉，还是喜欢他这个人。不过作为一个合格的商人，他总是知道自己要如何行动才能得到最大的利益。楚颐开车拐下高速车道，在旁边的辅路上找个位置停了下来。

幼霖有些不明所以，大眼睛疑惑地看着楚颐。楚颐笑笑，从后座上拿过自己的公文包，翻出一台小巧的银色笔记本电脑，开机轻轻敲几下递给幼霖：“看这个网站，是我送给你的一个小礼物。”

幼霖很意外，好奇地接过电脑看“礼物”。不大的液晶屏上正显示着一个浅蓝色的网页，右上角是一身黑衣的宋幼霖半身照，带着微笑凝视下方的表情，取自去年的短节目《威廉?退尔序曲》那身高领的天鹅绒改良军装的扮相。网页正中间只有几个简单的艺术字：“宋幼霖中文官方网站”，下面是一小段中英文解释说明：“宋幼霖中文官方网站正在建设中，即将完成，请您继续关注。”

不过幼霖眼前的这个页面是可以进入管理员通道的，楚颐让他用自己的名字试试，果然进入后台看到了更多的东西，比如在开放时会正式投入使用的最新消息、全年赛程、比赛结果、图片廊、音乐厅、赞助商信息和注册论坛等等十几个小版块，非常精美，也非常实用。不过由于幼霖本身只是个电脑菜鸟，虽然这个网站很简单，却足够他探索很长时间。

楚颐看幼霖专注地研究这个网站，再次发动了汽车，开往M大学方向，一边开车一边解释：“看了几次国外的花样滑冰邀请赛，我发现国内对于包装花样滑冰运动员好像缺少系统的经验。就拿你来说，能打理你训练以外的事务的只有宋教练一个人，很多地方他可能都想不到，或者是想到了也忙不过来。你挂在比迪亚威尔俱乐部下的那个英文官网，国内可能都没几个人知道，我就干脆让人帮你弄了一个中文网站。”

一边开车，楚颐一边随口解释。

幼霖看了一会，轻轻合上电脑，弯起眉眼看楚颐：“谢谢。非常意外，不过我真的很喜欢。”

楚颐百忙之中腾出右手揉了揉幼霖的头发，然后继续开车：“喜欢就好。后天你不是在门户网还有一次访谈吗？这个网站就是挂靠在门户网下，由他们派出专门团队管理的。后天你去访谈的时候可以顺便宣布官网开通。不过这事你还是要先跟宋教练商量一下。若是宋教练不同意，反正门户网是楚氏控股，我让他们做白工，他们也不敢有意见。”

幼霖笑笑：“怎么会让他们做白工？我很喜欢这个网站，父亲也一定喜欢。他之前就一直念叨着想给我弄个中文网站，这下总算是完成他一个心愿了。”

楚颐目视前方小心开车，同时轻轻地摇了摇头，柔声说：“宋教练哪会把这个当心愿。他的想法应该和我一样，最怕的就是你受伤。保镖、体能教练、律师以及商业顾问，你身边少了哪一个，我都不放心。”

第二十五章：国内的两个星期（一）

回到小窝，幼霖扑到床上继续研究自己的官方网站，心里高兴之余又有几分不敢说出口的甜蜜。其实，幼霖在心里是颇不赞同楚颐的观点的，毕竟自己现在只是一个普通的运动员，成绩也没有太突出——世锦赛和奥运会都没拿过冠军——又不是什么世家公子豪门千金，那些保镖、律师、商业顾问之类的，需要的时候偶尔雇佣当然没问题，但长期雇佣组成一个团队，就显得有些小题大做了。体能教练在鲁特森的团队里有好几个，又不是不管事，完全没有必要另外再找。

不过楚颐的心思，幼霖当然明白。他只是想把自己照顾得更好些，让自己不再受伤，不再被那些记者们欺负。想到这里，幼霖突然把头钻进枕头下面装鸵鸟，努力让自己不去想刚才的那个长长的告别吻，不去想之前在芬兰发生过的那些事。

第三天上午，宋永辉就来接宋幼霖去城北“钢铁大厦”二十九楼的门户网参加互动访谈。经过昨天一整天的休息，幼霖已经基本没有了头晕乏力的症状，只偶尔还会咳嗽几声。宋教练一路皱紧眉头，嘴里不停嘟哝着：“让你去城东住，你非要自己一个人住，感冒这么长时间也没好。小孩子就是任性不懂事。”

幼霖偷偷吐了吐舌头，乖乖听训，不敢接话。不过他又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先跟父亲打招呼才行，只好硬着头皮迎难而上：“父亲，楚颐请门户网帮我做了一个中文的官方网站，若是你不反对，今天那个网站就可以宣布开通。”

宋永辉闻言突然刹车，眉头皱得更厉害，转头盯着幼霖，狐疑地问：“楚颐？就是楚氏的那位总裁？他什么时候私下联系你了？”幸好宋教练这是在辅路上，身后没什么车，否则这种开车方式很容易出现交通事故。

幼霖有些心虚，但还是鼓起勇气试图解释：“上次给贝曼银行拍广告，回国的时候见过他，在国外也见过几次。前天他说送给我一个小礼物，就是这个官网，我觉得那个网站做得非常漂亮，等一会您可以先看一看再决定。”

宋教练盯着幼霖看了好一会才重新发动汽车，不大高兴地说：“能被楚氏总裁送出手的东西，又怎么会不好，我根本就不用看。不过幼霖，你可不要跟这些人交往过密，他们跟你不是一路人，能记住吗？”

幼霖虽然心里不大服气，但是现在也只能小声答应：“记住了。”

宋教练意犹未尽，继续教育孩子：“而且，个人官方网站这种事，可大可小，你没有给他们授权，没有和他们签正规合同，没有详细约定管理和收益分配，竟然就口头承认了它的合理性。你想过没有，若是别人要摆你一道，官网运营两天就突然关闭，那该怎么办？到时候没有人会指责背后的运营网站，所有人都会指责你。”

幼霖虽然不相信楚颐会做出这样的事，但是父亲说的话的确有道理，便轻轻点头：“知道了，父亲，下次我做这种事之前，一定先让您帮我把关。”

宋教练赞许地眯了眯眼，柔声说道：“你从小到大差不多天天都在训练，外面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几乎什么都不懂。其实我就是怕你被别人骗了。”

幼霖也笑了笑，用头轻轻顶了一下父亲的肩膀，撒娇说：“这不还有父亲您在嘛。有您在，谁敢欺负我？”

父子两个说说笑笑到了门户网，见过了总编等一行高层之后，被领着去小会议室商讨额外的官网开发运营合同书。宋教练仔细研究了一番合同的具体细节，并提出了一些他以前试图筹备幼霖官网时所遇到的问题，基本都得到了满意的答复，才让幼霖签了合同。

负责跟宋氏父子沟通的女编导让人感觉稍微有点沉闷，但是她准备的访谈问题却很注意尺度，宋幼霖或者宋教练稍微表露出一点不情愿的意思，她就会把相关或者类似问题全部从访问计划中划掉，尽量使观众的好奇心得到满足的同时，保留嘉宾的隐私。这让宋教练对这个女编导非常有好感，最后有些幼霖觉得父亲可能根本不会回答的问题，他也都没表示反对。

在一间面积不大的演播室里，访谈主持人和宋氏父子坐在一张大大的印满了门户网LOGO的背景板前面，面前的桌上密密麻麻摆了两排话筒和三台笔记本电脑，隔着几台摄像机，桌子后面十几米的地方分散着五十名幸运观众，待会可以对嘉宾进行现场提问。

事实上，无论是电视里转播的比赛，还是宋幼霖在国内的商业滑冰表演，观众们看到的都只是他身为花样滑冰运动员竞技、展现自身力与美的一面。虽然他在国内越来越出名，网络上各种各样的资料消息也不少，但是其中只有很少的一部分得到了证实，更多的还是以讹传讹。关于他的私生活，他如何成为中国第一个男子花样滑冰世界冠军，背后的详细情况大家知道的并不多。因此，在门户网高调宣传即将现场采访宋幼霖和他的父亲，并且会在网络上同步文字、视频直播之后，现场幸运观众的报名非常踊跃，选拔过程也是热火朝天，直播的当天从上午开始，门户网同时在线人数就在不停地刷新着原本的记录。

在访谈现场，主持人按照编导事先准备好的方案，逐个抛出大家关心的问题。第一个问题就问为什么宋教练当初让宋幼霖在那么小的年纪就走上滑冰这条路。

“一般来说，运动员从七岁左右开始学习滑冰，效果最好，可是资料上显示，宋幼霖从不到四岁就开始滑冰了，难道他真的是天生神童吗？宋教练您能不能帮我们解解惑，说说幼霖小时候的事，让国内那些想早早送孩子去滑冰的家长们也跟您学习学习经验。”

女主持人漂亮会说话，又很善于调节气氛，这个问题也勾起了宋教练埋藏了很久的回忆。现在想想当年的事，还是有些唏嘘。

宋永辉当初只是M市花样滑冰队的一位二级助理教练，每天都忙于队员们的基础训练，日复一日，去得最早，却总要到深夜才能回家。在一个深秋的夜里，他骑着自行车抄近路回家，经过一个即将拆迁的巷子，在那个巷子唯一的路灯下看到了一个躺在破旧包裹里、面色青紫的孩子，瘦瘦小小，虚弱到不行，甚至连哭声都发不出来，好像随时一口气上不来就会死一样。

宋幼霖是他费了好大的劲才养活的，又经历了很多麻烦事、花了很长时间才办好了收养手续——宋教练甚至怀疑若是把这个婴儿送去孤儿院，没有人好好照顾，他能不能活过一个月。这个幸运的孩子在宋教练和邻居章大妈的精心照顾下，顽强地活了下来，半年后就比较健康了，虽然还是瘦小可怜，但是眉眼甚是漂亮，还特别乖特别爱笑，很讨人喜欢。宋教练怕孩子养不大，还请算命的先生特意算了，得知这孩子五行缺木，再加上捡来时那小小的样子实在是忘不掉，就为他取了“幼霖”这个名字。

宋幼霖长到三岁半的时候，邻居章大妈一家搬走了。之前宋教练白天上班，晚上带孩子，本来就很辛苦，章大妈这一走，他更是手忙脚乱，工作生活两头都无法兼顾，只好每天带着幼霖一起去花样滑冰训练队。幼霖平时很乖，从不哭闹，看一群大哥哥大姐姐滑冰很有趣，便在场地旁边跟着有模有样地学，宋教练见他有兴趣，也想办法给他做了一双小冰鞋让他上去玩，却没想到他滑冰滑得非常稳，自此开启了十几年的训练生涯。说起来，宋永辉救了宋幼霖，而宋幼霖则给宋永辉的事业带来新的生命，世间缘分之奇，莫过于此吧。

不过宋教练一向不喜欢把自家的隐私暴露在世人面前，幼霖十岁那年翻东西时偶尔发现自己原来是被收养的，狠狠地痛哭过一场，自此更是不愿意碰这个话题。父子两个一直很有默契地从不对任何人提起这件事。如今在访谈里，宋教练也只是轻描淡写地简单回顾当年的那种窘境，而且建议家长们不要过早地让孩子进行高强度训练，应该给孩子一个更快乐的童年。

主持人挖到了独家内幕，心里暗喜，乘胜追击，说大家都知道宋幼霖少年时滑冰非常艰苦，曾经参加过很多次外国俱乐部的短期培训却找不到合适的教练，当时的情况是什么样的？宋教练和宋幼霖又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宋教练瞅了一眼场内安静的观众，又看了一眼满脸期待的主持人，轻咳了一下，跟坐在旁边用大眼睛乖乖看着自己的幼霖说：“这个问题还是你来回答吧。”

幼霖吐吐舌头，用貌似小声、实际上在麦克风的放大下大家都听得见的音量说：“我当年还小，记得的事情不多，发家史还是由您来说比较好，我也跟着学习学习。”

女主持人和蔼的表情没绷住，“扑哧”笑了出来，现场观众也笑了，旁边负责网络直播的工作人员一脸笑意忙着速录。宋教练也忍俊不禁，伸手捏了捏幼霖的耳朵，轻声说：“小家伙，调皮。”两个人之间这种毫不掩饰的慈爱和依恋，把他们的父子深情表露无遗。

其实在收获了喜悦之后，当初付出的任何辛苦现在想起来都是甜的。宋教练用非常平淡的语气说着父子二人当年的艰辛，就好像他正在说的不是自己，而是其他人一般。经常飞来飞去，很多次没时间倒时差，父子两人要么比赛完毕累得在快餐店里睡着，要么晚上折腾得睡不着出去跑步；冰鞋坏了，宋教练总要帮幼霖修到后半夜，而冰鞋穿着穿着就开始走形，脚磨破了幼霖也乖乖忍着不出声；在异国他乡，被骗钱或者护照被偷的事情也会偶尔发生，再加上各种各样的歧视，让父子两个好几次难过得抱在一起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