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面舞会华尔兹 下——苏深

第二十七章：国内的两个星期（三）

事实上花滑界的人都知道，国际滑联压榨运动员压榨得实在太狠，致使好多运动员功成名就之后立刻退役，去参加世界职业花样滑冰锦标赛，转成职业选手，好处就是可以最大限度地享受电视转播的分红，赚到更多的钱。国际滑联的比赛，赛程非常密集，这使选手们在短时间内极度疲劳不说，每站总是重复演出相同的节目，因此收视率也一直不高。今年的世锦赛在法国巴黎举行，安东尼是主场，估计他们是想借着这个机会，尝试引入世界职业花样滑冰锦标赛的一些花哨的机制，看看是否能够提高收视率。

想到了这里，幼霖就差不多明白了组委会的全部意图，不过他还是不大愿意参与，问自己的父亲兼经纪人：“组委会只点名了安东尼，又没说一定要我去，为什么现在找到我头上了？”

宋教练收好文件，耐心地跟他解释：“你是安东尼的好友，这个人尽皆知，组委会毫无疑问地认为安东尼一定愿意和你一起表演。”看着幼霖满脸不服气，好像想要说什么，宋教练连忙开口接着说：“我们不深入讨论这个话题，但是你没法否认其他人就是这样想的，对吗？”

幼霖想了一下，有点沮丧地点了点头。

宋教练笑了笑，继续说：“何况大赛组委会的目的就是要吸引人眼球，要提高收视率，安东尼和你，一个世界排名第一，一个世界排名第二，无论怎么看，你都是安东尼以外的第一人选。”

幼霖再想想，还是只能无奈点头，不过他依然不服气：“这明明就是麻烦事，还要跟安东尼那家伙搭档，父亲你怎么能说这是好消息呢？”

宋教练无奈地摇了摇头，看着满眼不解的幼霖，愈发觉得自己的教育方式可能有问题，二十年竟然只教出了一张白纸。

“你反过来想，现在组委会邀请你了，若是你不去，他们会怎样？”

幼霖有些不解：“我若是真不去，他们也不能把我怎么样啊。”

宋教练不赞同地摇头，说：“你回去看02年盐湖城冬奥会的双人滑比赛，加米·萨莱和大卫·佩雷蒂埃的那件事，那就是前车之鉴。”

加米·萨莱和大卫·佩雷蒂埃（Jamie Sale and David Pelletier）是加拿大的民族英雄，是他们花样滑冰历史上里程碑式的人物，曾经在盐湖城奥运会的赛场上为观众献上了一场异常完美的《爱情故事》。不过比赛结束之后，他们却只拿到了银牌，以微弱的劣势输给了一对发挥并不完美的俄罗斯组合，这导致赛后的争议非常大。直到几天后有裁判迫于压力承认被收买，目的是给俄罗斯选手打高分，丑闻被曝光，他们才被补授了一枚金牌，和俄罗斯那对选手并列冠军。

幼霖只是从来没往那个方面想过，听到宋教练的话，他反而很惊讶：“不会吧，评分规则早已经改了，再说因为这点小事不至于吧？”

宋教练也笑了，不想说太深，拍拍幼霖的肩膀：“我们也别较真这个了，反正你去了总没什么坏处，又不会耽误很久。而且组委会说，若是你同意，你和安东尼美国站的比赛就都不用去了，省下这一周的时间用来练习，然后参加分站赛最后一站就行了。”想了一下，他补充道：“能为国际滑联吸引来更多的观众，也是普及了这项运动，所以说你这是在做好事，不对吗？再说，鲁特森也是支持你去表演的。”

大道理都摆在那里，威逼利诱也都用上了，幼霖哪里还有挣扎的份，只好乖乖点头。

尽管第二天一早，宋教练就要带幼霖去参加一场商业活动，幼霖还是坚持回到自己的小窝去。原因无他，不当电灯泡耳。

回到自己的地盘，幼霖自在许多，穿着松松垮垮的衣服窝在床上看自己的官方网站。刚刚开通几个小时的官网，已经有了十万多注册用户，幸好门户网的服务器还能撑得住。幼霖翻看着论坛上已经出现的几个技术帖，讨论自己、安东尼以及伊万诺夫的新赛季节目，偶尔看到非常内行的回复，也会惊叹一下这些人的专业水准。

登录账号，幼霖在他的博客部分敲了几行字，大致上说自己很高兴官网刚刚开通，就有这么多人前来捧场，又简单地介绍了自己在国内未来几天的行程。

第二天一早宋教练就来接幼霖。上午他们会去M市商业街那家幼霖最新代言的NARO亚洲旗舰店参加开业庆典。这是个中高端休闲品牌，色彩不是很多，款式也中规中矩，但因为提倡自然简约，因此在全球范围内颇多人追捧，宋幼霖就是NARO的新任全球代言人。

幼霖本不想在赛季中期还要分心做这些事，不过NARO非常有诚意，愿意派出一个百人拍摄团队，在赛季开始前去加拿大请幼霖拍海报，并且保证尽量不影响他的训练。宋教练很欣赏他们的这种做法，再加上报酬也相当丰厚，便说服幼霖同意签了这份合约。

现在看，坐落在商业街中心的这间超过1000平方米的大型旗舰店，周围的柱子上全是身穿各种颜色各种款式服装的宋幼霖，干净的少年，简洁的服装，纯棉的材料，非常明确地传达出了品牌的含义。而且据宣传，顾客在旗舰店开业当日购买2000元以上的物品，除了能立刻升级为品牌VIP以外，还可以额外免费获得由专业摄影团队为宋幼霖在加拿大拍摄的《北美?时光》写真一本，里面都是幼霖在加拿大比迪亚威尔跑步、滑冰、休闲等等的生活剪影。

幼霖和宋教练一起参加了开业剪彩，剪彩结束之后就留在现场为粉丝们签名。不过幼霖自己也没想到大家对他竟然如此喜爱。有些人很聪明，为了尽快得到他的签名，不看款式也不看尺码，直接抓了大概价值2000元的衣服就去结账，然后拿着获赠的写真集冲到后面请他签名，得到了签名之后再找店员慢慢试衣服换衣服——NARO规定购买30日内保留吊牌且没有过水，则可以无条件退换。这样的方法混签名非常奏效，越来越多的粉丝依葫芦画瓢，一波一波冲进来，再冲出去，让店内工作人员补货、调货都来不及，忙成一团，秩序混乱。

签了一会，宋教练看到场面有失控的嫌疑，赶紧带幼霖先走。幼霖回到小窝，点开自己的官网，发现在自己之前的博客后面有好多人跟帖说第二天一定要去NARO捧场。随着他博客上的那几句话被转载到整个网络，整个晚上都有人申请加入他的官网论坛，同时表示要去NARO亲眼看看他。幼霖没有全部看完就关上了电脑，他发现自己有些不敢看。此时的他心里欣喜是有，但更多的却是害怕。

自己只是随便写了几句话，一夜之间仿佛所有人就都知道了，而且影响非常大。可是幼霖并不认为自己的才能配得上这样的影响力——至少现在还配不上。若是有一天自己让这些人失望了……幼霖不知道若是像今天这样，有成千上万的人表示讨厌自己或者是对自己感到失望，那他会不会因为承受不了而崩溃。他隐隐感觉，其实这种事并不是不可能。

不过，留给他纠结的时间并不多，因流感和商业活动荒废了几天训练，但大奖赛中国站已经迫在眉睫。剩下的两天，幼霖每天都拉着自己的父亲一同去训练基地，让父亲能有机会近距离仔细看自己的四周跳。就在这种轻松又有些紧张的环境里，中国大奖赛终于开幕了。

事实上，尽管幼霖每年都要参加国际滑联大奖赛中国站的比赛，尽管他很高兴父亲以后能带着云姨一起来看他的比赛，中国站有些地方还是让他非常不舒服，面前的这位田永山田教练就是其中之一。

宋幼霖从小由宋教练亲自指导，后来送到国外俱乐部去学习滑冰，走的并不是国内常见的体校选拔进省队，省队选拔进国家队的路子。而这位田教练则相反，是国内花滑界体制内最著名的教练——当然，宋教练在宋幼霖身边的身份是经纪人，不是教练，而他曾经在幼霖少年组时执教的事，谁还记得呢？反正这位田教练是不会记得的。

“呦！老宋。带着儿子来比赛啊。一年不见，听说你家幼霖都能四周跳了，可真行啊！”田教练挺着大肚子远远走过来，话说完了，人还没到跟前。

宋教练快步走上前去，热情地拉住裹在白色运动服里的田胖子，满脸笑容：“哈哈，老田，好久不见了。听说你又找到两个好苗子，是不是身后这两个？”

幼霖跟在父亲身后，只在对方看过来的时候礼貌地笑笑，安静看父亲和老友寒暄却不说话，一副腼腆的乖孩子样。

第二十八章：国内的两个星期（四）

田教练身后也跟着两个人，看他们四处张望的神色和表情，像是很少参加这种比赛的样子，但是再看那两人的身材体型，又不像是少年组选手。田教练也没介绍他们，只顾着跟宋教练寒暄：“哪里哪里，比起你家宋幼霖，他们还差得远呢。咱们国家能拿得出手的滑冰运动员本来就不多，看起来今年的亚锦赛还需要你家幼霖继续为国争光啊！”

宋教练脸上的笑容一僵，没有接话，继续把话题往其他人身上引：“老田，今晚的外卡给了谁？透露一下吧？”

田教练狐疑地看了一眼宋教练，说：“不是有参赛名单么，看来除了你家幼霖，别的你什么都不注意啊。”

“哪是啊。名单上也只有名字而已，我哪有那本事看了名字就知道脸长得啥样，这不赶紧过来请教你了吗？”宋教练好脾气地笑了笑。

田教练露出一丝受用的表情，让了一下身子，将身后的那两个年轻人显露出来，说道：“就是我这两个学生了。四周跳也练过两天，不过比起你家幼霖可还差得远，以后有空还得请幼霖给他们多指点指点。”口中虽然说着自谦的话，不过这位田教练脸上那副倨傲的神色却怎么也隐藏不了，稍仰的头，让人看着怎么觉得反而更像是挑衅。

幼霖继续腼腆笑，却没有接话，宋教练也顺着他的话谦虚了一会，然后就说要先带着幼霖去热身，很快就和他们分开了。刚刚转头，幼霖就狠狠皱起了眉头，再看看父亲也是一样，一脸的不耐烦。

这个田教练曾经几次三番——包括现在也一样——在国内花样滑冰协会里公开批评宋永辉教练和宋幼霖没有国家意识，身为中国选手却不在中国国家队里训练，无组织无纪律，崇洋媚外，没有为国争光的热情云云。

前年他更过分，竟然鼓动国内花样滑冰协会高层，让他们通知正在养伤的宋幼霖代表中国参加花样滑冰亚洲锦标赛——赶在宋幼霖的脚和脊椎都受伤的时候，强逼他去参加一个刚刚组织起来的末流的赛事，还准备好了一顶“为国争光”的帽子，这个教练的小心思很容易猜——即使他自己的学生不出成绩，也绝对不能被别人压一头。

不过宋教练和幼霖却忍了——虽然忍字头上一把刀，虽然那个末流比赛让幼霖又多休养了半个赛季。没办法。只有幼霖的成绩越来越好，他们才有发言权，别人才会重视他们父子的意见。若是在自己成气候之前忍不了这些小事，万一被那田教练抓住机会，游说花滑协会取消幼霖代表国家参加世界大赛的资格，那就更得不偿失、而且更没有地方说理去了——幼霖的确不是国内体制培养出来的运动员，的确不隶属于中国国家队，这毕竟是事实。

道理虽说如此，但是看那人明目张胆挑衅，还说让幼霖再去参加“第二届”花滑亚锦赛，幼霖还是满肚子的火。不过再看看旁边脸涨得通红气得更厉害的父亲，他还是乖乖没有出声，只伸手握住了父亲的手，轻轻用了用力，传达自己的心意。

幼霖在热身场地只跑了两趟，就开始觉得疲劳，看来流感的后遗症还没有完全消除，体力比平时训练、比赛的时候都要差。光着脚在原地练了几下两周跳，再压几下腿，幼霖认为自己应该适可而止，保留点体力。父亲就坐在一旁发呆，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也没注意幼霖这边热身偷工减料。

大奖赛中国站的整体水平，和欧洲那几站相比要差不少。因为大多数欧美选手都喜欢参加在欧洲和北美的分站赛，对于他们来说，家门口的比赛就足够他们参加了，浪费时间浪费精力在倒时差上完全没有意义。因此中国站和日本站的高水平代表，就只有宋幼霖和几位日本选手而已。

《假面舞会华尔兹》的旋律，在国内虽然还不能说是人尽皆知，但是由于近日贝曼银行的私人银行业务越来越红火，宋幼霖的华尔兹形象和这段音乐一起，也正在被越来越多的人所熟知。这段音乐庄重而又明快，节奏感非常强，音乐声刚一响起，就有好几个观众开始按节拍鼓掌，一个传染一个，最后竟然带动了全场的观众一起跟着音乐打拍子。

幼霖就在这样的主场气氛下开始了他中国站的表演。不过这时候他竟然还分神想起了之前的那个国内个人冰上秀，那时候的气氛似乎比现在还要热烈点。

大脑在回忆，他的动作却不会跟着停顿，反复再反复的训练，让他的身体和音乐配合已经基本成了本能，加速，点冰，四接三，落地。

“宋幼霖今天开场的这个后外点冰四周接三周跳跃完成的质量一般，在他四周跳完成的时候重心稍微有些偏，导致三周跳的空中姿态不那么漂亮，看上去好像是跳偏了又强扭回来一样。虽然这种空中控制说明他的个人能力很强，但比起他本赛季前两站时的表现的确要差一些。”今天负责电视解说中国站的依然是那位著名的话痨大叔解说员，他的眼睛很忙，嘴上更忙，眼光也是异常毒辣。

幼霖的确出了一点问题。在四周跳加速刚刚过半的时候，他就觉得自己的腿有些发软，起跳的时候非常不舒服，四周跳只是勉强完成。更麻烦的是，在紧接着三周跳连跳的时候，幼霖觉得自己彻底失去了对重心的控制，还好他的大赛经验比较丰富，虽然动作看起来很扭曲，但毕竟还是比较顺利地完成了这个难度动作。

大部分观众都没有专业的火眼金睛，一看到运动员的跳跃稳稳落地，他们就毫不吝惜地献出了极热烈的掌声。不过宋幼霖接下来的表现并不算太好，就算没有专业的眼睛也完全可以看得出来。在短节目比赛结束之前，他又有一次双脚落地，还有一次跳空——导致那个三周跳只完成了一周，这些都使得现场观众讶声不断，掌声也稀稀落落。

“也许是最近赛程太密集的缘故，宋幼霖今天的状态并不算好。”话痨大叔也不用去费心思寻找赞美的词汇，这种表现实在是让人没法赞美。

最后，宋幼霖的短节目表演只得到了74.55分，排在日本选手伊藤和高桥身后，位列第三，一向以稳定著称的宋幼霖这种表现让冰迷们和媒体都很意外。更让人意外的是，另外两位中国选手江斌和武一明表现异常出色，他们以技术难度取胜，非常利落地完成了四周跳，排到了第五和第六位。前六名中出现了三位中国选手，这在近年男子花样滑冰比赛还是第一次。

赛后，媒体想要采访宋幼霖，不过全部被宋教练回绝了，混合采访区十几位记者都没能拦住他们父子二人。不过田教练显然并不愿意同样低调，当着几十家各国媒体狠狠地赞扬了一番自己的学生，又代表国家队教练组肯定了目前的人才选拔机制有效，而且选拔出的运动员，“不仅技术好，而且非常有纪律性有荣誉感”，不像某些运动员，只忙于商业活动，不重视国内比赛，态度极其不端正。

田教练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是媒体的反应非常快，当晚发新闻稿的时候都为田教练的这番话配上了宋幼霖日前在门户网和NARO旗舰店的报道和图片，标题也用了类似“炮轰”“公开指责”之类的重词。一时间，藏在水面下的矛盾纷纷浮上来，引得众人议论纷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