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霖很自责,最近分心的事太多,商业活动是一方面,流感是另一方面,还有一个楚颐让他提心吊胆,生怕被父亲发现。不过他比赛的时候身体不大听使唤,这的确是流感的后遗症。只是他现在没有办法站出去解释,说自己是生病了才会发挥不好,说自己并不希望这样。失败了就是失败了,没有人愿意听这种借口。
喝了官医生的爱心鸡汤,幼霖早早睡下养精蓄锐。他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没登陆自己的官网——身体已经出现问题了,心理上更不能有负担,这样才能在明天的自由滑比赛中追回来。宋教练自然也明白,纠结已经改变不了的结果有什么用呢,若是幼霖明天发挥出色,反超两位日本选手夺冠,一切质疑声都会平息。
国内的记者很显然非常注意分寸,若是在国外比赛,出了昨天的事,第二天清晨出门被一群记者封堵在家门口一点也不奇怪,但是在国内,似乎只在远处有几个镜头反光,却没有人靠近。宋教练开车带幼霖没走多远来到一家私人滑冰学校,借用他们短道训练的冰场让幼霖热身——谁知道去赛场热身会不会又碰到那个讨厌的田胖子。
第二十九章:国内的两个星期(五)
刚开始上冰的时候,幼霖还是觉得身体有些不听使唤,不过他没有停下来,哪怕只是加速而不加入难度动作,哪怕只是加上最简单的一周跳,他也要在冰场上滑下去,一直滑了将近四十分钟。对于一个花样滑冰运动员来说,这种运动量已经非常夸张了。幼霖对自己的这种狠劲跟宋教练真是一脉相承,很显然,昨天比赛之后他自己也非常不满意,暗暗憋了一股劲。
四十分钟之后,幼霖腿上已经基本没有了起跳的力气,额头上全是汗,不过他倒是觉得这一、两个星期头一次这么酣畅淋漓,心里的火气也降了不少。宋教练自从对幼霖的训练彻底放手,也开始转型慈父,一句都不提昨天比赛失利的事,只是连着问幼霖要不要休息,要不要喝水,要不要将节目难度稍微降一点——以宋幼霖的水平,若是正常发挥,即使难度降低,反超那两个日本人也没什么悬念。不过幼霖自己憋了一股劲,哪能这么容易妥协,连连说不用。
输给第一名的伊藤6分,输给第二名高桥2.7分。不过,不要说落后给这两个人,就算是落后安东尼,我也有信心反超。一次两次四周跳成功并不代表选手的水平有多高,一次两次的失败也并不代表自己开始走下坡路。幼霖悄悄握紧拳头,跟在父亲身后,走进了M市体育馆。
这次,我要让你们看看,什么叫做差距。
混合采访区里热热闹闹的,宋教练带幼霖经过的时候,那位田教练还在说着什么,见他们父子过来,连忙拉住宋教练:“老宋,咱们这么熟,他们媒体曲解我的意思,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一旁的记者眼睛如狼一般,录音器举得高高的,生怕漏过一个字。
“我说的是俄罗斯打网球那个女运动员,她来参加咱们中网公开赛,第二天明明有比赛,头一天竟然去爬长城,第二天就宣布因伤退赛,这明明就是来骗出场费的么。我不好意思指名道姓,这些记者竟然胡乱写,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啊。”田教练满脸诚恳,咬牙切齿责怪记者曲解他的意思。
宋永辉心里暗恨,但是又不好就这么撕破脸皮,而且还当着这么多记者的面,他伸手搂住田胖子的肩膀拍了两下,笑眯眯地回答:“老田,咱们认识这么多年了,你是什么人,我还不知道吗?再说,幼霖也没受什么影响,咱别让外人看笑话,赶紧进去吧。”
宋教练虽然很客气,但是每天玩文字的记者却发现他其实并没说是否相信田永山教练的话,也没说原不原谅这件事,直接拉着宋幼霖进了比赛区。尽管记者不能做无理由的推论,但是传言田教练和宋教练不和这件事应该有些内幕可挖。
幼霖觉得手上传来的父亲的力气在增大,其实父亲也不是不生气,只是暂时没办法。
不过幼霖却有办法。
参赛选手不多,因此比赛进行得很快,很快就来到了最后一组。幼霖一丝不苟地完成了热身等着上场。此时,短节目排名首位的伊藤比赛已经结束,145.62的自由滑成绩,总分226.17排名第一,中国选手武一明排在第五位,江斌则因为四周跳出现失误落到了第十一。
接下来轮到幼霖上场,他面带微笑,手上却握着拳头,伴着场内轻柔的《泰伊丝冥想曲》,一个一个挑战自己的难度动作。
开场加速,后外点冰四周接后外点冰三周!起跳,重心,高度,落地,无懈可击!
转过半场,左脚前外刃逆时针起跳,完美的阿克塞尔三周!
继续加速,步法连接,后外三周跳!
圆形步,捻转步,外勾手,3字步,单足和双足步法转换。
圆形步结束时起跳,又一个干净利落的后外点冰四周!
后刃进入换足旋转,连续换刃换姿态,稳定的重心,美丽的姿态。
踩着音乐的节拍变换处再次起跳,阿克塞尔两周接后外点冰三周!
继续完成后内三周跳,绕过半场,又是一个勾手三周跳!
简单步法连接,跳接蝶式反蹲旋转,旋转结束加速,后内点冰两周接后外点冰两周!
直线步,步法单双足转换,进入跳接联合旋转,再接换足联合旋转。
在最后的换足联合旋转之前,许多观众就开始起立为宋幼霖鼓掌,待到他旋转完成,音乐停止,整个体育场内山呼海啸,掌声欢呼声震耳欲聋。幼霖自己也非常激动,将双手举过头顶用力甩下,狠狠地握了握拳头,然后才向四周的观众行礼致意。
幼霖迅速回到场边,接过父亲手里的鞋套胡乱套好,伸出双手狠狠地扑进了父亲的怀里,用自己最大的力气紧紧抱住父亲。场内的观众通过现场的大屏幕可以非常清晰地看到两个人此时的状态,宋幼霖的表情虽然被挡住,但是宋永辉老脸通红,眼眶里亮闪闪的,显然是激动到不行,这使得场内的掌声欢呼声口哨声愈加热烈。
不过马上就要报成绩了,幼霖松开手,跟在父亲身后走到等分区,一边套衣服一边看着面前的摄像机微笑。显然分数并不难打,父子两个刚刚坐下,场内广播就就公布了成绩,自由滑164.37,总分238.92反超日本选手伊藤12.75分排名第一。由于幼霖今天没有使用四接三接二的连跳,因此自由滑分数并没有超过他自己在芬兰的记录。
日本选手高桥表现也还不错,最后保住了一块奖牌,排名第三。田教练本指望他手下两员大将冲击奖牌,最差也想保住前五,但是那两名选手毕竟缺少大赛经验,成绩不大理想,比赛一结束就早早离去,和头一天的宋氏父子颇为相似。
宋教练虽然能再次带着幼霖穿过混合采访区躲过记者,但是在新闻发布会上总不能一直不说话。有记者问宋幼霖是不是因为出席商业活动而直接导致短节目失利,还有记者明确问他对田永山教练的话是否感到不满。一时间内战的火药味十足,拿了银铜牌的两名日本选手反而无人问津。
幼霖面对媒体虽然不算特别娴熟,但是这些问题他早有准备,父亲也提前教了他几句,因此他应对非常得体,既不说自己如何,也不说别人怎么样,听到不好回答的问题,就用“以后大家就知道了。”一带而过,气得在场记者牙根直痒痒,准备了那么多问题,埋了不少炸弹,却没有几个得到正面回答,拳头全都打到了棉花上。
回家之后再次登录自己的官网,幼霖毫不意外地看到了满屏幕的赞颂,在角落里翻翻,也能翻出不少短节目之后指责他的帖子,很多话都不大好听。即使他的世界排名比其他参赛选手靠前,难道第三名不是好成绩吗?难道每个人都只能接受成功的宋幼霖却容不下他的失误吗?难道以后他即使因伤落败也要受到指责吗?事情已经基本过去了,但这种有条件的支持还是让他非常不舒服。
不过这次经历的好处也不是没有,幼霖终于可以用正确的态度来对待自己的这个论坛了。经过这两天,他不再极度患得患失,看到一句表扬就开心半天,同时害怕面对别人的批评和指责。能更平和地去看待外界的评论,这就是进步吧。
比赛结束的第二天,幼霖就启程回加拿大。不愿意面对国内的记者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安东尼也马上要去比迪亚威尔,两个人要一起练习表演滑,克劳斯和安东尼的教练霍普金斯早已经准备好节目等着他们。
安东尼在到达加拿大的第一时间就来给幼霖道歉。
“抱歉,在芬兰的时候我没想到一个玩笑会闹得那么大,相信我,我不是有意的。”安东尼的眼睛是有点深的那种蓝色,里面满满的诚恳,让幼霖看得想发火都难,何况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了,在芬兰的时候最后自己还拿到了冠军,这点事没什么好别扭的。
“没关系,不过下次别弄得这么麻烦了。”幼霖心有余悸。
“好,你放心。”安东尼露出微笑,郑重承诺。
每天上午宋幼霖和安东尼各自跟着自己的教练练习,下午则用三个小时熟悉表演节目外加练习配合。
随着两个人之间的那个小疙瘩解开,每天还总要在一起练习滑冰,交流自然多了不少。休息的时候,安东尼也会偶尔提起当年两个人同游巴黎时的趣事,比如背着两位教练偷跑去香榭丽舍买哈根达斯,然后两个人一起躲在浴室里偷吃之类。
冰激凌是花滑运动员大敌之一,但当时两个孩子还不需要怎么担心体重,外加对这类甜品无比眼馋,最主要的是,当年安东尼不知道该用什么来招待自己这个小朋友的时候,正好看到路边有一把非常漂亮的哈根达斯大伞,于是就阴错阳差带着幼霖去破戒。
幼霖听安东尼提起当年的事,也不禁露出微笑。不过这倒是提醒他,上次安东尼在这的时候,自己任性招待不周,这次怎么也应该有所表示。
第三十章:短道速滑
第三天双人练习结束,满头雾水的安东尼跟着幼霖一起来到了比迪亚威尔花样滑冰俱乐部旁边的短道速滑俱乐部,换上了长冰刀。短道速滑俱乐部的队员都跟幼霖很熟悉,看他带新朋友一起来,很干脆地为他们清空了场地——速滑队的训练也早结束了。
幼霖满脸坏笑看安东尼:“怎么样,来比速度吧?”
安东尼在速度滑冰这个项目上也不是完全的菜鸟,只不过他的确不经常做这种运动。不过看面前的宋幼霖弯弯眼睛微笑着挑衅自己,怎么也不能立刻认输不是?
“来吧,比体力难道我还怕你?”
安东尼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想的,毕竟宋幼霖看起来比他要瘦弱得多,能在花样滑冰场地上加速起跳,并不代表他的绝对速度在速滑场地也是最快的。简单热身之后,旁边一个短道速滑队的小队员自告奋勇为两人吹哨计时,他们要比一千米短道速滑。
哨音刚落,幼霖就冲了出去。
安东尼早有准备,反应也不慢,紧随其后。不过安东尼的起速的确不如宋幼霖,两圈之后就被落下大概十米远。
幼霖在转弯的时候还能用余光扫一眼安东尼的位置,而安东尼则一味埋头加速奋起直追。幼霖固然是经常练习速度,安东尼也慢慢找回了协调运动的感觉追了上来。
不过短道速滑这个项目也是有一定危险性的,若是不小心摔出赛道,扭伤脚之类的小伤非常常见,严重的话还有可能骨折或者脑震荡。因此安东尼在加速到一定程度之后就开始调整呼吸节奏,保持住两人之间五米左右的距离,不再继续追赶,生怕前面的幼霖被自己逼得加速摔出去。
到800米左右的时候,幼霖的体力已经开始透支,这正是他的一个瓶颈,勉强能保持住速度,却无力再加速了,安东尼看准幼霖体力不支,趁机缩小距离,在终点前两个弯道对宋幼霖完成了反超,以半米左右的优势率先冲过了终点线。
看着和临时小裁判击掌庆祝、高举双臂绕场滑行的安东尼,幼霖也觉得很有意思,不过他眼下完全没有力气,只能靠着旁边的防撞墙使劲喘气。安东尼绕场一周回来,拎起快软成一团的幼霖:
“嘿,别停下,保持一会运动状态有助于提高体力。”
幼霖摆摆手,胸口痛得不想说话,安东尼也没坚持,挨个和短道速滑俱乐部的人告别,感谢他们让出场地——难怪这家伙无论到哪里都受欢迎,还真是会做讨人喜欢的事。安东尼半扶着幼霖去更衣室,两人换了衣服慢慢往花样滑冰俱乐部的方向走,想想之前的比赛,都笑了出来。
安东尼是笑从没看过宋幼霖的这种样子,一开始那么认真,雄纠纠气昂昂,最后累得半死,懒懒的,真是……可爱。幼霖则觉得自己放狠话挑战安东尼却失败,还要靠安东尼这家伙拖到更衣室,有些不好意思。当然,他同时也以为安东尼是因为这个发笑。
慢腾腾两分钟的路,幼霖恢复了不少力气,正要跟安东尼道别回家,安东尼却突然说话了:
“嘿,不请我去你家坐坐吗?”
幼霖还真不大喜欢有外人踏足自己的世界,但是安东尼既然这么问了,直接拒绝很没礼貌。
“来吧。不过我那里没什么吃的,要从俱乐部带点食物回去。”
训练时运动员摄入的每一卡路里都是经过严格计算的,因此安东尼每天都要吃从法国空运来的固定饮食,不能出错。
幼霖把两份食物拿去用微波炉简单加热,安东尼则陷在软软的沙发里打量着宋幼霖每天生活的地方,仔细观察每一个小细节,猜想主人的喜好,并尝试发现第二个人的东西。
事实上安东尼一直心里惴惴,他还记得之前的魁北克表演滑时那个吻了宋幼霖额头、气度外貌都很不凡的男人。更让他惊讶的是宋幼霖当时的表情,像是疑惑,又像是甜蜜,那种幸福的表情狠狠打击了他的心。
他逃回法国,苦练四周跳,每天都进行心理建设,告诉自己那男人没什么,宋幼霖也不算什么,他是潇洒的安东尼。可是再次见到宋幼霖的时候,他还是控制不住自己被吸引。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每天都想着他呢?
是在少年组的时候看到他一个人蜷在更衣室角落里小声哭的时候?
还是自己脚伤时看到他拿到第一个冠军露出灿烂微笑的时候?
又或者是总被自己气得面红耳赤却异常可爱的时候?
已经不知道有多久了,但是每次看到宋幼霖,他都会觉得从自己内心向外散发着狂喜,总是想抱住他,亲吻他,拥有他……
宋幼霖的生活比自己还简单,而且他一心想争得冰坛的最高荣誉,因此安东尼一直都控制自己,哪怕只能偶尔出现在他身边,哪怕不能表达自己的感情,告诉自己至少也要等到明年奥运会结束才能开始追求他——安东尼一直以为在宋幼霖达到他的目标之前,是不会有爱情的——他的父亲和教练也异常严格。
不过魁北克出现的那个男人打破了他所有的臆想,芬兰的时候自己又弄巧成拙,让他现在不敢再随意行动,生怕又产生不可挽回的变故。可是,幼霖和那个男人到底是什么关系?若他们真的在一起,自己又该怎么办?
安东尼靠在包含着幼霖气息的垫子上,腿伸得很长不知道勾在哪里,胡思乱想着。
幼霖从厨房里出来,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沉思图,“扑哧”一笑,放下盘子来到安东尼身边,戳了戳他的胳膊。
“喂,这个姿势很舒服吗?”
安东尼回神,发现自己靠着一个垫子,手里还抱着一个,长腿却圈住一个高脚椅,姿势非常奇怪,也笑了笑,起身来到餐桌旁。
简单的红色营养餐放在透明的盘子里,配上漂亮的银餐具,旁边坐着心爱的人,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平静而温馨,安东尼只觉得这顿晚餐幸福得让他想流泪。
“四周跳是你之前就练好的,还是赛季之前才开始练的?”幼霖晚餐吃的不多,放下刀叉跟安东尼闲聊。不过安东尼的盘子里还有大半食物——两人的食物量和肌肉密度成正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