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的空气中有一种似有似乎的香气,曾经那么熟悉,却又感到有些陌生,好多似乎是上辈子发生过的那些事,那种甜蜜和温柔,那种酸涩和悲伤,种种被尘封的场景和片段突然从脑海深处涌了出来,让幼霖感到有些无所适从。
正在犹豫,满脸带着笑的斯内德太太从里面打开了门,热情地拥抱了一下幼霖,拎了他的书进屋。而斯内德太太身后站着的那位,一身黑色风衣高高瘦瘦、神色似乎有些激动的东方男子,便是久违了的楚颐。
“幼霖,这位先生说他是你的朋友,所以我请他在这里等,你认识他吗?”斯内德太太见幼霖的表情有些奇怪,连忙开口解释,同时拉住了斯内德先生,警觉地抬头看了一眼对面的楚颐。
幼霖对身边这位善良的女子露出了一个微笑:“是的,我认识他,多谢你替我招待客人,美丽的斯内德太太。”
幼霖带着楚颐上楼,斯内德家的二楼是两个套间,每个套间里住着一位房客,幼霖的这一间向东,很宽敞,基本的家电家具一应俱全,里面还有独立的书房、浴室和厨房。这种条件对于留学生宋幼霖来说,已经算是极好的了,可是对于奥运冠军宋幼霖、易家公子易静雨,以及他楚氏总裁曾经的爱人来说,这种生活环境却是极其简陋的。
幼霖将手中的东西放下,转身进了厨房:“你想喝什么?我这里只有纯净水和橙汁。”
没一会,他就从厨房转了出来,手里拿着两个透明的玻璃杯,一个里面是清水,一个里面是橙汁。楚颐接过了装有清水的那一杯。
幼霖摘下眼镜放到书架上,隔着茶几坐在楚颐对面,轻声问:“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楚颐静静坐在那里,手却有些颤抖,贪婪地打量着对面的幼霖。两年不见,他瘦了好多,而且脸色也不太好,不知道是他身体不舒服,还是不愿意看到自己的缘故。不过能和幼霖这样心平气和坐下来说话,他之前真的想了好多次,最怕的就是幼霖像上次一样将他赶出去。他小心翼翼地开口说:
“幼霖,你这两年……”
幼霖轻轻皱了皱眉,刚想说话,门口的衣架那边传来一阵电话铃声,是幼霖外套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喂……喔,是学长。”
“抱歉,我刚刚到家,这阵子会休息,估计短期不会再出门。”
“嗯……嗯,好,等我有时间,我会打电话给你,明天可能就去找你……好,到时候提前跟你说,嗯,就这样,再见。”
幼霖和电话里的人并没说几句,但是他却一直眯起眼睛微笑着,一副很开心的样子。看看幼霖现在的表情,再想想他和自己说话的样子,脸上和眼睛里全是清冷,似乎想要拒自己于千里之外,这种认知让楚颐心中突然有了一种想要爆炸的感觉。
幼霖刚刚放下电话,身上就有一股大力传来,将他紧紧箍到那个充满了熟悉香味的怀抱里,并试图将他横抱起来放到大腿上。幼霖眼睛先是一暗,然后就使出了自己全部的力气拼命挣扎。既然已经分开了,既然彼此都有了新的生活,不管楚颐来找自己的目的是什么,他却是不打算和楚颐、和易家再有任何牵扯的。
幼霖本来就有些疲倦,最近因为劳累过度,身体也不大舒服,自然是没什么力气。楚颐将幼霖死死抱住,完全不管他像绝望的小兔子般的无力挣扎,用唇封堵住他的喊叫。将他抱紧在怀里的那一刻,楚颐觉得自己的心霎时被填满了,之前所有的焦虑烦躁犹豫一下子全都消失了,只剩下浓浓的欣喜。自从他们决裂的那天起,自从离开了幼霖在加拿大的房子那天起,楚颐从来都没有觉得自己的心这么踏实过。不管幼霖如何挣扎,他都不会放手,以后也一直不会放手。
怀里的幼霖还在乱动,楚颐的身体却很快有了反应。思念他太久,渴望他太久,楚颐觉得自己已经疯魔了,无法再忍下去。他抱起幼霖三步并作两步进了卧室,将幼霖趴着放到床上,没有开灯。不管幼霖如何挣扎,不管幼霖如何让他滚开,他都极尽温柔地安抚他,怜惜他,轻哄他,用最虔诚的心传达自己的爱意,膜拜他的身体。
幼霖自然也感受到了楚颐的这种温柔,这个曾经欺骗了他全部感情的面具,尽管有这样的认知,可他还是克制不住自己的本能反应,身体轻轻颤抖,口中逸出呻吟,满心的愤怒和委屈,最后都化成了浓浓的悲伤,跟着眼泪一起流淌。这两年多,他极力控制自己不去想楚颐,躲着他们希望永不相见,把自己的全部精力都投入到研究上,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他还要出现?
幼霖越想越伤心,胸口也有些不舒服,刚开始闷闷的,紧接着就是抽紧的疼,疼得他额头上渗出了一层冷汗。死死咬住下唇,皱紧了眉,幼霖没一会就开始觉得意识模糊。
和以前相比,幼霖瘦了好多,一把骨头摸起来真让人心疼。楚颐打开床头灯,将幼霖翻过身来抱在怀里。小家伙一开始挣扎的还有些力气,后来却放弃了,心里一定全是不高兴,想到这里,楚颐低下头吻了吻幼霖的额头,刚要哄他,眼角余光却扫到了一道红色,细看过去,吓得他几乎魂飞魄散。
一道又粗又长的疤正在幼霖的胸口处狰狞地笑着,一眼看上去就知道那伤口很深。
“幼霖!幼霖!这是……”楚颐刚想要问幼霖这伤疤是怎么回事,却突然发现幼霖紧紧皱着眉头,半张开的眼睛里全是迷茫,脸上还有水痕。
“幼霖,幼霖,你不舒服吗?告诉我好不好,幼霖,你跟我说句话好不好?”楚颐一边说话,一边注意幼霖的表情和眼睛,没有得到任何反应。感觉不大对,楚颐连忙套上衣服,给幼霖穿得厚厚的,最后用大风衣将他裹紧,抱着他跑到楼下去找那位斯内德先生,请他帮忙将幼霖送到医院去。
斯内德夫人目送那三个人离去,想了想,为了安全起见,她还是报了警。幼霖的这个客人实在是太奇怪了。
第五十二章:幼霖的态度
一番折腾下来,德国的医院和警察将一头雾水又难得鲁莽的楚颐弄得灰头土脸,若不是他在将幼霖送进医院之前给易静天打了电话通了消息,欧洲媒体们几个小时之后就完全可以等在看守所外面看楚氏总裁的笑话了。
易静天很厚道地没有笑话自家表哥,因为他也被目前的状况弄得有些焦头烂额。一心找寻的夏夏已经找到了,可是没想到他完全不承认血缘这回事,说破了嘴皮子他就是不合作。
“幼霖,你昏迷的时候医院给你抽了点血测DNA,你的确就是我家的夏夏,不会有错的。”易静天第一百次说这件事。
“我不知道这件事,所以我不承认那个结果,至于你们要怎么认为,我也不管。”幼霖油盐不进,出院以后靠在自家的床上,手里捧着一本《西方哲学史》。
“那咱们再去测一次,你当面看着,他们会用最快的速度出结果,一切过程都可以让你亲眼看见,怎么样?”易静天口干舌燥,继续劝幼霖。
“我没空,而且我也没兴趣。我自己有父亲有家庭,没事去验什么DNA?”幼霖继续盯着书本,完全不理易静天在一旁跳脚。
宋幼霖现在既不承认他昏迷那两天时楚、易两家私下进行的DNA检测的结果,也不同意当着他的面进行重新检测,他坚持自己拒绝的权利,无论如何也不肯合作。
楚颐已经有三四天没怎么吃饭了,眼窝深陷形容憔悴,坐在酒店的沙发里和易静天对面,一根接着一根地抽烟。不过他发愁的事情和易静天还不大一样,夏夏即使不愿意回易家,但毕竟还是找着了,静天这么多年的心愿已经完成了一大半,都是亲人,尽管幼霖再不想承认,他也不能否认这个事实。
可是幼霖之前明明就知道自己有家人,退役之后去做了那么危险的手术,手术之前和之后也从来不跟任何人联系,若不是为了找夏夏,自己还不知道会错失多久才肯顺着心意来找他。那段时间他一个人在这座陌生的城市里,会不会很孤单?身体是不是一直不舒服?手术会不会很疼?一个人有没有寂寞?自己全都不知道,全部不知道。
他对当天幼霖眼中的那种冷漠印象极深,而且还看出了几分不耐烦,若非幼霖如此,那天他也不会那么容易就失控了情绪——这件事让幼霖和他之间的距离更大了,幼霖现在甚至都拒绝和自己见面。
可是现在怎么办?补偿他吗?保证以后会好好爱护他吗?可是这听在幼霖耳朵里就像是笑话一般,若是换了自己,被如此伤害,也是不会再相信了吧。家人、爱人都这样,他要伤得多深才这样把自己裹得那么紧,现在从他身上完全找不到之前那个极乖的、爱笑的幼霖的影子。
易静天功力不够,易家大哥和二姐来这边却是连门都进不来。幼霖只跟他们说了几句话,意思便是打扰了斯内德夫妇这么久,若是你们再这样反复地敲门,影响人家休息,那他不如干脆回学校去住宿舍好了。
幼霖的身体本就不大好,去住宿舍怎么能行?于是大家很有默契地减少了上门的次数。
这也让幼霖偷偷松了一口气,其实他现在是名副其实的色厉内荏。楚颐的事情暂且不谈,易家之前找了他这么多年,自己在已经知道了身世的情况下还一直瞒着他们,看易静天每天苦闷地继续找,他已经很对不起易家了,现在他们找上门来,自己又是这种态度,无非是仗着自己的身世和身体不好,笃定了他们不会拿自己怎样。虽说易二姐之前说过几句不好听的,但是现在自己心里还是难免内疚,好几次在易静天面前就差点绷不住严肃的表情,控制不住想要落泪了。
对楚颐,那种感情有些复杂,让他自己也有点理不清。每次易静天来这里,那个人总会在窗外马路的对面站着,紧紧盯着这边的窗户,看起来一天比一天憔悴。楚颐之前的行为十恶不赦罪大恶极应该凌迟应该车裂,但是自己其实是舍不得的。那天深度昏迷前隐约听到的紧张呼唤,在医院的病床上醒来时看到那双充满惊喜又自责的眼睛,让自己一直坚持否定他的心也稍微有些松动。
幼霖休息了一个星期,又开始了忙碌的生活。学业上本来就落后不少,最忙的时候又病休了一周,下一篇论文的期限就要到了,这让他每天手忙脚乱无暇思考。易家那几位和楚颐不知出于何种原因也都突然消失了。这样也好,大家冷静一下,没必要一直为那件事纠结,一切维持原状就好了。
又一个星期过去了,明天一早还要飞往希腊去查资料,幼霖拎着一个装了三、四本书的袋子,背着电脑,耳朵里听着音乐,从小区停放的车辆中间快速穿过,一边走路一边思考着应该准备的东西,完全没注意到小区内多出的车辆都集中在斯内德家门口附近。走到门口正要敲门,门却突然开了,易静天从斯内德家里面走出来,微笑着接过他手里的东西。
“幼霖,你总算回来了。”这家伙完全不看别人脸色,就是自来熟。
幼霖皱了皱眉,不过看易静天满脸的讨好,也没多说什么,跟在他身后进了客厅。
“奶奶来了,就在你房间里等你,你要不要上去陪她老人家说说话?”易静天回头跟幼霖又说了一句,然后才笑着跟斯内德太太打招呼,一副看起来比幼霖还熟悉这里的样子。不过……奶奶来了?易老夫人吗?幼霖有些犹豫,脚步也在客厅里停了下来,脸上现出几分迷茫。
易静天一直小心观察着宋幼霖,一见这种表情,心中大喜,之前在幼霖面前提到他的身世问题,幼霖一直都是毫不犹豫斩钉截铁地拒绝,今天还是头一次露出这种表情,易静天连忙给旁边的大哥二姐丢了个眼神。
易家大哥易静风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自以为极其和善极其真诚的笑容,走到幼霖身边说:“幼霖,上去和奶奶谈一谈吧,她老人家想见你,已经想了好多年了。”
幼霖眼中的迷茫之色更重,他其实是不喜欢易家这些人的,但是奶奶吗……
易家二姐见幼霖虽然犹豫,却没有要上楼的意思,也过来拉住幼霖的手,柔声说:“奶奶这几年身子不如从前那么结实,你……你去见见她好不好?二姐从前跟你说的那些混账话,二姐跟你赔罪,让奶奶帮你做主,等会怎么罚我都行,先上楼去看看,好不好?”这种温柔和祈求,眼中似乎含着泪的样子,跟当日那个风风火火的形象倒是完全不同。
易静天见幼霖还是原地站着不吭声,心里有些急了,大手一伸抓住幼霖的胳膊向楼上走:“跟哥哥上楼,哥哥不会让人欺负你就是,来吧。”他倒是三下两下将幼霖拽了上去,幼霖也没反抗。两个人一起来到幼霖的房间门前,易静天开门将幼霖塞了进去,反手关上了门,下楼跟自己的哥哥姐姐炫耀去了。
将近两个小时之后,幼霖和易老夫人才从房间里出来,出来的时候两个人的眼睛都是红红的。
“阿风,我们先吃饭,等会咱们一起飞美国,回祖宅祠堂告诉你叔叔婶婶,静雨总算是找到了。”老夫人的声音还有些发颤,但是其中的喜悦之情毫不掩饰,易家三个晚辈也极为高兴,易静天更是跑上楼来一把将幼霖抱紧怀里紧紧勒住,恨不得把自己所有的好都传达给他。
易老夫人看到这一幕也是极为欣慰,二十多年了,多亏佛祖保佑夏夏还活着,而且之前的生活还算平顺,让她对自己早早离世的小儿子终于有了交代。
在美国住了半个月,将身份证明和祭祖祠堂之类的事情都处理完毕之后,幼霖还是提出回到慕尼黑去读书。易家人并不像他之前想象得那么死板和高不可攀,大哥虽然严肃,但是他的严肃表象下却又十分关心家人,只是每次说出来的话都很别扭,需要仔细琢磨才能明白;二姐是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她总跟幼霖异常内疚地说,那天是她自己第一次出手帮助表弟处理感情问题,没想到却差点让她后悔一辈子,每次说到最后反而要幼霖去哄她;易静天更是把他对幼霖的全部宠爱都明明白白写到了脸上,化成了行动,任何一个小玩意,只要他突然想到幼霖可能喜欢,不管隔了几个大洲,都会用最快的速度送到幼霖手里,每天都让幼霖心里暖暖的。易家老夫人,幼霖的奶奶,更是把幼霖含在嘴里怕化了,每天捧在掌心里,让易静云和易静天也要偶尔拈酸,装模作样几回。
不过,每个人都有自己要做的事情,幼霖还是坚持要回去学他的欧洲哲学,大家拗不过他,也只能同意。
临行前一天,奶奶将幼霖叫到自己房间,又给了他一大堆压箱底的宝贝,还嘱咐了好多生活中需要注意的问题,生怕他一个人在外面不方便。之前和父亲一起生活,两个男人无论如何也不会比女人更细致,这种被人细细叮嘱的感觉,让幼霖幸福得想要流泪。
交代完了之后,奶奶又犹豫了好一阵子,才开口说话,不知为何,幼霖总觉得奶奶将要说的那些,才是她今天将自己喊过来的正题。
“孩子,你和楚颐的事,我都知道了。”
幼霖有些惊讶。他并不惊讶奶奶知道这件事,但是他没想到奶奶会这样当着他的面说出来。严格说这件事也是幼霖的伤疤吧,认亲祭祖这一大套活动下来,亲戚也见了不少,但是楚颐却从来没出现过。
奶奶见幼霖有些怔怔的发呆,又开始心疼,好好的孩子,偏被楚颐那小子欺负成这样,瘦瘦的,怎么都养不胖。那个可恨的楚颐。
“幼霖,奶奶刚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差点让贵叔把楚颐的腿打断,阿天在旁边拦着才作罢,他这件事做得是不地道……”奶奶一脸不高兴,不过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幼霖打断。
“奶奶,算了,我都快忘了。”幼霖一脸淡然,似乎那个人的死活和他完全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