娃娃菜和马将军(将军,饶命!)——廿四桥

作者:廿四桥  录入:11-19

三人才到楼下,就见胖厨子伸长了脑袋在那等着,一见到他们就喊:“来了来了,尹伯终于来了。”

阿莫顾不得许多了,扛了尹伯就往楼上冲。

小菜拼命忍住,就在屋前的空地上握拳站着,不住地说:“不会的,不会有事的。你要等我,就快好了。留求子就快好了

啊。”

然而,阿莫却倒了出来,对他说:“你上来吧。”

小菜觉得天地一片昏暗,揣着一颗下沉的心往楼上跑。

十三.

宽大的一床被子下面,几乎看不出人的身形来。长久的疼痛,把将军折磨得形如枯槁。尹伯俯身将粗大的铁锁一一打开,

沙哑着嗓子说:“用不上这了,他没力气挣脱了。”

小菜两脚定在门槛上,脑子里一片空白,心里疼得仿佛被戳出无数个大窟窿来。若半柱香的工夫唤不醒他,怕是没救了—

—这是尹伯两个月前说的话,大家都记得。

屋里头只有阿莫在不懈地捂着将军冰冷的双手,一遍又一遍地求他醒过来。

“少爷,将军怕是不中用了……你快过来吧。”胖厨子泣不成声,回头唤着小菜。

“怀肃。”小菜的声音平静得吓人。他走近,从阿莫手中接过将军的手,柔声唤他。

也许是觉得别扭的缘故,小菜从未在别人面前这般唤将军的名讳,然而这些年来,两人私下独处时,每回小菜唤出“怀肃

”二字时,将军总是异常欢喜,小菜说什么他都会一一答应下来。

“怀肃,别扔下我一人。”小菜说着,将将军枯瘦的手贴在脸上,眼泪一滴滴地沿着他的手腕往下掉。

所有人都盯着将军,希望奇迹真能发生。然而,将军只是静静地躺在那里,连睫毛都没动一下。小菜却忽然“哇”地一声

吐出一大口血来,他来不及扭头,全吐在棉被上了,红得发黑地一大片,看起来尤为触目惊心。

“少爷?”“小菜?”胖厨子和尹伯都惊讶地大喊了一声。尹伯喊完,忽然恍然大悟,这是小菜手上的虫子感应到敌人了

。他是医者,自然先救能救得的人,于是他忙说:“糟糕了,桃金娘和留求子二物相克,小菜是吃不消的。快,把他抬出

去。”

“别拉我,我不走,说过要陪着他的。”小菜忽然觉得心口灼热难耐,眼睛和喉咙里似乎也有几团火在烧,手腕更是疼得

像钢针在刺一样,他紧闭了眼,牢牢抓住将军的手不松开。

“阿莫你……”尹伯本想让阿莫将小菜弄出去的,可阿莫好像没听见似的,忽然大喊一声:“将军!”

小菜慌忙挣开眼,一看,将军的眼皮果然动了动!“怀……”还没等他叫出完整的名字,第二口血就紧跟着吐了出来。

“小菜,你听话,你这样我也救不了将军了。”

阿莫忽然起身,对着小菜的脖颈直直劈了下去,小菜一下晕过去了,阿莫将他塞给胖厨子。胖厨子会意,扛了小菜便往外

走。

尹伯叹了口气,从房里的角落翻出一截人参,切了一片塞进将军嘴里,转而吩咐瘦厨子说:“把这床被子抱走。再去烧一

大桶水,拿一身干净衣服。”

说完他拍了阿莫的肩膀一下就跟在小菜他们后头出去了。

阿莫刚刚燃起一点希望的心立即凉了。

将军的意识渐渐清晰起来,他感觉自己毫无意识地在黑暗中走了一段很长的路,前面是个无底的深渊,将军站在无底洞的

前头往下看,下面云翻雾腾,超然世外,有什么诱惑着他往下跳,似乎这一跳,便能往生极乐,一切都解脱了。然而恰恰

在这个时候,他却分明听到了小菜的呼唤声。他心头一凛,忙收住脚步,自言自语道:我不能跳,跳了便见不着他了。

紧接着,他听到一阵纷杂的声音,有人在喊着小菜的名字,将军担忧起来,转身便走回头。

感觉到参片苦中带甘的味道,将军彻底清醒过来,张开眼,见到的,唯有阿莫焦急的面容。

阿莫自然看得出将军眼里的失望,他强装出轻松的样子问:“将军,你醒了?觉得怎样?”

“阿莫你怎么回来了?小菜呢?我好像听到他的声音了。”

阿莫暗想,小菜现下的情形,只怕不好跟将军相见。将军忽然精神好了许多,阿莫知道那意味着什么。与其让他带着遗憾

走,还不如这样安心上路。想到这,阿莫心头已经酸得缩成一团了。短短半年不到的时间,他就要彻底变成孤家寡人了。

“其他人也不在么?小菜刚才在这吧?”将军见他垂首不语,便不住地追问。

“将军是太挂心少爷吧。他人在陆府好端端的,已经没什么困扰了。韩岱已经死了。”

“韩岱死了?怎么死的?”

“这事多亏了少爷跟皇上。他们设了局,耽平联合了敏世子在外呼应。韩岱想一举灭了皇上,反而中了计,束手就擒。”

将军精神好了许多,半坐起来问:“他被皇上处死了?以谋逆之罪?”

“嗯。”阿莫觉得这种事,没必要多做解释。

“小菜竟也参合进来了。好在没什么事。”将军眼神里交织着思念、牵挂和一点安慰,“对了,关叔和尹伯呢?还有两个

老伙计都去哪了。”

“他们在……呃,他们在烧水……”

将军顿时明白是在准备他的身后事,他早已预到这一刻了,如今奸人已除,小菜也回乡了,他心愿已了,走便走吧。

“你把关叔喊来吧,我有句话跟他说。”

阿莫觉得瞒得太多容易露馅,他心一横说:“关叔报仇心切,先遭了韩岱毒手。我把他埋在江南了,他说,他们祖上四处

漂泊,不知道祖籍何方,埋在哪都一样。”

当日的情形犹在昨日,阿莫眼里泛出泪花来。

将军闭上眼,本已枯竭的双眼依然能现出盈盈泪光来,他摇头说:“你们真的不该为我报仇。枉送了关叔一条性命。”

“关叔还说,如果他日将军觉得他死得不值,就跟将军说,士为知己者死,他觉得死得其所,只恨不能手刃韩岱。”阿莫

说到这,忽然想起来一件事,忙问将军,“对了将军,关叔临死前说,他有一句话不好当面跟我说,让我问你。他说无论

你说什么,都不必怀疑。”

将军心里暗叹了一声。他刚才想找关叔,也正正是为了这句关叔不敢当面对阿莫讲,转而托付他讲的话。不错,他答应过

关叔,如果关叔先死于他,便为他开这个口。大丈夫一诺千金,既然答应了,就不能反悔。

可是,人死了就灰飞烟灭了,苦的是生者。将军自然知道关叔对阿莫的意义,而当年他收留他们俩时,早已看出阿莫是个

重情重义的人。若阿莫知道真相,他该怎么面对?将军本来想,他临走前一定要劝劝关叔,那件事就埋到棺木里带走吧。

没想到,这难题最终还是留给了自己。

“阿莫,”将军扶着他搁在床上的手臂说,“倘若关叔做过对不住你的事,又一直瞒着你,你会不会原谅他?”

“他不会的。”阿莫几乎是立即否定了。可将军慎重的样子又叫他动摇起来,“他做了什么事?”

“你先回答我。”

阿莫心里隐隐有些害怕。将军绝不会对他说谎,而如果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他又不用这般慎重。难道关叔真的做过什么?

阿莫一阵迷茫,细细回想,这些年来,关叔一直忠心不二地守护着他,与其说他们是昔日的主仆,后来的难友,不如说更

像两父子。他想了又想,终于坚定地说:“我原谅他,无论他做了什么。”

将军点了点头,心里默念着:老关你听到了吧,你安心地去吧。你就当阿莫原谅你了。可那事,我不会说。

阿莫在床前半蹲下来,认真地说:“你告诉我吧,我能接受。”

“当年关叔说过你天赋极佳,应出宫习武。其实是源于他收到密报,知道大明将亡,他当时大概想自保,又想保你,就收

了密报,又想出这么个法子来。他瞒了你很多年,总觉得对不起你父王,也对不起你。可他没胆子跟你说。”

阿莫静默了好一阵,缓缓点头说:“他说我天赋极佳的时候,我早怀疑了。我们出了宫也是专往冷僻无人处躲,似乎逃命

多于习武。原来是这样。我不会怪他的,明朝灭亡,根本是父皇预料中的事,关叔就算说了,也无力回天。况且,他若只

想自保,早舍我而去了。何必跟着我受苦?”

将军吐出口中的参片说:“你帮我倒点水好么?”

阿莫转身倒水,将军才呼出心头憋着的一口气来,忍不住摇了摇头。这辈子除了对小菜,他从未刻意说谎话骗过别人。阿

莫是第二个。

关叔的锦衣卫一职是从他爹那传承来的。当时他爹已被清兵收买,成了皇宫里的内应。关叔是孝子,不敢忤逆他爹。他暗

中帮满人搜罗了不少情报。有一次,他爹命他给崇祯帝下毒,关叔照办了,阴错阳差地把三皇子害死了。当时阿莫跟关叔

已十分亲厚,关叔自觉罪孽深重,就把阿莫骗了出来。一来是为了自保,二来是为了赎罪。明亡后,关叔一家叛国的事竟

丝毫没有败露,关叔也没脸跟阿莫招认。实情就这样一直瞒着。

阿莫自小颠沛流离,吃了那么多苦头,却始终保持一颗善心。在他心里头,是非黑白,分得清清楚楚。他要是忽然知道,

他信任了这么多年的关叔,竟然是个叛国叛君的小人,又是个弑兄的仇人,他一人怎么承受得住啊!

古人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可将军宁愿在九泉之下被指责言而无信,也不希望阿莫从此一蹶不振。

阿莫倒了水过来,见将军有些消沉,就说:“将军,你担心少爷吧?我会时常去看他的。”

将军摇头说:“小菜若这次能看开,应该不会做傻事的。再说,皇上,东遥兄,和他一家人也会照看着他。”

两人正说着,瘦厨子就挪了大木桶进来,带着哭腔说:“将军您醒了?我给您洗洗身子吧。”

将军见他双目红肿,知道他刚才一直在流泪,就说:“难为你们跟我到这么偏远的地方来。你二人是最早进府的,我一直

当你们兄弟看。往后你们就是一家子,互相扶持着过吧。”

瘦厨子背对着他,正从柜子里拿衣服,听他这样说,早已泪流满面了。阿莫看着将军单薄得吓人的身板说:“我来吧。你

别动,在榻上坐着就好。”

“将军!将军!”胖厨子忽然冲进来问,“将军你醒了?你能不能……那个……”

他喘着大气,似乎十分焦急,可忽然就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了。

瘦厨子忙上去拍他的背说:“出什么事了,你快说啊。”

“尹伯说,让你一定要撑着。”他边说边指着屋角的人参对阿莫说,“继续给将军喂参片,别让他睡下。他说,留求子可

以用了,兴许有救。”

“那是什么意思?”将军奇道。

阿莫却十分振奋。将军看起来似乎已在回光返照了,可既然解药都能提前制好,谁知道将军身上是不是也有奇迹呢。他慌

慌张张去切人参,差点切到手上!

他也顾不上礼节,把将军的嘴掰开就塞了参片进去说:“这个说来话长。我刚才骗了你。其实,少爷现在就在楼下。”

“啊?”将军听了,作势就要起身。

阿莫忙按住他的肩膀说:“你一定要听我说完。”

十四.

阿莫知道将军会担心,就尽量避重就轻了说,可将军两道眉毛还是越拧越紧,苍白的面上渐渐显出怒色来,“岂有此理!

”听到小菜刚才晕了过去,他终于忍不住发火了,“我说了多少回,要你们瞒着他,就是怕他做傻事,你们倒好,还由着

他胡闹。他现在怎样了,你帮我去看看,让尹伯别弄那些神神道道的虫子,赶紧取出来扔掉!我活这么多年已经活够了。

阿莫也皱了眉说:“将军,你也该体谅少爷和大家的心啊。少爷他辗转到此,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了。他从前那么怕疼,

这两个多月养着留求子,他在人前眉头都不皱一下的。你觉得这些都是胡闹?还有尹伯,那么大年纪了,上山攀岩地帮你

采药配药。咱府上两位厨子师傅,关叔早给了他们一大笔钱够他们养老的了,可他们放着清福不享,跑到这穷乡僻壤来跟

着你,大家都是图什么呢?早知道你这么轻贱自个的命,他们……”

尹伯拿着药箱子站在门口,不住摇头,傻阿莫,从来都是这样,说来说去,总是别人的苦心,别人的功劳,半点没提过自

己。尹伯插话说:“不错,早知道你这么轻贱这条命,阿莫当时就不该拖着你一步一步挨到这来养伤,我跟关叔收到信赶

来的时候,你昏迷不醒,你可知道,阿莫整整守了你七天七夜没合眼,人都折腾得不成样了,你们那一路上毒蛇猛兽的,

他两条腿都被咬烂了,直到现在还能见着疤!你这不光是轻贱自己的命,你还在糟蹋大家伙的苦心。”

将军垂头不语,阿莫怕说得过火了他生气,就走近唤了他一声“将军?”。将军缓缓抬起头来,一张消瘦的脸上,已经布

满泪水了。

“将军!”阿莫歉疚地又叫了他一声,刚想说什么,将军就说:“你们有法子解毒就使出来吧,我能撑着。可若是不管用

,你们也得答应我,往后要好好的,别做傻事。你们过得好,我也就安心了。”

尹伯把药箱子打开说:“我放留求子的时候,你千万别睡着,再疼也得忍着,切记。”

其实将军方才已经有油尽灯枯之兆,尹伯对他这一线生机根本没敢抱太大把握。尹伯年少学医,曾问过师祖,对一个垂危

的病人来说,应该做什么最要紧。记得师祖说的是,既然是垂危,让他了无牵挂便是。这几个月来,他们用尽各种方法激

发将军的斗志,倘若将军这么撒手而去,说到底,也是十分对不住他的。

将军躺下来时,忍不住问:“小菜现在怎样?”

“他没事,只是昏迷了,很快就好。”尹伯尽量轻松地说,“要是他一觉醒来,将军也解了毒,该有多高兴。”

阿莫跟了将军多年,观察着他的神色,知道他是真的有了求生的意志,登时满心欢喜,听将军问小菜,忙说:“我去把少

爷背上来,将军看着他,或许放心点。”

说完就一径跑开了,尹伯正弯腰拿东西,刚想喊他,他已经跑远了,尹伯忍不住又摇了摇头。

小菜的手腕被布条扎得结结实实的,苍白的脸上还挂着汗珠子。胖厨子在旁边看护他,人却晃来晃去,跟热锅上的蚂蚁似

的,见阿莫来了,立马奔到跟前问:“将军怎样了?”

“尹伯正给他逼毒呢。走,咱们把少爷带过去,将军见着他也放心点。”

“不是说不能见么?”

“那是尹伯说两物相克,现在少爷身上的虫子都取出来了,应该没事的。”

“不是啊,刚才尹伯走的时候特别交代的,他给少爷喂了药,至少得过了今晚,那小虫儿才能除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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