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华?”他的身子因为剧烈的疼痛轻轻的抖着,嘴唇早已咬出了血迹,干裂的流着血,微侧着头,沉声喃喃着,声音嘶哑,丝丝缕缕,割伤了心底。我捧起他的脸,轻轻舔了舔他嘴角的血迹,低声道:“恩,是我……”声音堵在喉间,却再也说不出来。
“你可好?皇上有没有为难你?……”他扯着手腕上的镣铐,发出哗哗的响声,一脸紧张。我指尖轻抚上他眼上蒙着的黑布,微微的发抖,怔怔的半晌,才将那黑布一把扯下来。
心间抖了抖,垂下眼,轻吻上他眼角,泪无声滑落。还好……还好……他的眼睛依旧美丽,他的眼神依旧温柔,看着我的时候一如既往的坚定……我……从未如现在这般,感谢上苍……还好……
“蒙着眼睛会让痛感更甚哟。”身后百味轻轻调笑着,我冷冷的看了他一眼,不语。
“放心,我怎会舍得真的伤了他呢。”森冷的声音从身后悠悠的传来,我心里一凛,将宁出尘护在身后,冷冷的看着从那刑室火光照不到的黑暗中,一个白衣女子款款走来,那国色天香的容颜上,笑容盈盈,在这阴森可怖的刑室里,愈发诡异。
那边百味只是简单的行了礼,笑道:“长公主。”
我一愣,这便是皇帝的姐姐,两年前嫁与宁出尘的舞琤?她怎会在这里?脑中思绪飞转,冷笑一声,抿着唇只是看着她不语。
“你便是那宁罂?”朱唇轻启,一双凤目上下打量着,意味不明,“不过如此。”
我低头不语,只是用袖角仔细的轻轻的擦了擦宁出尘脸上的血迹,踮起脚在他耳边柔声低语:“不管怎样,都要活下去。你不能为我死,这个理由我不承认。我们会活很久,一起变老。所以不要想着为我死,我要你活着。恩?”
他身子一颤,我抬起头,看着那舞琤,迎着她满是嘲讽的视线,淡淡的道:“让公主失望了。只是公主这样对我爹爹,却是何意?”
她脸色变了变,敛了假笑,冷声道:“宁出尘意图谋反,难道还生好生伺候着不成?”她眯了眯眼,眼神闪烁,嘴角轻挑,柔声道:“不过,如果你愿意替你爹爹受刑,也不是不可。”
宁出尘猛地抬头,盯着舞琤的目光似是有火焰在燃烧,沉声道:“舞琤,你答应过我,只要我交出印鉴,便不再为难他。”
舞琤轻笑一声,端的是妩媚风流,蛇蝎美人。“现在……”她看着宁出尘的目光柔情似水,却让人脊背发寒,“可由不得你……”
宁出尘低声怒吼,腕上的镣铐将手腕磨得血肉模糊,白骨隐约可见。
她掩唇低笑,柔声道:“成亲的时候,你便将我一人弃在新房里,两年里不闻不问。我不是你那些个妻妾,我是玉晟的公主!”她忽的抬高声音,厉声道:“你若好好待我,我自不会将皇弟的话放在心里,要怪只能怪你。直到方才,你还要拒绝我!只因为你竟然爱上了你的儿子!真是让人恶心!”
她的脸色在火光下隐隐的显着些许苍白,深吸了一口气,她忽的对宁出尘诡异一笑,看着我,一字一顿的道:“给我好好伺候宁公子,不要怠慢了,怎么说……”她低低一笑,柔声道:“你也得叫我一声娘亲不是么。”言毕,厌恶的皱皱眉,转身欲拂袖而去。
方才行刑的两个大汉应声欺身过来,一把将我拉离宁出尘身边,作势要撕我衣物,宁出尘怒吼一声,挣扎着挣着那铁链,金属碰撞的声音,刺得心疼痛难忍。
我垂下眼,定了定神。身上衣物早被半褪了,那两个狱卒在我身上又啃又咬,手在我身上游弋着。强忍了心头的恶心,趁他二人失神之际,瞅准时机朝那一人裆下狠命一踢,他惨叫一声松开我。抬起胳膊肘用尽全力朝身后那人腹上狠狠一击,脱了他控制,闪身朝早已看好的一旁放刑具的木架飞身而去,拿起那匕首,在指尖轻转,寒光微闪,便割破了那男人的喉咙。
从伤口处喷涌而出的黑色的血流了一地,蜿蜒蛇行,一直流到立在那刑室门口满脸惊恐的舞琤脚边,将那精致雪白的绣花鞋,润上了美丽的颜色,似是一朵盛开的花,分外妖异。
心头一热,一口血从口中涌出来,抬起袖子随意的擦了擦,啐了口血水,朝宁出尘淡淡一笑,冷冷的看着脸色似白纸的舞琤,将手中的匕首握紧了些。
“卫兵!卫兵!”舞琤反应过来,忽的有些歇斯底里的大叫起来,却被那一指立在墙角隔岸观火的百味扯住了,低声安抚。待舞琤冷静下来,他看了我一眼,笑道:“公主,这可怎么办呢?皇上已经答应,将宁公子赏给在下了。”
我一怔,垂下眼帘,吃吃一笑。舞琤似是满脸不甘,冷哼一声,便走出了那刑室。
“皇上交待了,每天请宁公子过来一趟,以慰二位父子情深。”待舞琤离开,百味转身,隔了几步远,笑咪咪的在我和宁出尘之间来回看了几眼。
我无力的靠着那木架,那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疼痛叫嚣着席卷了全身,竟连手中的匕首都握不住,铛的一声掉落在地上,在这有些空荡的刑室内荡着浅浅的回声,悠悠流转。
苦笑一声,无力的闭了闭眼,低声道:“谢皇上好意。”要我每天……都来看宁出尘受刑吗?
用尽力气踱到宁出尘身边,抬手抚了抚他的脸,他那满眼的痛心,悠悠的荡尽心底,轻轻一笑,抬头在他脸上轻吻,“一定要……活下去。”
这个人,到底有多爱我呢?我毫不怀疑,如果他的死能换来我活着,他会毫不犹豫的赴死。
只是,你知道吗?绝不独活,这样的心意,我绝不比你少。我不想再这样下去,分分合合,聚少离多,想念如丝,缠绵不绝,這些年,已经厌了。
要么同死,要么在一起。
他看着我,眼睛亮亮的,似是那往日清冷如旧的明月,却燃烧着最热烈坚定地火焰。我转身,在那目光中,跟着百味走出刑室。
有你,就有了一切。勇气,信念,乃至生命。
我在刑室外站定,看着百味,轻笑道:“我们……谈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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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的美丽,是难以形容的些微心悸,丝丝绕绕,踮着脚尖在心尖上跳着回旋舞,秋风是旋律,落叶是舞步,有些温暖,几许悲伤,像是那些逝去的时光。
靠在窗前,阳光也带着疲累。一片金色的银杏叶打着旋儿从那树上飘落下来,落在窗棂上,阳光下泛着诱人的金色。轻捻起来,指尖顺着那脉络描画着,清凉而柔软,似是那人的眼神。
自从那日已经十日有余,我以男宠的身份住在百味府上,白天被软禁在房中好吃好喝,晚上便整晚的在那刑室里,看宁出尘受刑。他的躯体血肉模糊,他的眼神坚定沉着,一如既往的,让人心安。
这种日子,还要多久?我在等待,在那人的鲜血中等待。
想起昨晚那烙在他胸膛上的炽红的铁块,鼻尖上似是又缠绕着那皮肉烧焦的糊味,心又狠狠地痛着,喘不过气来,只得死死的按着胸口。手中一用力,便将那落叶捏碎了,发出细碎的声响,碎片被秋风裹挟着,一哄而散。
这就是你想要的么?小皇帝那透着彻骨恨意的眼神,将阳光都冻住了。你成功了,成功的让我每时每刻都在心痛中度过,成功的让我知道了你这两年来的滋味。
平复了下心情,抬头朝窗外看去,却在看到那银杏树下的身影时候,怔住了。
满地的金色落叶,随风扬起,在那人身边打着转。阳光被染成金色,透过那树叶间的缝隙,星星点点的洒在那人雪白的衣袍上,风起而动。长发轻扬,人如画中仙。
怔怔的看着他踏着满地阳光碎叶朝我一步步悠然走来,直至他踱到窗前站定,对我邪邪一笑,一如旧日,轻声道:“可还好?”
我回过神,猛地抓住他袍角,死死的盯着他,沉声道:“你怎么来了?皇帝他怎么会让你来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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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我的思念深入骨髓,日日夜夜的痛,是前世轮回之残念,于今时堕落之惩戒,为明日转生之彼岸。
这世上有爱情,我们痛苦,同时庆幸。
四十
时光荏苒而行,记忆却总是太匆忙。当我们都老了,在秋日慵懒的阳光下,摇椅嘎吱作响,悠远清澈,似是那流水年华。指尖轻撩起那满池清凉,水光涟冼,珍珠般琐碎细腻的光,照亮整个人生。
这时候,你会发现,总有那么一个人,他不是亲人,也不是爱人,又算不得朋友,却在那一池年华中,留下一个模糊却又坚定的身影,你或许记不清他的容颜,却将他唇角那寂寞的浅笑,深深融入骨血里。
午夜梦回,徜徉徘徊,惆怅伤怀。却是,这一霎天留人便,草藉花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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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着我,浅笑不语,身后落叶纷飞,有些寂寥。他挥挥手,我这才看到他身后不远处,百味领了一人缓缓走来。
“你的病耽搁不得。既然不能去找那人,只得把他请过来了。”他见我皱眉,不甚在意的笑道。
秋风乍起,吹乱我额前的碎发。他抬起手,似是要将那散在肩头的乱发理好,却硬是在半空中停下,缓缓的收了回去。
我垂下眼,敛了情绪,低声道:“皇帝可为难你了?”
他看了我一眼,目光落在我腕上带着的鬼刹上,轻笑道:“他爱我至深,又怎么舍得呢?对我有求必应。我说要来看你,请小叔叔给你看病,他二话没说就答应了。”
他嘴角满是讽刺的笑容,在这秋日金色的阳光下,分外凄冷,冻伤了眼睛。
我抬眼看他,脸色有些不自然的苍白,泛着些透明的色泽。想到他方才走过来时缓慢僵硬的动作,不由得拧紧了眉,心隐隐的抽痛着,静悄悄的疼。
为何在这种时候,还记得这种事?你明知道我什么也不能给你。
“你……”我开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看了我一眼,淡淡一笑,转身进到屋里来,指着跟在百味身后那人,道:“这是我小叔叔,自幼习医,是玉晟第一名医,我的医术毒术亦是跟他习得。”
我看向那人,却是意外的年轻,三十岁上下,青衣素雅,眼神深邃,端的是丰神俊朗,俊逸超凡,眉宇间的气质倒是和听风有些相似,却多了些沉稳内敛。他朝我轻轻一点头,便凝神看着我,缓缓道:“小公子可认得太医院的梁太医?”
我心里一跳,点了点头,不动声色的问道:“阁下是……”
他端起茶杯,吹了吹茶叶,轻啜了口,慢悠悠的笑道:“他跟我学过三年医术。”
我一愣,这个人……是在告诉我,我的情况他已经知道了?只是不知道权清流是否也得知了……压下心头的疑问,扫了那人一眼,只是沉默。
“小叔叔,你可医得好?”权清流靠在椅子上,看着那人,含笑道。
那人皱了皱眉,看着权清流,不满的嗔道:“都说了叫我琉笙即可。”一双星眸中却是掩不住的温柔,那眼神,却让我想起宁出尘看我时候的模样。思及此,我不由得一怔,心里百转千回,思绪缠绵。
权清流只是浅浅一笑,似是漫不经心的瞥了我一压,并不语。
琉笙踱到我跟前,拿过我手腕,仔细的把脉,半晌才沉声道:“你这不是病,药石无医,不过,”他顿了顿,瞟了眼我腕上的玉镯,似是漫不经心的看了眼权清流,意味深长的道:“这镯子要好生带着,可以压住你体内的‘邪气’。”
他转向权清流,凝神道:“听闻皇上后苑里养了一只赤豹,如果可以,让小公子养着罢。”
权清流略微沉思,点了点头,却从怀中掏出一个精致的玉制小匣子,递给我,笑道:“这是小叔叔给你配的些香,你在房里燃着罢,可以止头痛的。”
我伸手接过,他递给我之时,不着痕迹的轻轻的在我腕上抚了抚,旋即放开了手,定定的看了我一眼,轻声道:“好好照顾自己,不要担心我。”言罢,径直拉了琉笙出去了。我心里一动,将那匣子收到手里,看着琉笙扶着他走出门去,轻叹一声,五味杂陈,却是有些不知所措了。
百味似笑非笑的看了我一眼,将那二人送出门去,片刻既回,倚在门框上看着我漫不经心的把玩着那小匣子,阳光下晶莹剔透,煞是精致。
“皇上对这权公子倒是情深。”他低声笑道。我瞅了他一眼,斜着朝那榻上靠着,懒洋洋的道:“你看到了?”
他轻咳一声,一本正经的道:“我什么也没看到。”眼中却满是戏谑。我轻叹一声,摇头道:“皇帝着实是可怜。”
他敛了神色,淡淡的道:“没有什么可怜不可怜的。自古以来权力场上便是实力为凭,胜者为王。皇上资历尚浅,又儿女情长,纵使摄政王和丞相现在被皇上软禁,正如你所说,亦不是皇上可以控制得了的。我从一开始就知道,只是父亲和族人看不透,被权势蒙了眼,选择跟了皇上。我未将你怎样,也是为自己留条后路,各取所需。不过,”他顿了顿,斜睨了我一眼,道:“虽然你是我妹夫,我也不会帮你的。”
我了然一笑,他不妨碍我便达到了我的目的。这是个聪明人,会做出对自己最有利的选择。只是这种人亦不能信任罢。不过,听到他是佟水情的大哥的时候,也着实吓了我一跳,看来皇帝突然对宁氏下手,又软禁了老皇帝,这其中也有佟氏的推波助澜罢。眼前模糊的想起佟世川那张精瘦的脸,不由得叹了口气,他跟错了主子,实在不如他儿子看的透彻。
话既已说开,我低头将那匣中的香料倒在桌上,细细把玩着那玉匣,半天不得要领,百味也是不语,只是饶有兴趣的看着我将那匣子放到阳光下细看,又放到水里,折腾了半日,我有些挫败的趴在床上,盯着那依旧如初的玉匣发呆。
“皇上下了令,缉拿悬剑堂和拂影阁一干人等,不过目前未有进展。”他斜瞅着我,轻叹一声,道:“宁庄主手下果然藏龙卧虎,皇上看似处于上风,却是举步维艰。想来,摄政王在朝中民间隐藏实力不可小觑,如今亦差不多有行动了罢。今日见皇上,着实紧绷的很。”
我盯着那四四方方的小匣子,喃喃道:“皇家无情罢了。”心中微动,一骨碌爬起来,将那匣子放在手中,试着沿着中间用力一拧,那原本光洁莹润的匣身上便裂开一道细细的纹路,小心的沿着那缝隙轻轻转动,便有细纹在那匣身上缓缓显现,放到阳光下眯着眼睛细看,不由得一愣,那纹路四四方方的,竟似前世时候玩过的魔方。
深吸一口气,想起方才权清流无声口型,却是只有一次机会。拿着那玉匣子小心翼翼的拧动着,半晌,却听到咔嚓一声,那玉匣竟碎成数个小方块,散了满床。
怔怔的看着那满床玉块,捡起一块块细细的查看,一面上纹路隐约可见。嘴角轻挑,将床上的被子推到一边,留出块空隙来,专心致志的将那玉块顺着纹路拼凑起来。
长长的松了口气,用袖角擦了擦额角的汗,细细看那拼起来的图形,待发觉那刻着的纹路是何物,不由得一愣,凝眉细细思量。起身拿着案上的纸笔,将那图形描摹下来。
百味看着我忙来忙去,亦不做声,待我傻笑着将那描下来的纸小心的折好放到怀里,才轻咳一声,眯着眼看着我,冷不防道:“今晚不用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