咋样啊。”
林海差点没哭出来,这可是自己辛辛苦苦挤一下午才弄到的签名,那人山人海的架势直接导致他感觉自己薄了三公分,出
了大活连晚饭都没吃就赶过来,以为这趟是请功来了,没成想一点好儿都没捞着。
苏和看够了就往抽屉里一塞,转脸问他:“你怎么还不走?”
“老师,您要不待见我就直说。”
苏和是挺直接:“恭喜你,猜对了。”
“可为什么呢?”林海往床边一坐,挺认真地盯着苏和,“自从听过您的第一堂课,后来的我就再也没落下过,甭管是不
是专业课,我哪次缺席了?可您呢,没注意过我也就算了,为什么总偏袒赵家义,瞧他那打扮,说话那样儿,您自个儿说
说,舒坦么?”
苏和也挺认真想了一会儿:“不舒坦。”
“那不就得了,既然这样,您这统一战线就得跟我结啊!”
对于这林海,苏和其实并不是毫无印象,他甚至很了解他的想法,以及他整天跟在自己屁股后面是想说些什么,于是他并
不回答,而是另起一茬儿:“你想从政?”
小傻子面色忽而明朗起来:“您看出来了?”
“我看你少年中国说背得挺溜,想必已经被康梁的思想洗过脑了吧?”
林海挺不服气:“怎么能叫洗脑?您认真读过他们的文章么?”
苏和觉得好笑:“我在你这么大的时候,也像你一样,长一张愤青脸,看什么都不顺眼。”
“回头想想,看别人不顺眼,首先自己就可能有问题。”苏和不愿意同他对视,眼神飘去窗外两只打架的猫身上,“我知
道你在想什么,不满什么,赵家义那是小事儿,真正要跟我谈的是民主问题吧?”
林海接不住招,那点儿小心思全让苏和看光了,事先准备的词儿全忘了,只剩下点头的份儿。
苏和叹气:“要知道,威权国家里有新加坡这样儿的,可民主国家里也有印度那样儿的,所以说,民主不是件漂亮的衣裳
,谁穿都合适,谁都能穿出花儿来。”
这话明显合不上林海惯常的思路,他问道:“您的意思是支持威权主义?”
苏和不耐烦了,把他朝外撵:“你先学会尊重其他个体,再来跟我谈民主行不行?最烦人家整天跟我民主长民主短的,摇
一摇民主的大旗当然容易,可是如何防止过左过右的思潮激化?你连身边的同学都学不会尊重,有什么资格谈民主?”
从那以后,林海发现,苏和再没同他讲过一句话,甚至他在各种场合都躲着自己。
而两个月后,赵家义竟和冤家林海成了形影不离的朋友,苏和想到脑供血不足也没想明白这究竟是依了哪种催化剂才起的
化学反应。
同样不可思议的事情就活色生香地发生在苏和的周围,对于杨越的致死打击,沈大少终于给出了正式的回应,看似无法扭
转的局势,竟发生着微妙的变化。
16.人生何处不相逢
生活是粗糙的,而理想才是细腻的,满怀憧憬的来到这个世界上,却难逃被磨砺的命运,最后的最后我们都会忘记最初的
理想,而淹没于芸芸众生之中,默默地向看不见的已经远去的自己,乞求原谅。
苏和再一次的退出了战争,或者说,他从来就没有参与过。杨越机关算尽,不过是为了逼他妥协,劝他回头,而他却片叶
不沾身的游离于这场本是因自己而起的战争之外,他没有偏袒过谁,也没有为了谁而祈求谁,或许在他心中,其他人的命
运真真实实与己无关。
三月接近末尾,已是濒危的零城集团一纸诉状将奇幻总部与飞跃一并告上法庭,沈锐清楚,这场官司本就是胡搅蛮缠,并
没有胜算,然而他真正的意图却不在官司本身。
起初飞跃在玩家的轮番声讨之下不得不放出开服时间以求稳定人心,然而这边厢官司缠身,游戏的审批似乎又面临搁浅。
若没有沈锐这一趟搅和,飞跃可以说是开服在即,但这样一来,开服之日便遥遥无期。
玩家心急如焚,加上各种枪手从中挑拨,不到一周,飞跃总部便天天遭人围攻,玩家们自发的组织起来,定时定点挑起骂
战,且自称为“圣战”。
沈锐站在二十楼的办公室里,感慨山河一片大好。
到了四月初,杨越为了公司利益不得不顶峰作案,在没有得到版署审批的情况下,他力排众议开了服,游戏一开放,大批
玩家毅然回归,游戏界似乎回归平静,然而平静之下处处暗涌,危机四伏。
自称教师界翘楚,知识界精英的某苏姓老师却像人间蒸发一般,消失于视野之外,据学生观察,他平时也是来上课的,但
是对时事的批判已经近乎于零,课上得中规中矩,那一帮见他必称苏大神的铁杆粉丝也流失殆尽,而另一方面,他自己的
博士课程和论文课题倒是很花心思,两周后系里收到了他提前半年毕业的申请。
对于他的这个决定,杨致远找他谈过心,意思是不要急于毕业,留校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操之过急未必有好处。
而苏和的回答却让导师无法理解——他已经申请了日本的语言学校,希望毕业之后直接过去。
“哟?真是难得一见,苏老师视察来啦?”
苏和觉得很蹊跷,自己逛商场也能撞见刘大宇这种落后潮流三个时代以上的极品宅男。
“我不跟叛徒讲话。”苏和走进一家男装店铺,漫不经心地将挂在一处的外套拨来拨去,门口候着导购看不去下去了,踩
着小高跟滴答到他身边,心里头疼得慌,脸上还得排出一个亲切可人的笑容。
“这位先生,喜欢就试试。”
苏和听了回头看她,女孩儿表情挺客气,但备不住苏老师慧眼识人,打心里觉得他买不起的念头正千里传音般送达苏和脑
内。
“得,您也别这么瞅我,就这黑色儿的西服给我拿一套试试。”
“好的,请问您平时都穿多大的?”
苏和刚要答,大宇一脸谄笑凑过来:“姑娘,给我也来一件呗。”
导购小姐保持同样微笑朝他看:“很抱歉,我们这里只做常款,您可以在出门下电梯左转的第二家找到适合您的款式。”
不知是小姐语调温婉还是嗓音轻柔,他觉得自己飘飘欲仙了,晴日朗朗之下,八十公斤的大宇同志步伐轻柔地飘出店门,
然而不到半分钟便吵着蹦回来:“您玩儿我哪?十月妈咪,那是什么东西?”
苏和接过导购递过来的衣服,钻进试衣间,遁了。
大宇叉着腰嚷嚷:“什么意思啊?”
导购小姐脸上不挂花儿了,冰山美人一般站回门口。大宇只好跳去试衣间门口,质问苏和:“还有,刚你俩那相视一笑的
眼神是怎么回事?怎么就没我穿的号儿啦?不带你们这么欺负人的!”
里面传出苏和的声音:“那你找一件试试呗,穿坏了让你们军座替你结账不就完了。”
“这么一说我倒想起今儿干吗来了。”
“除了投降叛变,你还能有什么正经事儿。”
胖子挺认真的:“军座让我来问一声,您要东渡了?”
里面的人沉默了一会儿。
“对,教化蛮夷。”
“是不是也得带一船童男童女去?您看我合适么?”
苏和推开门,赏了他一巴掌。
导购小姐瞧他穿着自己原来的那一身,自家店里的还攥在手里,当即冷下脸,话虽然还是那个话,语气里总归听着不舒服
:“您不满意?要不再看看别的?”
苏和也没正眼朝她看,就把西服扔在柜台上:“结账吧。”虽然脸上波澜不惊的,听到报价的时候,还是忍不住皱了下眉
头。动作不大,可被大宇瞧见了。
“团长,您穿这么周正是去参加受降仪式还是签什么不平等条约?”
“还有那件衬衫。”苏和指了指货架正中摆着的一件灰色细条纹衬衫,“我就不试了,你开票吧。”
苏和接过单子去收银台付钱,一路上胖子就跟在后面唧唧歪歪。
“兄弟可得提醒你一句,远的不说那东三省当年遭多大一罪,就说咱这城脚底下可踩着多少冤魂哪……就算你不想为祖国
四化做贡献,也别跑那地方卖国求荣去啊。”
说了一通见苏和不为所动,历史系著名的男高音决定用治愈之音来打动他。
“中国不会亡!中国不会亡!你看那民族英雄谢团长!中国不会亡!中国不会亡!你看那八百壮士孤军奋守东战场……”
天籁之音混入铁血豪情,引得行人纷纷驻足观望。
而童男刘大宇浑然不觉,声嘶力竭中是满腔热血与情仇,那粒子炮级别的歌声散发出秒杀众生的力量,衬得商场里一直循
环播放的神曲「那一夜」也黯然失色。
苏和背对着他走出很远,一直走到收银台前都没有回过头,当他终于咬着牙花了大半个月工资付过钱之后……
大宇没了。
苏和没在意,回头取衣服的时候才听说大宇是让保安给架出去了。他心情大好,又晃去另一家店选领带。
这一回,还没进店,哼着小调的苏和迈不动步子了。
试衣镜面前,一个长相清秀可爱的男孩正熟练地给面前的男人系领带,而男人任由他摆弄着,时不时的给出一个宠溺的笑
容。
女店员窃窃私语,神态语气中均是羡慕。
苏和迈不出腿的原因是这俩人他都认识,是那种宁愿没认识过的认识,苏和心里头骂得挺欢,草了,人生何处不相逢,但
他嘴上没说出来,只默默地退出去,假装没看见。
结果眼尖的女店员把他给叫住了。
“这位先生,请问有什么需要吗?”
那试衣服的两位一齐转过头来,杨越只用了一秒钟就把目光收回到镜子前,而男孩儿惊喜地跟他打招呼:“苏老师!”
苏和觉着这情形挺眼熟,个把月前,在大乱里,也是这阵势,那时候苏和没当回事儿,心里头甚至有些不知何处飘来的自
豪感,的确,那时候的赵家义只不过是杨越庞大复仇计划中的一步棋。
小孩儿对杨越有没有感情,苏和不敢说,但杨越是不是动了真情,他是绝对能看得出来的——之前的确是没有。
而现在,在距离自己不到十米的地方,杨越无意中拨了拨小孩儿有些凌乱的刘海。
苏和看着杨越,面无表情。
苏老师之所以面无表情,完全是因为在这一秒,他懵了。
他不知道自己心里面有什么东西在闹腾,他也不知道,原来属于自己的那种笑容有一天也会转移到别人身上。人有多自私
,就会伤人多深,苏和一直觉得自己是自私的,至于伤了谁,他觉得算的太清没什么意思,也不想算。
但此刻,他可以肯定的一点是,在这半个月里,杨越和赵家义之间发生了点儿什么,而这个什么又正正好使杨越发生了些
变化。
短短的一分钟之内,苏和想了很多,比如杨越和他不同,天生就是弯的,比如圈子里的感情从来都令人不得要领,有些看
起来正儿八经可实际上却只是逢场作戏,有些看起来平平淡淡却扛得住生离死,又比如那个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涯的所谓
圈子,事实上,他一步都没敢跨进去过。
一分钟后,杨越开口说话了。
“有阵子没见了,晚上跟我们一起吃饭?”他的眼神平淡得毫无内容,说话的同时轻轻地把小孩搂进怀里,寻常的语调和
寻常的动作,还有那个明示意味的“我们”,一切都明明白白的告诉苏和,这场见面只是他与一对寻常恋人的偶遇而已。
对于杨越的邀请,苏和通常会拒绝,然而当下,他却鬼使神差般地点了头。
杨越惯常的笑容挂在脸上,他松开了搂着赵家义的胳膊,走到苏和身边,弯着腰翻了翻他手里的袋子。
“新买的西服?嗯……缺条领带。”杨越直起身子,优雅地解开自己脖子上系着的那条,“这条还行,就颜色素了点。”
他把领带递给店员,又回头问了句:“这颜色没关系吧?我看你西装跟衬衫都挺素的,要不换条亮一点的?”
苏和淡淡地回答:“没事,穿着去扫墓,素点儿好。”
杨越窒了几秒,想说些什么,然而终究还是没说出口,他平静地转回柜台:“就这样式的拿两条,结账吧。”
17.意外之外
商场八楼有家餐厅,正对着电梯门,一进来就能看见某不知名老艺术酗酒后意识流的题名,虽名为某某汤馆,但喝汤是个
噱头,因为苏和翻了十几页的菜单,点了数十个品种,面前点餐的女孩永远是机械性的一句回答。
“对不起,这个没有。”
苏和把菜单扔在桌上,手枕着后脑勺靠在椅背上。
“你们点吧。”
杨越根本没翻菜单:“那你们有哪几样?”
……
于是,点完了。
苏和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们,他还是执迷不悟地认为面前这二人在演戏,非得瞧出个破绽不可。瞧着瞧着转念一想,杨越又
何苦再演这样一出蹩脚戏,该说的该做的,他全做过了,也是时候知难而退了。
心里虽然想不开,但面子上还得装到位,苏老师干咳一声。
“公司最近忙不忙?”他想说点有水准的话,以掩饰此刻心情的异常,思来想去也只憋出这么个无关痛痒的问句。
“还行吧,沈大少非缠着我打官司玩儿,搞得版署不肯审批,我这儿只能免费开服。”
苏和嗯了一声,目光却停留在赵家义身上,小孩儿今天没化妆,头发剪短了点儿,颜色还是黑的,看起来愈发清纯可爱。
他穿着一件浅灰色的卫衣,衣服挺有意思的,面前还有一口袋,小孩儿正把手插在口袋里,像多啦A梦翻他的百宝袋。
苏和又想起半个月前小孩儿追在自己屁股后面的样子,谁说不是一可人儿呢,要怪只怪他自己天生不好这一口,追得再紧
也无福消受。可人杨越并不是直男,为什么就非得在他这儿受罪,为什么不能去寻找自己又一春呢?而且这样的春天,来
得多么轻柔,多么令人心旷神怡呀!想到这里,苏老师心中无限感慨,这真是,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群太监上青楼。
“苏和?”杨越叫他,他方才回过神来,记起刚才的话题,于是接了下去。
“免费开服?”
“是啊,只要一天不收费,我就等于每天往长江里投一辆法拉利,不过没关系,沈大少也捞不着什么好儿,这也就是打打
拉锯战,谁抗到最后谁就能赢。”杨越答得轻描淡写,他这种完全不在意盈亏得失的样子若是教沈锐看见,定要气得吐血
。苏和觉得,或者生意人在商场上就该荣辱不惊,沈锐虽然抗打耐压,但终究够不着杨越这般冷静。
这样想着的时候,苏和看着杨越舀起一碗汤,体贴地放在小孩儿面前。他拍了拍小孩儿的后脑勺,发自内心的笑着:“这
个美容,多喝点,回头连妆都不用化了。”
小孩儿不满意:“难道我不化妆很难看吗?”
杨越投降了:“好看好看,你怎么折腾都好看。”
苏和几乎石化,这种对话,他长这么大就听到过一回——小时候邻居家狗剩就是这么哄他那碎了颗门牙的妹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