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他觉得坠入万尺冰窟的时候,电梯门开了,一群老头谈笑着走进来,声不大,但有一个特熟悉。
就在苏和终于想起来的时候,对面有动静了。
杨越转过头去,喊了一声:“爸!”
下一秒,赵家义也回头了,他轻启双唇,淡然吐音的画面在苏和脑子里走了一转蒙太奇,推拉摇移俯仰跟追,高速镜头慢
速镜头交替回放。
其实他就说了俩字儿而已,只是这俩字儿对苏和来说,多少有点难以接受。
小孩对着老爷子挺恭敬地喊了声:“舅舅。”
杨越是提过自己有个表弟,也是圈子里的,可苏和就没把这事儿往赵家义身上想,这会儿玻璃心碎了一地,坐那儿咬牙切
齿地对付一汤勺。
杨老头朝这边示意性的点点头,压根儿就没打算过来。原因很简单,这一桌仨人,都跟他犯冲,打扮得妖里妖气的外甥,
不成器的儿子,还有一个是不知尊师重教为何物的二徒弟。
苏和坐在那里,闷不作声,只顾低头喝汤,喝出一股怨气,对面俩人就瞅着他,小孩儿想笑,这会儿正可劲儿憋着,杨越
眼含笑意,嘴角一弯,淡淡地问:“苏老师这是怎么了?”
苏和哼了一声:“肾上腺素分泌过剩。”说完又低着头想心事。
对面俩人心照不宣地相视一笑。
这时,同苏和一样心事重重的女服务员正在上菜,大概是烦心事太多也连累她心不在焉,往回退的时候一只脚踩了空,从
而直接扑进苏和怀里。
古语有云,本性使然。
苏和从小到大第一回怀里躺进个女的,然而此刻的他也很好的验证了一句古话。
坐怀不乱。
“苏和?”
狗血的剧情带来一个似曾相识的面孔,苏和一拍大腿,绝了!
女孩儿跳了起来,叉着腰指着苏和刮了一顿:“真他妈是你啊苏和!可算让我逮着了,你说你妈拉扯你这么大容易么,念
个书还念出脾气来了?家也不要了?”她越说越来劲,可苏和偏偏不温不火地朝她笑,说到最后姑娘一掌拍他后脑勺儿上
。
“你还笑得出来?!……苏和我草你!”
一开始不管姑娘说什么,苏和都在边儿上赔笑,到了这一句突然为难起来。
“草我……?你?”苏和看看她,又摇头,“费劲。”
眼看一场腥风血雨迫在眉睫,女孩儿抓起桌上的烟灰缸放在手心里掂量着,苏和觉得这场景挺熟悉,无间道里梁朝伟就是
这么把陈道明他弟弟砸成半死的,思及于此,他浑身一颤,投降了。
“这位义士,不如放下烟缸,立地成佛?回头让领导看见了,不划算。”
气氛更加剑拔弩张,苏和与其说是灭火,不如说是浇油。杨越看不下去了,出来打圆场。
“美女别激动,他这人就这样,一天不挨揍,浑身都难受……”
姑娘放下手里的凶器,扭头瞥了他一眼,满脸不待见。
“就你肯定也不什么好人,苏和这些年八成是教你给带坏了,原先多孝顺一孩子……”
这一番话说得杨越里外不是人,他只好尴尬地笑了两声。
姑娘又把战火重新烧回苏和那儿:“苏和你别跟我转移话题……”话还没说全,苏和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火车票摆在桌上。
“姑奶奶,下周我就回去,您就别操这心了行不行?”
姑娘将信将疑地朝桌上看了一眼,与此同时,杨越也将余光投射过去,但仅仅过了一秒便收回了来,因为一直不做声的赵
家义难受得快哭出来了。
“卡住了……”
小孩儿因为被鱼刺卡在喉咙中而憋出的一脸委屈,把这三人都给逗乐了。
于是这顿饭草草结束,杨越跟苏和陪小孩儿去看急诊,临走之前,姑娘对苏和说:“我9点下班,晚上来我家坐坐,手机
拿过来。”
“嗯?”
“地址写给你。”
两个小时以后,刚拔完刺的男主角蹲在路边吵着要吃龟苓膏,而其心狠手辣的表哥竟以“刚动完手术(?)不能进食”为
由将其哄上了回校的出租车,苏和瞧着车屁股喷出的一缕青烟,不耐烦地问:“你怎么不一块儿走?不顺路?”
杨越替他拎着纸袋,俨然一个陪老婆逛街的模仿丈夫。
“咱不是还有事儿么。”
“我跟你还有什么事?”
“不是跟那姑娘约了九点么?”
苏和没好气地看着他:“这事儿跟您有一毛钱关系么?”
杨越很认真的想了一会儿:“不止,起码有三百块的关系,那账是我结的。”
苏和不理他,伸手拦了辆车,拉开车门就钻进去,还吓唬那司机。
“师傅,赶紧走,外边儿这人是个通缉犯,咱千万别惹事儿。”
师傅一听,连头都没高兴回,油门一轰就起飞了。
杨越站在原地,尾气缭绕中低头看一眼手中的袋子,笑了。
18.那就回去吧
姑娘叫虞甜,人如其名,长得挺甜,圆脸大眼睛,脸颊处还有些没褪完的淡淡的雀斑,显然不属于姿色撩人那一档,她属
于耐看型的,让人瞧着舒服。
但对于苏和这种少数派而言,关系的亲密使得他跳过长相这一层,直逼对方内在。比方说,别人看到虞甜会觉得这是一大
龄萝莉,身形跟年纪有点儿超标但不妨碍她产生萌点,而搁苏和眼里,那就直接是一罐辣椒酱,完了再贴一老干妈的标签
,由外表引起的或萌或雷都被淡化了。
他这会儿正站在虞甜家楼底下,手插在衣兜儿里,鞋底不断地磨蹭路边一台阶,而脑子俩小人正打架——到底要不要上去
。
若要追根究底,虞甜跟苏和勉强能算个青梅竹马,他们俩家是邻居,从小一起干过的傻事儿可多了,基本上要有什么过去
的丑事儿不能被公开而需要将知情者灭口的话,他们第一时间都会想到对方。
但这正是苏和不愿意见到虞甜的原因,当年他考上大学结果家里人不相信他,是虞甜陪他身边给他支持,后来他父亲去世
,据说也是虞甜陪在他母亲身边帮忙料理的后事,种种过往堆叠在一起,苏和满脑子都是罪恶感,恨不能把口袋里那张车
票给换了,从此踏上去见马克思的征途,更别提心平气和坐下来同她叙旧了。
门铃响了,声音不大,但挺雷人——走了调的生日歌。
其实那不是真正意义上的门铃,就一小截导线伸在门外,这一头接了个学名脉冲开关的破按钮,那一头连着个从那种九十
年代音乐贺卡上拆下来的零部件。
虞甜到家已经有一会儿了,她简单收拾了一下,又泡了壶茶,之后就坐在沙发上等着,心里琢磨着这么些年没见,苏和还
爱不爱喝茶了。
门铃一响,她便跳过去开门,谁知门把儿一拉,外面的情形有点特殊。
“哟,帅哥,怎么就你一人啊?苏和呢?”她伸了脑袋往来人身后看,“藏哪儿去了?”
杨越挺不拿自个儿当外人,笑着进屋,并把自己扔进沙发里。
“别看了,跟楼下踢了半个钟头的石子儿,这会儿正往家走呢。”
虞甜在他后头撂上门:“怎么着?不来了?”
“嗯,我来不就得了。”
姑娘跑去厨房给他端了一杯茶摆在茶几上,又往沙发对面搬了张椅子,杨越也道了谢,两人面对面坐定了姑娘才开口。
“你他妈到底是谁呀?”
杨越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递过去,虞甜接过一看,乐了。
“合着奇幻就是你们公司运营的啊?”
“你也玩儿?”
“对啊,我是老玩家啦!”姑娘说着便欢快地跑进里屋抱出一笔记本儿摆在杨越面前,“瞧我这身装备!”
杨越对游戏兴趣不大,尤其这游戏还是自己公司运营的,装备之类的说穿了不过是后台的几个数据,没有任何吸引力,所
以只是简单的看了一眼电脑屏幕,没说什么。
结果虞甜坐他边上竟然玩了起来,手指头很是灵活,嘴里面还念念有词儿:“看我,这淫荡的意识,风骚的走位,出神入
化的微操!”
杨越摇摇头,默默地在一旁看着。
没过几分钟,女孩大叫一声:“我草,又灭了,不玩了!”说完翻盖一合便转脸对着杨越。
“找我干嘛来了?”
杨越觉得这跳跃度太大,一时没适应,想了一会儿才说:“你跟苏和……”
“我跟他是邻居,也是哥们儿,从小一块长大的,但他上了大学以后就没联系过,你呢?”
杨越被问住了,虞甜的话里似乎还有别层意思,他一时不知如何作答,便转移话题。
“你一个人住?生活压力大不大?”
“还行,我打了两份工,喏,你看。”她指着墙角里竖着的一乐器盒,“每周有三个晚上在酒吧里拉动感。”
“你还学过乐器?”
“原来在隔壁一城市念的艺术,上到大二被劝退了,就到处飘着,因为没毕业,当家教都不够格,只好在酒吧里拉拉琴,
赚点钱养活自己,后来实在钱不够花,就在餐厅里找一端盘子的工作,好歹多拿一份工钱。”
“会不会太辛苦了?”杨越想了想,“要不到我的公司来上班,坐坐办公室不至于太累。”
女孩儿笑了:“一开始,我不太确定你为什么来找我,甚至以为是对我有意思,我这么说你不介意吧?”
虞甜有一种特殊的气场,无论多么难以启齿的事情从她嘴里说出来便顺理成章,没有一丝违和,杨越摇摇头,饶有兴致地
看着她。
“但现在我明白我想错了。”
“为什么?”
“如果你真对我有意思,一定会问我为什么退学,而不是急于给我一份工作。你来我这,只是想知道关于苏和的事情,我
这样说对吗?”
杨越弯起嘴角,很尴尬地笑了一声。他一向不喜欢过于聪明的女人,此刻更是体会尤深。
“差不多吧。”
“没事儿,你想知道的我都可以告诉你,不过为了公平起见,作为交换,你得告诉我苏和这几年都发生了些什么。”
杨越眯着眼睛算计了半天,他觉得这姑娘不简单,喜欢把公平交易挂在嘴边儿上的,不是没文化的奸商就是念过书的流氓
,杨越心说,还是一女流氓。
“这么着,工作的事儿呢,我给你时间考虑,名片上有我们公司的地址。至于苏和的事,到了公司咱们详谈。”杨越站起
身,“今天就不打扰了。”
虞甜点头表示同意,又客套了一番,将他送出门。
杨越刚走到一楼楼梯口,有一个冰冷的声音响在他耳侧。
“我全都看见了。”
杨越一惊:“看见什么了?”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有伤风化。”苏和咬着牙,“杀、无、赦!”
杨越搂着他的肩往住宅楼外面走,边走还边安慰他:“放心吧,没挖你墙角。”
苏和急了:“那个不是我墙角!”
杨越点头:“的确不是。”
苏和转头看他:“你什么意思?”
杨越直视前方,嘴角略弯了一下:“你急什么,是不是觉得我要除掉每个出现在你身边儿的人?”
苏和不置可否。
“我还没那么丧心病狂。”
“我看有。”
杨越停下脚步,双手按在苏和肩上,逼他与自己对视。
“你要这么说的话,我还真觉得那姑娘不错。”
苏和推了他一把,不轻不重,但迫使俩人之间空出一段距离来。
“你能不能有点儿正事?”
“什么是正经事儿?逛动物园?对了,动物园最近不知道从哪儿搞了两只羊驼,要不咱看看去?”
苏和没好气地回他:“你也够上神兽那级别了,看看你就差不多了,把衣服还我。”
杨越瞬间大彻大悟:“敢情你在这儿守半天,不是为了捉奸,而是为了你那身衣服啊?”
苏和点头点得很诚恳:“废话,你跟一T能折腾出什么名堂。”
杨越懵了:“那他妈是个T啊?我说怎么这么生猛,游戏里也是一个男性角色,到处砍人跟玩儿似的!……可她长得挺娘
啊?”
“娘T,听说过么?回去补补课吧。”
“草,关我什么事儿!”
苏和跟他去了停车场,从车上拿回自己的衣服转身就走,杨越犹豫很久才追了上去。
“要不我送你回去?”
“求你了,别。”
杨越被落在后面,望着苏和的背影,他慢慢地伸出手向前够着,不知想抓住的到底是什么,可当他握紧拳头再摊开时,掌
心里只有虚无。
几天后,办公桌前正处理文件的沈锐看着手机屏幕上不断闪动的数字无奈地摇头。
“半个多月不跟我联系,这会儿突然来个电话,很不正常……”
想了一会儿,他还是按下接听键,果然,电话那头苏和拖着哭腔:“军座,我他妈迷路了!”
“你不是回老家了么?在哪儿迷的?”
“我他妈真不知道!”
“注意文明用语!我不能纵容你这种毛病!”说完就把电话撂了。
苏和听见那边传来嘟嘟嘟的声音,先是愣了几秒,等反应过来几乎没把手机摔了,可四周看看,这鸟不拉屎的地方除了一
大片农田,就零零星星剩几座小草屋点缀中间,他一咬牙又拨过去。
“军座我错了。”
“错哪儿了?”
“我一定牢记八荣八耻,坚持三个代表重要思想,高举改革开放伟大旗帜,努力建设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
“行了,少跟我这犯贫,怎么回事?”
苏和吞吞吐吐说了半天,什么道路是曲折的,前途是光明的,事物的发展就是前进性与曲折性的统一。
那边安静了半天,苏和以为他没在听,于是喂喂喂猛喊了一阵,又过了几分钟,听筒里才传来军座冰冷的声音。
“你是不是坐过站了?”
19.一个小县城
苏和坐车坐过站,这事儿不新鲜,新鲜的是坐过站了以后他竟然第一个想到的是自己,这让沈大少听着挺新鲜。
而事实上苏和并不是坐过站,他是提前几站下了,两个站的名字极其相似,区别在于一个是地级市,而苏和下的那一站是
个小县城。
“估计这车站修了没几天,新是挺新,可他妈,欧不,可是也太小了吧,后头几节车厢门一开,直接脚底下就是农田!”
沈锐挺冷静:“行了,别抱怨了。”
“怎么办啊大师兄?”
那边想了一会儿。
“你不是一直吵着要出去camping吗?恭喜你愿望达成。”
“哎!”苏和怒了,“你就说救不救吧!”
沈锐一反常态,挺为难地告诉他:“我这儿事多着呢,一时半会儿走不开。”想了想又说:“你身上还有钱没,回车站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