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练了几年,但毕竟是半路出家,要真跟浩枫樊虞这些从小练功习武的人动起手来,实在是螳臂挡车、蚍蜉撼树了。
当年能避过那些杀手,除了凭借一点小聪明之外,还有很多运气的成分,加之我自己也牺牲了不少,诸如身体色相。我对
那些东西没有执念,我始终认为一个人,为了达到目的,为了活下去,可以利用自己一切能利用的条件,没有什么是放不
开,也没有什么是不能出卖的。
屋子并不大,浩枫和樊虞打得难解难分。
我虽笨拙,但也看得出樊虞并没有下重手,他只是绕着浩枫兜圈子。浩枫却招招凶狠,招招致命——她学的就是这种功夫
,除了这个,那些花拳绣腿的招式她兴许还不如我。可樊虞是宝苑公主最疼爱的儿子,这里又是樊家的地方,何况他还救
了我,我们只是要走,不能逼得他太紧了。
于是高声道:“浩枫,不要伤了他!”
浩枫一边和樊虞缠斗,一边竟然还说话:“说得容易!他武功……啊!”
她一分心,肩上中了一拳。樊虞并没有下力,浩枫退了两步,再次拧身向前。
我不能让浩枫伤了樊虞,但也不忍让樊虞伤了浩枫。提了提气,有些提不上来,四肢也软绵绵的使不上力气。顾不了这么
多,一步上前横在了他们中间。
樊虞猛地收了手,我挡在他身前——浩枫中拳,刚才那招是反射性的杀招,她十指纤纤,硬生生停在离我咽喉半寸的地方
。她浑厚的掌风和凌利的杀气几乎要把虚弱的我掀翻,幸好樊虞在后面及时扶住我。浩枫赶紧收了手。
我不知道以樊虞的武功能不能毫发无伤地避过这一招,但我清楚地知道,如果浩枫这一下真的打到他身上,那她也别想活
命了。
头顶传来樊虞的冷笑:“宋夫人好毒辣的功夫。”
我连忙整整衣服站好:“内子鲁莽,请樊将军原谅。”
樊虞依然死死盯着浩枫:“宋夫人的这番武功不似中原任何门派,倒是和我昔年远征西域极地之时遇到的一些红毛绿眼睛
的夷荻颇为相似……”
我怕他追问浩枫的武功出处,忙道:“好了,我不走便是了。”说着走到床前,赌气似的一屁股坐下:“把你的大夫叫进
来吧。”
樊虞却突然笑了,不再顾浩枫,逶迤而行地走到我面前,在床前的凳子上坐下了,微笑着看着我。
我忽然觉得他笑起来挺好看的,竟然有些温存和体贴的味道,感觉有点遥远的熟悉。
我甩甩头,试图摆脱这种莫名其妙的联想:“大夫呢?”
他伸手:“请宋大人把手给我。”
我一愣,顿时明白过来,也笑了:“想不到樊将军不仅文韬武略了得,竟然还有悬壶济世的本领,真叫人刮目相看。”
他笑了一下,居然有些腼腆,轻声道:“略懂一二而已。”
我说:“都说樊将军天纵英才,果然名不虚传,难怪姚阁老如此厚爱,称你为百年一遇的神童了。”
他侧着头,神情专注地给我听脉,嘴里说着:“那是姚相抬爱。神童什么的,小时候说说也是大人听了高兴。过早地被定
义优秀,反而会让人忘记了要去努力,以为一切凭天份就可办到。所以有太多人小时了了,大未必佳。”
他扶着我的头,看我的眼鼻,又扶着我的下巴,观察舌苔。
“就算有努力了的,长大以后的成功,都会被归结为天资好。那些呕心沥血的奋斗都成了天份的附带,成了一些锦上添花
的东西。”
他放开我,走到了书案边,浩枫已经替他磨好了墨。他提笔写着药方子。
“如果可以选,我宁愿做一个平庸的人。有着平庸的资质和身份……不必像现在,顾虑这么多……”他说着,抬头看了我
一眼。
我有点害怕他目光里闪烁的东西,赶快避开。
他垂了一下眼睑,自失笑了一下,似是自言自语地说:“怎么跟你说这些……”,随后又道,“宋大人只是受惊过度,加
上有些湿热难抒,这才发的烧,不是特别严重。给您开一副凝神祛热的方子,喝个三五天就没事了。”
“多谢。”我答道。
我遇的人多了,爱我的恨我的,对我真心的假意的。樊虞虽看来少年老成,可毕竟只有十九岁。他的心思,我多少能隐隐
看出些眉目来。
我并不怕这些,我只是突然有些害怕自己。因为我发现他并不是一个单纯的刚愎自用的天才,相反,他很谦虚,不但谦虚
而且努力,而且并不倨傲,更难得的是他不人云亦云、很有自己的想法。
我忽然有了一个荒唐的联想,我想,如果他不是姓樊而是姓宋,他不是宝苑公主的儿子而是先皇宋致的儿子,以宏煜的资
质和才具,只怕很难与他争夺帝位。
宏煜讨厌他,而我,发现自己竟然有些欣赏他。
他把方子递给浩枫,继续说:“宋大人心事太重,平时饮食又有些偏,应该好好调理一下,多吃些蔬果。否则长此以往,
容易伤肝。”
我笑了:“我又不是兔子,我不爱吃菜,我就爱吃肉。”
他也笑了:“多吃些菜没坏处的。”
浩枫也笑了,气氛顿时轻松了许多,再没有了刚才剑拔弩张的气势。
她一手揉肩,一手掩嘴笑着说:“他呀,平时要他多吃一口菜,都得用哄的。更别提水果了,不给他削了皮切了块,那是
一口都不肯碰的。”
我佯装生气:“浩枫,你竟然揭我的短!”
樊虞笑着笑着,突然问道:“安茴是谁?”
我一震,浩枫的笑容也顿时僵硬。
樊虞故意忽略了我们的不自然,自顾自道:“刚才听宋夫人叫这个名字。”
我打着哈哈,想把这个事情混过去就算了。
“那是我小时候的字,束发读书时启蒙老师给取的,后来不再用了。”
“那宋夫人和大人是打小便认识的了。以前怎么从没听皇叔和太子提过。”
“这……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不值一提。”我笑得很心虚。
樊虞“嗯”了一声,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会儿,说了一句:“宋大人好好休息,明天一早我派人送二位回府。”便出去了
。
我看看浩枫,浩枫也看看我。
既来之则安之吧。
我朝她扁扁嘴,又吐了吐舌头。她本来满脸愧疚,却突然“噗哧”笑了。
第十三章: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已到了夏秋之交。今年的秋老虎来势惊人,天气一反常态的闷热得很,阳光透过没有一丝风的混浊空
气砸在人们的头上,晒得人心慌。
“琉……”
“琉。”
“琉!”
嗯?
我回过神来。
宏煜正拿着笔尾捅我的手。
“想什么呢?叫你好几次了。”宏煜撅着嘴。
我在想什么呢?
我要想的事情太多,千头万绪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浩枫前些日子找到了那个盗墓贼的下落,他死了。就在赏花那日我吩咐浩枫去找他之后不久。
不管他是自杀也好被自杀也好,离奇也好平凡也好,他总是死了,在我最需要他的时候。我要找的那块金锁片,自然也就
没了踪影。
我们也找到了当年的仵作,他已去世多年。随后浩枫发现他有一个徒弟,据说有仵作二十年前的记录,跟那徒弟去拿的时
候,看到的是义庄的熊熊大火。不久之后,这位徒弟被调离了京城。
仅有的线索也就此断了。
不知是幸还是不幸,就是这一纸调任,又让我发现了新的蛛丝马迹。
追根溯源,原本该归顺天府管的小小仵作,居然惊动了吏部侍郎亲自出面签发调令。而这位吏部侍郎,是内阁次辅一手提
拔的……
事到如今,阻碍我的人是谁,已经呼之欲出,同我最初的设想如出一辙。
我并不担心这些,他阻挠,我要做的便是消除。只是,我在明他在暗,我不动他也不动,我一动他先动。我永远处在一个
被动的局面。
我不喜欢这样。
我决定主动出击。
于是那一天,我约了襄蓝在醉辰阁喝酒。
襄蓝的教养和学问都很好,如果不是敌人,能和他这样的人同气相求,砥励学问,实在不失为一件妙事。
可惜,我们注定站在擂台的两端,注定逼对方出尽手上最后一张王牌,注定冷眼旁观另一个流尽最后一滴鲜血,随后黯然
离场。我只希望那个人不是我。
我看得出,他也很欣赏我。可惜立场不同,我们很难有什么进一步的交流。这天所谈的,也不过是一些无关紧要的时事和
一些吟风弄月的东西。
酒过三巡,襄蓝已经有了一些醉意。
喝了酒的他不再像之前那样一副隔岸观火的淡然姿态,反而笑的多了。他笑起来永远是抿着嘴角,不会大声笑,眼睛里全
是星辰般闪烁的亮采。
我看着他的时候就在想,他真的是一个很美丽的人,难怪凌喜欢了他这么多年。而他喝过酒那醉态可掬的样子,竟然令我
有些怦然心动。
我觉得自己大概是醉了。
不愿压抑自己的感觉,我越过桌子,轻轻吻住了他。
他整个人很明显的一震,显然没料到我会有这样的举动。可是他并没有反抗,长睫毛闪动了一下,顺从地接受我的吻。他
的嘴唇很凉,气息干净得如同初冬的飘雪。
我们所在是二楼的雅间,没有别人。我吻得有些忘形,伸手去解他的衣衫,却被他一把握住。
“琉,”他移开少许,轻轻叹道。
他说得很轻,却一字一句异常清晰:“即使你不这么做……”
我定住,在至近的距离盯着他那双明亮而湿润的眼睛。
他说得很慢很慢,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来。他每说一个字,我的心就往下沉一分。
“即使你不这么做……我也不会与你为敌……”他沉重地说。
我们贴得很近,我的鼻尖几乎可以感受到他脸上由于酒精作用而散发的温度,可是我们的心境却隔着千山万水的距离。
他说着,轻轻走了开去。留下我维持着一个尴尬的姿势僵直在那里。
那一刻,我突然有一种把他撕碎的冲动。他的眼睛并没有看着我,可是他看我看得比谁都透彻。我所有的伪装和掩饰在他
透明的目光下昭然若揭,好像骤然掀开的一块石头,我便是那石下扭动的蛆虫,在火辣辣的阳光里避无可避。
他是如此的明智而清醒,我却是如此的可笑而不堪一击。
他走到窗前,开了窗。季节轮换,又到初夏,这个时节的风还没来得及变得炙热。而是清凉的,雍容揖让地慢慢滑进来,
吹散了一屋子窒闷的空气。
他站在窗边看着外面,似乎是在对我说,又似乎没有。他没有像往常那样称呼我为“宋大人”,而是直呼我的名字,语重
心长的口气好像兄长。
他说:“这世间并不是你想象中那么危机四伏,人们也不是你想象中那样居心叵测。琉,我知道你就是陈安茴,太医陈文
拓的小儿子。可我没有对任何人说过。从前没有,将来也不会。我也知道你想做什么,可是相信我,这件事不是你能插手
的,也不是你的能力可以解决的。事情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你为何不学会放下?”
我冷笑了一下:“襄大人何时有兴趣歌颂人间美好了?”
襄蓝不动,也不说话。他站在窗口,长身玉立,白衣胜雪,温润的风吹起他的衣袂,让他整个人呈现一种向上的姿态,看
起来超然出尘。
“这些话,我今天说过,以后再也不会说,”他的声音平静如水,可依旧可以听出那无波无澜的水面下湍急的暗流,“…
…你不要再责怪皇上,他比谁都爱你,比谁都不希望你走。陈太医曾有恩于他,他不想让陈太医最后的血脉也断送。可是
你那个时候锋芒太露,先皇要你死那就是顷刻之间的事,他甚至已经有些怀疑你。所以,他……必须送你走。”
我不怒反笑:“这么说起来,我能活到今天,还得多谢襄大人了。”
襄蓝摇了摇头,他的语声有些悲凉:“我只是不想看到他伤心……”
我几乎要为他的自白所感动。
暖风吹进来,吹散了我脑袋里微醺的迷茫,我一杯接一杯地灌着酒,很希望就这样醉倒在他面前不省人事,却事与愿违的
越喝越清醒。
襄蓝走过来夺了我的酒杯,皱眉看着我,好像我就是一块扶不上墙的烂泥,或是一块无可救药的朽木。
我又劈手把杯子夺回来,他没有武功,抢不过我,便作罢了。
我边喝边说:“不要拿一副悲天悯人的姿态来教训我。居心叵测?整个云京最居心叵测的人就是你。襄蓝,你第一次在怀
王府过夜是十年前吧?十年前,你和宋致是什么关系?这十年来,你和樊家又是什么关系?你不会天真到以为我什么都不
知道吧?”
他并没有辩驳,只是叹了一口气道:“那个人毕竟是先皇,你不该直呼他的名字的。”
我倏地站起来:“他已经死了!死了,就是什么都没有了!他是先皇也好,是乞丐也罢,死了就是一堆枯骨,除了枯骨什
么都不是,就像我陈家十四条人命那样。你还指望他什么?指望他从东郊皇陵里跳出来,教我君臣大义么?”
他闭起了眼睛:“琉,够了。”
我有些生气,气他这种明明看透了一切却仍然事不关己的态度。凭什么,在别人挣扎的时候,在别人犹豫踌躇的时候,他
可以这样置身事外。他凭什么?
“哈哈,”我笑的有些失控,“够?什么叫做够?什么时候才是个够?襄蓝,你叫我放手。可你自己呢?你抓得比谁都紧
。你又有什么资格教训我?他都死了这么多年了,他的儿子也死了这么多年了,可你还在这里,你还在这里做什么?你还
在为谁粉饰太平,为谁瞒天过海?”
“别说了。”他的声音很无奈。
我停不下来:“他死了这么多年,躺在他的皇陵里,他还能知道些什么?他眼里嘴里全都塞满了土,他还能听到什么看到
什么?既然什么都做不到,那你们为什么不放手?为什么不给我一个答案?为什么?为什么要杀我父亲?为什么要杀我全
家?”
襄蓝仰着头,表情里有怆然的痛苦:“琉,你要知道,有些事情是没有答案的,有些答案是不可以追寻的。人生在世,如
身处荆棘之中,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到世间诸般痛苦。以你的聪
明通透,怎么就想不通呢?”
“原来襄大人还信佛呀。真叫人意外。难道你这以身侍君的一招,也是佛祖教的不成?”
啪!
我话音未落,脸上已结结实实被襄蓝甩了一巴掌。
他下手是用了重力了,这一巴打得我有些发懵,嘴里有了血的甜腥。
“琉,”他再次叫我的名字,声音显得疲惫,有种经历了沧海桑田之后的倦意,“如果连你自己都不放过自己……那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