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平瞪大了眼睛,忍不住轻轻笑了出来,谁知她刚要取笑两句,就听见书房外头桃良着急的喊声,叫道:“姑爷,姑爷您别生气,有话好好说……姑爷!”
嘉平大吃了一惊,书房的门“咣”地一声就被人踹开了,吓得冬奴拿笔的手倏地抖了一下,落下了一滴墨晕染在信纸的尾端,像一颗大大的泪珠。
石坚站在门口,看了嘉平一眼说:“你出去。”
“不,你别走……”冬奴一把抓住嘉平的胳膊,眼睛里倔强又恐惧,嘉平也吓破了胆,却握住冬奴的手说:“少爷别怕,我不走。”
石坚又往里头走了几步,这回怒气更重,看着嘉平说:“没听见我的话,我叫你出去。”
冬奴看见他手里的银链子,心里一紧,大声道:“石坚,你到底要做什么,不就是一条破链子,我不想要就不要了,你凭什么来我这儿闹,你不要名声,我还要呢,你再这样,我找人告诉我姐姐去了。”
“来人!”石坚突然高声叫了一声,眸手直盯着冬奴,看的冬奴心里头发毛。不一会儿就有几个小厮进来了,石坚指了指嘉平说:“把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拖出去,给她二十板子!”
“谁敢!”冬奴护住嘉平说,“我看谁敢动她,我当即就结果了他!”
他这一吼,倒真把外头的那几个小厮唬住了,小心翼翼地看了石坚一眼,露出几分胆怯的意思,毕竟冬奴的身份在那里摆着,得罪了他也没有什么好处,何况他们主手对这位舅少爷一向宠爱,他们都看在眼里,谁能保证这回主子不是一时气昏了头脑呢,要是他们就此得罪了冬奴,难保将来冬奴不会找他们的麻烦,毕竟当初冬奴对他们主子那个侍妾的事情他们还记忆犹新,一个侍妾主子还不闻不问呢,何况他们这样的人,到时候任凭冬奴报复他们,他们找谁哭去。石坚见他们没有一个敢上前的,忍不住冷笑出来,说:“谁养着你们这群不中用的奴才,不敢动手现在就给我滚。”
那几个小厮一听立即就围了上来,冬奴紧紧拽住嘉平的手,可是他一个少年的力气哪里敌得过那几个年轻力壮的男子,急得他眼泪都掉了下来,又哭又叫,生平十三年,从来没有如此无助凄惨。嘉平咬着牙不敢哭出来,看着冬奴说:“少爷松手吧。”
“我不松。”冬奴扭头看了那个无情的男人一眼,说:“你无耻!”
那几个人猛地一拉,就把嘉平从他手里拉扯了过去。冬奴抹着泪扭头看了一眼,快跑几步就把壁上悬着的剑拨了出来。宝剑“刷”地一声从剑鞘里头拨出来,外头围过来的丫头仆人全都惊呼了一声,石坚也有些胆怯了,叫道:“阿奴!”
冬奴哭着举起剑来,看着那几个拽着嘉平的小厮说:“你们放不放人,不放我砍死你们!”
那几个小厮纵然害怕,没有石坚的命令也不敢妄自放人。冬奴咬着牙,可是怎么也不忍心真的砍下去,而男人似乎看透了他的软弱,目光炯炯地盯着他不发一言。冬奴脑子一热,盯着石坚喊道:“你叫他们放了她!”
他见石坚依旧没有反应,突然举起剑,倏地就往自己的手掌上划了一道。他本不是无情绝义的人,划得那一道也因为怕疼轻减了力道,可即便如此,那宝剑如此锋利,鲜血立即就沁出来了。众人惊呼一声,嘉平大叫一声就哭了出来,冬奴眼泪流的更凶,说:“你放不放?!”
石坚张了张嘴,身后突然传来燕双飞的声音说:“你们放了她!”
冬奴呆呆的,看到匆匆赶来的气喘吁吁的燕双飞和桃良,手里的剑立即掉在了地上,低下头哽咽了起来。石坚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神色痛苦,难堪,绝望而愤怒,松开手里的那条银链子,扭头就走了出去。
那条银链手掉在地上,发出细微的声响,因为围观的人那样多,又都被冬奴手上的鲜血吸引住,都没有注意到。银链子在地上滚了一下,终于悄无声息,泛着冷冷的光。
第三十二章 报复之心
这银链子的光像石坚心里头的情爱,有些哀伤的冷,和可以永久的光彩。
燕双飞看了外头一眼,冷冷地说:“还都围着干什么,还不都做自己的事情去?”
外头的人哪里见过他们温柔优雅的夫人这样子严词厉色过,一个个立即一窝蜂地散去了。冬奴握着拳站在原地,燕双飞看他的手上还在流血,着急地说:“桃良,快去拿止血的药来。”
在整个包扎的过程中,冬奴都是呆呆的不发一言。燕双飞怕他是受了惊吓和刺激,又请了刘大夫过来诊治了一番,只说没有大碍,是心绪郁结的缘故。等到四下里都安静了,燕双飞才悄悄地问:“到底是怎么了,你告诉姐姐?”
冬奴红着眼眶看了他姐姐一眼,抿着唇摇了摇头说:“没什么,你脸色这么不好,还跑出来看我……”
燕双飞摸着他的头莞尔一笑道:“说来也奇怪,我本来病怏怏的躺在床上,一听桃良说你这出了大事,身子立即有了力气,脚下像生了风似的,急匆匆就赶过来了。”
冬奴噙着泪光笑了出来,脸色万分疲惫,弯下身子,温顺地趴在了燕双飞的膝盖上,沉默了一会儿,有说:“还是姐姐最好。冬奴不懂事,让你劳心了。”
燕双飞疾走了这一路,身子已经有些难以支持,脸色却更温柔了,轻轻咳了一声,抱着冬奴的头说:“就算劳心姐姐也愿意,有你在,姐姐心里才暖和些。”
冬奴鼻子一酸,趴在燕双飞的腿上再没有说话。手上的白纱隐隐透出血的红,红与白两个极致,仿佛那白纱后头的不是血,而是XX藏在后头,已经蠢蠢欲动,有了想要冲破这层阻碍的念头。
他喃喃地说:“姐姐,我睡着了你再走好不好?”
“好。”燕双飞轻轻地拍着他的背,说:“原以为你已经长大了,没想到还是个小孩子。你姐夫是个粗人,不懂得察言观色,他要是哪里得罪了你,你看在姐姐的面子上,别生他的气好么?”
冬奴睁开眼睛,扭过头来问:“姐姐,姐夫对你这样不好,你心里没有怨恨么,我如果是你,早就杀死他多少回了。”
“怎么能没有怨恨……”燕双飞眉眼微微一蹙,唇角却依然是大家闺秀的笑容,“但是那又能怎么样呢,他到底是我的丈夫,做妻子的人得不到丈夫的宠爱,只能说是我这个妻子的无能……姐姐的一生也就如此了,所以我们冬奴将来才要生活的幸福呀。”燕双飞明显是不愿多谈石坚的事情,笑着问道:“爹爹有没有说,你跟公主的婚事什么时候办?”
冬奴扭过头,重新趴到燕双飞的膝上,喃喃地说:“等我十六岁的时候……还有好长的时间呢。”
燕双飞忍不住笑了出来,柔声问道:“等不及了?”
冬奴却没有难为情,而是郑重地点点头,说:“等不及了,我想快快地长大,人们说成家才能立业,我要早早地成亲,早早地做官。”
外头突然有人走了进来,是兰格,看了冬奴和燕双飞一眼,小声说:“小姐,您的药熬好了,该回去喝了。”
冬奴一听,立即坐了起来,说:“那姐姐快回去吧,我也没什么事了。”
燕双飞点点头站起来,说:“好好睡一觉,明儿想告诉姐姐了,就去我那儿找我。”
冬奴点点头,燕双飞握了握他的手,起身走了出去。冬奴看着他姐姐单薄孱弱的身影,鼻子一酸,脱口叫道:“姐姐……”
他抿了抿嘴唇,说:“我让姐姐为难了……”他握紧了拳头,说:“我以后都不会跟我姐夫冲撞了,我向你保证。”
燕双飞莞尔一笑,眸子里仿佛已经噙了泪珠,看了他一眼,头上的珠钗摇摇,泛出清冷的光彩,便由兰格扶着走出去了,只留下那细而浓的香气缭绕不绝。冬奴伦然躺了下来,缓缓闭上了眼睛。
因为到了年关,夜里头也有人放鞭炮。冬奴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罗纱罩着头发,身上雪白的中衣柔软而单簿。他枕着手呆呆地看着上头的帐子,心里思绪万千,不知道该怎么办。他起身穿了衣裳下了床,披着斗篷走到窗前,看着璀璨的星空,外头虽然冷,天色却极好,幽幽高阔的碧蓝,上头星光璀璨。冬奴仰头看着,心里想,往年的这个时候,他已经桃着鞭炮满院子的跑了,等到除夕的时候,还要跟着老夫人一块守岁,只是他常常守到一半就睡过去了,再醒来就是在新年的钟声里头,去岁的时候他还朝老夫人夸下海口,说今年怎么也要守上整整一晚。可是今年春节到了,他却是在千里之外的连州城里头,也不知道老夫人她们会怎么样的想他。他去岁从明大哥那里移植过来的梅花今年也不知道开了没有,他住的凤凰台,也不知道今年会贴什么样的春联。
如今他在这里身不由己地生活,百般都不如意,这里终究不是他的家,他的家在京城,他是燕府最受宠爱的小少爷,那里有他的朋友在,还有永宁在那里等着他过去娶她。
外头的夜很静,院子里的灯油已经快燃尽了,烛火轻微缥缈,他裹了裹衣袍,将窗子合上。往回走的时候,脚下突然踩到了一个东西,他低下头一看,却是那条银链子,在地上安静地躺着,幽幽的发出亮光来。他弯腰将那条银链子拾起来,透心的冰凉,握在手里,好久才暖了过来。
他紧紧地握在手心里,又想起那个小倌楼,暗暗地下定决心,他要让小倌楼里最红的头牌教他,他要勾引的他姐夫神魂颠倒,再狠狠地撇开他,让他一辈子只看得到吃不着。他要让他知道,他石坚是什么东西,竟然妄想得到他的身体,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他要他一辈子都得不到他,却深深地迷恋着他,迷恋到对他言听计从的地步。
第三十三章 狐媚之术
冬奴第二天又跑去牡丹阁了,这一回他是光明正大地去的,带了好几个人在后头。去的时候他本来想叫人告诉他姐夫一声,想好好地气气他,没想到阿蛮白跑了一趟回来,说:“主子昨晚上就出去了,一直没有回来,我听别人说,好像是去打宋姑娘了。”
阿蛮到底是老实本分,本分得有些过了头。冬奴听了心里很不是滋味,看了阿蛮一眼,说:“他爱找谁找谁去,我问你了么你就说这么多?”
阿蛮委屈的不得了,眼圈都红了。冬奴看着又觉得可怜,只好和缓了颜色,说:“今儿带你一起出去,你愿不愿意去?”
阿蛮当然是愿意了,一听立即就眉开眼笑了,点点头说:“我去我去。”
冬奴带着阿蛮就出去了,到了牡丹阁又听那个牡丹传授了一些“狐媚之术”,冬奴听的心浮气躁,心里想到他姐夫说不定正和那个宋良儿做着那些龌龊事情呢,胃里头一阵恶心,再也看不下去了,偷偷跑了出来。阿蛮年纪小,他自己去看就算了,万不敢把阿蛮也带进去,所以阿蛮他们都是在牡丹阁外头的柳树下头等着的,跟着进去的依然只有关信一个人。回来的时候关信脸色涨的通红,关槐冷冷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关信却有些心虚,又把那句自己说了千百遍的话又说了一遍:“不是我带着少爷来的,是少爷他自己非要过来的。”
关槐刚知道他们这趟出来是去青楼的时候,脑子有那么一瞬没有转过弯来,后来意识到冬奴不是在开玩笑之后,把关信狠狠修理了一顿,长兄如父,关信满心的委屈却不敢抵抗,他觉得要不是有冬奴替他撑腰,他哥真的要把他大卸八块了。
关槐把马牵了过来,说:“少爷看完了变回去吧,别再让人认出来。”
冬奴扭头朝小倌楼看了一眼,这一眼可把关信给吓坏了,赶紧摆手说:“少爷,那个地方咱们可真不能去。”
“我也没让你去,你们在这里等着,我自己过去瞅瞅。”
冬奴说着就朝小倌楼走,关槐赶紧跟了上去拉住他的胳膊说:“少爷那儿你真不能去,那是什么地方,传出去少爷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冬奴正要发火,前头突然有人叫了一声,冬奴听那声音很熟悉,慌忙扭头看过去,只见孙青骑在马上,一脸惊喜地样子,摇着手叫道:“燕少爷!”
这个孙青,有时候呆头呆脑的还挺有意思的,冬奴一看立即甩开了关槐的手,说:“正好,你们都不愿意去,我跟孙大哥一起去。”
“少爷你糊涂了吧,跟谁去也不能跟他去呀?”关信一听立即着急了,说:“还是我跟着少爷去吧。”
“我不要,我就要跟着孙大哥一起去,他懂这个。”冬奴知道关信他们着急什么,安慰说:“他知道我是谁,你们也知道他是谁,他能把我怎么样,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啊。”他说着就紧跑了几步走了过去,笑嘻嘻地叫道:“孙大哥。”
孙青喜不自胜,说:“我只是过来碰碰运气,没想到竟然真的又遇见你了。”
孙青看了关信他们一眼,有些心怯的意思,问:“你要去哪儿?”
冬奴指了指前头,说:“我想去小倌楼看看。”
孙青的下巴差点掉在地上,吃惊地问:“小……小倌楼?……少爷去那儿做什么?”
“我想去看看他们是怎么伺候人的。”冬奴也不脸红,说的理直气壮:“我好奇,想去看看。孙大哥一定去过吧,你知道情况,带我过去看一眼好不好?”
孙青脸色有些尴尬,说:“我……我也只去过一两次,也是看看就出来了……那种地方,少爷还是别去的好,传出去对少爷的名声不好,年纪还这么小……”
“他们哪儿认得我,我把斗篷戴上,他们不会认出我来。”
冬奴软磨硬泡,对关信他们又软硬皆施,终于跟着孙青去了小倌楼。他戴着帽子,只露出了一双眼睛在外头,紧紧地拽着孙青的衣裳跟了进去。孙青看他那样小心翼翼地跟在他后头,心情万分愉悦,说道:“你可要跟紧了,要不然这儿的人把你当成这里的小倌看,那我可不管你。”
“哼。”冬奴捏了孙青一把,恶声恶气地说:“你别以为我带的人没有跟着就猖獗,赶紧带我进去。”
这个孙青果然是这里常客了,那里门口伺候的小厮一看见他就笑眯眯地迎上来了,笑眯眯地说道:“孙少爷可是好几天没来了,赶紧楼上请,菊生都眼巴巴地等了你好几天了呢。”
孙青尴尬地笑了出来,冬奴在他身后偷偷地笑,孙青回头看了他一眼,他得意地伸了伸舌头,学着孙青刚才的语气说:“我……我也只去过一两次……”
那小厮听见他的声音,好奇地看了一眼,孙青搂住了冬奴的腰,笑着说:“我一个兄弟,第一次来这种地方,想过来见见世面。”
“两位楼上请。”小厮急忙弯着腰带着他们上了楼,冬奴小心翼翼地往四周瞅去,只看见好多男人在里头饮酒,一旁伺候的男孩子,一个比一个眉清目秀,神情妩媚至极,大冷的天,却一个个都只穿了一件桃红色的薄衫,露出了雪白的脖颈和手背,有的在斟酒,有的则在攀附在男人的身上轻轻地笑。这样艳情缠绵的场景跟牡丹阁里头的放纵淫乱截然不同,冬奴有些吃惊,小声问孙青:“他们都不睡觉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