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龙枫身影全无,龙吟再呆了一片会儿令人收拾茶具。一转身,看到鄢行天站在他身后目光森深沉盯着桌上两个茶杯,接着再望向龙枫离去的方向。
「行天……」
「刚刚与你说话的面具人是谁?」鄢行天冷冷开口打断龙吟的话。
龙吟心知私闯皇宫的罪名非同小可,没料到皇帝不巧在龙枫离开时与他撞上,所幸龙枫此时应去远了,鄢行天想要追究也无法了。想到这里,担心弟弟的龙吟稍稍放下心,闭口不言默默垂下了头。
「算了,主君不说朕也知道,你现在位高权重身边总得有一两名武功高强的心腹,否则像神庙金箱刻字那样机密的大事无人替你办可怎么成?」这是龙吟第一次公然对他隐瞒什么,鄢行天心里油然升起一股怒气感到非常不舒服。
「不知皇上驾临有何要事?」龙吟眼见鄢行天不疑他私会宫外之人有造反之嫌,也不恨他与别的男子私自相处,看似从来也没有往那些方面不堪地想他;但皇帝却仍然怪他谋取主君之位,这样信任与不信任同时加诸在他身上,让龙吟觉得颇为滑稽忍不住啼笑皆非——
或许鄢行天的本质根本没有改变,在他眼前站着的皇帝仍然像个孩子一般任性霸道;如果鄢行天肯放下成见像以前那样全心全意相信他,那么这些日子所受的痛苦亦不算什么,他可以让自己慢慢遗忘。
「主君此言当真好笑,如今清姬身怀有孕,你莫非想让朕去她那里过夜么?」鄢行天意味深长地看着不自觉瞪大眼的龙吟,「虽然朕不喜欢男人硬梆梆的身体,但是也要让太后放心尽快与你感情『融合』。毕竟你与朕相识多年,晚间做起这种事来想必不会再让朕像上次那样大呕罢。」
「行天,你我之间非要这样不可吗?」龙吟身子晃了晃,强迫他压下怒气定定神之后上前一步直视鄢行天双目,「你定要在我面前满口『主君』与『朕』吗?还有你对我做的那些事,你对我说的那些话真的全部出自你的本意吗?」
鄢行天看着好不容易在他面前激动万分的龙吟,知道自己定是将眼前之人快逼到绝境,否则向来对他隐忍温顺的龙吟也不会直言问他。眼见龙吟眉宇间掩着的淡淡倦意与悲伤,鄢行天心中各种滋味翻涌唇边讥笑慢慢消失,最终长长叹了一口气。
走上两步僵硬迟疑地伸出手,鄢行天以一种极为缓慢又古怪的姿势将手向龙吟那边靠过去,好像在试探又似在强忍什么。但是不管他的动作有多么慢,他二人之间的距离并不长,最后皇帝的手还是扣住了龙吟的胳膊。
失神间,龙吟感到鄢行天将他拉了过去拥进了怀里,蓦然感受到对方的体温与呼吸,他二人的身子同时僵了僵随即又不约而同放松下来。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像现在这样平静地抱在一块,大婚当晚他二人的身体经过那样激烈的碰撞,也没有此刻这样贴近感知到彼此的感觉——
那个时候,仿佛他们的身子越是紧密相连,心却似乎分得越远。
如今一切阴翳与不快都好像过去了,尽管烙在心尖的伤痕仍在隐隐作痛,但对于接连受到刺激与羞辱的龙吟来说,再次愿意张开双臂拥住他而不是折磨他的鄢行天似乎又变回原来那个喜欢依赖他、待他永远都那么体贴的男人。
「事到如今,你老老实实看着我的眼睛回答,神庙金箱中的字是不是你令人改的吗?是刚才走掉的那个人做的?」鄢行天轻轻抚着龙吟的后背问道,他有些痛恨自己的习惯,只要一抱住龙吟他便忍不住做出亲密又自然的举动,怎么也无法戒掉,弄得以前在心中暗自做出的种种狠然决定也在这瞬间化为乌有。
皇帝终是没有相信他!难道就只因为自己是爱上男子的人吗?龙吟有些悲哀地昂起头,看着鄢行天此刻面对他终于柔软下来的脸孔,还有不自觉散着期盼光辉的双眼,比谁都了解鄢行天的他当然明白只要他现在违心点点头、认下这条皇帝咬定是他所为的罪名,鄢行天便会「原谅」他,接着他们两人至少能在表面上过着平和的生活直到永远。
但是如果应下了,那就表示他龙吟对鄢行天的爱真的是另有所图,而他与鄢行天之间永远也不能像以前那样做到彻底的推心置腹,心灵互通了。
明明眼前这个男人也疲惫到希望他选上一条、对他二人来说都算轻松的道路,但是龙吟坚韧的性子就是不允许他点下头——爱情,岂非本来就是应该没有半分算计与欺骗的吗?
脸边微微一软,龙羽吃惊之下发觉是鄢行天的唇轻轻贴在那儿。跟着皇帝的吻有些迟疑的再度落下,一点、一点遍布轻啜着他面容里的每一个地方,在来到双唇附近时亲吻停下了,鄢行天在等着龙吟最终的答案。
龙吟的身体轻轻颤抖着,最终没有乖乖点下他的头。良久,龙吟感到他的后背与腰间一阵痛楚,原来是鄢行天瞧出他无声的回答之后负气狠狠用力勒紧了他的身子。
接下去,衣衫尽碎,龙吟整个人也被鄢行天一把抱了起来粗暴地扔在了床上,跟着一具精悍又火热的身体泄愤般不顾一切地压了上来……
先前感受到的片刻温暖安宁飞灰烟灭,鄢行天不清楚他为什么再次失了心智干下这样的事来。现在,他只知道紧紧地抱着龙吟,去压碎他们间所有的隔阂、猜疑还有他的不甘与愤怒,努力不让心底深处那份对龙吟的失望全部暴发。
原来,拥着龙吟做这样的事时,他真的没有丝毫反感。除了有些尴尬他自己也觉荒谬的惩罚方式之外,更多的他却是想真正去感受龙吟心里究竟在盘算什么?
满怀的仍然是龙吟柔顺的发、龙吟温软的身体,还有他再熟悉不过的清爽味道,但冲撞着龙吟让身体感受离奇愉悦的时候,鄢行天的心却有种被狠狠撕裂的难受。如果龙吟向他承认一切,那该有多好?
上一次体会到的疼痛再度盘旋在体内,龙吟咬牙不让自己发出一丁点的呻吟与喘息,无声的抗拒换来身上之人更为凶暴的惩罚,突然间寂静如坟的宫殿里只有身体相撞时发出的沉闷「劈啪」声响……
在痛到晕劂之前,龙吟依稀听到压着他的鄢行天那充满怒气又绝望压抑的低吼。
「为什么……到这种时候……你仍然……不肯承认呢……」
原来,皇帝真的还是在乎这个啊……那么,你怎么不愿意仔细想想,你此刻又为何不肯相信我呢?意识模糊地转着念头,龙吟在莫大的痛苦中浮浮沉沉。陷入黑暗之前,他依稀感到随着疼痛涌到心尖的苦涩与无奈——
鄢行天的唇,最终没有印落到他的唇上;他们之间,总是差了那一步。
东潮宫那晚相处之后,鄢行天与龙吟的关系冰到了极点。他二人白日里极少相见,鄢行天下令宫中各府不必搭理龙吟所在的东潮宫,一日三餐、衣裳被褥等物皆不供应,打扫庭院、夜间添置灯火、照顾他起食饮居的宫女太监也不给他调拨过来。
但是如果龙吟正式上书向鄢行天讨要,这些东西又一样、一样全部被赐了回来,而且数量还成倍增长,吃穿使用等物亦更加贵重。
龙吟岂有不知这是鄢行天有意刁难,为的正是让自己亲口向他乞求,因而不断提醒自己想尽一切办法获得主君的身分,就是为了享受至高无上的权欲与富贵罢了。
他如今对鄢行天的所作所为已然全无所谓,静坐时常常无意识的轻轻抚摸龙枫留给他的竹管,眼里闪烁着捉摸不定的淡淡光芒,目光不知飘到了哪里,有时让看到这一切的鄢行天忽然感到有些莫明其妙的害怕。
然而无论鄢行天心情如何,这样变着方子磨着龙吟耐性与尊严的事层出不穷让他身心俱疲。
宫内之人只当皇帝与主君如此相处是伴侣间玩笑逗乐,还在暗地里羡慕他二人情谊深厚,深觉龙吟能让厌恶男风的皇帝另眼相待真是极为难得。一时皇城内外皆知皇帝与主君志趣相投,情意绵绵,太后那里听到消息自然更是放心。
不过没有人知道到了晚上,鄢行天与龙吟斥退所有人躺在床上时却各自盖着被子,两人睡到了一块但是他们的身子没有挨着,更加没有说上一句话。在大婚当晚与龙枫探望那日之后,鄢行天没有碰龙吟也没有再碰其他人。
皇帝遣散了所有的伺寝女子只留下身怀六甲的清姬。其实按着历代君王豢养侍姬的数量,鄢行天身旁的那十数人原本不算多,再加上以前他并不是很喜欢与龙吟之外的人相处,所以抱过的女子只有一、两名。如今全都打发她们婚配了,鄢行天回想前事忍不住怀念那时与他勾肩搭背、坦坦荡荡同榻而眠的龙吟。
偶尔皇帝也会在发呆之时回忆他两番冲动之下与龙吟肌肤相亲的情形,那时他尽管胡闹一气心里愤愤难忍,但事后居然会感到一丝意外的悲伤与甜蜜,好像这种绝不可能由他干出的事发生在他与龙吟之间极为自然,亦很平常,根本无须大惊小怪。但他若接近别的男子,莫说是拥抱就只是在心里想一想也觉恶心。
龙吟,真如他的克星一般,杀不得、放不得,恨不得,爱不得,如今在对方身体越发不好的情况下更是碰不得……他该拿龙吟这个人怎么办?
不管鄢行天如何为难,接下来的日子里他渐渐地喜欢上在深夜躺在榻中,有意等龙吟入睡后侧耳仔细听着枕边人浅浅的呼吸吐纳之声。只有这时他的心才能宁静安详,恍然觉得他和龙吟又一块回到了过去亲密相处的时光。
但是龙吟入眠的时辰越来越晚,夜半也会时常醒来,虽然对方尽量小心不让他察觉但是这些反应逃不过鄢行天的双眼,他也觉得奇怪,因为他从来不是个敏感细心的人,可是他最近却能一直敏锐地觉察龙吟的一举一动。
不是没有发觉龙吟的精神日愈不佳,鄢行天还是逼自己硬起心来忽略这一切,他不断说服自己现在的情形是龙吟自找的苦果。为什么龙吟这样倔,在明眼人一看便知神官卜算结果有问题的情况下,还要与他嘴硬顽抗到底呢?
鄢行天真的不愿相信陪伴在身边十几年的人会那样不堪,但是龙吟为何拿不出证据证明他的清白?像这样与龙吟慢慢形同路人的局面,会一直发展下去从而变得无可收拾吗?
皇帝不知道答案,他轻轻转头静静望向龙吟。躺在他身旁的人秀眉微拧,密密的睫毛偶然会不安地颤粟一小会儿,看起来似乎睡得并不安稳;而龙吟的脸色在寝殿拨弄得极淡的烛光映照下看起来相当苍白,让其整个人有了种随时会变得透明,跟着消失无影的感觉。
鄢行天心里一紧连忙狼狈别过头不敢再看龙吟瘦削的脸颊,只求枕边人早些向他低头认错——这样,一切问题都可以解决了。
龙吟从龙榻上缓缓张开眼的时候,鄢行天已经去上早朝了。一名宫女上前细声细气问他有何吩咐,并说皇上特意交待需要什么便直接告诉她不必再样样上书奏表。
见那宫女脸上含着微微笑意,龙吟看得出对方心里定在猜测鄢行天终于结束与他之间的「取乐」。龙吟未免觉得讽刺,他与鄢行天之间的相处情形落在这些人眼内,怎么变得如此美好与亲厚呢?
挥挥手让她退下,龙吟不知道鄢行天接下去又打算用什么来逼自己应那条罪名,不过他现在懒得再花心思想这件无论他怎么解释也不能使皇帝相信的事,只要清姬的孩子平安落地,他欠鄢行天的「债」也应该差不多还清了罢?
唇角淡淡掀起一抹浓浓的自嘲笑容,龙吟如今知道他的情与爱对鄢行天来说就是罪与债,在债还清的那一天,他与鄢行天之间纠缠不清的孽缘也该有个痛快的了结,亦是他离开的时候了。
「主君,早膳已经备好。清主子的保胎药也送去了。」刚才那宫女在殿外轻声禀道:「陛下清晨离开东潮宫曾让奴婢转告主君,他中午会与主君一块用膳。」
龙吟微觉意外,鄢行天这些日子都在躲避他,只有晚上在他都快睡迷的时候才躺在他身侧,第二天一大早身边又不见人,怎么皇帝又改了心意?
没让龙吟意外多久,御医院里的人拎着药箱在外求见,说是皇帝令他们前来为主君把脉开药调养身体;跟着东潮宫前院传来一阵马鸣,龙吟差人问来才知是鄢行天将一匹神骏非凡的千里驹赐下,并让人嘱咐龙吟闲暇之时骑马为乐不要终日闷在屋子里。
这一下,龙吟真正诧异起来,他弄不明白鄢行天为什么突然改变态度对他又关怀起来?看着寂静许久的东潮宫里人来人往热闹非凡,龙吟最初心里颇感讥讽,直到中午鄢行天遣走宫女坐在桌边与他共同用膳时才收去先前所想,不由自主发起愣来。
用膳过程中他二人相坐无语各自低头闷声举筷,没过多久龙吟碗中的菜肴堆积起来。怔怔停筷不食,龙吟眼角微润,这是他与鄢行天多年来一块用膳时的习惯,坐在他身旁的这个男人喜欢不停将菜挟进他的碗里,好像生怕他吃少了一样,不过对方在知道他的心意后很少这样做了。
为什么鄢行天此时忽然又这样对他?为什么每次都在他快要放弃的时候,鄢行天却做出这样的事来让他心神动摇?狠狠咬着牙关没有吭声,龙吟默默垂着头心里一片茫然,他还能再寄予一次希望等鄢行天放下成见、彻底相信他那一日到来么?他真的能等到那一天么?
回应他的,是一件轻轻披在他肩上的衣衫。转头望去,龙吟看到鄢行天缩回了手,皇帝同样带着无奈与迷惘意味的目光移到了别处——
或许,他和他都应该再等等罢?
第八章
寒冬过去春季渐渐到来,鄢行天与龙吟近段时日的相处颇为平静。有时皇帝也觉得自己先前闹出的那些事有些可笑,但是对于龙吟他始终没有全然抹去疑心。他说服自己现在平和相处的原因是不能把龙吟逼急了,否则那个外柔内刚的人固执起来,说不定真会发生什么在他意料之外、也是他不想看到的变故。
龙吟沉默依旧,偶尔会与向他搭话的鄢行天简短说上几句,不过话题也是围绕清姬那越来越不灵活的身子与即将出世的孩子。龙吟这样的反常让鄢行天隐隐感到不安,他现在看不出龙吟在想些什么,但总觉得对方藏在心里的打算必定对他极为不好,下意识里不愿细细探究龙吟心底的盘算。
他二人「相安无事」暂且处在一块,再过了些日子太医说清姬还有两月就要临盆。鄢行天念着她腹中孩儿偶尔会前去探视,见到龙吟用心将她照顾得颇为周全还令人小心保护,心中所感更是复杂。
这一日太医又拿安胎的药送到东潮宫,龙吟站在一旁静静见清姬将药全部服下,不由轻轻松了一口气。近来各方势力都没有什么举动,太过平静的日子让他隐隐嗅出危险的味道,所以他现在连煎药送到东潮宫的这一路上,也派了忠诚谨慎之人跟随太医严加警戒,总算没出什么大事。
今日龙吟原本陪太后去神庙,不想走到途中太后略感不适所以早些回转,他见无事便前来监督清姬这边的防备。
鄢行天处理完朝务听说龙吟在清姬偏殿内稍坐,他兴致忽来忍不住赶去相见,正巧遇上把守皇城的门官让内侍进来禀报,说清姬家乡的亲人前来探望。
「这种时候前来恐不便相见。」鄢行天看着清姬大腹便便,遂令内侍将来人所呈的礼物拿来即可,人不必进宫。
「皇上。」清姬小声唤道,她每年本有一日探亲假在皇门与亲人相见,但这一年怀有身孕假期被取消。接着龙吟又将她接入东潮宫像囚犯那般圈禁起来,每日在龙吟的眼皮底下度过让她心里越发不好受。
当初一时心动没有服药因而怀上龙种,娇媚的女子也有她自己的一番小小打算,想借机迎得皇帝更多的宠爱与封赏,最主要是日后或许还能母凭子贵当上太后。她心中有此算计面对龙吟很不自在偏又不能表露出半分异样,所以这些日子甚是难过。
「怎么?想见你家乡的人?」鄢行天随口问了句。
清姬尚未点头,一直沉默不语的龙吟忽然插话进来,一句淡淡的「不可」便打破清姬的希望,她本想趁鄢行天心情好时相求,若皇帝格外施恩准许她家乡的人进宫稍坐,她面上也有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