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凤的病情一直未见好转,人也是昏昏沉沉,基本都在沉睡。
漓人泪瞧着郁闷,但堂里的事不好随意耽搁。一日,他拉住正欲离去的瑶琳,问:“岚山分舵的舵主姓啥名啥?”
瑶琳一阵沉思,才道:“跟咱护卫长挺亲的一人儿,叫火凰来着。”
这名儿,一听就知道有戏。
漓人泪忙道,“那成,岚山地杰人灵,极度适合养身。”
瑶琳想了想,就急不可耐下去吩咐安排了。
只是管事的不理解,问:“瑶琳姑娘,老夫听闻那岚山分舵舵主性情实在古怪,恐怕……”恐怕不适合安置病人吧?
瑶琳笑呵呵拍了老人家一下肩,娇笑,“您老就放心好了,堂主亲自下的命令,岂会为难咱们护卫长大人的。”
在漓人泪十六生辰前夕,漓火堂浩浩荡荡三十余人队伍站在漓火堂总堂后门,听候堂主差遣。
漓人泪负手站在后门,身子纤细挺拔,脸庞略显娇嫩,但气场强,且久居高位,整个人散发着一股子的贵气和傲气。
安排这一切的管事跑到漓人泪跟前,请示:“堂主,是不是该下令启程了?”
漓人泪不发一语,反而走下台阶,掀起了马车的车帘。
探头一看,见躺在绒被里面的人依然一脸的沉静。漓人泪有些恼,但更多的是不甘。他轻语道:“火凤啊火凤,姓赤的大脑搭错线了,你何必负罪陪他一遭呢?早年我就说过,姓赤的我不会放过,但你何罪之有?你若自个儿想不开……”
手伸出宽袖,纤细玉嫩,“火凤,这以后的事麻烦着呢,你便先去吧。等这一遭过去了,我便去接你就是。”
“堂主——”微弱的呼唤。
漓人泪转头去看,然瑶琳正叉着腰大声使唤着下人,而管事的也在整顿马车。
漓人泪一屁股坐进车厢,两腿一搭,整个人都消失在车厢内。
正是黄昏。
车厢四面遮了厚厚的布帘,光线不清。漓人泪右手在空中一转,一束火焰欢悦地跳动在他的指尖。
“堂主,属下不安心。”火凤的眼,总透着一股子的坚强和固执。
漓人泪微微暗了神色,道:“有何不安心?不就姓赤的杀了我,就是我灭了姓赤的。你有啥不安心的?”
“正是这样才不安心啊,堂主。”
这话气得漓人泪一脚踢崩了车厢。
众人被破裂声惊到,纷纷看去。瑶琳和管事的早挥着手臂大叫着堂主跑过来了。
而漓人泪身子一动,跳现在后门口,大手一挥,喝道:“启程!”
先是一怔,一下瞬,所有人都回过神来,领队的青年扬鞭策马,马儿人立嘶鸣,得儿得儿——飞一般得蹿了出去。
后头,漓人泪大声在喊。
“火凤!你与他不过是带点血缘的关系,可你服侍我十多年,这才是真正的至亲啊!!!”
风声很大,马蹄儿轰隆隆的震响。
夕阳将他的身影拉扯得拖在地上,一道儿一道儿的破碎凌乱。
他何尝不想结束这场纠缠,可赤佐吏放不开当年的事,他漓人泪能怎样?这事连帝君都管不了,他……他不过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见招拆招而已。
“姓赤的。”他转身,过长的衣摆呼啦——飞旋着荡了起来,“你跳不出来也非要拉着我一起往下跳,这世间哪有这种道理?”
漓火堂总堂主漓人泪,也是漓家唯一幸存的孩子,十六岁的生辰,虽未大肆庆祝摆宴。但坊间早有人传了开去,更有甚者,借此名义赌上一赌。
赌得还是这日,咱受万人仰慕的帝御军上将皆赤家军上将赤佐吏,赤家的当家,会作何表示?
有人压千两黄金,赌赤佐吏绝对不会善罢甘休,借此良机定当闹上一闹。
众人便笑了开去,“这有啥稀奇的,这赤家主子哪次不是爱上漓火堂闹腾的,但咱这次赌些不一样的,你们说——”贼溜溜的眸子在每个人脸上窜过,最后定在那出千两黄金的人身上,又是一阵不明所以的奸笑。
“这位公子,你是北平人吧?”
那人点头。
“那好——是北平人都知道,自十一年前漓人泪坐上漓火堂总堂主的位置,赤家主子就没歇停过。可经过这约莫估计一千三百五十一次的对决,赤家主子无论派出多少精兵良将,最后必定是毁在漓堂主手上。可如今情势不同了,漓堂主最得力的大将护卫长大人因病离开了北平,你们说,这谁输谁赢,不是值得一赌?”
众人纷纷拍手叫好。
那人便把千两黄金直接甩在东家面前,面不改色道:“压赤家。”说完,转身就走。
东家急忙喊道:“压输压赢呢?”
那人已经走出了赌坊,街外的阳光在此人身上勾出一副神将下凡的绝美图卷来。
“压——赤家主子死。”
狂风过境似的,这神秘男人的一言一行立时传遍坊间每个角落。
03.漓赤事变(上)
是夜,星空万里。
“明日想必是个大晴天。”
坐在廊台上的人,有一双美丽的长腿,那种美不带一丝柔弱,反而有点强势逼人的气魄隐隐透着。
一女子,淡粉色的罗衫,两鬓的秀发垂在胸口,一双眼儿机灵地转着。“可瑶琳刚经过管事那里,那儿的算命瞎婆子说了,明晚可能会下雨哦。”
漓人泪一手扶着栏杆,一手招呼瑶琳。
“准备的怎么样了?”
瑶琳挨着漓人泪坐下,“堂主放心,万事具备。”
北岛国三大药堂之一漓火堂总堂主,漓人泪,十六生辰当天。送礼的拜客的,沾亲带故的毫不相干的……是人都想往这门槛儿挤。
管事的在大门外拉着笑脸收礼,瑶琳坐在一堆礼物间发牢骚。
漓人泪正好走过前院。
前院除了大殿,其他建筑一概损坏,经过测评师的测算,损坏程度不可估量,属于难以修复阶段。
瑶琳不断在礼物堆里翻找,嘴里念叨个没完,“看看看看——值钱的都给姑奶奶滚出来,姑奶奶要修院子修阁楼修廊道修……”
漓人泪含着笑跨过门槛,“瑶琳很开心嘛——”
“那当然。”瑶琳一串烟的功夫跑到漓人泪屁股后,笑容不止,道,“堂主您过生辰,宴席不摆不说,这送礼的还是乖乖将贺礼送礼,白拿的自然心里爽啦!”
漓人泪嘀咕,拿人手短啊——
瑶琳却不以为然地翘翘鼻子扭着腰扑向了大殿中央,高耸入云的礼品山。
外头有人通报,说帝君的贺礼到!
是人漓人泪都可以不理会,但这人漓人泪还是得卖她面子。便亲自去接了圣旨。
这一天就再没值得欣喜的事情了,当然,赤家人也没来闹腾,这倒令漓人泪吃惊。不过傍晚时分,习惯的吵杂又在前院闹腾开了。
漓人泪算是看透赤佐吏这个人了,他扶额长叹,“真能折腾——”
瑶琳从礼物堆钻出个脑袋,“要不,瑶琳去会会?”
也不等漓人泪准许,她就从一堆杂乱的五颜六色的盒子绸缎山里爬了出来,急冲冲冲了出去。
漓人泪忙叫住她,“瑶琳,夜晚的宴席准备如何?”
那瑶琳猛刹车,回眸一个妩媚的笑,“堂主,您就放心好了。”
早先年,火凤还不是这个漓火堂的护卫长,一切大小事宜都由瑶琳一手打点,只是后来瑶琳厌了,漓人泪才请了管事的进来,那时的火凤自告奋勇说要守护漓火堂。
紫檀木的席塌,塌上铺了薄薄一层丝质的凉毯,漓人泪支肘侧卧,顺滑的秀发盖了半个身体。他不禁感叹。
“姓赤的,你真的太小看我们了。”
已然成为废墟的前院,空旷得可以容下上以千计的黑衣术士,黑暗一片身后是雷鸣电闪的阵法。
天阴沉沉,果然如瞎眼老婆子说的,不详招来天怒,必将降下责罚。
瑶琳一脚踏上鳞次的乱石堆,蜻蜓点水,落于术士中央正对面的一块顽石上。她摸摸左胸膛,撒娇,“哎呀呀呀——人家好怕好怕的哦,赤上将怎么这么不给面子啊?”
言语间并未有多么恐怖之处,但确是没人敢动弹半分,
只是瑶琳手掌伸开打算拈个小阵法什么的,却在碰触到一双眼睛时,整个人瞬间僵硬。
漓人泪在大殿里等,随身侍候的侍从们摇扇的摇扇,递果子的递果子。他大大打了个哈气呃,问:“怎么那么安静?”
和瑶琳一个系法出来的女子回道:“瑶琳姐姐杀人啊就喜欢一刀见血。”
漓人泪道:“倒的确是喜欢直截了当的方法。”
可眼见着宴席的时辰临近,掌灯的侍从们开始在廊道间奔窜,还是没有回报说前面的事处理的怎样了?
结果,在门口迎接昭文王的管事又跑了进来说,昭文王孤身前往。
这——漓人泪拈了下巴沉思,想那昭文王老奸巨猾是出了名的保命主义者,明知道这趟宴席是鸿门宴,危险度直逼当年有名的灭门宴席,他怎么就还敢孤身前往,就不怕……?
“堂主?”管事好心提醒。
漓人泪推开了蹲在前面的侍女,飘下了大殿,一脚踩上管事的老脸。
“我说你带几个人去府外周边探查探查,本堂主就不信昭文王敢一人赴约。”
其实昭文王冤啊——门还没进就听到了不小的打斗声,想进门嘛又被漓火堂管事的老伯拦住,人家老伯跑进去通报了,他却好死不死又见到了某人。
昭文王的脸跟他的衣袍一样紫,道:“算本王求你了,赤佐吏你没事别折腾,要折腾也别搭上我。”
赤佐吏一脸坦然,“哼——我何时搭上你了。”他在漓火堂放肆那是历史悠久无人可比,漓火堂众人对他的熟识程度比这个昭文王还高呢。
那短腿管事已经哼哧哼哧跑回来了。
昭文王懒得再搭理赤佐吏,赶紧摆了王爷架子,一脸高深妙策的尊贵风度。
“堂,堂主请您里面走,为恭请昭文王,咱堂主已经设下流觞曲水。”
前面的路早被一堆尸首废墟铺满,空气中都是腥臊的血腥味和腐尸味。昭文王很不雅地踢开了滚过来的断肢,一手捂着鼻子,皱眉不悦跟上了管事。
啊——一声尖叫划过昭文王身前。
粉红色的纱裙顿时飘满了整片天空。
昭文王抚手,却只抓住了一手的柔软纱。然后整片天空都红了,炽热的,妖艳的红色,满满得笼罩住了整个漓火堂的上空。
接着雷鸣声,狂风暴雨,大肆造作。
昭文王不禁后退了半步。
一声轻啸,玄色的影子跳入红色的空中。
昭文王掩不住惊讶叫了声,“赤佐吏!”
同时一女子尖利的惊呼再次响起,可这一次没了刚才的气魄,反而能听得出一丝痛吟。
几个黑色的身影同时飞了起来,什么火焰魔阵、雷火阵、电击术……成千上百的术法在空中同时爆炸。
只听得轰隆隆隆隆——此起彼伏的雷打震耳。
而风雨变幻中,唯有正中央那座大殿屹立不倒。似乎所有的战火、血水都无法靠近它一分!
然而最让昭文王惊奇的是,那漓火堂的管事竟然犹如画外人似的,蹒跚着老腿跑向了大殿,甚至还回过头对昭文王道:“昭文王,您怎么还不跟上啊?宴会马上就要开始了。”恰好电击术的一道闪电劈下来,照着这老伯的脸带着白刺刺的阴冷光芒。
吓得昭文王呼啦啦退了三步不止,急急摆着手,嘴里反复叫着,“不了不了,你先走先走……”
结果这还不算最糟,昭文王退到一巨石旁,扶着巨石吐纳气息,还不等平复心情,腿就被抓住了。
抓住了,还阴森森地呼唤——帮我,帮我把那只手捡起来,我的土灵召唤还没完成……
昭文王算是彻底被折腾死了。啊啊啊啊啊——乱喊乱叫不顾形象地冲向了火光中威严耸立的大殿。
管事在后面喊,“昭文王您慢点啊,等等老夫——”
昭文王哪还管得了这些,一头冲破殿门,一个虎扑趴在迎上来的人身上。
那人瞅了瞅外面的天色,有气无力道:“瑶琳个死丫头!比火凤还无能!”说着,拍了拍身上人的肩,“兄弟,没事您要不先去一边坐坐,我去处理点家务事。”
昭文王猛然抬头,对上漓人泪泪珠般晶莹剔透的水眸子。
早有传闻,只道那漓火堂总堂主与当年名震北平的火家长子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不光外形像,连凤眸流转时都带着一样的妖冶。
吞了口口水,昭文王拉开身。
漓人泪自是认识这人,也不敢怠慢,忙行礼道:“见过昭文王。”
昭文王似乎还没从刚刚的惊吓中回过神来,绕着大殿转了三转,才道:“跪安吧。”
漓人泪一起身就去拉大殿的门。
咳咳咳——后面,昭文王拿扇掩着嘴巴一阵咳嗽。
漓人泪关心道:“管事,请昭文王去古亭。”说着,一脚踢开了殿门。
呀呀呀呀——昭文王认命得闭上了眼睛,但如期的厮打声却未入耳,他好奇睁了半只眼睛偷看,只见殿堂外,阴雨连绵,残垣一地,一个粉衣女子蹲立在巨石上,两手耷拉着,转过了头。
唤了声,“堂主。”
漓人泪如梦初醒,一把抽出佩剑插入无形的空中。皎白的手钻出层层叠叠的宽袖,抚在白光光的剑刃上,轻轻划了下去。
鲜血如有生命般沿着剑身的沟壑,张牙舞爪地向空中延伸。
又是一声轰隆!所有事物都开始震动,接而是破裂的声音,然后大地摇晃,万物嘶鸣。
昭文王扶着大殿的顶梁柱稳住身子,抬头再看,哪还有粉衣女子的影子?而他刚刚经历过的地狱再次展现在他的眼前。
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赤佐吏的玄色大衣已经被鲜血染得深浅不一。就站在五六个人叠起的尸身旁,举刀直指殿门中间的人。
“漓人泪。”
其实,他更想狠狠地叫一声——火千君。
04.漓赤事变(下)
风云变幻,朝夕之间。
漓人泪淡蓝色的身影,淡得恍如碧空的云朵,随时都有可能消失。他慢慢收剑,一个美丽的剑花,剑已贴在后背。
道:“姓赤的,你是我见过最耿耿于怀的人了!”
玄衣男人迈开脚步,向大殿走来。一只染满鲜血伤痕累累的手抓住了他前进的脚,他低头,在漓人泪不断扩大的瞳孔中,一脚重重踩了下去。
骨骼的碎裂声是那般的响亮,和刺耳。
女子没有叫,也没有哭。只是抬起眸子,望了一眼她平日里最最敬爱却总不忘调戏的堂主。然后,再也没有闭上。
赤佐吏把手中的刀抛向空中,在众人匪夷所思的目光中,那把刀刚好落在了女子紧抓不放的手腕处。
扑哧——血花四溅。
刚好溅了漓人泪满脸。
刹那间,天空失色,更加暗沉,乌云密布,雷光闪电在云朵间不断闪现。更可怕的是,一只两只的秃鹰开始在半空中盘旋,瞅准时间就会扑飞而下,又猛得直冲入天。
漓人泪白净的脸,如染了这个季节所有的色彩,闪电在他脸色不住闪动,怒火在他眼中熊熊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