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时分,赌坊的门被敲开,徐东家抱着一堆银子正美梦香甜,被人毫不留情推下了床。
“谁谁谁?”一叠声的叫唤。
对方问:“今天设什么局?”
徐东家大惊失色!
这人正是那先前赌赤家主子死,后拿走一大笔黄金的男人。
“徐东家,压赤佐吏死,一万两黄金。”
徐东家直接晕了过去。
后来描绘起那日的景况,还是有人被吓得面色惨白。直道这赤家主子的恨,是那极北之巅的雪,万年不化,荒芜之境的黄沙,漫天飘散,蛮荒之地的沼泽,踏入必死。
08.漓人泪
漓人泪坐在小小的板凳上,手乖乖垂在两侧,他不敢动一分。对面,美丽的男人正对着他笑,道:“漓人泪,怎么?不哭了?”
漓人泪摇了摇头,一鞭子立刻甩了过来,背脊狠狠作痛。他没法躲闪,更不敢躲闪。
因为那个人是他的爹爹。
是爹爹,却比仇人还恶毒,还可怕。
他半夜惊醒,温柔的娘亲不在身边,他摸着床想下床吃口茶,门外,影子来来去去,他心狂跳不止,大气都不敢出。
爹爹在外面,他的爹爹现在正在外面。
他不敢动,不敢呼吸,不敢活着——
……
这些都不是梦。
“梦哪能那么残酷?”十六岁的漓人泪呵呵自嘲笑道,“赤佐吏,你既然恨不得我死,怎么不直接杀了我痛快?”
“痛快?”
漓人泪睁大了眼睛,瞳孔不断缩小。
现在,在他前面不断来回走动的男人也一样可怕。但他不怕,除了火千君,他的爹爹,他漓人泪还怕过谁?
“火凤人呢?”
赤佐吏的脚步顿住,低下身问:“我的妹妹,你倒关心?”
漓人泪咧嘴一笑,“我早说过,你跟她只是有点血缘关系,可她跟我十一年,关系非同小可。”
啪——
漓人泪的脸扭向了一边。
赤佐吏呵哧呵哧倒吸气,怒发冲冠,一伸手就从墙上抓下了一条长鞭。
长鞭黝黑发亮,长九尺,粗壮狰狞,遍体布满倒钩。
赤佐吏甩手往漓人泪身上招呼,啪啪啪的抽打声回荡在地牢里,惊心动魄。而更恐怖的是,漓人泪一声不吭,嘴角似乎还挂着笑。
“笑什么?”赤佐吏停下抽打,抬起漓人泪的脸。
漓人泪双手被缚,整个人被悬空吊了起来。他的眼睛直勾勾得射在赤佐吏身上,“难道哭不成?”
赤佐吏皱眉。
漓人泪张嘴咬破了唇瓣,一连串的咒法从他的嘴里冒了出来。瞬时,一条水龙长啸着冲向了赤佐吏,将赤佐吏冲出去了撞在石墙上——哐当!
赤佐吏抹着嘴角的血丝,露出狰狞的笑容。他走上前,捏着漓人泪的下巴,左看右看,使劲扇了两巴掌!还不解恨!他干脆拿刀挑了绑住漓人泪的粗麻绳。
咚!
被扔在坚硬的地砖上,漓人泪依旧不吭声,眼珠子透亮透亮地盯着赤发男人,有笑没笑地骂了句,“混账。”
气得赤佐吏冲上去就是一阵好踢!这还远远不够!赤佐吏踩着漓人泪的胸口下了狠劲碾磨,大刀插在漓人泪的脖颈旁,令其动惮不得。
漓人泪不是喜欢使用术法吗?
赤佐吏眼中精光一闪,三两下就扒了漓人泪的衣服,拿起了刀。
漓人泪突然明白过来了,整个人重重弹了一下,“你疯了?!”
赤佐吏道:“我日日夜夜都想着杀你折磨你,我早疯了我!”大吼着在裸露的肌肤上龙飞凤舞,刻下了一个字——禁。
肌肤洁白如玉,血色禁字妖妖娆娆。
何为禁?
漓人泪睁着眼睛,整个人都傻掉了。
所谓禁,只要是使用术法的药堂人,一旦被血染上禁字,其一生除非修习其他术法,不然便只是一个普通的药堂之人。漓人泪不是普通的药堂人,他一出生,火千君就逼着他修习术法。十多个年头没日没夜的修行才得如今在水元素领域的登峰造极。
而今……
漓人泪的笑声如漏了气的皮囊,古怪离奇。听得赤佐吏眼中怒火一簇一簇得燃烧。
漓人泪,好你个漓人泪。赤佐吏想着,一脚踩住了漓人泪的脸蛋,狠狠地唾了一口,道:“没有术法,你还剩什么?”
“赤佐吏你恨我?”
赤佐吏不置可否,“废话。”
“那就不要让我好过。”我们大家都别好过!漓人泪扯着嘴角,绽开了妖冶的笑容。
曾几何时,赤佐吏只知道围着漓人泪转,气恼火凤对漓人泪的纠缠,整日里只想霸着漓人泪不放。
但那都只是曾几何时——
“赤佐吏。”漓人泪咳咳两声,“我算废了,你爱怎么折腾你折腾去,最后……”
赤佐吏微微低下了身。
漓人泪露齿一笑,“最后,让我见火凤一面。”
砰!
漓人泪被飞起一脚踢向了石墙。
玄色身影一闪,赤佐吏抓着漓人泪的脖子吊在墙上,咬牙切齿。
“你以为她能救你?”
漓人泪看向偏角。
赤佐吏也跟着看了过去。
地牢的门大敞着,漆黑的石阶下,一女子带着火焰疾风,铺天盖地地冲了过来。
赤佐吏松手,漓人泪委顿在地,赤佐吏无暇顾及,只来得及横持大刀挡在身前。
火焰刮在刀面上,发出滋滋滋得熔炼之声。很快烧出了一个口子,然后火焰蔓延,瞬间包围了整把刀。
哐当——赤佐吏放开了手,另一只手取下披风,大力一挥,罩向了火凤。玄色披风扑空,赤佐吏回头看去。
咚!火凤把头砸在地面上,大声道:“你有恨你大可冲我来!”
赤佐吏先是一愣,随即哈哈大笑,指着火凤的鼻子骂:“你姓赤,你是赤家的人!赤家人给你血液,给你呼吸,给你生命,是赤家人让你是你而不是其他人!”
“我……”
火凤抬起头,眼里闪动着瞧着这个疯狂的男人。
“你从未叫过我一声兄长,赤凤,你吃里扒外,你的根到底在哪里?”
火凤又低下了头,她不敢看这个男人,这个无耻的男人。
“你说!”赤佐吏抓起火凤的领子,道,“你说说看,这姓漓的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要你这般卖命?”
被忽略良久的漓人泪呵呵呵呵得笑个不停。
赤佐吏哪受得了这种显而易见的嘲讽,甩开火凤就举起拳头往漓人泪身上砸。
火凤急了,张开手臂挡在漓人泪身前,倔强地扬着头。
声音凄凄道:“赤佐吏,我从没后悔过我姓赤,但我很是骄傲我姓火!我尊你兄长不敢违抗你,可堂主与你有何仇要受你这般侮辱?”
赤佐吏被问住。
漓人泪却疯疯癫癫道:“火凤你傻了这都看不出来吗?”
两人齐齐看向他。
漓人泪捂着胸口,嫣红的血染了整只手掌。
“他那哪是恨啊,赤佐吏,你个变态!世界上有你这样表达爱慕的吗?”
轰——
似乎什么炸开了,又似乎什么都没有。
赤家上下总共一百零三口人,这一百零三口人全部冲向了地牢口,严密的军纪令他们不敢违背上将的命令,全体上下对着炸得稀巴烂的地牢入口,愣是没人皱下眉头。
自然也有例外。
一鸡窝头男子咬着手指蹲在地牢口,问一冷面男子,“上将不会被那姓漓的小子整死吧?”
冷面男子看都懒得看他一眼,心里却还是忍不住嘀咕:漓堂主不简单,上将从小就栽他手上。这次虽说漓火堂被攻,但……
“但什么?”鸡窝头男子傻傻问。
冷面男子没理他,转身对下面的人吩咐。
“全体保持警戒状态,时刻备战!”
09.决绝(上)
漓人泪五岁,懵懂无知的年岁。
赤佐吏十五,一切似懂非懂。
火千君笑里藏刀,握着漓人泪的手放进赤佐吏的手里,道:佐吏啊,这是你弟弟,你要爱护他,知道吗?
漂亮又精致的孩子,谁不喜欢?
赤佐吏天天缠着漓人泪,想法设法要漓人泪笑。
可漓人泪不会笑,赤佐吏不知道,还以为是自己不讨漓人泪欢喜。
那时,天真烂漫。
直到有一天火千君设计灭了赤家一千三百八十多口人,赤佐吏才恍然大悟,可那时他的身边什么都没有了,父亲没有了,母亲没有了,唯一的胞妹掌握在漓火堂的手里。
他的恨,从那一天开始就没消停过——
……
赤佐吏掐着漓人泪的脖子,使劲的掐,使劲使劲的掐。他要掐死这个胡言乱语的家伙!他要他知道谁才占了上位?他要他明白他的生命掌握在谁手里?
火凤急了,眼见着漓人泪开始翻白眼,却无能为力。
赤佐吏的刀深深插进了火凤的左肩,透过拳头大的窟窿,可以清晰看到——漓人泪的睫毛眨了两下,然后,闭上了眼睛。
然后……
“小泪!”火凤失声尖叫。
赤佐吏呆呆看着自己的手掌,有些莫名,自语:“这下好了,这下可算能安心睡觉了。”
无数无数个夜晚,赤佐吏被惊醒。
他坐在床头,双手抱头,眉头皱得死紧。他不明白,明明对漓家人恨之入骨,为何还会想起那个人?
为什么会放不下?
心心念念,都是漓人泪。
漓人泪。
漓人泪……
漓人泪——
为什么?漓人泪。
漓人泪,这是为什么?
明明相遇,却无法相守?
明明有情,却天意捉弄?
赤佐吏含着血泪,将漓人泪抱进了怀里。他的手碰触上漓人泪裸露的后背,那一道道狰狞的伤疤,赤佐吏心口猛得一跳。
痛得要死!
他有绝对可靠的情报网,他对漓人泪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所以他才挖着漓人泪的伤疤往上爬。因为他,赤佐吏,他想完完全全占有这个人。无论是身体,还是心。他要他漓人泪的全部!
赤家来了个人,那人一身青衣,带着一小童和一少女。声称要见漓堂主。
来赤家要漓火堂的人?来者不善啊——
几夜未眠的赤家主子打算出去会会,赤家大小姐伤未全愈,坚持也要见见那人。
赤佐吏不高兴,皱着眉头表示反对。
火凤便道:“你以为漓火堂被你攻陷了,漓火堂就真毁了?就没人出来对抗你了吗?今日堂主如此……”说到此,火凤有些哽咽,“明日等堂主他醒了,赤佐吏,他不会放过你!”
“我知道。”赤佐吏淡淡回道,转身出了门。
鸡窝头男在后头啊啊乱叫。
“凤姐姐你冷静冷静!又不是没见过男人有必要这么火急火燎的吗?”
啪——
冷面男将鸡窝头男揍倒在地,给火凤赔罪,“他没脑,凤小姐你别跟他计较。”
这话说得——鸡窝头男一肚子苦水。
赤佐吏和火凤来到前厅,青衣男子闻声转过身,衣袂飘飘,“泪儿可好?”
赤佐吏的脸死灰死灰。
火凤一屁股坐在地上,惊呼,“维平大叔!”
所有人都以为他死了,连漓人泪都这么认为。那么惨烈的一战,与火千君最亲密的他,火维平,怎么还可能独自幸存?
火维平坐在床头,抚着漓人泪的脸,脸色暗沉。
屋子里的气氛点很低。
火凤搓着手站在床尾,小心试探着问道:“堂主他……怎样了?”火维平视线冷冷地瞟了过来,赫得火凤咬住了嘴唇。
火维平指了指墙角,不动声色。
火凤走过去,老老实实跪好,低着头,不敢有一丝的不愿。
赤佐吏的刀立马挂上了火维平的脖子。
“什么意思?”火维平道。
赤佐吏冷哼,“赤家由不得你放肆!”
火维平仰头哈哈笑了两声,“赤家小儿,你真有胆啊你!”说话间,一团黑雾包住了赤佐吏的脖子。
鸡窝头男指着黑雾尖着嗓子叫,“喂喂喂——你什么人!不想活了吗?”
黑雾里钻出一小童的脸,奸笑,“我不是人,本来就不想活了。”
鸡窝头男彻底疯掉,掏出两大锤子就打算冲锋陷阵。幸好冷面男眼疾手快,一巴掌捂住鸡窝头男的嘴,拖到最角落里,压制不放。
是人都看得出来,这青衣男子不好惹,他身边的小童少女也都不简单,就鸡窝头男直肠子。冷面男哎哎叹气。
火维平对火凤道:“我当年是如何交代你的?”
火凤回道:“照顾好漓堂主,不得有一丝的闪失。”
“那你是如何回答我的?”
火凤重重磕了个头,“火凤定当竭尽全力,死而后已!”
“好,很好!”火维平不顾脖子上的刀,散了一身戾气出来,道,“你们赤家兄妹,一个唱黑脸,一个唱红脸,哄得我家的孩子傻愣愣的就随你们欺负了是不?”
火凤一脸惊诧,挪着膝盖到床畔,“火凤不敢!”
“死都要死喽——还不敢呢?”那小童奸笑。
赤佐吏把刀往下按了按,他脖子上的黑雾就往里面缩了缩。
火凤急了,又是重重的一个响头,“维平大叔,兄长他无意冒犯,您大人大量,勿与他一般见识。”
火维平一听,好笑道:“火凤啊火凤,你是站在哪边的?”
火凤莫名,转过头看向众人,众人脸色各异,火凤心中咯噔一下,两手托地,浑身失力。谁能出来,把这纠缠多年的恩怨给了了?火凤的心如破碎的雨蝶,空空落落,不得着地。
青衣男子最后还是将人带走了。
跟着他紧随不放的少女临出门的时候说了第一句话。
“赤当家。”
赤佐吏抬了抬眉。
那少女五彩的裙摆随风摇曳。
“赤当家,赤上将,赤佐吏——你辛辛苦苦爬到如今的位置,难道只是为了报当年的仇?人死不能复生,你何以为了死人,为难活着的人,最后后悔的……又会是谁?”
赤家威严庄重的大门哐当——被风甩上。
赤佐吏拖着大刀站在正厅的门口,风萧萧,雨淅淅。
“哥?”火凤出声叫他。
赤佐吏回过身看了她一眼,道:“我为家门,自是无愧。”
火凤捂着嘴巴,不敢哭出声。
艳红的短发被风刮得一条一条,玄色衣摆猎猎作响。赤佐吏扔了大刀,走入雨中。
10.决绝(中)
泥泞的小道,花开两边。
青石板路,小曲儿在巷子口回荡,悠悠唱着多年前的事。
火千君恋着赤俊太,不顾世俗不顾伦理,闹得满城风雨鸡飞狗跳,火家人气啊,打得火千君遍体鳞伤还是不答应,说那有违常理,说丢了火家人的脸。
火千君耻笑——这群没脑的族人,迂腐,愚昧,食古不化。他天性乖张,又轻狂。
可赤俊太有儿有女,夫妻恩爱。即便对火千君有那么一丝好感,但仅限于好感,怎可能为了他放弃手里的幸福?
外人在传,是赤俊太将火千君卖给了漓家,做了漓火堂堂主的丈夫;又传,说是火家人联合赤俊太骗了火千君,用赤俊太的感情令火千君妥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