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母忍住想要啐她一口的冲动,厉声道:“我没有话好跟你说!等瑜瑜回来,你们马上去把离婚手续办了,从此我们傅家
和你互不相欠。这孩子是我们傅家人,当初你既然把她送回来,就不要妄想再把她从我这里领走!”
“妈!”郭青扶着墙泫然欲泣。
“住口!谁是你妈!”傅母吼完,觉得有点不对,眼前一阵一阵地发黑,软得站不住。
“奶奶!”
“妈!”傅守瑜正好开门进来,见母亲摇摇欲坠,一个箭步冲上去扶住,“妈,您还好吧?您别吓我!”
傅母虚弱地睁开眼睛:“我没事,扶我回床上躺一会儿就好。”
傅守瑜给曾钊打电话,让他上楼来照顾母亲和孩子,等人上来了,再转身对郭青说:“我们找个地方谈谈。”
郭青的目光在他和曾钊之间打了个来回,咬着嘴唇点了点头。
大年初一还在营业的商铺实在是寥寥无几,两人最后在学校东门外的肯德基坐了下来。
傅守瑜沉着脸,不说话。
郭青主动问:“不喝点什么?”
傅守深呼吸,平复情绪,问:“你喝什么?”
“随便。”
傅守瑜起身去了柜台,点了一杯蜂蜜柚子茶和一杯咖啡,两分钟后,端着托盘回来,郭青正托着腮帮子看窗外。傅守瑜顺
着她的目光望过去,曾钊的车正停在路边,放下托盘,说:“你稍等,我马上回来。”
曾钊摇下车窗,后排座位上小丫头已经歪着脑袋睡着了。
傅守瑜说:“您回去吧,我跟她谈谈,马上回来。”
曾钊只觉得他瞬间瘦了很多,眼底有浅浅的阴影,有些心疼地伸出手,伸到一半又停住了,收回来按在方向盘上,说:“
老太太睡下了,脉搏血压什么都正常。我带宝宝去游乐园,待会儿你先回去看看老太太,打个招呼再过来。”
傅守瑜嗯了一声,转身回去,听见曾钊在身后说:“我们等你。”不禁加快了脚步。
回到座位,郭青也收回目光,一时静默,两个人都埋头搅着自己面前的饮品。
“不说点什么?”郭青仿佛已经习惯了扮演打破沉寂的那个人。
傅守瑜轻啜一口咖啡,烫,而且苦,舌头往后退了退,抬眼见郭青在望着自己,可是脑子里空荡荡的,一句合适的话也没
有,想了半天,才终于想起一句:“最近还好吗?”
郭青不明意义地笑了一下:“托你的福。”
“你呢?”
“还好。”
“你们终于在一起了?”
“嗯?”傅守瑜抬起头来,窗外,曾钊的车子已经开走了,可是郭青的目光仍旧定在那一点。
“你昨天晚上也和他在一起?”
“这个,与你无关吧。”
“我们还没有离婚。”郭青轻声提醒。
“那么你是要回来继续扮演妻子、母亲和儿媳的角色?”傅守瑜实在是忍不住要刻薄一下。
郭青摇头:“当然不是。我认为,我活到现在做过的最正确的一件事情,就是离开你。”
说这句话的时候,郭青的眼神是复杂的。鄙夷,悲痛,怨恨,委屈,决绝,那么多情绪一闪而过,终归于冷寂。
“那你为什么又要回来?”傅守瑜告诫自己要冷静,冷静。
“当然是回来跟你离婚,而且,我要要回女儿。”郭青淡淡地说。
傅守瑜一拍桌子站起来:“你凭什么?!”
郭青毫不示弱:“傅守瑜,你要把自己钉在耻辱架上,被人唾弃,可以,那是你自己的事情,没人拦着你!可是你不要害
得孩子跟着你一辈子抬不起头来!”
傅守瑜被她气得说不出话来。
郭青看了他一眼,拎起包包走人:“你现在情绪太激动了,等你平静下来,好好考虑一下,我们再联系吧。或者,你想让
我直接去跟你妈谈?”
傅宝宝喜欢旋转木马,曾钊带着她坐了一圈又一圈,直到她爸爸来了。
小丫头张开双臂高喊:“爸爸!”曾钊小心翼翼地从后面扶着她的腋下免得她从木马上掉下来,冲傅守瑜笑了笑。
傅守瑜冲他们挥手微笑,等那一大一小出来。
曾钊抱着小丫头轻声问:“她都说什么了?”
女儿注意力在别处,傅守瑜轻声回答:“她要跟我离婚。”
“终于想开了?”
“她还要把宝宝带走。”傅守瑜光是想想,就说不出的难受,他看看女儿单纯快乐的脸,眼眶一下就红了。
“她想得倒美!”
“她说如果我不同意,就去找我妈。”闹到老太太面前,郭青肯定不会只提宝宝抚养权的事儿,傅守瑜最担心的就是她把
曾钊也咬出来。虽然这事迟早要挑明,可傅守瑜不希望通过这种方式,母亲近期要做手术,他不想在这个时候给增加母亲
的精神负担。
曾钊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小丫头坐得更舒服些,腾了一只手出来按在傅守瑜的肩上,说:“放心吧,有我在呢。”
傅守瑜依旧情绪低落,曾钊鼓励地说:“新年新气象,别老垮着脸,孩子看着呢。”又鼓励小丫头:“来,宝宝,亲爸爸
一下。”
小丫头扑身过去,吧唧,给她爸爸盖了一个实实在在的戳。
曾钊又问:“宝宝是不是最喜欢爸爸?”
“是!”小丫头答得响亮。
方云深隔着老远冲傅守瑜又挥手又蹦跶:“小傅!小傅!”
傅守瑜的第一反应是想把曾钊给藏起来,可那男人径直走过去跟方云深打招呼:“来玩啊?”
方云深偏头去看他背后的傅守瑜,曾钊跟着他的脑袋挪动,挡住他玩味的视线,方云深偷笑,反问:“你们也来玩啊?”
曾钊哼一声混过去了,教怀里的小丫头叫人。
小丫头张嘴又叫:“叔叔!”
方云深倒塌,忿然抗议:“我比你爸爸小九岁,叫哥哥!”
小丫头扭头看父亲,傅守瑜点点头,再扭过来叫:“哥哥。”
“对嘛,乖!”方云深笑眯眯地捏小丫头的脸颊。
傅守瑜也笑眯眯:“叫叔叔。”
方云深同学咆哮:“小傅你不厚道,你跟老曾学坏了!”
刚从云霄飞车上下来的沈阅腿软,摇摇晃晃地站不住,方云深赶紧上去搀着。
这回小丫头学聪明了,乖乖叫:“哥哥。”
沈阅同学大大地不满:“我都满二十了,你爸爸是我师兄,叫叔叔!”
小丫头干脆不搭理这俩怪胎了,专心揪她曾叔叔的头发。
眼见天色不早了,方云深提议:“相请不如偶遇,不如一块儿去吃晚饭?我付账!”
他绝少有这样豪气的时候,曾钊挑了挑眉毛,方云深笑嘻嘻地凑过去老实交代:“我替人看孩子呢,一切费用全额报销,
不用替我省钱,省下来也不是我的~”
转头又去看沈阅:“要不把你哥也叫上?”
“不要!”沈阅的话还没说完,方云深已经摸出手机开始打电话,“喂喂,沈老师啊,沈阅叫你出来一起吃晚饭,嗯,我
们在游乐园,你大概多久能过来?”
挂了电话环视众人:“干嘛都这么看着我?我脸上有东西么?”
傅守瑜别开脸去:“没有。”
方公子摸摸脸颊,松了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沈恒半个小时后赶到,一见曾钊和傅守瑜也在,不免吃惊,最后还是客气而疏离地打了招呼。
沈阅的脸色一直不太好,方云深扯了扯他的袖子,沈少爷装木头人。
方云深说:“随园食府就在附近,去那儿没意见吧?”
于是就这么定了,方云深坚持要坐曾钊的车,沈阅也非要来挤,被方云深一脚踹了下去。
傅守瑜上了车才想起来给母亲打电话。
曾钊见他一脸慌张,问:“你没回家?”
傅守瑜抓抓头发,满脸歉意地笑:“当时整个人都慌了,也不晓得该干嘛,直到见了你才安下心来。”
曾钊忽然觉得夕阳太过明媚,居然让人有流泪的冲动。虽然身边的人茫然不自觉。
坐在后排的方云深突然很没有眼色地出声打破这一瞬的美好:“小傅啊,你最近是不是遇上什么难事了啊?”
“没有!”前排两个齐齐回首斩钉截铁。
傅守瑜再三跟母亲保证没事了,就是单纯的聊聊而已,现在跟曾老师在一起,正准备吃晚饭呢,宝宝也在,可能会晚点儿
回去。
啰啰嗦嗦好半天才结束通话,扭头冲曾钊吐吐舌头。
曾钊笑得宠溺无边:“真是不懂事。早跟老太太说,老太太得少操多少心,你也少听多少句唠叨。”
进了包厢气氛还是一点也不热烈高涨,甚至诡异得有些不可调和,方云深一个人包揽了点菜的任务,一会儿问这个喜欢吃
什么,一会儿问那个有没有什么忌口,尽量照顾每个人的口味。可惜基本上除了小丫头,其余人的回答都不超过五个字。
放下菜谱,方公子暗自感慨: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非把自己弄得这么累。旋即又自我安慰:佛祖有云我不入地狱谁入地
狱?日行一善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
一张大圆桌,十把椅子抽掉四把,曾钊和傅守瑜自自然然地坐一起,沈阅坐傅守瑜边上,沈恒就挨着沈阅的另一边坐下。
方云深看看小丫头:“美女,咱俩搭伙?”小丫头瞪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一脸茫然地看他,转身找爸爸。
傅守瑜伸手:“给我吧。”
方云深连连摆手:“不用不用,你们吃好玩好聊好,我来照顾小美人儿,你们别管我。”
傅守瑜坐下之后,悄声问曾钊:“我怎么觉得这顿饭这么不对劲?”
曾钊心想你可算是看出来了。
悄声回答:“那兄弟俩闹别扭,方云深这是拉上咱们俩做和事老呢。”说完自己也觉得够奇怪的,干嘛非把两个外人拖进
来?方云深着小兔崽子到底打的是什么如意算盘?
傅守瑜也觉得奇怪:“兄弟俩?沈老师跟沈阅是兄弟,不是吧?”
“嘘!这事儿没几个人知道,你别说出去。”
傅守瑜闭紧了嘴巴:“我不说,我不说。”
却偷偷倾身去看身侧的那对兄弟,还真是,越看越像。
曾钊只觉得无奈:这也太明显了,生怕别人不知道他知道啊?
沈阅自见了沈恒就没说过话,僵着脸一心一意玩手机,连方云深逗他也不搭理。
傅守瑜刚想关心两句,被曾钊在桌子底下捉住了手,眼神示意:专心吃饭,少管闲事。
小丫头压根不吃方云深那套,吃饭吃得别别扭扭委委屈屈,眼巴巴地望着她爸爸。傅守瑜被夹在曾钊和沈阅中间,不好照
顾她,基本依靠曾钊代劳,也眼巴巴地望着小丫头手里的小勺,看她一口一口吃下去,自己倒几乎没动筷子。
“师兄你尝尝这个。”沈阅突然给傅守瑜夹了一筷子菜。
仿佛一粒石子投入深潭,激荡起阵阵涟漪。
方云深隔着半张桌子使劲给他递眼色:你干嘛?没事儿找事儿是吧?!
沈阅没理会,又夹了另一样菜放到傅守瑜碗里,很随意很平常地说:“这是他们家的招牌菜,还算不错。”
“哦,谢谢。”傅守瑜完全没注意到四周气场的变化。
沈阅看着他吃下去,问:“好吃吗?”
“嗯,味道确实不错。”
“那你多吃点儿。”沈阅一边给傅守瑜夹菜,一边拿了餐巾纸想去擦傅守瑜嘴角沾着的汤汁。
傅守瑜半途接过沈阅手里的餐巾纸,说:“我自己来。你也吃啊。”说完也给沈阅夹菜。又热情地招呼沈恒:“沈老师也
多吃点。都是同事,不要客气啊。”
要不是碍着外人在场,曾钊真想摔筷子了,扫视那对兄弟,恨不得用目光从人家身上一人剜下一块肉来。
“曾老师,您也是。”
只这一句话,曾钊的不快顿时烟消云散。
“今晚我上你们家住去。”沈恒这王八蛋居然没收了他的钥匙,沈少爷一想起这茬就无比憋气又无可奈何,只能选择向老
友低头。
方云深退开三步和他保持朋友以外的距离,义正词严:“对不起,我不回家。”
“那你去哪儿?”沈少爷只差没攥着人家的衣袖泪眼汪汪博同情了。
“上冰窖口溜冰去。”这是方公子每年雷打不动的冬季运动。
再多恳请的话沈少爷是说不出口的,只道:“你小心别溜成冬泳了。”
方云深露齿一笑:“多谢关心啊,昨儿新闻说了,那河里的冰都快冻到一米厚了。”
沈阅转身去看傅守瑜,岂料曾钊把父女二人往车里一塞,连个开口的机会都不给他,发动车子扬长而去。
方云深也夸张地挥挥胳膊:“我跟你们不顺路,白白啦~”
沈阅望天,沈恒靠在车上抽烟,许久,沈阅自己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第十二章:
曾钊坚持送父女俩上楼,傅守瑜正低头找钥匙呢,门开了,形容憔悴的傅母抬眼见了儿子背后身材高大的曾钊,勉力打过
招呼,接过已经睡着的傅宝宝,转身回房。
傅守瑜跟上去,曾钊想了一想,也跟进屋,坐在客厅里等。
进了卧室,关上门,傅母才问:“她怎么说的?”
“她想离婚。”
“然后呢?”
“没有了,她这次回来就是想离婚,别的没了。”傅守瑜脸上烫得厉害,赶紧低头看脚尖。
“看来她还算是有点良心。”傅母松了一大口气,把孩子安顿好,在床边坐下,拍拍身侧,示意儿子坐过来,又问:“你
昨晚去哪儿了?”
傅守瑜陡然一惊,一步一蹭地走到母亲跟前,不敢坐。
傅母叹了口气,拉他坐下,语重心长:“你都二十九了,不是九岁,也不是十九。在外面交朋友是很正常的事情,妈难道
还会因为这个说你?妈只是担心你太老实,以为人人都是好人,被人骗了都不知道。以前是妈错了,什么都替你操持做主
,也没有问过你的意见,你呢,又是一味的听话,明明不喜欢,心里不高兴也不说出来,结果咱娘俩就跟瞎子似的一路走
到底,撞了南墙才知道路不对。”
老太太叹气,用手背抹了抹眼泪:“妈还一直担心你会一辈子不开窍,现在看见你能主动出去结交朋友,高兴还来不及呢
。起码这次是你自己喜欢的,只要你喜欢,妈不反对,可是妈真怕你再遇到一个郭青!你要是不介意,把人领回来让妈帮
你把把关。不过这事也不着急,等你们双方都有稳定下来的意思再说,咱们也不要吓着人家姑娘。”
说到最后,傅母的脸上挂起了微笑,不等儿子回话,抱起孙女上卫生间洗漱去。
路过客厅,见了坐在沙发的曾钊,老太太很是吃了一惊,转念一想,刚刚在门口见过,儿子一下午都跟人在一起呢,便笑
着招呼:“曾老师啊,我们瑜瑜给您添麻烦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