橙汁。
任静说:曾钊不是好人,小傅你别跟他搅在一起。
傅守瑜低头喝果汁。
任静说:他在外面的女人我起先还能数得过来,现在,数都数不过来了。
任静说:你和他在一起不合适,他这个人太霸道,你又太好说话,你一辈子被他牵着走,没有名分也没有地位。
任静说了小半个钟头,终于无话可说,开始喝东西。
傅守瑜才抬头望她,说:“任姐,这些话你三年前就对我说过了。我记得很清楚,你不用提醒我第二遍。”
任静怔了一下,一拍桌子:“那你还记不记得你当时是怎么答应我的?!”
傅守瑜静静地回答:“我当时并没有答应你。”
虽然没有答应,但是他相信任静并不是血口喷人,她所说的都是事实。这些事实,让任静痛苦,也曾让傅守瑜退却。
任静忍了好久才忍住,没有拍案而起,咬牙切齿地说:“曾钊要跟我离婚!我们结婚十几年了,真正在一起的时间不超过
两年,他宁愿白养我十几年也不离婚。但是现在,他要跟我离婚!他以为让我把这个名分腾出来就能给你?他做梦!我告
诉你,傅守瑜,你也趁早别做梦了!”
“我没有做梦。我走出这一步,当然是有心理准备的。我认为他值得我和他在一起。”
“醒醒吧!他能跟你在一起多久?跟他最长时间的女人也才一个月而已。他打了你那么多年的主意,他只是不甘心而已!
”
“你不是他,你怎么知道他怎么想的?”
“好听的话谁不会说,热血冲头时说出来的话会相信的人是傻子!”
“或许我就是那个傻子,我选择相信他说的话。”
“啪!”任静起身,清脆响亮地扇了傅守瑜一耳光。
“这是你欠我的。”任静的眼睛红得吓人。
傅守瑜捂着脸看她,表情平静:“现在还清了吗?”
“没有!你们欠我的,永远还不清!”
傅守瑜在家属区门口遇见沈阅,那孩子大冬天的只穿一件套头衫,细长的脖子光秃秃的露在外面,大开领里隐约可见锁骨
窝,看着就替他觉得冷。
沈阅边听音乐边晃晃悠悠地不好好走路,也不好好看路,走到跟前了才发现傅守瑜,好像还被吓了一大跳,急喘了几下才
喊“师兄”。
傅守瑜本来想当没看见,被他这么一叫也只好停下来。
沈阅倒抽一口冷气,慢慢瞪大双眼,紧接着扑上来摸他的脸:“师兄你怎么了?跟人动手了?哪个王八蛋欺负你,活腻味
了?!”
傅守瑜怕疼,连连退步躲避,没注意后面就是街沿,一脚踩空,整个人往后栽倒。
沈阅赶紧伸手拉他,可他那哪叫拉,根本就是推,幸亏傅守瑜自己及时站住,沈阅几乎是撞进他怀里。
稳下来之后,两个人同时哈哈大笑。牵动破掉的嘴角,傅守瑜抽气。
沈阅待要再伸手去关心,一直跟在后面没吭气的沈恒大步上前,拎着他领后的帽子把他拖到一边。沈阅冲他龇牙。
傅守瑜遮了遮脸上的伤,冲那渊渟岳峙的二位点点头,转身疾步离去。
没想到这么明显,这下哪儿都不能去了,傅守瑜想了半天,决定去实验室呆着。楼下的大门锁了,不过他有钥匙。
做不了实验,就把师弟师妹们交上来的实验记录本拿出来翻看,岂料看着看着就看出问题来了。
傅守瑜挨打的事情,曾钊晚上才知道,中间还拐了两道弯,这让他感觉有些气闷。
给傅守瑜打电话,对方说刚好有事要找他,便耐着性子等他先说完。这一等等得心都凉了半截,傅守瑜带来的这个消息实
在是太震撼了。得亏曾钊保养有道,没有心脏病高血压等等毛病。
惹事的是那个叫张航的博士生。
“你确定?”曾钊知道傅守瑜是个实诚人,没有百分之二百的把握他绝不会说出这种话来,可还是忍不住确认。
傅守瑜在电话那边叹了一口气:“实验记录本上的数据就是改动过的,跟他最后交上来的论文还有差距。”
怪不得图做出来那么漂亮!都快赶上Cell上那篇论文了!原来根本不止改过一次,合着那小子是怎么好看怎么来是吧,他
怎么不去画油画!曾钊连续深呼吸,尽量让自己保持平静,暴怒或是慌乱无济于事。
傅守瑜察觉到曾钊紊乱的呼吸,他知道曾钊气极,可能一时理不清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轻声说:“这个实验他从去年春天
就开始做,一直没有得到结果,连毕业答辩都推迟了,一个月前才把论文交上来,非常漂亮,当时您推荐给国内一本核心
期刊发表,很快就通过审核了,排在四月发表,答辩就定在五月。本来还替他觉得可惜,觉得发表档次太低,没想到居然
是这样。”
此时曾钊已经完全把气息调整过来,沉声吩咐:“把他给我叫回来。”
“可是他已经回家了。”
“打电话,让他马上回来。你别在电话里跟他说这件事,我要当面问清楚。”
“啊?那我怎么跟他说让他提前回来啊?”
曾钊敲敲脑袋,差点忘了傅守瑜是个笨嘴拙舌的:“你就说是我让他回来的,他心里有鬼,自然明白的。”
傅守瑜想这说与不说有什么区别么?
“行,那论文怎么处理?”
“先别急,等我问清楚了再说。”
如果是真的,那篇论文绝对是不能发表的,只能跟杂志社说明情况,道歉,要求撤回,那家杂志社上上下下曾钊都有熟人
,信不过人品,也信得过钱,只要没发表出去,态度诚恳一点不会闹开。
想在实验室内部关起门来打孩子基本上是不可能的,曾钊也不想,这个先河不能开,一开就刹不住。这次帮这个抹过去,
保不定下次那一个就变本加厉。杀鸡儆猴。就这样还想毕业?直接开除算了,劝退都懒得劝。
“曾老师?”傅守瑜半天没听见曾钊说话,怕他气晕过去,轻声唤。
就跟收起了指甲的猫爪子在心头挠一样。
“别叫老师,我现在提起学生就心烦。”
傅守瑜呵呵笑:“那我挂了,不惹你心烦。”
曾钊赶紧叫住:“别,不是针对你。”这时候才想起来问,“脸还疼吗?”
傅守瑜没想到他会知道,更没反应过来他原本是为了这件事才给自己打的电话,有些局促地回答:“还、还好。”
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已经没有那种火辣辣的感觉了,嘴角还破着,可是心里很宁静。下午对着任静的那种镇定自若
是强装出来的,此刻心头的这一份宁静才是自发的、真切的、除了自己任何人都无法体会的。
“别在实验室呆太久,早点儿回去吧。”
“嗯。”
真是听话,可是这一个也不让人省心。
夜空是酒红色的,没有月亮,一两颗微亮的星子若不是刻意寻找很容易被忽略。空旷冷清的校园里树影沉沉,一盏盏路灯
静默树立,投下的光线虽然黯淡,却依然吸引着人的脚步。
沈阅一会儿正着走,一会儿倒着走,踩自己的影子玩。
沈恒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不紧不慢地跟在后头。他们刚从沈阅的出租房出来,这次是彻底退租了,沈阅本来也没在那里住
多久,东西不多,全在沈恒手上。
沈恒买了一张折叠床支在书房里,把房间让给沈阅。沈阅还不乐意,说那房间里有一股铁锈味。沈恒没听懂,不知道沈阅
绕着弯的骂他是块又冷又硬思想还腐朽的铁板。
沈阅觉得到处都是沈恒的气息,一举一动都在沈恒的监控范围中,一举一动都受沈恒的遥控指挥。跟他闹,他闷不吭声,
跟他犟,他绝不妥协,反正是绝望了。
看电视看到半夜,蜷在沙发里睡着了,第二天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床上,盖着被子,已经换了睡衣。睡衣是沈恒的。
沈阅躺在床上眨巴眨巴眼睛望了一会儿天花板,忽然觉得没意思透了。翻身下床,找到自己的衣服裤子换上。
客厅里,沈恒正在看早间新闻,一瞬间鬼使神差,沈阅脱口喊了一声:“哥。”
沈恒回头,那没洗脸没刷牙的小孩儿忽然就咧嘴笑了,蹦蹦跳跳地去洗漱。电饭煲里,包子还是热乎的,沈阅嘴里塞一个
,手里拿一个,回到客厅,轻手轻脚地走到沙发背后,再叫:“哥。”
沈恒专心看电视,沈阅绕到前面去,挡住屏幕,把嘴里嚼着的包子咽下去,有点噎人。他拍着胸口说:“生气太累人了,
咱们和好吧。”
沈恒望着他,眼睛静得像深潭,问:“你是小孩子吗?”
沈阅盘腿坐在地上,嘴角还沾着包子碎屑,仰起脸,用最纯真无邪的眼神望着他,软软地叫:“哥。”
三分委屈,三分天真,三分撒娇,还有一分,沈阅自己也不晓得是什么。
这是沈恒的阿喀琉斯之踵,沈阅一击即中。
沈阅心情很好地找方云深出去玩,方云深正躺在床上有一声没一声地哼哼。
沈阅问:“兄弟,你怎么啦?”
方云深撇撇嘴就想嚎,可嗓子早嚎干了,于是继续哼哼:“哥们儿我把脚给扭了。”
沈阅“哧”一声表示轻蔑:“不就是扭个脚,至于吗,伤疤,那是男人的勋章!”
说着小身板一挺,仿佛化身革命英雄。在一旁看着他接电话的沈恒摇摇头,抬手遮住了眼睛。
方云深这次真嚎出来了,抹着鼻涕眼泪说:“都骨裂了!至少卧床休养半个月!丫的,下手忒狠了!”
“哈?敢情您老人家还是让人给暗算的?太过分了!”沈阅没拿电话的那只手把桌子拍得怦怦响,“知道是谁吗?赶明儿
我领人去灭了他!”
感觉到沈恒的目光往这边扫,最后一句说得特别特别小声。
方云深倒反过来劝:“我知道是谁,我自己能解决,反正这事儿你就别掺和了啊。”
沈阅翻着眼睛想:叫我别掺和,你解决得了吗,这次骨裂,下次骨折,再下次……
沈阅被自己丰富的想象力激得哆嗦了一下,可怜的方云深完全没有想到自己最最信赖的好友正在发挥无边的想象力诅咒自
己。
挂了电话,百无聊赖,沈阅又打给傅守瑜,欢天喜地地唤:“师兄~”
傅守瑜忽然只觉得有一阵阴冷的小风在背后吹啊吹,整个人被一种不详的预感萦绕:“什么事啊?”
“出来玩啊~”
“没时间。”
三个字就把沈阅给噎回去了。好么,一个个推三阻四,真以为沈少爷离了你们就活不下去了?哼,一个人照样能high。
手刚伸出去抓扔在茶几上的钱包和钥匙,看见一个人。沈阅来了兴致,靠过去:“哥,咱们兄弟俩出去找乐子去啊~”
沈恒揉揉太阳穴,说:“消停会儿,行不行?”
一张小脸顿时拉得老长:“那您老消停着,小的先告退。”
沈恒一把扣住那小孩纤细的手腕:“去哪儿?”
要不是刚刚才和解,沈阅真要再跟他翻脸一次,算了算了,生气不利于身体健康。
“酒吧街,你去不去?”沈阅夸张地忽闪着他那双有着浓密睫毛的大眼睛,极尽蛊惑之能事。
他目前的监护人深思了一分钟,拍板决定:“走。”
沈阅想做的事情就像是洪水,光是靠堵是堵不住的,拦得了他一次,拦不了他一世,看得了他一时,看不住他背地里不听
话。只能正确引导,有句话怎么说的,在确保安全的前提下让他尽可能多的见识尝试,他试过了,不好奇了,或是觉得没
意思了,自然就会放弃的。
第十四章:
傅守瑜不是故意不理沈阅的,他是真有事。
张航事件给了他一个警醒,让他开始反思——这到底是个案,还是已经成为一种现象?是只有张航一个人这样,还是实验
室里别的师弟师妹、别的实验室的研究生实验员都做过或是正准备做样的事情?
傅守瑜把所有的实验记录本都搬回家,凡是觉得有问题的,就用铅笔圈起来,在该页折一个角,以备查问。
做完已经凌晨了,心潮久久不能平复,想找个人说说话,可是这时候还有谁醒着呢?没抱任何希望地给曾钊发了条短信:
醒着吗?
五分钟后接到电话,曾钊的声音听着像是刚醒过来,嗓子还涩着呢。
“吵醒你了?”傅守瑜怕曾钊发起床气,大气都不敢喘一个。
“是啊,我本来就睡得浅。怎么,你失眠了?”
这时候谁都有可能给曾钊发短信,唯独傅守瑜不可能,这家伙的生物钟历来准时,睡眠质量也好,按理说这会儿不该醒着
。
“没失眠。”傅守瑜的声音蔫蔫的。
曾钊使劲皱紧五官,再松开,好像好受一点了,问:“那你不会是一宿没睡吧?”
傅守瑜惊奇:“你怎么知道的?”
曾钊忍不住笑:“你说呢?我是你肚子里的蛔虫,你想什么干什么都知道。”
傅守瑜没心思跟他开玩笑。
曾钊又问:“干什么呢?”
“刚看完实验记录本。”
要不是有东西靠着,曾钊真要绝倒在地,想笑不敢笑出声,想发火又不忍心发火:“看出什么问题来了吗?”
傅守瑜说:“没什么太大问题,我们明天白天再细谈吧。”
曾钊提醒:“是今天白天。”要是约会能有这积极的劲头就好了。
傅守瑜问:“您准备怎么处理张航?”
曾钊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眼泪都流出来了,强撑着说:“不是说了吗,这事儿等他回来,我问清楚了再做定夺。”
傅守瑜想起来了,他确实这么说过,该死,熬夜熬得脑子都成浆糊了。又听见曾钊打哈欠,自己也有点犯困了,不敢多耽
误,说了对不起就想挂电话。
曾钊追问:“你今天到底什么时候过来跟我‘细谈’啊?”
傅守瑜就知道他又不想干好事了,结结巴巴说:“再、再说吧!我去睡了,晚安。”
曾钊把手机放回床头柜,拿起闹钟看了看,笑:“该说早安才是吧。嗯,我也挺困的,一起睡。”
关了灯,拉好被子,黑暗里勾起的嘴角久久没有放下,虽然傅守瑜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一位早起晨练的老教师亲切地同沈恒打招呼:“小沈啊,你这是刚回来呐?”
沈恒点点头:“嗯。”
再有人问,沈恒就说:“遛猫刚回来呢。”
某沈姓小猫脚步轻快遥遥领先,年轻的背影熠熠生辉,渐渐融入灿烂的朝阳中。
一回家就扑到床上,再不肯动弹半分,沈恒推推他:“别这么睡,脱了衣服,盖上被子。”
沈阅脸埋在床罩里,已经进入半休克状态,被沈恒一推,完全是无意识的蠕动了两下,又蛰伏了。
沈恒怕他感冒,先给翻个身,再捉着套头衫的下摆往上拉,手刚碰到腰,就被挡了一下。
沈阅近乎抽搐地扭了一下,含含混混地说:“我自己脱。”
沈恒抽回手,故作平静地拍了拍他的脑袋:“那行,好好休息,到时候我叫你吃午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