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蓉的新居位于络州城外二里地的一处乡村里,一座不大的小庄院,背靠着起伏平缓的小山陵,周围是大片的农田。村子建的相当齐整,看起来倒似是一座小有规模的城镇,村里的住户大都是城里有钱人家的别院,以及拖家带口的佃户。非花想不到像卿蓉那样习惯了热闹和喧嚣的生活的人会选择这样的乡下小地方安家,不过到了庄子之后,看到那阡陌交通、鸡犬相闻,绿树环绕、流水淙淙的景象,还有热情、安分的庄稼人,非花大概也能明白她的心态。在风尘中迎来送往了大半辈子,心里最向往的,应该就是那些平凡普通却洋溢着淡淡真情的家的生活吧。
说是乔迁贺宴,其实来的人也就四五个,除了刘斌、非花,来的人一个似乎是乐师,三是来岁年纪,谈吐文雅,另一个却是个颇为泼辣的妙龄女子,还有一个看起来是个秀才。这几个人和刘、卿二人都十分熟稔的样子,非花本不是多话的人(其实根本就是十分冷淡),那几人的谈话他亦岔不进去分毫,因此,吃过了卿蓉亲自下厨整出来的宴席,稍坐了一会,非花便告辞离开了。
卿蓉和刘斌知道他的脾性,思及出门时杨凤珏锐利的眼神,对他也不多做挽留就送他上了马车。
二里地的路程并不远,出了环绕着农庄附近的一小片树林,远远的就能看到络州城那巍峨的城墙轮廓。然而,才刚出了小树林里不久,他们的马车被迫停了下来,一圈灰衣蒙面的持剑者挡住了去路。
赶车的侍卫统领阮海冷静的勒马,握着马鞭的手在身侧暗暗做了一个手势,跳下车辕扬声喝道:“不知道是哪路的朋友因何拦路?”
回答他的是一片阴戾的沉默,阮海正要再拖延一点时间,只见站在灰衣人后面的领头者挥刀做了一个动作,围在四周的灰衣杀手一齐向马车攻过来。
今日非花出门,杨凤珏一如既往的让他带着侍卫,赶车的阮海是阮管家的儿子,在侍卫里是头等的智勇双全之人,周围骑马护卫的侍卫身手亦是不俗,暗中还有几名暗卫跟随,保卫力量自是不弱。然而这次对手也是有备而来,清一色的杀手一出手就是狠招,人数上也几乎是己方的两倍,光是那些杀手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势,就让阮海和跟着的侍卫不敢轻敌。
因此阮海一边暗中指示暗卫速去请求援兵,一边想办法拖延时间,却没想到那些杀手一上来就是杀招,完全不给他更多一点的时间,就在双方动手的时候,他也听到了不远处传来的刀兵相击的声音,心下不禁喊了一声糟:报信的人一定也被对手拦截住了。
好在求援的信号还来得及发出去,希望主子快点派人过来才行。阮海紧护在马车前,看着己方不断有人受伤委地,心里不禁越来越急。
非花走后,刘斌留在卿蓉的别庄里继续和好友闲聊,可是没过多久,竟听到有兵器交击的声音随风传来,他心里一怔:该不会是……
“哎!刘大哥,你去哪里?”
刘斌没顾得上回答,起身飞掠出去,远远的就听到庄外的小树林附近的激战声,急掠过去,正看到一队蒙面人围攻着非花的马车,而护卫着非花的侍卫只剩下了两个。
杨凤珏今日一直在处理天阳商行的事务,早上非花被那卿蓉带走之后,不知为什何心情一直烦躁到现在,把暗中跟随的护卫又曾加了一倍,心里的不安并未稍减,他把原因归结为非花不在身边。一个人吃了无味的午饭,和商行里的一众管事讨论了商行的事情,接着继续看公文。
正在想着非花什么时候会回来,蓝府的管家忽然派了人来说月家的二公子在逛街途中被一伙不明身份的人拦截,派了府里全部的侍卫也只能勉强拖住对方。
“这帮孙子,居然在光天化日之下动手,真是疯了!”蓝竟航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把别院这边的侍卫调过去。
“我也跟过去看看吧。”蓝竟航急吼吼的出了门,这月家的二小子真会给他们添麻烦,下次见到月家的大少爷一定要他给自家的绸缎庄再让利一分作为补偿。
蓝竟航刚出门,杨凤珏心里的焦躁更盛,唤过身边的暗卫,“小非回来了没有?”
“回主子,不曾。”
“再派人过去,请他快点回来。”
“是!”
“等等……算了,还是我亲自去吧。”
“是。”
杨凤珏骑着马飞驰出门,正行到城门口附近的闹市区,就看到城外的空中升起一束耀目的焰火。杨凤珏大急,这是暗卫们的求援信号,小非一定是出事了!
“该死的!”偏偏闹市区骑马难行,杨凤珏急的干脆弃了马,飞奔出城门之后运起轻功往焰火施放的方向疾驰而去。
第四十五章:执念如斯
这一日的天气有些阴,看着让人的心里也沉甸甸的。洛州城外二里地的乡村外,异常激战正在上演。
非花坐在马车里,听着外面激烈的兵戈之声,面上还是一派淡漠,然而衣袖下的手却攥得死紧,心跳声砰砰砰的仿佛就要冲破胸膛。
撩开车帘的一角,看到那些锋利的长剑在翻飞中割破衣衫血肉,血花飞溅,肢体委地,满地狼藉在恬淡优美的青山绿水之间,仿佛静谧的梦中闯进来了怪兽,让他找不到真实感。
在数十个灰衣杀手的围攻下,己方的人不断倒下,非花恍恍惚惚的站在车辕上,双眼怔楞的望着站在马车对面的灰衣杀手首领。
前世生活在和平法治的社会,就算是每天有很多人暗中死去、消失,但是,像这样公然围攻砍人、真刀真枪上阵的血淋淋场面,非花就只是在电视电影上看过。
虽然几年前就曾被杀手亡命追杀,但是那时候那些杀手的等级完全不能跟今天的比,而且那时因为有刘斌在,非花和铁宝两人只是受了伤,最多也就是疲于奔命了点,和亲眼看着活生生的人被杀死在自己眼前是不可同日而语的。
看到己方已经取得压倒性的胜利,始终立在后方的灰衣人首领一挥手,两个杀手飞掠而起,两把剑就从左右两边向马车上的人刺去。
阮海和剩下的一名暗卫被几个灰衣杀手缠住无法脱身,眼见着那两个杀手掠身提剑攻向马车,连忙递了几下狠招,想要逼退敌手回身救非花。
无奈那些杀手正是看出了他的意图,五六个人紧紧的缠住他不放,阮海心中不由得又急又怒,运起气劲扬声大喊:“少爷小心!”
处于茫然中的非花完全没有察觉到那近在咫尺的夺命长剑,听到阮海的大喊,直觉的正要转头,筱忽之间却被猛力扯进了一个怀抱。
抬头一看,正是刘斌。
原来刘斌听到打斗之声从卿蓉的庄院里出来,看到了暗卫施放的那束焰火,马上就知道有可能是非花出了事,急切的掠过小树林,映入他的眼帘的就是非花站在包围圈最中间被两个杀手夹击的情景。
他再顾不了其他,使出一向最为拿手的圣门轻功步法,抱了非花堪堪避开了那两柄长剑,顺势逼退欺上来的杀手。
那些杀手不认识刘斌,却认识他的武功,灰衣头领稍微迟疑了一下,下一瞬马上示意围在周边的灰衣人动手。
霎时间,因为刘斌的加入而暂时缓解了压力的三人再次陷入了胶战。
杨凤珏到达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一种情景:刘斌、阮海和另一名一等暗卫分别呈三个圆心被一群灰衣人围着击杀,非花则被刘斌死死地护在怀里。
刷的一声抽出腰间的软剑,杨凤珏飞身而上,一剑挑翻了围着刘斌的一名灰衣人,接着反手一剑,逼退了另一名灰衣人,他闪身自撕开的包围缺口落到刘斌身边,从他的怀里搂过非花。
刘斌看到他到来,知道援兵将至,心里大大松了一口气。两人也不急着脱困,背靠着背站着以守为主。
这种明显是拖延时间的做法却是灰衣首领不乐见的,“速战速决!”嘶哑的声音低喝一声,所有的灰衣杀手都不顾一切的急攻,灰衣首领也终于加入了战局,拔出手中的利剑直指杨凤珏怀里的非花。
杨凤珏抱着非花避过一记杀招,眼见着几把剑又同时攻了过来,把怀里的人儿搂得更紧,软剑唰唰几下刺伤攻近来的三名杀手,回手又刺退一名欲偷袭非花的灰衣人。
眼见着灰衣人的攻势愈来愈急,杨凤珏恐伤了怀里的人儿,心里也开始急切起来,不禁暗暗纳闷:怎的还没到?!
正腹诽着,他就听到了蓝竟航的骂爷声。
“靠你祖宗!这帮孙子尽占便宜!一堆打一个,真不是英雄!郎儿们快上,切了这帮不要脸的孙子!”一边爆着粗口一边提剑冲过来。
看到后援终于到来,杨凤珏抱着非花飞身退出激斗,“有没有受伤?”
非花看着他摇头,浓郁的血腥味飘来,让他非常不舒服,杨凤珏看着他迷迷瞪瞪、皱着个小鼻子的呼吸略有粗重的样子,忙对蓝竟航道:“这里你解决,我先带小非回去了。”
蓝竟航一边应战一边回头:“行了,知道了,你快走吧,这些杂碎救留给小爷来——料理。”说着一剑刺翻了一名灰衣人。
刘斌看着他如切黄瓜一般得意又泄愤的神情,不由得好笑。
这年轻人真是有意思了。
“那帮孙子,打不过就跑,真是没胆!”
书房内,“剿匪”回来的蓝竟航歪坐在太师椅上抱怨,难得找到打架的机会,竟然没过瘾对手就溜了,真是没意思、郁闷至极……
“重楼那边有消息了么?”杨凤珏问坐在一边的杨重钰。
“初步知道是凌家雇的杀手,至于还有没有其他人参与,目前还没有查到更深的隐情。”他放下手里的茶盏,“小非怎么样了?”
“受了点惊吓,睡了。应该没事。”
蓝竟航看看杨凤珏,迟疑了半天,才犹犹豫豫的开口:“那什么,月家……”接收到杨重钰警告的眼神,他缩了缩肩膀,弱弱的回答:“我是说月家没有看好~他们的~狗~不是不是,我是说,月家的二公子……”
“叫月清风来领回去!”一提起这个,杨凤珏就来气,那个傻蛋二公子每次来就会给非花惹麻烦,明知道月家最安全还要跑出来送死,真是让人想直接结果了他。
蓝竟航看着自家老大凶狠到就要杀人灭口的神情,马上识相的闭嘴了。
“大哥,凌家既然公然出手,不曾得手的话恐怕不会善罢甘休,而且之前顾家和梅家也已经怀疑到我们了,他们会公然动手也是迟早的事……”
“嗯,小非这里我会注意的,你们自己也要小心,出门多带几个暗卫,不要仗着自己武功有多么了不起就觉得没问题,现在非常之期,要是狗急跳墙了,你们阴沟里翻了船可别抱怨。”
杨凤珏化身老妈子念叨了一大堆,喝了口茶转头问蓝竟航:“和李韶宁那边的计划进展如何?”
“很顺利,只要我们和月家那边的配合跟得上,一切都没有问题。”说到正事,蓝竟航也难得正经起来。
“加快速度!书院那边最近有一批人分拨下来,竟航你先去挑,务必要用最快的速度把凌家和尤家整垮了。”
“是!”
中州。
“你们这帮废物!办这么点事都办不好吗?我要你们何用?!”盛装的女子一把甩落面前的茶盏,暴怒的在屋中走来走去。
“主子恕罪!属下万死!”
“你们是该死!就那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野杂种,到现在也没好好的!你们还有脸活着吗?!”
“主子息怒……”
“够了!息怒息怒,那两个小杂碎一天没死我就一天息不了怒!滚下去再接着派人过去,一定要趁着霜哥哥没察觉之前杀了他们,做不到的话你们就不用回来见我了!”
“是!谢主子恩典……”
“滚!”
穿着玄衣跪在地下的两人连滚带爬的出了布置华丽的厅堂,转身跃上屋顶,几个跃身就不见了踪影。
月清风看着那两人从母亲的屋中出来,直至消失,目光渐渐黯然。
等了一会儿,他看到几个小丫鬟收拾东西走出来,犹豫了一会儿,他漫步往屋里走去。
凌湘茹还在屋内暴躁的走来走去,地上的狼藉一片已经看不到痕迹,母亲最喜欢的金地红花的地毯也被换了新的。
“娘……”半躬着身向母亲请礼。
“是风儿啊,坐吧。”面对儿子,凌湘茹恢复了端庄可亲的母亲形象。“风儿可是有什么事情?”
儿子一向跟她不亲,一天里除了请安就没有多少话说,现在却主动来找她,还一副难以开口的模样,她心里稍感安慰,面上越发显出慈爱来。
“娘,您……”月清风对母亲一向只有恭敬,叫他说出责难的话来,实在是难以……
“呵呵……风儿有什么难以开口的?你只管说不必顾忌,说出来娘亲替你做主。”
“……娘,您不要再去为难朗风和非花了……”
月清风话一出口,凌湘茹脸上的笑慢慢凝固,渐渐幻化出既失望又愤恨的表情,看着儿子略带祈求的脸,心里就像被耗子咬了一口,厌恶又狰狞。
“风儿,你太叫我失望!娘亲……我这不都是为了你么?!”凌湘茹低头低低的喃喃,猛的又起头来狠狠道:“你叫我放过他们?哈哈……那两个小杂种也值得你来求情?!当年那两个贱人羞辱了我,羞辱了凌家,现在他们还来跟你争月家,你,你竟然还护着他们?!”
“娘,他们也是月家的人,是父亲的孩子,您不要再叫野——”
“住口!凭他们也配做月家人?那两个小贱人的孩子也配叫月家人?!哈哈……”
月清风看着母亲癫狂的模样,不能明白仇恨能让他一向端庄高贵的母亲变成这个样子。
“娘,您不要再执着了,朗风和非花的娘不对,那也是她们的事情,朗风和非花是无辜的啊!况且,他们也并没有要来争月家的家产……”
“不争?呵呵……那你父亲把郎家的杂种接回来是什么意思?暗中叫人送了东西去洛州给那贱人的杂种又是什么意思?你可别跟我说你不知道!”
“娘!他们毕竟是父亲的孩子,多年来流落在外,父亲补偿他们也是应该的,父亲想要立谁当月家的继承人我也没有意见,娘,您不要再执着再过去的痛苦中了……”
“哈哈……过去的痛苦?执着?风儿,不是我执着,是这事实不让我忘记,那痛苦也没有过去,只要那两个小杂种没死,我就一直痛苦!!”
“娘,父亲一直都看在眼里的啊,你对朗风和非花做的事,父亲他都知道的,您不要再执迷不悟了……”
第四十六章:风起云涌
三月末,江南不过下了几场雨,天气就开始冷冷暖暖的反复,非花一个不小心就又病倒了。往年的这种季节,非花生病的频率和程度亦比其他时间高,杨凤珏生怕下人照顾不周到,再弄得非花缠绵病榻一个半个月的,于是把书桌搬到卧室里,一边办公一边照看着。
几日前,芙蓉楼那边出了点事情,蓝竟航就去了扬州,天阳商行里原来归蓝竟航处理的事务现在就都落到了杨凤珏的身上。
这一日,杨凤珏照例坐在房中批示着公文,对面的床上,非花睡梦正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