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他才答话道:「我与莫云其实是自小失散的兄弟,我的本名应该叫莫清,幼时失散,因为我身上带着云、清两字的吊牌,养父以为那是我的名字,便为我取名叫上官云清。」
「竟有此事?」齐凛寒不可思议地扬起眉梢,上官云清和莫云竟是兄弟?这倒奇了,这弟兄两人的个性可一点都不像。
世人虽然都盛赞萧山派的莫少侠温厚纯良,有大将之风,可在他看来,那莫云虽然整日满面笑容,却是个不折不扣的笑面虎,其实阴险得很。要问他怎么会有这种感觉,他也说不上来,只是从第一次次见到莫云开始,他就对那人极为厌恶。
「嗯,我们也是最近才发现此事的。」上官云清依旧淡淡答话,似乎对与弟弟相认之事,并没有表现出过多的高兴。
齐凛寒何等敏锐,自然能察觉到这一点,故意调侃地问道:「上官兄似乎并不高兴找回弟弟?」
「倒不是不高兴,只是也没有特别高兴,毕竟我是在上官家长大,对莫云着实没有感情。幼年失散的时候我还没有记事,事情是后来养父告诉我的,如今与莫云相认,养父倒是比我更高兴些。」
上官云清说到此处,似是有些无奈,他这人便是如此,不着边际的感情对他来说没有意义,他只相信自己的感觉。
齐凛寒听闻此言,心中一阵窃笑,他既然讨厌莫云,自然是不希望上官云清与莫云亲近。而偏偏这两人身上有血亲关系,他不可能阻止他们交往,是以听到上官云清表示对莫名没有感情,他确实高兴得很。
上官云清却不想多谈此事,收回落在船外湖上的目光,看向齐凛寒问道:「我听闻此前你曾放话,要让天下教融入武林,并要争夺武林盟主之位?」
再过三个月便是四年一度的武林盟主大会,今年的盟主大会夺魁呼声最高的人自是萧山派的莫云。可就在一个月前,齐凛寒突然放出话来,要让天下教彻底摆脱魔教之名,融入江湖,而他本人,也要出战盟主大会。
此话一出,江湖上顿时传得沸沸扬扬。众人虽然对于齐凛寒要争夺盟主之位一事分外头痛,但是却也禁不住想,不管是莫云还是齐凛寒夺得盟主之位,只要他们能让江湖各派携手共进,从此正邪不两立,倒也是一桩美事。
齐凛寒闻言低笑一声,点头道:「我确有此意,也与莫云达成共识,谁能夺下盟主之位,谁就能号令天下。」
「若你们真能不计前嫌,倒是好事。」
上官云清本身对这些江湖事并不在意,也从未想过要争夺盟主之位,所以他只是就事论事,也是提醒齐凛寒,若真的夺下盟主之位,定要记得今日在他面前所说的话。
齐凛寒知道他的意思,微一颔首,又将两人喝空的酒杯注满,这才低叹道:「我和莫云之间,不知上官兄更支持谁登上盟主之位?」
一句问句,却被他用感慨的语气叹出,登时变了几分味道,他深邃的眼眸紧盯着上官云清,眼底深处,是一丝自己也没有察觉的期待。
他本以为上官云清会偏向于他,或者至少,他会有一丝犹豫,毕竟,一方是他此刻正把酒言欢的友人,而另一方,是他的亲弟弟。
可上官云清却让他失望了,那人不但没有丝毫犹豫,还淡漠地开了口:「你们二人武艺在伯仲之间,在我看来,谁夺下盟主之位都是一样。」
这仿若事不关已的态度叫齐凛寒胸中一闷,一时半会之间,竟觉答不上话来。他只能讪讪一笑,拿起杯子饮下美酒,可这一杯,却不知为何让他觉得有些难以下咽。
一时间,小船内陷入一片沉默,上官云清目光再度落于船外湖上,湖心粼粼的波光映在他眼中,让那双本就明亮的双眸变得愈加璀璨夺目。
「教主。」此时,船尾上突然传来属下恭敬的请示声,齐凛寒正好借此缓解尴尬,面无表情地扬声道:「何事?」
「启禀教主,金右使传来线报,莫云已派人在到处寻找剑圣的传人为其铸剑,只是寻了大半月,却一无所获。」
齐凛寒闻言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答话道:「哼,我们天下教都找不到的人,他们又怎么可能这么快有消息,让右使继续看着他们。」
「是。」
船外的属下应声后便不再发话,齐凛寒面上一时而起的戾气却无法立刻消退。他有些不快地说:「这剑圣的传人也真是会摆架子,我与莫云一同在寻他,他却还能不动声色,莫非剑圣将铸剑绝学传于他,便是让他埋没的吗?」
剑圣剑圣,铸剑水平自然冠绝天下。早些年江湖上不少人都求剑圣为他们铸过剑,但是剑圣这人也是奇怪,他铸剑不是只为铸宝剑,而是只为铸出来的剑,适合他们的主人。
所以他总是根据来找他的人的特点铸出相应的剑,这样的剑不仅十分适合主人,也不担心被别人抢去,因为抢去了,恐怕也用不顺手。
剑圣一生铸剑无数,但真正的极品宝剑,却只有三件,而且在这三件之后他便退隐江湖,再也没有出现过。
数年前江湖有传闻说剑圣已经病逝,但是他留下了一名关门弟子,那弟子得他真传,铸剑的本领也出神入化。但是那名弟子却没有为任何人铸过剑,更确切地说,他根本就没有在人前现身过。
要说众人确信这传闻的理由,是因为剑圣生前留下的三把宝剑,已被人窃走了两把。那两把宝剑被拿走之后并未再现江湖,所以众人猜测,是剑圣遗愿,希望他的弟子代他收回这三把剑。
上官云清听到齐凛寒的话,抬手喝酒,淡淡一笑答道:「听闻他已收回两把宝剑,兴许,他的目的只在找回最后一把,根本就无心为人铸剑。」
「就算他无心,本座这次也一定要他铸剑。」
齐凛寒周身溢出杀气,如鹰般的眼眸中更是迸射出精光,想他自成名以来,要什么有什么,一名区区铸剑师,竟也敢在他面前摆架子。
上官云清见他此番神态,无奈地摇了摇头,叹道:「齐兄这又是何必,强求来的剑,到你手中也未必好用。」
「说出来不怕上官兄笑话,那人收回的第一柄剑,便是我教前教主的青鸾宝剑,仅凭这一点,本座也一定要把他找出来。」
「喔?原来青鸾宝剑是从天下教中取回?」
「不错,天下青鸾,萧山婂冰,这两把宝剑被人在半个月内接连窃走,着实丢脸至极。」
虽然当年那事发生时天下教还不归齐凛寒掌管,但此事毕竟不但让天下教蒙羞,更是让前教主在教众和各路英雄面前丢尽脸面。他与前教主情同父子,这口气自然是咽不下去,这些年来,他一直想找那人报仇。
若有朝一日那人落在他手中,他必定叫那人生不如死,他要那人明白,胆敢挑战天下教威名,便是在自寻死路。当然,这些话他没必要告诉上官云清,因为只有在这人面前,他不想将自己的残忍彻底暴露。
「那最后一把宝剑呢?若是连天下教和萧山派都守不住,那这武林之中,还有哪里可以藏剑?」
「最后一把剑是紫煞,传闻是剑圣年轻时为一个用毒高手所铸,剑上淬炼了108种毒药,常人别说是用这把剑,便是握住剑柄也会中毒。紫煞在江湖上失传已久,已经很多年没有人见过它了。」
「如此说来,要寻找紫煞非常不易了。」
「嗯,这两年都没有剑圣弟子的下落,恐怕就和此事有关,因为寻不到紫煞的下落,所以他也没了音讯。这次若不是我和莫云决定要争盟主之位,恐怕也想不到要找他。」
齐凛寒这话却是半真半假,莫云要找剑圣弟子,确实是近一个月的事,可他,却已经找了那人两年。只不过,那人当年闯入天下教时虽被人撞见过,但因戴着面纱,根本没人知道他的长相。是以这两年来他虽然暗中将整个武林都翻查了一遍,也没能查到那人的下落。
这次莫云会想到要找那人,还是他故意提及往事。本来萧山派的婂冰剑被窃之事前掌门已经说不用再提,莫云也没想过要找那人寻仇。如今,有了盟主之位做诱饵,莫云找起人来自然起劲,齐凛寒便想,兴许真能有些线索。
只不过,如今大半个月过去,仍是丝毫线索也无,当真叫他有些郁闷,难道说,那剑圣弟子就真的不求功名利禄,只求找回紫煞?
这一回,是上官云清将两人喝空的酒杯斟满,他低垂着眼眸,眸光落在倾洒出的酒液上。那眸光中的眼波淡淡的,却又似乎在随着酒液晃动。齐凛寒专注地看着他,唇边带着笑意,这一刻平静祥和的相处,让他觉得很舒服。
随后上官云清端起酒杯,乌亮的眼眸望进齐凛寒眼底,直直搅开了盘旋在那里的笑意。「所以,与其耗费时间寻找一个没有头绪的人,还不如把精力集中在寻找紫煞上,若那人真是为了紫煞,你们找到宝剑,自然就能找到他。」
这一句话上官云清说得很淡漠,淡漠到让人看不透他的真心。可齐凛寒的惊讶却立刻表现了出来,他微微睁大眼眸,盯着上官云清看了片刻,才突然笑道:「上官兄说的对,我们怎么都没想到这一点呢。」
「在局者迷,你们都只将注意力集中在人上了。」
「哈哈,说得好,上官兄,这杯本座敬你,要多谢你指了条明路给我。」
上官云清淡淡笑了笑,手中的酒杯与齐凛寒的轻轻一碰,两人的酒面都晃了下,些许酒液沿着杯口撞到一起,融于一处,酒香四溢,分外醉人。
第三章
那日之后,江湖上流言四起,有关紫煞下落的说法出现了一套又一套。
萧山派掌门书房中,莫云正临窗而立,眺望外头花圃里开满的紫玉兰。他面上满是沉思,扶着窗台的手隐隐用力,看得到手背上微浮起的青筋。
片刻后,一个身形微胖的中年虬髯汉子快步走进书房,贼溜溜的眼睛又朝身后张望了一眼,这才低声说:「莫云,现在流言满天飞,你打算怎么办?」
莫云闻言不动声色,片刻后才答话道:「齐凛寒想用紫煞引出剑圣的弟子,这想法倒也不错,只是,假消息又怎么可能骗得出那人。」
虬髯汉子,也是莫云的师叔,萧山派的长老周海握紧了拳道:「可不是,正因如此我才问你打算怎么办,紫煞在何处,普天之下只有你我再加上师兄三人知道。如果我们不放出些消息,恐怕根本无法引出那人。」
「其实,我已隐约猜到谁是剑圣的弟子,只是,要对付那人却是不易。」
「什么?你已猜到了?是谁?」
「我现在不能告诉你,只不过,当前来看,那人是一定不会为我和齐凛寒铸剑的。唯一诱他坦白身份的方法确实只有紫煞,可问题是,就算他表明了身份,恐怕也无法让他为我所用。」
周海一听莫云卖关子,脸色当即青了几分。想自从他师兄云游四海之后,萧山派大小一切事务便是他在协助莫云料理,可现在,莫云却不愿告诉他那人是谁。
莫云敏锐地察觉了他的情绪变化,转头朝他露出个笑容,安抚他道:「师叔,我并不是不信你,而是此事事关重大,也有可能是我猜错了。」
周海浓眉下的眼睛翻了翻,虽不甘却无奈地说:「好了好了,我知道你心思缜密,你既已猜到那人身份,是不是表示你们有机会见面?」
莫云点了点头,随后微扬起眉梢,显然是在问周海是不是有什么好办法。
「既然这样,这颗七锁连环你拿着。这药遇水即化,无色无味,服下后在一天之内便能将人体内七大穴位封死。你若能有机会让那人服下,定能让他为你铸剑。」周海说着,从怀中掏出一枚紫色药丸递向莫云。
莫云接过了药丸,皱眉道:「那我若是猜错了呢?」
「放心吧,只要这人一天之内不动武,药力就会自然消退。」
莫云明白了周海的意思,他点了点头,将七锁连环收入暗袖中。
周海于是又问道:「不过既然决定要引那人出来,我们要不要布些陷阱?」
这问题让莫云沉思了片刻,随后他摇头道:「不用,行云洞里本就机关密布,便是那人武艺高强,也很难全身而退。何况,万一我所料不错,那人再中了七锁连环的话,也许洞中机关就会要了他的命。」
「好吧,既然如此,你决定行动之后,我便带人去那里守着。」
「嗯,等我消息。」
两日后——
夜已很深了,幽暗的暮色笼罩大地,天边的银盘发出微弱的光芒,一道黑影以极快的速度掠过行云洞外半人高的蒿草丛,闪入了行云洞中。
传说这行云洞是以前一位绝世高手闭关清修之地,洞中机关密布,暗道错综复杂,所以十多年来,后人没有人再来过此洞。
黑衣人入洞后擦亮火折子,望着洞内到处悬浮的灰尘和垂挂着的蛛丝,微微摇了摇头。原来紫煞竟落在此地,难怪他寻了数年都没有消息。
他从怀中摸出一把杂草似的东西,以火折子点燃,不一会儿,那东西化成了一道白雾,渐渐朝洞内深处飘去。
果然在这里!蒙面的黑衣人只露出一双眼睛,此刻见白雾飘动,那双眼睛在火光下倏然变亮,随即浮起一丝欣喜。
他跟着白雾往深处走去,一边警惕地感知着四周,谨防机关。
然而,一路走到行云洞最深处,都没有任何机关被开启,黑衣人心中暗暗惊讶,但是很快,他的心思就被斜倚在墙角的一把长剑吸引了。
那长剑下伴着一堆白骨破布,应该就是这剑从前的主人。剑身上布满暗尘蛛丝,几乎已经看不出本来的面貌,但是仅凭白雾此刻环绕着剑柄飘荡,黑衣人便知道,这就是紫煞。
他快步上前拿起紫煞,轻轻拂去剑上的灰尘和蛛丝,眼眸中的欣喜已变成了激动。剑已入手,此地不宜久留,他当即转身出洞。
却在一脚刚踏出洞口,周围立刻围上十数个黑衣人,将他团团围在了中心。黑衣人中,只有一人穿着青色锦衣,月色下露出邪魅脸庞和冰冷微笑,颀长的身形更是被四周暗色衬得伟岸英挺。
「看来,旁人碰到紫煞便会死于非命的传言,倒也不是真的。」齐凛寒满带讽刺的目光落在黑衣人手中长剑上,讥诮地开口。
黑衣人并不答话,即使被十数人包围,仍然维持着挺拔的站姿,他紧握着手中的紫煞,冷冷看着齐凛寒。
「剑圣的弟子,江湖第一铸剑师,本座想着与你会面的这一天可是已经有数年了,今日既然有缘相会,不如你放下紫煞,我们好好聊聊。」齐凛寒并不急于上前擒拿他的猎物,而是继续用言语戏弄对方。
只可惜,黑衣人对他的话完全不动声色。月色下,两人对峙了一刻,黑衣人知道齐凛寒今日绝对没有要放他走的意思,当即拔出紫煞,一眼看出包围圈最弱的部分,直接杀了过去。
他一动,包围圈也跟着一动,那是由天下教十二罗刹组成的截杀阵,在江湖上赫赫有名,至今不知已夺去多少高手的性命。便是齐凛寒和莫云,若是入了此阵,恐怕也无法毫发无伤地逃脱此阵。
可今夜,这截杀阵却碰到了克星。
黑衣人手执紫煞,行云流水般的剑法丝毫也不受阵法影响。紫煞开始时与一般长剑无异,但是数十招后,剑鸣渐响,一阵淡淡的紫色光晕开始悬浮于剑身。那之后,黑衣人出招愈加犀利迅速,十二罗刹甚至来不及看清他的身影,已倒下了三、四人。
截杀阵一旦出现漏洞,阵法当即大乱。紫煞见血封喉的传闻却是不虚,那倒下的罗刹皆已死亡,剩馀的罗刹都面露惊恐,不敢再靠近黑衣人。
黑衣人却乘胜追击,快如鬼魅的身影一瞬掠到一名罗刹身前,提剑便刺。
就在紫煞差点便要将罗刹刺穿时,边上斜刺过来的长剑猛地将它挑开,两剑相碰,「当」的一声,那后来的长剑竟当场断成了两截。
齐凛寒满身戾气在那一瞬爆发,想他自入江湖以来,何曾被人一招断剑过?可方才,那黑衣人居然如此轻易地断了他的剑,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一把夺过身边一名罗刹的长刀,他一转身,再度与黑衣人缠斗起来。长刀被灌注了内力,不再会被紫煞震断,齐凛寒一身杀气惊人,手下招招狠厉,全是杀招。
黑衣人应招也是霸道,大概是知道齐凛寒不好对付,所以使出了浑身解数,紫煞上毒气环绕,偶尔擦过齐凛寒衣服上的布料,都能将布料染成黑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