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凛寒见他面色如常,毫无惊讶,知道上官云清不会有大碍,心里悬着的大石总算放下,这世上的疑难杂症,只要白晓晨不说他治不了,那就一定能救回来。
他便在一边看着白晓晨一会儿给上官云清灌药一会儿又给他扎针,忙上忙下忙活了整整半个时辰,这半个时辰间,他的目光一直落在上官云清苍白的面容上,眼底深处,疼惜的情绪一点点冒了上来。
终究还是狠不下心伤他到无可挽回的地步,尽管他那么倔强,倔强到宁可玉石俱焚也不愿铸剑;尽管他一再违抗自己,甚至还给了自己莫大的羞辱,可结果,做不到,还是做不到。
无论心底深处多愤怒、多着恼,他对上官云清,终究还有一份难以割舍的牵绊。这数日来,过去相聚的片段总是在眼前浮现,若非如此,不愿为他铸剑的剑圣的弟子,大概早就被他一刀杀了。
而今日他会如此失态,也是因为心底深处丑陋的嫉妒,是,他嫉妒莫云是上官云清的弟弟,所以可以光明正大地表明关心;他也嫉妒那群武林正道可以坦率地来问他要人,因为他们和上官云清一样顶着侠义之名。
可他呢?他终究不一样,他是魔教教主,是天下人避之不及的大魔头。
所有人在知道他和上官云清有私交后都表示诧异和不解,很多人甚至说是他迷惑了上官云清。
可笑,当真是可笑至极!被迷惑了的人不是上官云清,而是他齐凛寒!
「教主?咳、咳……教主?教主!齐凛寒!」白晓晨抓狂了,他已经喊了齐凛寒数次,可这家伙呆呆盯着床上的人,竟然半点反应也没有。
直到他忍无可忍附到对方耳边大吼了一声,这才把出神的人给吼了回来。
齐凛寒只觉得一股可怕的声波侵入脑中,震得他脑浆都要迸出来了,他怒瞪向白晓晨,火大地说:「你做什么!不知道你那大嗓门世上没几个人受得了吗!」
「那可怪不了我,教主,我可是叫了你好几遍了。」大大咧着嘴角的白晓晨对齐凛寒的讽刺丝毫不以为意,耸了耸肩又说:「人我已经救回来了,放心,没什么大碍,只是接下来至少半个月不能行房事,教主,不用我再提醒你应该怎么做了吧?」
「好了,你可以滚了,本座没要你在这嚼舌头!」齐凛寒一听上官云清没事了,当即没好气地开始赶人。
对于齐凛寒向来对他「召之即来挥之即去」这一点,白晓晨习惯得很,也不罗嗦,只笑眯眯地盯着齐凛寒看了好一会儿,看到他差点要直接翻脸,这才大笑着离开了。
只可惜他的音量实在是大得惊人,人明明已经走出很远,笑声还清晰得传来,直听得齐凛寒怒火中烧。
直到那笑声听不见了,齐凛寒才走到床边坐下,上官云清在昏沈中也不安稳,双眉紧蹙着,像是有很繁重的心事。
「上官云清,本座这次实在是有些过火了,可你到底明不明白本座的心意?我对你有多粗暴,便是对你有多在乎,可你为何不肯助我?就算不肯助我,行云洞口,你怎能打下那一掌?你可知道,那一掌几乎将我打落深渊,差一点就万劫不复?」
第一次,齐凛寒面对上官云清说出自己的心意,他不会说那是情那是爱,他只知道,他心中确实顶顶在乎这个人。
可这些话,他不敢在上官云清清醒的时候讲,因为他怕他满腔的感情不但得不到回应,还会被上官云清奚落嘲讽。
他已犯下太多的过错,他知道,这些过错甚至是很难被原谅的。
「本座知道这次伤你太深,但是只要你愿意给我时间,我会弥补你的,上官……云清,等你醒了,本座再向你道歉,铸剑一事,你不愿意就算了,其实我只求能和你像过去那样把酒言欢。」
如此卑微的要求,在旁人看来,恐怕不敢相信是大魔头齐凛寒说的,可这确实便是他此刻唯一的心愿,唯一的,却不敢确定是否能够实现的心愿。
「教主!」就在这时,云霄阁外传来属下的低唤声,齐凛寒站起身,走到门边问:「何时?」
「少林方丈到总坛希望面见教主,说是要商谈武林盟主大会的事。」
「何时的事?」
「飞鸽传书一到,属下立刻就来禀报了。」
天下教总坛离万秀山庄不远,快马加鞭,一个时辰内便可赶到,这也是当初齐凛寒买下万秀山庄的原因之一。
距离武林盟主大会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也是时候商讨详情了,齐凛寒心中略一思量,知道少林方丈应该确实是为此事而来,当即命令属下准备回总坛。
临走之前,他回到床边,低头在上官云清额上落下一吻,口中喃喃道:「云清……你等着我,我去去就回。」
齐凛寒并未料到,他前脚才与教众离开万秀山庄,莫云后脚便潜了进来,光天化日之下,他却形同鬼魅,来去无踪,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仍陷于昏迷中的上官云清带走了。
第六章
上官云清的意识一直很模糊,他似乎听到有人在他耳边低喃,那声音冷峻漠然,却又透着缠绵悱恻的意味。
他听不清那些话,只听到那人似乎轻轻叫了他的名字,「云清……」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却在呢喃之下,生出让人有些心痛的迟疑。
身体很难受,长时间被卸了关节的左臂断了一般毫无知觉,大腿根部的疼痛更是不断地侵袭着他的神经,还有身后那个难以启齿的部位,虽然已经被上了药,仍然传来一阵阵隐痛。
挣扎了许久,他终于睁开了眼睛,入目的帐顶又是截然陌生的,还有房间里飘荡的淡淡熏香味都让他在瞬间绷紧了神经。
「大哥。」身旁突然传来并不算陌生的嗓音,上官云清浑身一震,转过头,意外地看到莫云正一脸担心地看着他。
见他真的醒了,莫云面上浮起了一丝欣喜,连忙凑近了问道:「大哥,你终于醒了,感觉怎么样,可有哪里难受?」
「莫……云,你怎会……」是他产生了幻觉吗?还是他在做梦?莫云为何会出现在这里?是齐凛寒让他来看自己的吗?以齐凛寒的个性,怎么可能允许?
莫云并没有立刻答话,而是转身端过床边矮柜上的药碗,又扶上官云清坐起身,这才柔声道:「来,大哥,先把药喝了,你之前伤得很重,大夫说了,可得好好养伤。」
听了此话,上官云清知道莫云恐怕已经知道了他的遭遇,心头顿时涌起羞愤的感觉,但是他也知道,事情走到这地步,他已无法改变发生的事。
于是,他沉默地喝下了满满一碗苦涩的药,随后便静等莫云的解释。
莫云扶他躺下,为他盖好了被子,随后神色严肃地说:「大哥,都是我不好,我本该想到齐凛寒那禽兽对你图谋不轨的,都怪我没保护好你。你失踪之后,我遍寻你不着,最后想来想去,能神不知鬼不觉把你掳走的人就只有他了,所以今日我趁少林方丈去他天下教与他议事时,潜进万秀山庄将你救了出来。大哥你放心,此地很安全,我绝不会再让那个禽兽伤你。」
莫云说这一席话时,两手紧紧握成了拳,俊逸的面容上浮起一丝杀气,恨不得现在就去杀了齐凛寒的样子。
上官云清面上浮起一丝苦涩,说实话,莫云将他救出他虽然高兴,可只要一想到自己先前那副惨状全被这亲弟弟看去了,他心中就颇为不自在。
好在莫云也并未多提此事,他总算可以少些尴尬,屋内一时间陷入了沉寂,好一会儿,上官云清才问:「你怎么知道我在万秀山庄?」
「齐凛寒狡猾得很,多年前便隐姓埋名买下那山庄,所以江湖上一直不知道他还有那样一个藏身之处。这阵子我一直在天下教总坛附近搜寻你的下落,我察觉到齐凛寒并不一直在总坛,但是有事时,他一个时辰内便会出现。我虽然没办法跟踪他,但是想来想去,那附近适合藏人的也就万秀山庄了。」
莫云说话时面上的神色很是痛苦,双眸更是凝视着上官云清,其中几多后悔,几多怜惜,看的上官云清心头一痛。
发生这种事,他自己都觉得万分难堪,更何况是莫云呢。
莫云一定不知道是他自己跑到行云洞口去撞上齐凛寒的陷阱,他一定很自责,觉得自己是在萧山派被齐凛寒抓走。
可偏偏,他无法开口说出这一切的真相,他不能让莫云知道其实他就是剑圣的传人,因为他也并未想过要为莫云铸剑。
他不想介入莫云和齐凛寒之间这场争夺天下的戏码,更不想自己亲手所铸的宝剑成为日后江湖安定的隐患。
所以无论是莫云,还是齐凛寒,他都不会为他们铸剑,这是他早就下定的决心,绝不会改变。
之后一连半个月,上官云清都在潜心休养,莫云每日守在他床前,对他照顾得无微不至,一日三餐更是精心安排,餐餐送到他房中,只差没亲手喂他。
他从莫云口中得知这是萧山派前掌门的一处私邸,外人都不知道这个地方,所以齐凛寒一定找不到。
离开了万秀山庄那个牢笼,上官云清的情绪渐渐稳定下来,每日里不用再提防齐凛寒,对他来说着实轻松不少。
加上莫云对他很好,事事都为他打点妥当,衣食住行全不用他担心,还时常说些江湖趣事逗他开心,调节他的情绪。
兄弟两人如此相处,气氛当真是好得很,莫云便发自内心感慨地说:「大哥,我们若是早些相认该有多好,小时候常听爹娘说我还有个哥哥,你不知道,我期待你回来期待了多久。」
看着他面上的激动,上官云清一时间心头也是浮起诸多感慨,他本来对莫云确实没有太多感觉,毕竟从小分开,这个从天而降的弟弟让他几多陌生,几多无措。
可这阵子和莫云朝夕相处,感受到他的温柔和体贴,上官云清才真正有了他们是亲人的感觉,也是头一次意识到,有这样一个弟弟真好。
可他终究不是擅于表达情绪的人,所以只能微微笑笑,低声问:「莫云,你还没有告诉我,爹娘的仇家到底是谁?」
相认以来,莫云提起爹娘的次数并不多,上官云清只知道爹娘是死于仇人之手,去世那年,莫云才六岁,那之后,萧山派的前掌门收养了莫云,一手将他抚养成人。
他曾经问过莫云他们的仇家到底是谁,但是莫云支支唔唔,似乎并不愿意多说。
这次,莫云似乎仍有些为难,皱紧了眉盯着他看了许久,这才叹了口气说:「大哥,你说你不想管这江湖事,所以我一直没有告诉你,我们的爹娘,是在和魔教发生冲突时去世的。」
一听此言,上官云清浑身一震,喃喃道:「天下教?」
莫云点了点头,牵着他的手带他走出屋子,转过一条长长的回廊,到了一处偏院,那偏院看起来久未有人居住,到处都蒙了厚厚一层灰。
「这里,便是当初我被师父领养后住的地方,大哥你看,这是爹娘的画像,是师父亲手画的。」
莫云将上官云清领到书房,便见墙上挂着一对男女的画像,男的丰神俊朗,女的英姿飒爽,一看便是江湖豪杰,神仙眷侣。
上官云清细细看着画像,在脑中一遍遍描绘着爹娘的样子,他虽然没有半点他们的印象,但是此刻听莫云说起,便也觉得心头泛暖。
他的视线缓缓在画像上移动,片刻之后,却突然被画中男人手中所握的剑吸引了,那剑画得很是逼真,薄如蝉翼,在男人手中却仿似是蓄势待发的猛兽,一看便是把绝世宝剑。
莫云似乎注意到了他的视线,嘴角浮起一丝苦笑道:「那是爹的宝剑,只可惜,当年也随爹战死了,听师父说,这把剑是被天下教前教主的青鸾剑劈断的。爹他曾经也是名噪一时的剑客,只可惜……一直以来,我勤练武艺,也是为了能继承爹娘的侠客之名,如今唯一所缺的,便是这样一把好剑。」
莫云的语气颇为遗憾,上官云清听得心弦一动,差点便想告诉他自己可以为他铸剑,若莫云只是为了继承爹娘衣钵,而非争夺天下,这剑,他确实可以为之所铸。
可是,若他真的铸了,就算莫云没有争夺天下的心思,以他如今在武林中的地位,恐怕也是身不由己,不得不争。
再者,若是被齐凛寒知道他为莫云铸剑,一定会再掀狂澜,那人向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自己既然已经说过不会为他或者莫云任何一人铸剑,那这剑,便当真铸不得。
思及此,上官云清轻轻松了口气,想到自己先前没有一时冲动告诉莫云真相,还是比较理智的。
在他沉思的这片刻,莫云却一直在观察他的神色,见到他眼中瞬息万变的情绪,从激动到犹豫,从迟疑到平静,莫云已经知道,他不会说自己想听的话了。
莫云嘴角勾起了一丝高深莫测的笑容,或许在他看来,上官云清不愿意说出真相,是因为齐凛寒。从他进入万秀山庄,得知上官云清被齐凛寒关在云霄阁起,他便料想到会有今日的结果了。
云霄阁,那是个对万秀山庄来说尤其具有特殊意义的地方,他相信买下山庄的齐凛寒,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
「掌门师兄,你在哪呢?掌门师兄!」偏院门外突然传来紧张的人声,莫云听到声响,脚下一纵人便出了院门,冲着前头回廊的方向大声道:「我在这呢。」
上官云清看着他灵巧的动作,呼吸不禁一窒,就在不久之前,他也有这般利落灵活的身手,可现在……他不但无法再使出任何轻功,甚至只要是面对稍会武艺的人,他便等同手无缚鸡之力。
而如此凄惨的境地,全是齐凛寒赋予他的,莫云说已问了所有相识的大夫,可根本没有一个人能解开封住他武功的药性。
难道他这一生都要如此度过?他再也无法恢复武功,一辈子都要这样寄人篱下?
只要一想到可能会这样,上官云清便禁不住紧紧握起了拳。不,他不能容忍自己一辈子都这样无能为力,若真要他这样当一辈子的废人,还不如一头撞死来得干净。
偏院门口,之前呼唤莫云的人已经出现了,那人穿着一身萧山派门人的青色长衫,一张脸上布满了薄汗,看起来像是从萧山派急匆匆赶来的。
上官云清认识这人,他叫马啸,是莫云的师弟。
「出什么事了?慌成这样。」莫云不愧是萧山派的掌门人,看出马啸的张皇,自己却还是镇定得很,只是微微皱眉表示他的疑惑。
马啸微微弯下身,两手撑着膝盖一个劲喘气,半晌才答话道:「齐凛寒也不知道怎么做到的,好像找到了剑圣传人的住处,搜出了青鸾宝剑和婂冰宝剑。他还放出话来,当初婂冰宝剑确实是归萧山派所有,但是如今既然被他找到了,就归他了!」
什么?上官云清闻言倏然瞪大了眼睛,垂在身侧的手也跟着紧紧握成了拳,但是他并没有失态到发出声响,只是不可置信地看着莫云他们的方向。
齐凛寒找到了他的住处?还搜到了那两把宝剑?该死,怎么会这样?他藏剑的地方可是在……难道他养父养母也已经遭遇不测?
莫云闻言也是变了脸色,严肃地问:「他是在何处找到的?」
「这……我们也不知道,但是这次的事没闹出太大动静,想来他应该没有伤人才对,只是掌门师兄,这下可如何是好?齐凛寒若不交出婂冰剑,下个月的盟主大会……」
马啸看起来着急得很,双眉皱得死紧,天下人都知道,齐凛寒与莫云的武艺在伯仲之间,虽然武林榜上莫云的排名要较前一位,但是那完全是因为他是江湖正道大侠的关系。
而真要说这两人缠斗起来,以齐凛寒的阴狠来说,兴许还占些上风,而一般在武艺相差无几的情况下,谁的武器更好,谁便会占优势。
若齐凛寒真的夺了青鸾和婂冰两把宝剑那再和莫云交手的话,胜负的结果众人可想而知,如此,也难怪马啸会如此慌乱了。
莫云蹙眉沉思了片刻,面上的神色虽然凝重,却不见多少惊慌,他沉默了片刻后答话道:「如此,便让他去当武林盟主好了。」
「掌门师兄!这怎么使得,那齐凛寒可是江湖第一大魔头,若让他当了盟主,那日后这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