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你觉得我妈妈只是比别人严厉而已,我也曾经这样认为。我妈妈怀着我的时候,我爸爸发生意外去世了。那时周围的人都劝她把我打掉,趁着年轻再找一户好人家。可是我妈妈根本不听,坚持把我生下来,还特地取名为‘一夫’。她一个女人带着我很不容易,这些我都明白。”
说起以前的事,苏一夫的脸上写满了怀念。
“那为什么……?”
“因为我不能回去。上高中的时候,我开始觉得事情有点不对劲——我跟我妈妈之间绝对不可动摇的东西已经开始摇摇欲坠了。我妈妈已经不把我当做儿子看待,而是把我想象成了自己的丈夫。我那个时候每天都很害怕。她也不想这样,我是知道的,但是我也看出来,她控制不了自己。能够直到我高中毕业我们都还在人的界限内,我妈妈付出了不少努力。那个时候只要她稍微放弃了理智,我是根本没有办法拒绝她的。之后我从不回家,也是这个原因。”
作为母亲却对自己的儿子产生了爱情,进而家庭、亲情、自己以及儿子的人生也全部因此而扭曲。对于这个充满了绝望与罪恶的事实,关景祺惊愕得什么都说不出来。
“那个地方、那个人身边,我都不能再回去了。我妈妈已经快要不行了!那年暑假的事你还记得吧?我从你那回去以后,她的理智就崩溃了。我挣扎着躲进自己的房间,她却在门外一边大喊着‘不把你交给任何人!’,一边像疯了一样拿着菜刀砍门。我当时想不如干脆这样死了算了,所以就有了这几条疤痕。看到我的血她才清醒过来,可是我们都知道这维持不了多久,因此做了一个约定——上大学离开家里以后,就再也不回去,把家留给她一个人,直到她从这个罪孽深重的幻觉中醒过来。”
“可是…………”
可是这样真的可以吗?关景祺犹豫了一下,把嘴边的话咽了回去。虽然跟苏一夫的母亲只见过两次面,但是他也感觉到了那份非同一般的执着并没有因为长时间的分离而减少。
苏一夫苦笑着摇了摇头,虚无朦胧的视线中满载着悲哀。
“在这件事上,我帮不了她。除了远离,我什么都做不了。如果回应她的渴望,我们都会被毁掉,连做人的资格都会丧失;如果留在她身边却一直拒绝,只会让她更痛苦。更何况我也不是什么坚强的人,她从小把我养大,照顾得无微不至,如果她流着眼泪求我,我可能真的没有办法就这么甩开她的手。人有时是会这样的,明明知道什么是对的,但就是做不到。所以现在你知道了,我除了你,除了这里,什么都没有。”
关景祺似乎能够理解苏一夫的决绝,有些时候半吊子的温柔反而会带来更大的伤害,看似残忍的选择实际上却是最明智的。
“所以放假的时候一次都不回来吗?”
看到苏一夫点头,他又小声嘟囔了一句:“你可以来我家啊!”
苏一夫暗淡的脸刷得明亮起来,眼神中透出掩饰不住的喜悦。他低头看着自己的脚边,半天才开口:“我也有没信心的时候,害怕被你拒绝或是叫我回自己家什么的。”
“如果你说要来我家,我高兴都来不及,才不会拒绝呢!”
想到苏一夫每次放假都不回来时的失望以及不安,关景祺就忍不住抱怨几句。
“都是我的错,这下你满意了吧?”
“满意什么!那么久不回来,一回来就打人。那天我就是发烧没力气,不然非跟你拼个你死我活不可。”关景祺说着瞪了苏一夫一眼,“想起来我最近真是挨了不少打,而且每次都是因为你。”
“那我就一次补偿给你。”
苏一夫突然把关景祺压在身下。
“怎么看都是你得到好处吧?”
这算什么补偿,关景祺嘴上不满地叨念着,手却已经紧紧环绕在苏一夫的后背。
“那你到底要不要?”
“要!”
发出一声像个等待喂食的小狗似的兴奋回答,他献上浓烈的一吻。
“不过这个绝对不算补偿,你要另外补偿给我。”
“没问题。”
在东方开始出现鱼肚白的时候,微细的晨光也从窗帘的缝隙中溜进来,给室内带来并不刺眼的明亮。关景祺闭上眼睛驱赶彼此注视时的羞涩,却听见黏膜与皮肤摩擦所带来的好像捏碎熟透的桃子的声音。身体中流窜着鼓动的激荡,他难以抑制地从齿间逸出甘美的叹息。
全身的细胞仿佛经历了一次欢欣鼓舞的洗礼,在喜悦的狂潮退却以后,两人都被困倦所包围,陷入了沉沉的睡眠之中。
关景祺看着面前摊开的英语习题不由得叹了口气——完形填空二十道题居然错了十七道。六年没碰过英语,虽然二十六个字母现在还都记得,但是单词起来却变成了毫无意义的组合。他听到厨房传来苏一夫把炒蛋倒进盘子的声音,于是收起习题集,走进了厨房。
“怎么了,刚睡醒就垂头丧气的?”
“英语我一点都不会,二十道题就对了三道。”
关景祺一边盛饭一边回答道。
“不是吧?一共才四个选项,就算按照概率你至少也应该对五道。”
“是啊,我的水平就是在随机水准之下。”
虽然是事实,但这却是个伤人的事实。关景祺没好气地说。
“只剩不到四个月就要考试了,我都开始怀疑自己到底能不能通过。”
“我可以帮你,高中的东西我大概还会。”
苏一夫把炒蛋放在桌子上,漫不经心地说道。关景祺听了简直喜出望外,他记得苏一夫高考成绩超过了七百分,如果他可以辅导自己的话,也许通过考试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
平时苏一夫的工作并不轻松,经常加班,有时两个人一整天只有在关景祺凌晨下班回家的时候才能见上一面。只有周末的时候,两个人才能有时间相处。苏一夫会辅导他学习,累了的话就一起出去吃点东西。虽然还是像以前一样经常意见不合,但是比起吵架,说是情人间的拌嘴更加合适。
然而到了六月中旬,他们不得不面对一个难题——炎热的天气。关景祺一个人住的时候,并不觉得自己的家很热。但是当两个大男人不得不挤到他父母买的那张单人床上时,问题就来了。无论在怎么挪动都好像靠着一个火炉,醒来的时候身上永远都是汗淋淋的。
关景祺有时干脆睡到沙发上,只是经常这样有点脖子痛。虽然想过换一张床,可是关景祺的卧室实在空间有限,放一张大床的话就没有办法打开门了。
“旁边的房间不可以用吗?”
终于忍无可忍的苏一夫提出了长久以来存于心中的疑问。
“那是我父母的房间。自从他们去世以后我就一次都没进去过。”
他这时才意识到也许自己并不像自己想象的那样那么轻易地就接受了父母的死亡。他害怕打开房门以后,面对着那空荡荡的房间,品尝着那种曾经与自己最亲密的人现在都不在的悲凉。
不过也许现在是时候面对这个早就该面对的事实,他不可能抱着虚无悲哀的幻觉活一辈子。犹豫了一下,他终于下定决心:“你说得对,我们可以住到那间房。”
从抽屉中拿出那把许久未用的钥匙站在房门前,他深吸了一口气,手竟不由地颤抖起来。
20.Happy Birthday(8)
太久没有使用过的门锁已经有点生锈,关景祺小心翼翼地试着开启,终于打开了房门。迎面而来的是积蓄了六年的灰尘。
如果当年没有那么逞强,而是像个小孩子一样哭出来就好了,关景祺心里暗暗地想道。看来不经过一番打扫,这个房间是无法使用了。
“我去买两个口罩。”
被屋里的灰尘呛得一直咳嗽的苏一夫说着就走了出去。关景祺一个人站在房间的门口,仿佛看着另一个世界。房间里东西都是从原来的家里直接搬过来的。在买这个房子之前,他一直跟父母住在只有20平方米的平房里,那时妈妈总是唠叨着如果住进楼房就要把家里收拾得漂漂亮亮。他还记得来看房时妈妈那好像回到少女时代的喜悦神情,还有自己跟着爸爸站在旁边笑话她的情景。
如今那两个人都不在身边了,仅仅六年光景,对于关景祺来说竟然恍如隔世。迟来的泪水模糊了他的视线,他倚在门边,轻声地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叫了声“爸爸,妈妈”。
听到匆忙的脚步声,他用手背抹了抹眼睛。苏一夫手里拿着两个口罩风风火火地进来,把其中一个塞进了关景祺手上。
“你是不是因为不想打扫所以从不进来?”
戴着口罩说话发出的声音都是闷闷的。看他左手拿着扫帚、右手拎着水桶的样子,关景祺不禁笑了出来。
“没错,我就是不爱做家务。”
总算把厚厚的灰尘清理干净,关景祺拿着抹布开始擦拭家具。拉开父母的床头柜,里面还放着六年前他们收集的补习班传单。他上高中以来成绩就不如从前,分班考试也没有考好,被踢出了实验班。那个时候父母非常担心,说了他好几次,还要他在暑假的时候去上补习班。
看着已经泛黄的传单,眼泪又止不住似的流出来。
“怎么了?”
大概是听到他的抽泣,苏一夫走到他身后,把手搭在了他的肩上。
“你看,他们还准备让我上补习班呢!那时我努力一下的话,说不定高三又可以回到实验班,继续跟你坐同桌。”
想要尽量开朗地说话,声音却干涩哽咽。苏一夫把他抱在怀里,轻抚着他的头发。
“由我做你的补习班,你的父母一定可以安心了。”
苏一夫后来的确兑现了自己的诺言,成了关景祺独家的补习班老师。自从他发现关景祺那张只得了二十七分的英语试卷之后,就开始了他所谓的“斯巴达式”英语训练。不仅要求关景祺每天背一篇英语课文和三十个单词,还进行不定时抽查,只要回答不了他的问题,就会得到相应的惩罚。
虽然刚开始的时候觉得苦不堪言,但是成绩却进步得很快。最好的一次还考了班里的第三名。最后几次模拟考试成绩也都在合格线以上。
几次模拟考试的结果让关景祺又有了信心。一个星期前特地跟老板请示换了班,希望在考试的前一天晚上可以好好休息,然而不知是生物钟调整不过来还是太过在意明天的考试,他就是躺在床上怎么都睡不着。
“睡不着啊?”
在关景祺来回翻了十几次身之后,苏一夫终于忍不住开口问。
随随便便“嗯”了一声,关景祺又翻了个身。
“我高考前一天也是躺在床上睡不着,你想知道我是怎么做的吗?”
又是“嗯”了一声,关景祺心里却偷偷想着有好方法就快告诉他。
“闭上眼睛。”
关景祺听话地闭上了眼睛。
“不要动。”
乖乖地等着下个指示,可是苏一夫却迟迟不开口,关景祺终于等不急了,开口问道:“然后呢?”
“然后我就睡着了。”
“你这也叫经验啊?我要是闭上眼睛不动就能睡着的话就不叫失眠了!”
这根本就是被耍了,关景祺恨恨地说。
“我是说真的,你现在不睡,明天考试可就没精神了。如果在考场上睡着就惨了。”
“你这么说完我更睡不着了!”
关景祺现在的压力反而更大,想着必须要睡什么的却更加难以入睡了。
“那要不要做?你每次做完都睡得很快。”
“不要!”
每次做完都精疲力尽当然睡得快,可是第二天要睡到中午才会有精神,而且明天要做考试这么圣洁的事情,今晚怎么能做这种事?这家伙根本就没有要帮自己的意思,出的都是些馊主意。关景祺越想越生气,偷偷踢了苏一夫一脚。
“干嘛突然踢我?”
“生气。”
这种话无论用什么语气说听起来都像在撒娇。
“真拿你没办法。”
苏一夫起身打开了灯,穿上外套走了出去。
莫非是对自己的无理取闹生气了?关景祺惴惴不安地追了出去。可是刚刚走出楼门就迎面撞上了回来的苏一夫。
“你怎么也出来了?”
“你去哪了?”
听了关景祺焦急的疑问,苏一夫“嘿嘿”一笑,拿着一盒东西在他面前晃了晃。关景祺接过来,发现原来是安神补脑口服液。
“睡不着的时候这个可好用了,喝两支躺一会就能睡着。”
回到家里,苏一夫拆开了包装盒,取出两只帮他插上了吸管。关景祺本以为会非常难喝,但是尝了一口发现虽然有点药的辣味和苦味,但是更多的是甜味,于是两口就把两支口服液都消灭了。
“这个真的有效吗?”
“相信我,上学的时候我经常喝。”苏一夫脱下外套,搂着关景祺的肩膀回到了卧室,“安安静静地躺一会儿就能睡着了。”
苏一夫像哄小孩子一样,轻轻拍着关景祺的身体。本以为那种药应该没什么作用,可是倦意竟渐渐像潮水一样袭来,很快就把他带进了睡眠的怀抱中。
第二天早上,两个人早早出发去关景祺考试的地方。自考一般都在当地的小学中举行,偏小的桌椅非常不舒服。可是关景祺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考卷上,根本无暇顾及这种不适。两天的考试结束以后,他几乎是精疲力竭了。不过总体说来还算顺利。
这两天苏一夫一直等在考场外,紧张的程度不亚于关景祺。所以他考完最后一科走出考场的时候,两人都松了口气,在外面好好吃了一顿。
成绩出来那天,当关景祺在录取榜上看到自己名字时,高兴得差点流出眼泪。也许在别人看来,只是考上了区区一个专科,根本没什么可高兴的,但是对于关景祺来说这是他一直以来的梦想。
关景祺握着手里的录取通知书,漫步在这个即将属于自己的校园中。就连普通的一草一木都好像吸收了校园特有的书卷气而特别富有灵性,大道两旁高挺的杨树开始飘落黄叶,地上好像铺了一层金黄的地毯一样,走起来非常松软。
看到花园里的长椅,关景祺想象着自己坐在那里读书的样子。他知道自己不可能像普通的大学生一样有那么多的时间呆在学校,但是即便再忙他也想试试坐在花园里吹着和煦的风在温暖的阳光下读书的感觉。
大概到了中午的时候,他拨通了苏一夫的电话,把这个消息告诉了他。
“太好了!晚上回去好好庆祝一下,我也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晚上苏一夫比平时到家的时间晚了一点,手里拎着大袋的东西。
“今天让你见识见识我的拿手好菜。”
苏一夫说着从袋子里拿出买来的材料,有鸡肉、花生、辣椒、胡萝卜和黄瓜。他们两人一起住了这么久都没怎么在家好好做过饭,只是懒得出门时苏一夫会做个炒蛋当菜。
“你准备做什么啊?”
看着红红绿绿的蔬菜和肉,只会煮方便面的关景祺对于苏一夫要做什么毫无头绪。
“宫保鸡丁。”说着他熟练地把鸡肉写成小块,放进碗里,“上学的时候我最喜欢吃食堂的宫保鸡丁了,可惜里面鸡肉太少,吃起来不过瘾。所以就干脆自己做,想放多少肉都可以,那叫一个爽啊!”
“你宿舍里不是没有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