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六这天马夫人给马科新做的襦裙终于竣工了,非让他穿上看看,马科只得回房去换,花见帮他整理衣襟的时候忽然道:“天气这么冷,怎么还有蚊子?”
“蚊子?”马科诧异。
“啊,你看,你这儿都被咬了,都是红印儿。”花见在他锁骨脖颈附近点点点点。
“是吗?”马科自己看不见,摸了摸,却摸不到疙瘩,纳闷道:“不会吧,正月里哪儿来的蚊子,何况我又不觉得痒。”
“难道是虱子?”花见凑近了看,“别处还有吗?”
“没注意啊。”马科拉开衣襟看了看,“哦……胸口也有……”
“八成是小猫惹的虱子。”花见下了结论,“刘晓东自打入冬以后就没有洗过澡了,今儿一定要给它好好洗洗,出了虱子还了得!”
这天中午刘晓东可遭了秧,花见烧水的时候它还懵懂不觉,等被人逮住了往盆里丢的时候才炸了毛,一边“嗷嗷嗷……”地叫着,一边用四只爪子紧紧抠着盆沿不放手,到最后掀翻了木盆不算,还激了花见一身的水。
花见被它闹的生了气,脾气上来命马科抓着它手脚,二话不说就摁到了水里,打上皂角就开始没命的搓洗。
一开始刘晓东还叫的惨烈,几分钟后终于认了命,呈僵尸状站在盆里,一脸的苦逼相。
马科被它叫的心软,洗完后马上用干布将它擦干净了,抱在火炉前烤毛。
刘晓东趴在马科膝头哼唧,花见收拾完东西拿了梳子来给它梳毛,它还记着仇,又是扭头又是乱刨地不让她近身,最后花见恼了,道:“你当姑奶奶愿意给你洗澡么?还不是看我哥被你身上的虱子咬了么?你自己不爱干净不要紧,害他被咬了一身红印子!”
刘晓东一听这话老实了,偷偷回头看了看马科,果见他侧颈上隐约有两个草莓印儿,当即抽了抽嘴角,乖乖趴在了他腿上,表情十分心虚,连花见毛毛躁躁梳断了它好几撮毛都没有发出抗议。
洗澡果然有用,接下来的两天马科便睡的很好,再没有被鬼压身。
转眼已经是正月初九,玉皇大帝的生日,对老百姓来说算是个大日子,头天晚上马夫人就准备了香烛黄纸,打算一早就到王庄的上清观去拜神。
马夫人出门,吴嬷嬷自然要跟着,花见在家里憋了这么些天,也想出去玩玩,马科便让她也出去散散心,最后一家子三口人都去了,独留了马科一人看家。
已经立了春,太阳不错,马科搬了把靠椅坐到了院里,仰着头晒太阳,十四岁正是男孩子长个儿的时候,多晒太阳有助于钙吸收,早日让他摆脱不到一百五十公分的可悲身高。
风和日丽,阳光普照,马科越晒越舒服,渐渐困意袭来,便歪在那儿打起了盹儿。
意识刚有点儿模糊,忽听刘晓东“喵呜”地叫了一声,不知怎的,叫声中还充满着戒备与警告。
马科一睁眼,怎么眼前的阳光被一个黑影遮了大半,眨了眨,方才看清面前竟然站着个人,因为对方身形太过庞大,将阳光都遮住了,耽误了他补钙。
“今儿太阳不错啊。”那人笑嘻嘻道,“不过正月里到底有风,妹子你还是小心点儿,别着凉的好。”
一听他的声音马科就一激灵,居然是邓有才,他来干嘛?他又是怎么进来的?
马科刷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一看大门,方才记起马夫人他们出门以后自己没闩门,大意之下竟然被邓有才如入无人之境。
“你怎么进来了?”马科对他实在缺乏好感,冷冷道,“你知道为什么会有门吗?就是为了区分内外,保护隐私,不请自入是为闯,乃是鸡鸣狗盗之辈宵小所为。”
邓有才嘻嘻一笑,道:“是么?我记得我可是敲过门的哟,妹子,下回要是不想让人进来,可要记得锁门,既然你没锁,我自然可以进来的了。”
他一边说一边靠近,马科马上闻到了他口中浓重的酒味,这浪荡子怕是在哪儿喝了一宿的酒,这会儿还没醒呢。
“你来干什么?”马科退开两步,掩着鼻子道,“没事赶紧给我走人。”
“呃……”邓有才打了个酒嗝,贼忒兮兮地一笑,道,“妹子,干嘛这么绝情呢,我对你可是朝思暮想一片真心,特意说服我爹差了媒人来提亲,你怎的不答应?”
他不提还罢,一提马科真想暴扁他一顿,冷笑道:“提你妹,老子高攀不上。”
邓有才摇头晃脑地道:“你这是什么话,我喜欢你,我知道你也喜欢我,必是你娘那个老乞婆要面子,不肯将你嫁给我当二房……呃……妹子,只要你依了我,我一定找个由头休了大鸿粮店那婆娘,早晚扶你作正房。”
马科上一世是情感顾问,看多了痴男怨女的故事,生平最恨他这样毫无节操满嘴跑火车的贱男,当下也不多说,从院里的柴堆上抽了一根趁手的棍子,在掌心敲了敲,道:“少他妈的废话,你是自己出去,还是我抽晕了拖你出去?”
“哟,还会使棍子!我喜欢!”邓有才啪的一拍手,笑的满脸横肉都瑟瑟发抖,“打是亲骂是爱,左右没人,哥就陪你玩玩儿,咱们可说好了,你要是打不晕我,今儿可得让我香一个……”
马科不等他说完就一棍子抽了过去,对着邓三姐那样的萝莉他下不去手,对着邓有才他还是完全没有压力的,不把这厮抽成猪头,他都对不起手里这根棍子!
邓有才没想到他说抽就抽,棍子招呼过来的时候竟带着风声,本想闪身躲过,可不知是自己喝醉了反应慢,还是马科的手法太快,竟没有躲开,结结实实抽在了腰上。
“你来真的嘿!”邓有才完全低估了马科的手劲儿,本以为小姑娘下手,最多跟挠痒痒似的,没想到抽在身上竟是火辣辣的疼,当即恼羞成怒,跳着脚道:“好啊,还没过门你就要打杀亲夫,老子这一下可不是白挨的!”说着一挽起袖子,冲马科扑了过来,“我今天非办了你不可,到时候叫你哭着喊着嫁给我!”
第18章:又是一条好汉
马科瘦小灵活,一闪身便躲过了这一扑,回手一棍打在邓有才背上,发出一声闷响。
刘晓东也加入了战团,“嗷呜嗷呜”叫着在邓有才脚下使绊子,虽然看上去是个小小毛球,那动静却堪比藏獒。
邓有才本就喝了酒,挨了马科两棍子后不禁心头火起,越发头晕眼花起来,不留神被刘晓东绊了个跟头,咕咚一声摔倒在地,半晌爬不起来。
马科赶上去在他身上踢了两脚,踩着他胸口,用棍子指着他的鼻子道:“邓有才,这下你认得大爷了吧?趁早别在老子身上起什么歪念头,老虎不发威你当我Hello Kitty啊?”
邓有才捂着腰子直哼哼,龇牙咧嘴睁开眼,只见马科踩着自己心口,高高在上低头睥睨着自己,一张小脸粉雕玉琢,两道柳眉微微蹙起,双目光华流转,单纯妩媚之中透着刚强英气,不由看呆了,一时忘了哼唧,伸手握住他纤细的脚踝,道:“妹子,你打吧,打死我也情愿……”一边说一边恍惚露出膜拜的神色,就差叫“女王陛下”了。
马科满头的黑线,见过犯贱的,没见过像他这么犯贱的,狠狠跺了跺脚,道:“起来,滚出去,别他妈的耍赖。”
邓有才被他恶声恶气一句话惊醒过来,忽的手上发力,抓住他的脚踝往怀里一拉,道:“叫我滚?没那么容易!”
马科被他一拉之下重心偏移,一个后仰倒了下去,没等落地便感觉身子一轻,竟被邓有才抱在了怀里。
“你放开我!”马科大怒,挣扎着想要脱开,邓有才偏偏抱住不放,双手一用力便将他打横抱起,道:“你方才打的过瘾,这会儿也该让我过过瘾了。”
马科如今的小身板,连皮带毛不过七十多斤分量,抱在怀里柔若无骨,邓有才心头火起,也不顾光天化日,抱着他便往他房中走去。
马科气的脑子发晕,叉眼睛扯头发插鼻孔什么歪招都使遍了,邓有才扛着自己皮糙肉厚,连躲带闪一一化解,不一会便将他放到了床上。
马科一落床翻身爬起,刚要逃走,却被邓有才一个熊扑扑倒了,面朝下摔在枕头上,接着后背一凉,就被他扯着衣领将衣服扒下肩头。
“你大爷的!”马科都气疯了,在床头摸着了包着麻将的包袱,二话不说抱起来兜头往身后一撒,一股脑地打在了邓有才头上。
“好大的脾气!”邓有才被他折腾的衣冠不整气喘吁吁,脑门还被麻将打了个包,一边压着他双腿,一边揉着额头道:“瘦的跟家雀一样,一点奶子都摸不着,偏生力大无穷……你爹把你养在家里是当小姐还是扛大包啊?比我家的长工都有劲儿。”
马科来不及跟他拌嘴,双手在床头一顿乱摸,一时什么都摸不着,正在心急,眼角瞥见一个黑影跳上床来,也来不及细想,一把抓住了便往脑后丢去。
暗器脱手,只听“嗷呜”一声尖叫,接着便是邓有才的惨叫:“啊……!”
“咕咚”一声闷响,马科只觉身上一轻,忙转身爬起,只见邓有才四仰八叉倒在地上,刘晓东四爪张开端端正正罩在他脸上,正连咬带抓挠的欢脱。
马科惊魂未定,慌忙掩起衣襟,刚跳下床,便见邓有才抓着刘晓东从自己脸上扯了下来,不顾一脸横七竖八的血印子,将小猫高高举起往地上一摔。
“啊!”马科吓得肝胆俱裂,大叫一声,刘晓东落地,连叫都没来得及叫便死了过去。
眼看一滩血迹从刘晓东脑袋下面渐渐晕开,马科骇的连心跳都几乎停止,瞪着眼睛看着地上小小的毛团,全身的血液都降到了脚底,竟是一动都不能动。
“邓有才!”
猛可里忽听一声巨吼,马科一个激灵猛的觉醒过来,只见一个黧黑面皮的壮硕青年站在当地,背上背着个蓝布包袱,一手揪着邓有才胸口,一手举起醋钵大的拳头往他头上挥了过去。
两个人打作一团,桌椅板凳倒了一地,那青年力大无穷,还挺爱惜他人财物,很识相地拽着邓有才去外面单练了。
屋子里安静了片刻,马科蹲下身,双手颤抖着想要将小猫抱起,却迟迟不敢下手,也不知道它被摔了哪里,流了那么多的血,整个视线都被它染红了……
“刘、刘晓东。”马科轻轻摸了摸小猫的头,小猫左耳一抖,缓缓张开眼睛,迷迷糊糊看了他一眼,小胡子抖了抖,却没有叫出声,就这么又睡了过去。
马科咬着牙将小猫抱了起来,双手尽量平举,轻轻放在床上,这才看清它的伤口在头上,右耳下方,大片的毛皮都浸了血,凝成了一团。
马科倒了杯水,尽力压制着哆嗦,用手帕沾了水给它擦拭伤口周围的污血,大约是碰到了伤口,小猫“呜”地一声醒了,半张开眼睛看了看马科,也不叫疼,却一直盯着他胸口。
马科低头一看,只见自己衣襟张开了,露出一大片浅黄色的肚兜,虽然胸部不是一般的平,但确实有点暴露。
“你倒是管的宽。”马科哭笑不得,都摔成这样了还惦记着不让主人走光,它得有多鸡婆啊……
马科撕了个布条包住了小猫的脑袋,又将自己的衣服头发整理了一番,忽听有人敲了敲房门,道:“大小姐,你没事吧?”
马科这才想起那位和邓有才激战的好汉,忙开了门,对那青年施了一礼,道:“多谢大侠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那青年一双眼睛瞪的老大,张着嘴呐呐道:“大、大小姐,你这是怎么了?我、我是定邦啊,一年不见,你怎么连我都不认识了?”
经过马科一番解释,这位“定邦”总算相信“大小姐”是真的失忆了,非但不认识自己,恐怕连亲爹马老爷到了面前也认不出来。
“大小姐,你真得了失心疯?”定邦虽然长的人高马大虎头虎脑,但看来脑子不大灵光,“真的治不好了么?”
马科遗憾地摇头:“这是绝症,无药可治,我前十四年的记忆都没了,真的,你看这不是连你都不认识了么?话说回来,你到底是谁?”
定邦苦着脸道:“大小姐,我是老爷的长随马定邦啊,我三岁就跟着老爷,都十六年了,原先在冲州还经常给你当马骑,你真不记得我了?”
原来是马珂的小竹马啊,马科装出一脸的沉痛,道:“不记得了,定邦啊,咱们还是重新认识一下吧。”
马定邦悲戚戚点头道:“大小姐,你也不要太伤心,过去的事儿忘了就忘了吧,反正你也没干过什么好事……”说到这儿又觉得不对,改口道:“那个,好事还是有的,就是不多……”
马科点头表示理解,道:“别说了定邦,先说说你吧,你这是从哪儿来啊?”
马定邦解下身上的大包袱,道:“大小姐,去年秋天我跟老爷去高香国贩皮子,走到大淖码头忽然得了伤寒,看了好些郎中都不得好,眼看时间拖了太久,老爷便将我寄在镇子上一户人家,留够了了钱,让我好好养病,他自己带着马队和镖队走了。”
原来他竟是当初跟着马老爷出去做生意的人,马科惊讶极了,忙问:“那后来呢?我爹为什么到现在还没回来?”
马定邦道:“伤寒本来难治的很,得了的人八成是个死,也是我命大,在镇子上住了小半年,病竟然好了,眼看银子也花的差不多了,便想找到老爷一起回来。”
“那你找到了么?”马科着急地问。
马定邦沮丧地摇头:“我在大淖码头等到秋末,本以为老爷做完生意还会带人从那儿往回走,没想到一直没等着,后来有人说,关隘那边的驿站出了什么事情,几个马帮打的厉害,来往客商都得绕着走,我便估摸着老爷怕也是饶了道,因此便收拾行李独自往家走。”
“马帮在打仗?”马科问,“我爹一直没回来,不会是……”
“我也不知道啊。”马定邦忧心忡忡地道,“我一路边打短工边往回走,走了几个月才回到邓庄,去咱家老宅,才知道老爷竟没有回来,钱庄的人来要账,把房子田地都收了。打听了好几个人,方得知你和太太他们搬到这儿来了。”四下看看马科破旧的房间,叹气道:“大小姐你受苦了,老爷在的时候,你哪儿受过这种罪啊……”
马科抽了抽嘴角,道:“没事,反正我什么都不记得了,一醒过来家里就是这么穷了,挺好挺好。”
马定邦点头道:“大小姐,虽然你得了失心疯,以前的事儿都不记得了,脾气却是随和了不少,也比以前想得开了。”
马科假意谦虚道:“哪里哪里,都是被逼的,这不是没办法嘛……”
叙了一会旧,马定邦帮着马科将房子里的桌椅板凳都收拾了,又捡齐了麻将。
马科心疼刘晓东,将他放在棉垫上捧到马夫人房中,放在炉子跟前休息,马定邦跟在他身后,道:“邓家父子都不是好东西,老的惦记着咱家老爷的田产,小的竟敢打大小姐你的主意,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德行……”
马科怒道:“别提这混蛋了,我总会想个办法把他收拾妥了,今天的事儿多亏了你,要不然……”要不然被他知道自己竟然是个伪娘,不知道要闹出多大的乱子来,要是真如马夫人所说,搞不好不到十八岁就要丢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