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马科跟着花见去了荷香记,周掌柜带他到账房结了帐,道:“前一段我们大官人盘下了隔壁的陈记客栈,最近正在扩建荷香记,下个月起原先所有采购原料都要涨一倍,你也每天多送一倍来吧,至于价钱……你这里还是按现在的来罢——本来我是要压一压的,但既然上次是大官人亲自定的价,就不改了。”
马科犹豫了一下,道:“周大叔,多谢您和大官人的照顾,如今贵店加了量,原先的价格就有点儿高了,按理是可以略下调些的。”
周掌柜一愣,他做了这么些年生意,还没见过像马科这样自己要求降价的。
“不过……我有个不情之请,若是贵店愿意一次结清半年的款子,我愿意调价两成。”
“什么?”周掌柜跌破眼镜,笑道,“姑娘,我是饭馆,可不是钱庄,货款哪儿有预支的道理?”
马科见他不肯,只得道:“那三成呢?”
周掌柜摇头道:“价钱确实是很低了,但马姑娘啊,我们做生意的,规矩不能坏,若是人人都如你一般预支货款,我们这店还怎么开?”
马科无语,这年代做生意跟现代不一样,恐怕自己再说也没有用,叹了口气,道:“您说的对,原是我考虑不周,那还是按契约来罢,您放心,下个月的货我一定会按时按量送来。”
第22章:傻多速
出了账房已经是午牌时分,六月的艳阳撒了一院子,将满园盛放的花儿照的金灿灿的,十分明艳动人。
前楼飘来饭菜的香味,花见抽了抽鼻子,吞口水,马科见她一脸向往的神色,想想也该犒劳犒劳,便道:“走,今儿哥请客,咱下馆子去。”
饭点儿上客人多,幸而周掌柜照顾,着人将他们安排到了二楼靠窗一处僻静的所在。
马科点了两个菜一个汤,花见他破费,又是兴奋又是心疼,道:“哥,要这么多做什么,咱们又吃不完。”
“偶尔奢侈一顿是应该的,吃不完还能带回去给刘晓东。”
花见撇嘴道:“它?它可挑剔着呢,除了你的,谁的剩饭你见它动过?比我都有骨气呢。”
马科笑着叹气:“是我把它惯坏了。”
不一时饭菜端了上来,饭馆的菜作料重,味儿足,花见很少下馆子,自然吃的香甜,马科前一世注重养生,这一世胃气极弱,倒是吃不惯外面这些东西,尝了两口便放下了,单等着喝汤。
花见停了筷子道:“哥,你怎么不吃?这清蒸桂鱼可是荷香记的招牌菜之一呢。”
马科用筷子捅了捅蒸鱼,道:“这鱼做的是不错,但要说最高境界,却还差些火候。”
花见奇道:“真的么?据说荷香记的厨师是冲州请来的御厨,御厨掌勺,怎么还能差些火候?”
马科尚未回答,忽听一个清朗的声音道:“果然如此?”西门放一身浅褐色长衫,低调儒雅,背着双手从屏风后转了过来,微笑道:“打扰二位姑娘用饭了。”
西门老爷真是一个神奇的存在,那么多产业难道每天都要巡查么?还是我运气好,每次都凑巧碰上?马科无奈起身施礼:“大官人好。”
西门放拱手还礼,低头瞧了瞧桌上菜肴,道:“适才听得姑娘说这鱼差点火候,还望赐教。”
供货商居然敢在董事长面前攻击人家的产品,真是不想混了……马科悄悄擦汗:“我随便说说的,其实,呃……其实做得很好。”
西门放折扇在掌心敲了敲,忽道:“适才听周掌柜说,你想预支货款?”
“?”他这一下思维跳跃的太快,马科一时接不上,顿了顿才道:“呃,是。”
“这样罢。”西门放莞尔一笑,道,“你若是将刚才那句话说完,我便让周掌柜支给你。”
马科眼睛一亮,继而疑惑,这又不是啥商业机密,值得花这么大代价来换么?
西门放嘴角微翘,道:“清蒸桂鱼可是我们荷香记的招牌菜,这么些年了还从没一个人能挑出毛病来,姑娘若是说的有理,纵是千金也值得。”
你这个顾问算是找对了,马科挑眉,理了理思路,问“大官人见过死人么?”
“呃?”西门放惊讶,“说不得,还真的见过。”
“既然见过,那想必知道,人刚死的时候,全身都会变得很硬,肌肉僵化,鱼也是一样,乍死时全身血液停滞,身体僵硬板结,不管厨师如何腌渍炮制,蒸出来的口味还是差了一筹。”
“有理。”西门放点头道,“听说十数年前宫里有位御厨刀法极快,从杀鱼到下锅不过眨眼工夫,上桌的时候鱼还能喘气呢。只是……这等高手实在难寻。”
马科摇头道:“大错特错,由于恐惧,生物在濒临死亡的时候体内会产生一种剧毒物质,这种吃法无异于慢性自杀。”
“是么?”西门放饶有兴趣地看着马科,“这说法我还是头一次听见,那么鱼到底该怎么做呢?”
“其实很简单,杀鱼要一刀毙命,之前不要引起它无谓的恐惧。不过关键的还是杀完之后,最好在阴凉处静置两个时辰左右,让僵化期过去,身体变软,再炮制下锅就可以了。”
“原来如此。”西门放颔首微笑。
“鱼体内有一种物质叫做氨基酸,吃了对人大有裨益,这种物质会在死后两个时辰转化成容易被人吸收的养分,因此这个时机蒸鱼算是最好。”马科用筷子捅了捅桌上的桂鱼,道,“还有,蒸鱼讲究虚实结合,就算急着上菜,也最好是在熄火后再虚蒸片刻……若是蒸鱼的时候连酱油也一起蒸了,那才叫原汁原味,浓香醇厚。”
马科侃侃而谈,明亮的阳光从窗外投入,照着他稚嫩的小脸,仿佛笼着层柔光,真个是眉目如画,连脸上的绒毛都看的清清楚楚。
马珂男生女相,本是极致柔媚的容色,但“相由心生”,换了马科后心胸渐广,性格坚韧,竟生生多了一丝凌烈的英气,刚柔相济,让人见之忘俗。
西门放倏尔竟有些呆了,愣了片刻方才回过神来,道:“姑娘真是好见识,被你这么一说,我家掌厨蒸的鱼竟是漏洞百出,这么多年枉称‘涣州一绝’了。”
即使是瞬间的怔忡,马科也留意到了,心头蓦地浮起一丝警惕,“美人计”这东西他只是随口说说,可从没想过真要施行,尤其还是施行在男人身上。搅基这种事对他来说最大限度不过是和刘晓东做一做春梦,换了别人那可是完全接受不了。
一念及此,马科立即敛起原先随意的神态,恭敬道,“大官人言重了。我随口说说,您听听也就罢了。至于预支货款的事,周大叔说的对,做生意最要紧是不能坏了规矩,规矩我现下也懂了,不敢让大官人为难。”
西门放讶然,玩味地看着马科,但见他一双眸子如秋水般澄澈,妩媚中带着倔强,立时意识到自己的态度有些唐突,不禁懊悔。
但纵横商场十数年,一番好意被一个姑娘当场回绝,他又有点气恼,下意识地滋生出一丝征服欲来,勾着嘴角笑了笑,道:“做生意讲究公平买卖,适才我开了价,你也应了卯,姑娘虽然见识高,也不要小看我们荷香记才是。”
这番话以退为进,说的马科不好再推辞,低头沉吟,一时无话。
美人总是动静相宜,马科侃侃而谈时满脸自信,挥洒淡定,此刻蹙眉沉思,更是风姿绰约,西门放虽然阅人无数,家中娇妻美妾,看着他也禁不住心旌飘荡。
尽管心中留恋,到底矜持克制,少顷站起身来,温然道:“就这样罢,二位姑娘慢用,饭后我让周掌柜送货款来,还有些公事要处理,告辞了。”
他眼底似乎含着深意,又似乎坦坦荡荡,马科一时摸不着意思,倒是花见毫无压力,拿着筷子大嚼特嚼,边吃边含糊道:“哥,他对你是越来越好了。”
“哼!”马科皱眉,“傻多速。”
无论如何,买牛的钱算是凑够了,几日后马定邦在市集上买回来了一头两岁口的黄牛。马科摸着小牛的脑门安慰自己——这牛是蒸鱼秘技换来的,跟西门放的肾上腺素没有关系没有关系……
六月玉米下种,马定邦虽然以前没种过地,好在浑身使不完的力气,勤能补拙,倒也种的像模像样。
这天傍晚,马科晚饭后没事,便带着花见去田里转转,刘晓东天天挠线团儿闲的蛋疼,上蹿下跳不安生,马科只得将它也带上了,权当是遛猫。
初夏的风带着些许水汽,拂在脸上分外舒适,虽然有一股淡淡的肥料味儿,但并不难闻,反倒感觉很清新。
马科抱着猫沿着田埂漫步,刘晓东趴在他怀里,瞪着眼睛看着田埂两边的玉米,一脸深沉,若有所思。
隔壁人家地头的柳树下蹲着两个老农,正一边抽旱烟一边拉家常,马科虽然平时不太出门,但性格还是比较开朗的,便打了个招呼:“大叔,吃过晚饭了?”
俩老农先是一愣,接着年长些的那个憨笑道:“吃啦吃啦。”
刘晓东“喵喵”叫了两声,挣扎下地,滋溜一下钻到玉米地里去了,马科懒得管他,跟老农唠嗑:“大叔这是你家的地么?”
“是啊。”老农用旱烟管指了指他家的地,道:“姑娘,这是你家的地?”
马科点头,老农咂舌道:“你家那小伙子恁的好力气,浑身的劲儿使不完似的,我们两个人要干一天的,他一个人半天就干完了,手脚那叫个利索。”
马科看了看自家田地,虽然杂草除的很干净,水也浇足了,但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就是比隔壁的庄稼长的差,便微笑道:“大叔过奖了,还是您的手艺好,您瞧,您这边的庄稼长的可比我们家好多了。”
老农呵呵笑着道:“姑娘不必着急,现下庄稼长的矮也不妨事,想是你们家小伙子没种过地的缘故,点种子的时候没掌握好间距,平日里追肥除草也没什么经验,劲儿使的有点歪,等种过两季就好啦。”
种地也是个技术活儿,定邦是新手,马科也理解,点头道:“大叔说的是,我家定邦是个直性子,若是平时有什么要帮忙的,尽管跟他提,若是他干活儿有什么不对的,也请大叔多加指点。”
他说的客气,老农心中受用,微笑点头道:“好说好说。”
天色暗了下来,花见催促道:“咱们回去吧,不然太太该着急了。”
马科跟老农道别,刘晓东听到他的声音,从地里滴溜溜跑了出来,“喵”地叫了一声便想扑到主人怀里。
花见眼疾手快,揪着后颈将它拎了起来,道:“滚成个泥猴儿还敢往人怀里钻,回家洗澡去!”
刘晓东生平最怕洗澡,闻言可怜巴巴瞧着马科,马科被它瞧的心软,从花见手中接过了,拍了拍尘土草叶:“跑哪儿疯去了,弄的一身泥。”
刘晓东一脸怨毒地看着花见,花见白它一眼,对马科道:“哥,咱家的庄稼长的不如别家,你也别着急,定邦哥从前没伺弄过庄稼,等种过几次就好了。”
马科点头,刘晓东叫了两声表示附和,马科笑道:“你很看好定邦?瞧你滚的这一身的土,怎么着,也喜欢种地?”
“喵。”刘晓东竟然表示正解,马科奇道:“真的么?好罢,反正你在家也是闲着,与其混吃等死,不如给定邦做伴儿,就是蹲在地头跟他唱歌儿也是好的。”
刘晓东傲娇撇嘴。
马科本是随口说说的,哪知刘晓东当了真,连着几天早出晚归地下地,有时候竟比定邦回来还晚。
马科心中奇怪,这天晚饭时便问定邦:“定邦,刘晓东这两天跟着你,都干些什么啊?”
定邦大口扒饭,含糊道:“它呀,在地里跑来跑去也不知道干啥,有时候还跑到别人地里,常常半天半天的看不见。”
“是吗?”马科看看脚下的刘晓东,后者正把脸栽在食盘里埋头苦吃,好像干了多少重活儿似的,轻轻用脚尖点了点它,道:“喂,你怎么这么能吃啊?光吃还不长,粮食都吃哪儿去了啊?”
刘晓东“呜呜”敷衍了两声,继续狂吃,马科无语。
第23章:猫王万岁万万岁
这天晚上刘晓东早早就爬上床睡了,马科一躺进被窝忽然觉得哪儿不对,仔细闻了闻,感觉房间里居然有股子农家肥的味道。
“怎么这么臭?”马科光着膀子跟猎犬似的在屋里转了一圈,疑惑地摸下巴,“刘晓东,你在屋里拉粑粑了?”
刘晓东慵懒地眯着眼,色迷迷看着春光乍泄的马科,喉咙咯咯响了两声,摇头否认。
马科找不到臭源,只好爬上床睡了,刘晓东贴着他团成个毛球,小爪子轻轻抠着他的胳膊,发出一声满意的呻吟,闭上了眼睛。
也不知睡了多久,马科忽然被一声刺耳的叫声惊醒,初时只是断断续续,后来竟连绵不绝,吵的人烦躁不已。
马科皱眉堵着耳朵,自语道:“什么东西叫这么难听……”忽然觉得身边有点空,伸手一摸,却没有刘晓东的影子。
它干嘛去了?马科疑惑,心头灵光一闪,忽然想起刚才的声音貌似是猫儿在叫春。
“哈?”马科一下坐了起来,囧囧想,刘晓东发春啦?不对,它才多大啊?
披着衣服推开窗户,果然隐约看见侧屋的房梁上蹲着好几只小猫的身影,吐血,感情还是NP!
“大半夜不睡觉,原来是跑出去鬼混了啊。”马科喃喃自语,不知怎的有点生气,又有点儿失落,坐了一会才一头倒在床上。
怪不得饭量这么大,原来是消耗太大的原因,它也不怕肾亏……猫也是会肾亏的吧?
翻了个身,马科又闻到了那股子臊臭的味道,伸着鼻子仔细嗅了嗅,恍然发现刘晓东卧过的地方味道特别大,貌似是臭源所在。
“可恶!”马科炸了毛,“刘晓东你这个种马……不对,你这个种猫,以后再也别想上老子的床了!”顿了顿,神经质地跳下床,将床单扯下来换了新的,蹲在床上恶狠狠地发誓:“再这么没有节操我一定骟了你!”
没人应声,房间里静悄悄的,良久马科颓然倒在枕上,蒙着头继续睡觉。
迷迷糊糊间天好像蒙蒙亮了,马科忽然听到有人挠门,打着哈欠拉开房门,惊的差点当场心肌梗死:“啊!”
“喵呜……喵呜……”微亮的天光下,廊檐下、院子里蹲着无数的小母猫,黑的、白的、三花的、虎皮的……品种齐全千姿百态,且个个都是千金贵体八月怀胎。
全村的母猫都在这儿了吧?不止吧,王庄的也来了?
囧RZ,放眼望去,大腹便便的母猫们或慵懒地趴着,或傲娇地站着,层层叠叠围着一个黑黄相间的的伟岸的身影。
刘晓东头戴皇冠,身披龙袍,小爪子时而摸摸这个,时而挠挠那个,与众妃子缱绻缠绵,风流倜傥不可方物,抽空儿抬头,冲着马科邪魅一笑:“喵——”
“啊!”马科猛的惊醒,窗外隐约传来一声鸡叫,这才发现自己只不过是做了一场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