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徐少爷的车子依旧猛猛地行驶在宽敞的公路上,精神状态良好的让人怀疑这货喝的不是97是鸡血。
“累了就睡会儿吧,”徐克难得为别人着想的开了口,见夏易风脸色不好,缓了车速又顺手又把暖风朝下拨了拨,“热吗?”
夏易风摇摇头,慢慢的把头扭过去看窗外。此时,冬季的景致已经看不清是什么,只觉得苍茫一片被快放到了第五档,嗖嗖嗖的划过眼前。
“困了睡,吃饭的时候我喊你。”短暂的三句半结束后,车子里响起了音乐声。曲子,是当红女星的排行热歌。温柔的嗓音就好像山涧小溪潺潺流过,轻巧的漫过水底的石子小草,永远是那么的祥和宁静。
夏易风调低了座位若有所思,望着窗户顶边刚好露出的蔚蓝,终于在车子驶向第五个高速路口时,来了一句,我爸会把你打出去。
徐克一愣,脚下油门大轰,超过前面一辆开得并不慢的车子,造成一阵惯性动力后,他整个人突然就陷进了兴奋状态,衬托得眼底下浅淡的黑圈是如此的滑稽。
“那我应跟他多套套近乎。”
“没用,只要是男人都不行。”
“女婿呢?连自己女婿也打?”
“……”
夏易风没接话,为自己生命安全争取保障后,闭上眼睛就去会周公了。而他起初认为在车子里睡觉应该不会很舒服,结果却是一觉无梦从上午十点直熟睡到了傍晚六点。
冬天的夜很长。
此时除了桥上的警示灯外,所有的东西都只剩下了一个剪影。黑蒙蒙的,张牙舞爪的像一只只怪兽无声的叫嚣。但是这并不令人害怕,因为早就已经习惯了这种黑暗。
习惯,才是让人害怕的东西。
夏易风扬胳膊放在自己的脑门上,忽然就想起了很久很久之前夏父给他关小黑屋的情景。虽然这种举动听起来很幼稚,但是一个孩子被关在终日不见阳光的地方一连四五天,那是什么样的感受?
或许害怕,或许难过,但在这些经历之后,他感到的是寂寞,一种不被理解不被接受的寂寞……
“醒了吃点儿东西。”
正想着,思路被硬生生的打断,夏易风慢慢的把头扭过去,不巧对上徐少的眼睛。车子里亮着一顶小灯,于是这样黑亮亮的眼睛好像一枚箭,瞬间直入他的心脏。
“……这都是什么时候买的?”看着车里一个大白色塑料袋和一个超大型保温瓶,夏童鞋忍不住发问,“现在到哪了?”
徐克很给面子的一个问题都没回答,只是从塑料袋里摸出一盒寿司丢过来,说,“等到下个服务区,我们休息一下。”
夏易风抽了抽,秉着人不能跟自己的肚子过不去的原则拆开包装慢条斯理的吃起来。
徐克瞥眼见状,不露痕迹的笑了笑,又从袋子里摸出瓶热咖啡丢过去,才转回身认真地开车。
说下个服务区,那距离也是老长老长的了,所以当夏小盆友干掉第二个面包和三根火腿肠,拿着里面的购物小票认认真真读了一下,再打开音乐专辑听了两个周期后,车子还是孤零零的行驶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
徐克看了看表,发现已经九点多钟,纵使他早上因着对方的一句“谢谢”鸡血进身,可这么久也该耗尽了。努力的睁睁眼,腾出只手准备给自己拿灌咖啡,没想手心触到的却是另一个人的温暖。
“我给你拿。”夏易风说完想把徐克的爪子拍回去,可不想爪子的主人很执拗,一把抓住他的手怎么着也不愿意松开。
“松手。”
“不要。”
“……可是我这么年轻还不想死于车祸。”
“……”
徐克不说话,可那只爪子还是没松开,直到夏老师实在没办法用一只手和两个膝盖帮忙把咖啡打开后,那厮才慢悠悠的来了一句,不用担心,我们明早十点多就能到了。
“这有什么可担心的。”
徐少爷摇头,随后的一句话登时把夏易风化成了雕像。
他说,你爸的病没关系,我们接他们到S市,总比小地方强太多。
夏家爸爸得的是脑血管瘤,说起来在这个年龄来讲倒不是什么罕见的病症,可是当夏妈在电话那边慢慢说着这件事的时候,夏易风只感觉浑身血液凝固,恨不能立时插了翅膀飞回去。
他心慌是自然的,他害怕也是自然的,甚至于他一个人隐忍着不愿意说出来,徐克都明白,他只是不想再亲眼见到前承认这个事实。
可是,你不说我就不会知道吗?徐克心里默默地想,一直到开进服务区从后车座拿了两条被子,压抑的气氛才被夏老师流露出来的惊讶眼神给冲淡。
徐克刻意不看他,把被子拿出来调了椅子就睡觉。只耳边听着对方轻轻的呼吸和不时翻身的声音,心里刚刚的微妙感瞬间消失,无数遍的提醒自己“我不困我不困”,才开口道:“这个年你好好的过,其他的都不用担心。”
“我会努力挣钱。”
“手术费你挣得出来?”徐克语气有些不悦,翻身坐起来就看着副驾驶座上一个大毛毛虫乖乖的躺着,“你就好好学习去考你的大学,其他的用不着你来。”
夏易风动了动却没有说话,可是这种奇异的态度顿时敲响了徐少爷的神经,徐克眼睛瞪得大大的,一字一顿道:“你、要、辍、学?”
“……”夏易风掀开被子,沉默了很久吐出一口气,“我累了。”
累了,并且觉得曾经做的一切都是白费。如果当初没有出柜没有和家里闹起来,至少我还能留在家帮忙干活,爸爸也不会因为生气过度劳累有了这个病,妈妈也不用每次打电话都小心翼翼,明明想得要死却又要装作没问题的样子。
所以,我错了,错误得不知道该怎么去弥补。
夏易风眨了眨眼睛觉得有些口干,刚动了下身子,身旁那个男人突然就扑了过来,抓住他的双手按在头顶,眼中涌动的东西怎么也看不清。
“你干什么?!”夏老师觉得身上这个男人越来越靠近,忍不住抬起抬起膝盖抵住他的肚子。
无奈这个动作实在有太多可趁之机,徐少爷只一个侧身顺顺当当的就压制了他的双腿,大喊道:“还钱!”
还……还钱?
一句话喊出来,夏易风愣了,徐克紧接着来了句,“旋转餐厅的饭费,这次的汽油钱,过桥费,还有我这个司机的雇佣费,全都算!”
夏小童鞋很囧啊,挣扎着两条胳膊吼回去,“你发什么神经?!”
“是啊,我是发神经了,发神经也好过你白痴!好容易到了今天这个地步,你说什么?要辍学?你辍学能管用吗?你辍学了你爸就能好了吗?!”徐克的吼声运着怒气,好像沉积了许久的能量终于找到了突破口倾洪而泻,他冷冷的看着夏易风,双手死扣,“给你两个选择,第一听我的话,什么事情都交给我来,不管你的事还是你家的事,你都不准再瞒着我。”
夏易风脑袋有点儿转不过来,异常缺钙的问了一句,“第二呢?”
“第二?”徐克嘿嘿一笑,抓着他手腕的手更加用力,“第二就是让你亲自感受一下什么叫做车震。”
94、混小子的小徐老师
其实把后面这个选择说出来,徐克也只是为了烘托一下气氛,可那特别含义的两个字在刺激了夏老师敏感的神经之后,哪有可能善终?
于是,当第二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徐少爷就忍着腹部的疼痛老老实实地开车上路,直到行驶了五个小时零四十九分钟,到达一条两边冰封,极具乡土气息的小岔口后,夏老师终于消磨了心中的怨气,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到了。
徐克左看右看仰着脖子朝上看,终于在左手边岔路的尽头发现了些若隐若现的小房子。随后,他又审视了一下轮胎下面的道路,平静地点点头,指着车头问,“你不觉得它飞得有点儿低吗?”
闻言,夏老师干咳一声,正纠结着怎么把车子开进去,而不会造成托底的问题时,不知从哪里冒出一只手,“咚咚咚”的敲了敲主驾驶边的车窗。
就这么几声,徐克皱了眉头。夏易风见状立时警觉起来,因为在他的认知里,但凡徐克喜欢的东西他都不习惯让别人看让别人摸,而这辆车子也曾经在他们出去吃饭被一帮小青年围着欣赏一次后,被徐少爷毅然决然地丢进4S店做了个彻头彻尾的大保修。
“你别……”
两个字刚出口,还没起到警示作用,徐大人果然寒着一张脸开了车窗,对着那人就来了一句,什么事?
什么事——简简单单的三个字,虽然里面带着刻意压下的不悦,但夏易风不知道为什么在听到如此不具攻击性的一句时,深深的舒了口气。
敲窗的人是站在外面的,所以居高临下的只能低下头说话,而夏易风由于坐在副驾驶位置,在他距离车窗的横向位置与那人低头产生的纵向位置未能达到标准时,他并看不清那人长相如何。
动手收拾了一下两个人吃剩的东西,正准备把两条毛毯全都塞进大折叠袋子里时,就听车外那人笑道,“我们村上个月修水道,村子翻的土还没平整,你这车子开不进去。”
徐克继续皱眉,啪啪拍了两下方向盘转头望向夏小童鞋询问怎么办时,没想那孩子也慢慢的转过头,慢慢的对着外面说话的女人慢慢的喊了一个字……妈。
车外的中年妇女眉清目秀,听到这声喊奇怪的弯下腰望里瞅,看见那张和自己几分像的脸,怎么就不是自家的娃娃?于是,夏妈很高兴,拎着两条新买来的鱼直接提到跟前险些碰了徐少爷尊贵的鼻子。
“……呃,妈,我来拿吧。”说着,夏易风解安全带下车,麻利的接过两条依旧活着的鱼,免了徐克和鱼尾亲密接触的危险。
徐少爷嘴角抽搐,眼见了夏妈眉眼弯弯的看自家儿子,两手还不停的摸摸这拍拍那,心里说不出来的不对味。于是咳嗽一声,主动下车接过两条辗转了多次的鱼,主动自我介绍。
夏妈眼里有古怪,审视了徐少爷老半天才问自己儿子说,“这是你朋友?”
五个字的重音落在了后面两个字上,这如果是放在一帮家庭来讲并没什么大不了的,可夏易风很早以前就摊明了自己喜欢男人,现在徐克一出现,无疑于像地震警报一样,绝对能引起夏妈的高度重视。
夏易风挺纠结,正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时,就听徐克说,“我是他要报考大学的教授,我们感情挺不错的。”
大学……教授?夏老师囧囧有神的看向徐克那张妖孽的脸,试图在上面找出撒谎骗人的不安和自责,可是他失败了,人家风平浪静一派春风,怎是一个“叫兽”了得?
反观,兴许作为家长的对老师这一职业天生就有一种信任感,当夏妈听了徐克的话后,瞬间化疑惑为热情,赶忙又接过那两条被折腾得够呛的鱼,招呼着往家走去。
无奈车子是过不去了的,但徐克现在满腹心思都放在了见老丈人的事上,也就随便靠着墙根把车给停了,管它爱怎么样怎么样去吧。
从村口进去直着走到头,右手边的一栋大房子就是夏家。
宽敞的院落,阳光洒洒,弗一进去乡间特有的淳朴瞬时映入眼帘。徐克眯着眼睛看墙壁上挂着的玉米,再转头发现内屋正堂的椅子上坐着个中年男人。
此时,那个男人正在喝茶,啜一口抿抿唇,再啜一口再抿抿唇,再再啜一口,某不明飞行物“咣”的一下就砸在了夏易风的脚边。
“……”
“混小子,你还有脸回家?!”
夏易风咬牙拽了徐克的手就往外走,无奈对方却是脚底生了根,在夏爸愤怒的眼神和夏妈惊吓的神色中,缓步拾阶,满面春风的走到男人跟前很有礼貌的鞠了个躬,然后笑说,“我是夏同学未来的辅导老师,我姓徐。”
男人,也就是夏爸,愣了一愣,显然对自己刚才失态觉得不好意思,可是人总是要面子的,况且屋子里四个人就属他年龄大还是个当家长辈,要是让这牛脾气的男人立马笑着跟徐克说对不起那也不行。
气氛僵持了很久,久到夏易风脚边泼洒出的残茶都消融了痕迹后,夏妈才张罗着去做饭把两个孩子顺手扔进了屋。
屋子是夏易风的,自从他离家之后便没有人来住过,所以即便是换了床单,擦了桌柜,那没有人气的特点却是丝毫没办法掩盖的。徐少爷成“大”字状霸占了可怜的床,望着头顶天花板回想夏爸千奇百怪的眼神,忽然就开始笑了起来。
夏老师被他吓得一个哆嗦,皱着眉头看过去,就看床上的尸体一跃而起,大步流星的出了门。
这神经病要干哈?夏小童鞋无奈,对着空气长吁口气就把自己扔到床上,辗转反侧间不知不觉竟已睡着。
再说,徐少爷从卧室里出来,其实是去找夏爸喝茶。兜了一圈发现人在院子里,立马笑眯眯的走过去。
此时,夏家爸爸正对着一颗大树发着呆,瞥见他过来微微的点了点头继续想事情。
徐克站在一边也跟着打量这颗明显上岁数的老树,嘴角一勾问道:“这树还结枣子吗?”
夏爸点头,“结,每次一结果子我们村的孩子都跑过来摘,掉地上的也拾起来,个顶个的没出息。”
徐克仰头看看这树的高度,余光瞥见夏爸爸脸上忽然闪现的微笑,心下了然,故意道:“前段时间我看夏易风天天拿着包枣干不离身,是不是就这颗树出来的?”
话音刚落,果见夏爸面部表情由零化整,重重的“哼”了一声后话匣子可就打开了。什么夏天抓鱼被蛇咬,上山挖野菜搜刮了一堆杂草,冬天生火燎了头发等等丢脸的小事,无一不是在拿夏老师童年的糗事来娱乐自己,而再谈到眼前这颗树时,夏爸眼神一转突然变得难过起来,看了看身边站着的男人,指了指干枯的树干道,“那混小子天生嘴馋,就为了几个枣爬树摔破了脑袋,等我回来还嚷嚷着让我把树砍了。”
“摔得挺重的?”徐克回想,他倒是没看到夏童鞋脑袋上有疤。
夏爸摇头,“不太重,可到了医院人家大夫说给脑袋打麻药害怕会影响智力,我就跟他商量说咱打不打药,那小子说不打,咬着牙就忍了四针。”
夏爸说完,也不知是自豪还是难受,各种奇妙的感情纠结在一起,变成一声长长的喟叹。
徐克略有所思,毕竟他愿意和自己说起小风的童年,那倒是也可以理解为夏爸对儿子还没有到反目成仇的地步,而在夏易风出柜的问题上,坚决地反对态度也被这几年的光景和亲情消磨了一些。
果然,还是儿子重要吧?徐少想着,就感觉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再回头,夏爸已经略过他向客厅走去。
远远的,淡淡的,一句“小风过得还好吧”问话传进徐克的耳朵里,忽然就显得是那么的平易近人。
于是后来,当夏易风醒来出去吃饭的时候,见到的就是夏爸夏妈和徐克,三个人有说有笑的围坐在桌子前吃大餐,而那个顽固的老爷子时不时地还给徐少爷加几筷菜,温柔的模样展示出夏童鞋自出生以来都没见过的慈父一面。
是你掩藏的太好了,还是我记忆缺失了?——夏小盆友傻呆呆的被夏妈拉坐到身边,耳听着她问话,大脑却怎么也反应不过来。
徐克笑,给夏易风夹了块儿鱼肉放进碗里,转头问夏妈,“您刚说初一干什么,初二干什么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