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当时没有治好?”宇文锋问起守在一旁的小虎子和墨香。
“回禀五殿下,那时,圣上禁了我们殿下的足,说是没他恩准,谁也不能进出永夜宫。是奴婢和小虎子帮殿下包扎的
。”墨香心疼地看着宇文颛。
“不能恢复了?”宇文锋想起那次过年第一次见面,方才五岁的孩子,坐在琴案之前,一曲之后,只觉音婉旨远,妙
绝千古。
“得把曾经的断处敲,敲碎,重新接上。”
太疼了,十指连心!宇文锋的胸口一窒,想着眼前的人要遭受那样的罪,便觉得自己的手指开始疼起来。
“先把眼前的病给治好吧。”
“臣遵旨。”
此后,宇文锋几乎天天都到永夜宫来探望宇文颛,更是会带些好的补品给他服用,很是周到和细心。起初,彼此都是
客气的。渐渐的,先是小虎子和墨香对这五殿下生出了好感,接着宇文颛也没有之前那么疏离了。
永夜宫里养着一直通体雪白的松鼠,名叫‘点点’,通人性一般,甚是可爱。宇文锋经常能看到宇文颛教小虎子和墨
香种植花草。他发现,宇文颛最喜欢的是一种名叫‘桔梗’的白色小花,他总是精心呵护那一片白色花丛。有的时候
,凑近了,他能闻到宇文颛身上的泥草清香。有的时候,他会坐下来听宇文颛弹琴。他发现,宇文颛极爱站在那株梧
桐树下,用竹丝编蜻蜓。
“你希望我私底下叫你悠儿还是颛儿?”
宇文颛不知道怎么回答。
“我叫你颛儿吧,你放心,我不会告诉父皇。”
没有说话,宇文颛给他一个微笑,那酒窝浅浅的一闪而过,拨动了他的心弦。
他们之间,永远是宇文锋找话说话,总是宇文锋问宇文颛答,或是宇文锋问宇文颛无语。
回过神来,他惊觉,宇文颛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已经刻在了自己心里。他是个男子!他是自己的弟弟!于是,他
逃跑了,他连着一个月没有去永夜宫。可是,他会忍不住想,自己那么长时间不去,他会不会想自己?他对宫里人是
极冷淡,极少言的,对自己,他应该是有些不同的吧!他唤自己五哥,而不是五皇兄。
忍不住,还是去了永夜宫。
在夕阳的余辉之下,那个人罗衣雪白,肩头立着松鼠,发丝松散而随意的扎于脑后,手里捧着的正是一束桔梗。
“五哥。”
一声轻唤,一个微笑,从此,他便沦陷。
第三章:齿痕(下)
梧桐树下,长身玉立,清俊不凡。
夜如墨,月如勾,今夜故人来不来?教人立尽梧桐影。
宫里人只知道永夜宫空置了很久,却不知道有一个人几乎夜夜会到这里看看。
虽看不真切,但看过无数遍了,宇文凌早把那些话刻在心里,就如那人当年刻在这梧桐树上,挥之不去。
当年,他是以怎样的心情刻下这样的话?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另一个身影闪入了永夜宫。
“陛下。”
“我说过,无人之时我们还是如从前一样称呼彼此。”
“凌云,我查过了,九殿下他是中毒了。”
“中毒?”
“嗯,听闻此毒名叫‘六星’,先是让人不能说话,接着便失明、失聪,然后失去味觉和嗅觉,最后停止呼吸。”
黑暗中,宇文凌抚在树干上的手指狠狠往下抠去。为什么?为什么?到头来他要承受这些东西?
“可有解药?”
“尚待查探。”
“如果没有解药,他还能活多久?”
“这个,不出半年。”
“梅牧。”
“什么?”
“你恨我么?我对他如此狠心。”
“恨。”
“呵呵,你就是你,永远都那么直接。”
一声低笑,却是充满了无奈,诉尽了悲凉。
“凌云,收手吧,现在还来得及,好好待他,你们至少还有半年。”
“是我挥霍了他对我的一片深情,事到如今,我怎么配?我怎么配?我会想办法的,至少,我会让他好好活下去。”
是呵,无论过去发生了什么,他的颛儿,他的小九,从未负过他。
“梅牧,宇文遥回轩京了,你要当心他。”
“嗯,我明白。”
“我想再呆会儿,你先回去吧。”
不远处,是当年宇文颛特地空出来种花的空地,那一边桔梗,已经荒芜。如果能回到过去,他会不会选择放弃?他会
不会选择接过那一束桔梗,然后忘却前尘过往,与那个跌落人间的仙子一起到老?
摇摇头,留下一声叹息。
从秘道回到凌霄殿,宇文凌辗转反侧,最终还是起身往沉宫走去。
感觉到身后的人锲而不舍地跟着自己,宇文凌嘴角泛出一丝冷笑,手掌一翻,一枚暗器打向那人,身后的身影便应声
落入黑暗。
点了天晴的睡穴,宇文凌在漆黑一片中走到宇文颛的床前。
那个人此刻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呼吸均匀。如今的他,太憔悴了,但依旧难掩一张绝美的容颜。
从怀里取出一颗丹红的药丸,放入自己口中,嚼碎,然后渡入宇文颛的朱唇。这是他当年去雪城,子夜留给他的迷药
,名叫“点绛唇”。服了这药,人会进入内心深处最渴望的情景,再服一颗便会昏睡三日,醒来之后服药期间的任何
记忆都没有。
慢慢的,床榻之上,宇文颛那世间绝无仅有的美目张开了。
看到眼前的宇文凌,嫣然一笑,“凌云,你怎么在?嗯?外面是不是下起雪了?咦,竟是半夜呢。”
宇文凌用手指戳了戳他脸上的酒窝,盈盈地笑出声,“怕你不见了,所以一直守着你。”
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渴望,把宇文颛抱入怀中,双臂使劲圈住他,恨不得把他揉进自己的身体。
“今天这是怎么了?我不是一直好好呆在你身边么。我说过,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宇文颛恣意享受着宇文凌的拥抱,久久。
“凌云,以后我们常来雪城,可好?这里风景真美,这里的人也好,与世无争。我喜欢这里,我们在这里建一座木屋
,我种上许多花草,我弹琴,你练剑,多好。”
原来,他记忆里最美好的,是雪城的那段日子。
“嗯,好。”宇文凌是真心回答的,此刻,他真心希望他和颛儿能够找一处世外桃源,栽花、弹琴、练剑。
宇文颛抬起头,主动吻上宇文凌的唇,轻轻地啃,慢慢地咬,宇文凌张开嘴准备与他进一步纠缠,他却轻笑一声,移
开自己的红唇,转而舔弄宇文凌的耳垂和脖颈。温热的气息全数喷在宇文凌的耳侧,立即刺激的他浑身燥热。
“折磨人的小东西。”
“凌云,你看,我特地穿着这件袍子睡觉呢。我知你最喜欢我着这件了,我也喜欢地紧。”
白色的云锦,上面用墨画的白梅,用红墨点的梅蕊,宇文凌知道他口中说的是这件衣服。看着实际中穿着一身雪白内
衣的宇文颛,宇文凌心里酸酸的。经历了那么多,他的颛儿在心里依旧留了那么一片美好给他。
“你怎么不说话?你帮我解开,可好?”亲吻着宇文凌手臂上的那排痕迹,宇文颛用布满邀请的眼睛看着宇文凌。说
着大胆的话,做着大胆的事,脸上却娇羞一片。
宇文凌伸手解开系带,雪白但伤痕累累的身躯展露在眼前。再也没有勇气看下去,覆上自己的身体,吻上宇文颛的唇
,纠缠、吮吸,把自己的头埋入他的颈窝,不让他看到自己再也忍耐不住落下的泪。
渐渐的,室内升起一片潮热,动人的喘息声连绵不绝。
“不,不行了……”宇文颛弓起身子,仰起脖子,抬起下巴,“呵……”释放之后,眼睛也有点湿润了。
张开自己的双腿,宇文颛虽然害羞,却还是说,“你来吧。”
沾着之前的爱液,宇文凌扩张着他的承欢之出,待能进入三指之后,缓缓地顶入了自己炙热的欲望。每次的送入虽然
是缓慢的,但却是极深的,引得宇文颛一次又一次呼唤。随即,宇文凌越来越用力,两人的表情也越来越痴迷。一阵
又一阵的抽送之后,双双达到了巅峰。
抱着半睡半醒的宇文颛,宇文凌道,“颛儿,小九,我爱你。”兜兜转转,直到此刻才发觉自己的感情,彼此却已是
到了陌路。今天,就当是彼此做了一场美梦吧,你留给我的最后的一场美梦。
宇文颛露出慵懒的笑,把头轻轻靠在他的胸膛上。
他们的身体虽水乳交融,他们的灵魂却相隔千里。
替宇文颛收拾和清理之后,又渡了一颗点绛唇给他,待宇文颛沉沉睡去,宇文凌离开了沉宫。
此去,便成陌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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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凌回到宫中的时候,宇文颛已是个十五岁的翩翩少年了。他是回宫参加贤王的大婚的。
这几年里,西瑜国发生了很多大事。第一件,西瑜的邻国北鲜国撕破了与西瑜的休战书,大举进犯西瑜东北边境,年
仅十九岁的燕王宇文遥自动请缨带兵护国,一战扬名,孝帝封其为‘神威大将军’。但是,燕王不居功自傲,回到轩
京便交出手中兵权,另孝帝更为信任他。第二件,宫里的梅太妃、淳太妃离奇死亡,一时间人人自危。第三件,西瑜
国出现了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左丞相,梅牧,今年方才二十五岁。第四件,便是最近宫里正忙着操办的贤王的婚事。
“五哥,再过一个月,便是你大婚的日子了,听说是东琉国的三公主?”宇文颛放下刚从院里摘回的梅花,为宇文锋
沏上一杯茶,坐下陪他说话。
此刻,因为五殿下的大婚,小虎子和墨香都被借出去帮忙了,永夜宫的内殿只有宇文颛和宇文锋两人。
“五哥,到底是怎么了?要成婚了本是件快乐的事,你为何唉声叹气的?”泯了一口茶,宇文颛开始轻轻捶打自己的
腿,早上在院子里收拾,觉得有些乏了。
宇文锋望着眼前的人,有点失神。完全褪去幼时的稚嫩,宇文颛的一张脸美得炫人眼睛。四哥也很漂亮,但那种漂亮
太浓太艳,颛儿则不同,美则美已,却丝毫不显女气。无需任何修饰,他身上的每样东西都是浑然天成的美。肤色是
白皙的,但由于经常在日头里晒,略微泛红;眉目没有宇文遥的那种媚,却深邃而纯净,令人过目难忘;一头黑得发
紫的发丝总是随意束在脑后,随风飘动,让人想到仙人;身材修长俊挺。淡淡的,却是极致的美。
“唉,父皇本意是指婚给四皇兄的,偏偏他说什么也不肯,说是自己有顽疾,便只能指给我了。”
噗哧,宇文颛轻笑出声来,“自古男子先成家后立业,为何几位皇兄都不愿成亲?”
宇文锋沉吟不语,过了会转移了话题,“颛儿,看着天气,怕是马上就要下雪了,今年我跟你们一起堆雪人可好?”
宇文颛幽幽地望向殿外,想起当年那个没有堆完的雪人,“还是不用了吧,你也忙。”每年,他都会堆个雪人,然后
在旁边摆上一支白瓣红蕊的梅花,期待那个人能回来与自己过诞辰,可惜,未曾如愿。
突然,宇文锋抓住宇文颛的冰凉的手,“颛儿,五哥如何待你,你真的不懂么?”
“五哥,在这宫里,颛儿觉得你是一个极好的人,你待颛儿好,颛儿知道。”
可是,你的心里,却不如我对你一般。这话,宇文锋是说不出口的。
宇文锋不止一次觉得,不是他的九弟不懂他对他的那份感情,而是九弟的心已被他人采撷而去。
写诗作词、谱曲弹琴、养花种草、谈笑品茗,这就是西瑜国九皇子每日的生活。宫里的人不在乎他,他反而活得自在
,如闲云野鹤一般无欲无求。再淡泊,他也还是有一份期盼,他只求能够见到娘和雪姨。他希望见到一个人,那个人
是他精彩生活的开始,是他永远的牵挂。
宇文颛本就是个极聪颖的人,他怎么会感觉不出五哥对他那种不同于常人,超乎于兄弟的感情呢?由于他四岁之前都
由娘和雪姨教导,没有看到过寻常夫妻相处之道,他反而不会觉得这份感情有什么不容于世俗,更不会认为那是龌龊
的。反而,这让他自己渐渐明白过来,他对那个人的牵挂,他每日看着梅花伞时莫名的悲伤,全是因为自己喜欢那个
人。何时开始的?这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个人就要回来了。
十年了,父皇不曾让他参与过任何宫里的宴会,若不是这次五哥邀请他,他依旧无缘那些热闹。
晚些时候,天空果然开始飘雪。宇文颛让劳累了一天的小虎子和墨香早早歇息去了。他独自呆在书房,画梅。他画了
十年了,却总是画不出那个人笔下梅花的神韵,纤细、倨傲、寂寞、悲伤。
突然间,他觉得心跳变速,窗外好像有什么在等着他。
搁下手中的笔,他迅速跑向门口,果然,他来了。就站在那棵梧桐树下。
他们一个站在书房门口,一个立在树影中,没有动,只是两两相望。
那人从树影下走出来,稀疏暧昧的光影下,是一张熟悉的脸,却又是一张有些不一样的脸。那双丹凤眼一直凝望着自
己,削尖的瓜子脸,微微上翘的嘴角,英挺的鼻梁,非凡的剑眉。一身天青色的长袍,上面用金丝银线绣着暗纹,尊
贵却不张扬。一如当初的云淡风轻,一如当初的盈盈浅笑。
“颛儿。”沉稳而好听的声音响起。
“凌哥哥。”
分隔了十年,用十年去思念这个人,用十年拼命地长大,用十年盼望他的归来,如今宇文颛终于如愿了。宇文颛绽放
出这十年来最开心的笑,那笑是从心里发出的。
来到宇文颛的面前,细细打量眼前的少年,满眼的不可思议,“颛儿,我的颛儿变得那么大,那么俊了。”
宇文颛笑了,笑得腼腆,即便在黑夜里,依旧可以看到他脸上的红晕。宇文凌以为他是不习惯别人的称赞,其实,他
是因为那句‘我的颛儿’而心花怒放。
“这次回来还走么?”很自然的,宇文凌牵起宇文颛的手,一起入了书房,宇文颛却因为自己的小心思而觉得紧张,
忙提出了问题。
“会在宫里留一段时间。”
“还是要走么?”
“颛儿,你忘了,我是你皇叔,我有自己的封地,我早已成年,应该回去管理自己的封地。”
宇文颛刚刚飞到天上的心开始失落起来。
宇文凌也不想谈这令人伤感的话题,便问道:“这些年来过的可好?我身子一直没有复原,所以一直没有回来看你。
”
“对了,颛儿都忘了问了,你是中了名叫‘寒烟’的毒?可好了?”
“你怎么知道我种了这种毒?”
“当时听到的。”
“没有全好,控制着而已,不过没有性命之忧,放心吧。”
“嗯,那颛儿就放心了。”
“颛儿,你这是在画梅?”
“嗯,可惜都没皇叔你画的好呢。”面对宇文凌,宇文颛总是会展现出调皮的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