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颛儿,再叫我皇叔,就家法伺候。”宇文凌假装生起气来。
“哦?什么家法?”
“唔,的确从没有什么家法。”
两人都笑起来。再次见面时的所有生疏感全都消失了,有的只是如十年前一样的温馨。
真好,一切都没有变。
两人再次见面,已是在宇文锋的婚礼。不知为何,一向不拿宇文颛当回事的孝帝当着众人的面,包括东琉送亲使臣的
面,指明让宇文颛弹奏一曲。
现在是冬季,宇文颛左手无名指的旧伤会隐隐作痛,如果弹琴,更是疼痛难忍,但是为了不丢西瑜的脸,他强忍着弹
了一曲《且从容》。
弹罢,东琉国的使臣鼓掌称赞,“妙极!音婉旨远,妙绝千古!西瑜真是人才济济呐。陛下,您的儿女都是人中龙凤
。”
哈哈,孝帝极为高兴,笑得欢畅。
在场的人,除了被宇文颛的琴技折服,更是被他的惊世容貌震惊。谁能想到,一直被人淡忘的九皇子如今竟貌若天人
。
唯有宇文凌注意到了他额头上的冷汗和颤抖的手。站在他身侧的宇文遥则高深莫测地看着宇文凌,一丝冷意从他的眼
里一闪而过。
而宇文锋则心里直犯疼,他的手该有多受罪!
回到永夜宫,宇文颛发现,自己的手指已经肿了起来。便让墨香拿了些药敷上。
“殿下,您也太逞强了,为何不弹平和点的曲子?偏要弹那首。”墨香一边给他敷药,一边心疼地说。
“是啊,有伤为何如此逞强?”无声无息地,宇文凌带着锦秋进了殿内。
“这是父皇好不容易对我另眼相看的机会,我定,嘶~,我定要好好表现,我已经等了很久了,我想去看看娘和雪姨
。”忍着疼,宇文颛轻轻地道出自己的心愿。
“墨香,你去请太医过来一趟吧。我看,这伤有些问题。”宇文凌说着便接过墨香手上的活,不继续敷药,而是用温
水将药全部洗尽,仔细端详起来。
“是,殿下。”
太医赶到的时候,有点吃惊,没想到久不露面的离王竟然也在九殿下这里。巧得很,他便是当年为宇文颛整治过的太
医。
“臣之前说过,若想要恢复到原来的样子,需得把殿下的伤处骨骼敲碎,重新接上。殿下一直拖着。现在可能是用力
过猛,引起周围组织的病变,若再拖延,这手指以后怕是不能用了。”
“颛儿,能忍住这十指连心的痛么?”宇文凌虽有万般不忍,但他也不希望颛儿从此便废了弹琴的玉手。
“嗯,颛儿能忍。”
“那臣就先给九殿下消肿,待消了肿,便进行治疗。”
“嗯。”
趁着太医给宇文颛清洗和敷药,宇文凌把墨香叫道一边的偏殿,问她宇文颛为何会落下这样的伤。
在墨香眼里,离王一直是对自家殿下最好最亲的人,一时间忍不住委屈,把这十年来宇文颛遭的罪全部说了出来。
“王爷,您不知道,您刚走的时候,殿下每天晚上都睡不着觉,实在没有办法,只有抱着您送给他的梅花伞。奴婢有
的时候能听到他在半夜时分一个人偷偷哭。殿下从您走后,很少展露笑颜了。”
听后,宇文凌什么也没有说,便回到了宇文颛的身边。
“颛儿,若是能治好这旧伤,凌哥哥便送你一件生日礼物。”
“难道这伤好不了了,礼物便没有了?”
“唔,对!”
“凌哥哥,这么多年不见,你变狡猾了呢!”一脸的娇憨和耍赖。
小虎子和墨香很久都没有看到这样对着离王耍赖的殿下了,在一边竟笑了起来。
经他们一笑,宇文颛便红了脸,责怪地看了宇文凌一眼。而在宇文凌眼里,这样的颛儿甚是可爱,像极了小时候对着
他撒娇的云儿。便也加入小虎子和墨香的队列,取笑起宇文颛。
隔了十年,永夜宫终于引来了久违的欢声笑语。
“殿下,您忍者点,为臣的要敲下去了。”
看了一眼太医,宇文颛点点头。
一锤子下去,宇文颛疼得死去活来,不想叫出声,慌乱中抓起身边的锦帕便咬,松开嘴巴,人已是昏了过去。
“殿下!”一边的小虎子和墨香看到离王手臂上隔着衣服慢慢渗出的血,不禁惊呼起来。自家殿下咬的竟然是王爷的
手臂!
“没事,别大惊小怪的,和颛儿的比起来这不算什么,太医在此,怕什么。”心疼地看着倒在自己怀里的宇文颛,忙
用另外一只手为他擦汗,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仿佛流着血的是他人,而不是自己。
宇文颛醒来的时候,太医已经包扎妥当,下去开方子了。
看着同样包扎着的宇文凌的手,宇文颛便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疼么?”宇文颛的眉毛全拧到一块儿去了,不知是自己疼的,还是心疼宇文凌的伤口。“对不起。”
想起身去看看宇文凌的伤势,却被宇文凌扶起了身,“你忘了自己的手有伤?不疼。从现在开始,你可以期待生辰的
礼物了。”
宇文颛还是心疼地看着宇文凌的手,“对不起。”
“傻瓜!”
原来,他的心里住着此人!这一切被站在一边前来探望宇文颛的宇文锋全部看在眼里。他看到了,看得清清楚楚,他
看到宇文颛眼里对此人的赤裸裸的爱恋。他从没有对自己这样笑过,看着他对待此人,宇文锋才发现,他所认为的不
同,也只是一点点不同而已。
他也发现,自己对那人竟用情那么深。他多么希望,那个人能把齿痕留在自己身上。他多么希望,那个人只对自己笑
。
转身,离开。他对他的爱无法启口,从此也无从开口。
第四章:韶华(上)
宇文颛从好梦里醒过来,眼前黑蒙蒙的一片,竟是晚上呢,怎么就醒过来了。闭上眼睛,睡不着了,但就是不想醒,
刚才那个梦能够继续下去多好。雪城,凌云承诺了,会与他在那里搭一木屋,他种上花草,弹琴,而他,则练剑。梦
里虽是白雪纷飞,却是暖意融融。还有,还有那一晌贪欢。
不想醒来的,永远都是美梦。
“殿下,您可总算醒了,三天三夜了,怎么叫都不醒。”
听到天晴的声音,宇文颛睁开眼睛,眼前的他却只有依稀可辨的影子。明明是晚上的!
“殿下,这三日睡得可好?看您气色倒是挺红润。现在外面太阳可好呢,我扶您出去晒会儿?”
[天晴,我看不见了。]
[呵,我又忘了,我早已不能说话了。]
天晴在一边不明所以,只见九殿下坐起身,两眼茫然地看着自己的方向,咿咿呀呀。
“殿下,您想告诉天晴什么?”
宇文颛记得那人说过,最喜欢他干净的眼睛,如今,它不复明亮,甚至,看不到他了。
宇文凌得知他看不见了已是三日后的事了。
他没有想到竟是那么快。颛儿,怎么办,我快要没办法保护你了。
看着宇文颛那空洞的眼神,心已绞痛得裂开般。
“呵?看不见了?”满口的嘲讽和冰冷,满口的幸灾和解恨。
颛儿是一早就听到自己的脚步声了,寻着声音,他尚未开口,那双依旧漂亮的眼睛看着他。听到自己的话,已苍白的
脸就显得更灰白了。那种痛苦,不用说就那么明显。
接下去,他还会听不到、食无味、嗅不出,如今已沉浸在无声和黑暗中,将来呢?
痛!一股疼痛深入骨髓,让宇文凌禁不住浑身发冷。
他看不到自己是多么痛苦,幸好,他看不到,这一刻自己是再也不能完美地掩饰自己了。他看不到了,这戏就能继续
演下去了。
宇文凌温柔地拉了一缕宇文颛的发丝,“知道么?东琉大肆进攻我西瑜只是为了一个目的,为了你,九殿下。”
宇文颛的身子僵住了。
“东琉已经易主了,夏雨雪成了那一方霸主了。那个闲散王爷为了你,杀了自己的哥哥,做了帝王。”
一滴眼泪盈盈落下。
宇文颛最不愿意的事发生了。那个人,喜吟诗,善作词,那么风流的一个人,那么善良的一个人,为了自己让双手沾
上了血腥。自己已是一个污秽不堪,口不能言,眼不能看的废人了,不值得这样为自己。
“呵呵。”阴冷地笑。“你这是为了他哭?”
别开脸,宇文颛知道,此刻他近在咫尺,他不想让他看到自己流眼泪。老天爷一定是在惩罚自己,为了他,为了眼前
这个心里从未有过他的男子,辜负了雪姨,辜负了五哥,辜负了夏雨雪,所以要惩罚他,罚他说不出自己的悲哀,罚
他永世活在悔恨的黑暗里,罚他受尽世间折磨。罚他,还必须活下去。
“来人,将九殿下和他的侍婢带入地牢。”
宇文颛笑了,笑得凄美,怎么样都无所谓了,既然夏雨雪有了娘的消息,他定会照顾娘的。抬起头,只能凭着感觉,
对着那个人,伸出手,心里说道,凌云,拿去吧,欠你的我统统还给你,你不要的,我也一并给你。
地牢是阴冷的,潮湿的,发着霉味的。
“颛儿,你记不记得?这地牢里,我差点丢了性命。当初,你不该把我放走的,你就该让我死在这里。”
颛儿,我知道,让你再选一次,你依旧会把我放走。可是,我却觉得这一路走来,太累太累了。
眼前的人只是静静地坐着,他看不到,他不能说。
从地牢出来,宇文凌突然停住脚步,凝声道,“出来吧,请你家将军到御书房见朕。”
御书房。
“嘻嘻,陛下,您早就知道我派人跟着你了?”紫色身影缓缓踱入书房,脸上看不出他的心思。
“你何曾相信过我?”
“嘻嘻,陛下,此言差矣,臣曾经试图相信过你,或者说,臣在这世上最相信的人便是你。”
“遥儿,你多虑了呢。”宇文凌走近宇文遥,用手抬起他的下颌,脸上尽是轻佻的表情。
“嘻嘻,臣再也不敢了。”水蛇一般,宇文遥立即攀上宇文凌的身子,想要亲吻他。
巧妙地别转过脸,宇文凌继续道,“探子回报,夏雨雪到了轩京了,怕是想要把他劫出宫去。我想你也已经知道,我
把他关在地牢,那儿只有极少数的人知道。再说,他已经说不出也看不见了,跟个废物没什么区别了,没能力透露自
己的行踪。”
继续演着戏,宇文凌心里很明白,最大的敌人便是眼前蛇蝎心肠的宇文遥。
“遥儿,他身上的毒是你下的吧。”把宇文遥揽入自己的怀里,宇文凌轻抚着他的耳垂,希望能分散他的注意力。
“嘻嘻,怎么?皇叔心疼了?”宇文颛重又贴在宇文凌的身上,这次他吻到了宇文凌冰冷的唇。
“当然心疼。”
宇文遥的身体明显一僵。
“心疼你没把折磨他的机会留给我,不过,如今把他关在地牢里也够他受的。”
“你这个妖精!”呵一口气在宇文遥的耳朵周围。怀里的身体恢复了柔韧,又开始动作起来。
“遥儿,我还得去趟孤城,不能让东琉再有机会偷袭西瑜了。”
“凌,又要走么?”宇文遥恋恋不舍。
“嗯,去去就回,你总不希望我们两人好不容易夺下的江山被别人抢去吧。”宇文凌假意褪去宇文遥的衣衫,暗自将
桌案上的镜子反了过来。
“嘻嘻,那是!”
“这次,还派不派人跟着了?”
“皇叔,遥儿知错了。啊……哈……”宇文遥已被挑起了情欲。
书房外突然想起一阵声响,“陛下,梅丞相求见。”
不情愿似的,宇文凌依依不舍地拉开与宇文遥的距离,正了正自己的龙袍,“宣。”
“陛下,臣告辞。”宇文遥脸上的潮红没有褪尽,还有一丝愠色,显然是有些恼了,这梅牧来的真不是时候。但他只
得悻悻地离开。
梅牧进入书房只看到气喘吁吁,脸色苍白,冷汗直流的宇文凌。
“凌,你这是?”
“是身上的余毒发作了,没事,服药便可。梅牧,你听好了,我要去次雪城,试着问子夜,颛儿身上的毒可有办法解
了。你另外派一队人马,假装我要去孤城。一来一去需要一个月,这段时间你照顾好颛儿,切记必须要防着宇文遥,
他虽然对我的戒心下去不少,但他那人深不可测,不能掉以轻心。朝中大小事务,有右丞相,我很放心。”
“嗯,凌,那晚我不是故意那么说的。”
“我明白,我们三人感情如此深厚,我那般对待颛儿,你自然是恨我。”
“凌,我……”
看着眼前的宇文凌,清瘦、苍白,甚至隐忍着余毒发作的痛苦,梅牧觉得自己不该那么恨他的,他也是身不由己,换
作自己也会像他一样恨得入骨吧。
“不多说了,我这就启程了,你,替我照顾好颛儿,别露了马脚。”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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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里迎新年照例是异常热闹的,不过宇文颛照例是不能参加那些喜庆活动的。
今年的永夜宫跟往年倒是不一样了,往年总是冷冷清清,今年却是总有人进出。宇文颛手上的伤需要调养,宇文凌和
宇文锋总是把好吃好用的往这里送,人要是得闲了就会来看看。
宫里人对宇文颛也不似以前那样了。自从五殿下大婚那日,九殿下露了一手,博得龙颜一笑,再加上离王爷和五殿下
明着和他亲近,大家立马转舵了。
很快便是年初九了,已经断断续续下了好几场雪了,每年到这个时候,宇文颛心里都是特别难受的,离开沉宫十一年
了,他一次回去看看的机会都没有,这几年父皇似乎对娘的厌恨没有那么强烈了,他多少得到点消息,知道娘和雪姨
在里面还是安好的。每年初九,娘和雪姨都会从里面偷偷叫人稍点东西给他,他都存放得好好的。
年初九的早上,外面还是黑压压一片,宇文颛就醒过来了。室内很温暖,他就懒着没有起身,窝在床上。偶尔能听到
雪块从屋檐上掉落下来的声响,泛起慵懒的笑,宇文颛觉得今年他特别开心。凌哥哥和五哥都说要送他礼物,他很好
奇他都能得些什么。
直到天微微泛亮,屋外响起了声音。
先是听到墨香在那儿吆喝,“王爷,您那么早呐!”
接着又听到小虎子在那儿一惊一乍,“王爷,您这是?昨儿个还没有的呐!”
“你们殿下可起来了?”宇文凌好听的声音方才响起。
这下,听得宇文颛着急起来了,可是自己的手又不方便,之得在屋内喊起来,“小虎子?小虎子!”
“殿下,您今天那么早便起来了呀?”推开门,小虎子把早上需要的东西就拿了进来。
“凌哥哥他早就到了?刚才怎么了?有什么事么?”
“嘿嘿,殿下,您等会儿自己去看吧。”
没等小虎子替他披好披风,宇文颛便出了屋。映入眼帘的是庭院里,一个大大的雪人。宇文凌就立在雪人的旁边,浅
浅的微笑,却暖人心田。